云中城外,岳家农庄。
玄真与岳溪菱依依话别,眼见妇人双目泛红离情浓郁,不由轻声笑道:“莫做儿女情长之态,与我好生照料莲华,他日回来,你我再对坐畅饮、重叙相思!”
“孩子们都在,胡说什么浑话!”岳溪菱面色一红,轻轻推她一记,不成想却被玄真拥入怀里,她稍微挣扎,心中悲切之下,便任由玄真抱了。
两人缱绻良久,玄真洒然拂去眼角泪光,径自转身出门,长长伸个懒腰说道:“这低矮茅屋住了两日,连腰都弯得疼了!明华!走了!”
岳溪菱身后随了出来,闻言不由嗔道:“此间虽比不得你那道观广厦高阁,却也能遮风挡雨护佑一方,眼见隆冬将至,何不暂居此间,来年春暖花开再行远游不迟!”
玄真听她相留,不由笑道:“溪菱却是从未这般依依惜别过!天数有常,春看冰雪消融百花盛开,夏看树木茵茵暴雨雷霆,秋看无边叶落洪波涌起,冬看冰生雪落万物凋零!四时景象不同,自不可偏好其一,时辰不早,莫再耽搁!明华!”
玄真一挥袍袖,当先一步出了院门,也不挥手作别,无比洒脱自在。
明华眼眶红润,与岳溪菱挥手作别,随后一路小跑赶上师父,仍是不停回头,显然难舍至极。
师徒二人步履轻快,秋高气爽、天气微凉,正是最宜行路,不多时便已离了农庄视野转入官路之中。
“师父!”明华脚力远逊恩师,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出声哀求。
玄真回头笑道:“不快些走,为师怕真的走不出来,你姨娘再挽留一声,我便肯定就此留下,还领你游历什么万丈红尘!”
“那就留下便是,何必非要游历……”明华与恩师独处日久,有时见恩师随和可亲、秉性率真,不由胆子便有些大了,话说一半才觉不对,连忙止住不说。
玄真不以为意,只是无奈说道:“人生天地之间,自有一番行止,玄清一门道统单薄,若不广收门徒,只怕早晚断绝,况且为师身负数道劫难,若不早早消弭,只怕将来为祸不少,诸般考量,自然早早上路才是,须知儿女情长,哪里又有尽头?”
“你且调匀呼吸,存念丹田之中,调运真气行走足少阴肾经,一呼左脚,一吸右脚,周而复始,存念自然……”
“徒儿又不是您,哪里做得到一边行走一边运功!”明华干脆撒娇耍赖,事实也是如此,她素来练功毫不用心,自然不能这般随意运功。
“说什么服侍照料于我,我看是为师照顾你才对!”玄真无奈叹息,“也罢,且慢些走着,一会儿上了官路,找个马车给你便是。”
“嘻嘻!路上您多照顾徒儿,等到不用赶路,徒儿自然便照顾师父了嘛!”明华神态娇憨撒起娇来。
师徒二人一同赶路,长久相处下来,却比道观之中感情更好,明华此时已然深知,恩师外冷内热,每每也有些女儿家心思,并不总是那般态度严苛,是以此刻故意撒娇,只为分散恩师心神。
官路上行人渐少,两边林木萧萧,玄真双手负后,优哉游哉远看白云苍狗,近看溪水轻流,只是就着明华脚步,并不着急赶路。
明华少女心性,路上捡拾一片枯叶也自也要赏玩良久,不时看到鸿雁经天,更是连声惊叫。
师徒二人徐徐而行,晌午时分在一处大树下吃过干粮水果,而后继续上路,行出不远,便被一列车队赶超过去。
“一、二、三、四、五、六,师父,六辆马车!都是双辕的!”明华大呼小叫,唯恐恩师不会查数。
玄真皱眉瞪她一眼,轻声喝道:“大呼小叫,不成样子!”
果然车队缓缓停下,当先车上下来一位中年男子,小步跑着过来说道:“两位仙长请了!我家老爷看两位仙长赶路辛苦,吩咐小人过来问下,若是同路不妨上车同行!”
“善人好意,贫道心领,若是不甚麻烦,倒要叨扰一二。”玄真收敛神情,又是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明华暗暗好笑,也自敛眉闭嘴,低头不语。
“不麻烦,不麻烦,后面车上尽皆空着,只是没有顶棚遮挡而已。”
“那倒无妨,烦请代为谢过你家老爷!”玄真躬身行礼,扶着爱徒坐上马车箱柜,自己仍是在旁安步当车。
那仆人暗自称奇,回去复命不久,车队重新启程。
那马车行走快捷,玄真一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行来竟是丝毫不慢,尤其纤尘不染之态,更是看得车队众人暗暗心折。
一直行到天色将晚,车队就近停于官道边上一处客栈,店家整治饭菜,车队主人坐了一桌,下人坐了一桌,玄真师徒远处坐了,倒也彼此相得。
店家不久上菜,玄真看着小二摆上四道小菜,不由笑着问道:“我们却不曾点了这许多,店家可是弄错了?”
小二笑道:“仙长容禀,那边那位老爷吩咐,给您二位加了三道小菜,若是有意饮酒,那位老爷也说随意上来,俱都算在他的账上。”
玄真抬头冲那锦衣男子点头致意,吩咐明华抓紧吃饭,自己却停箸不食,只是轻啜茶水沉吟不语。
明华坐在马车之上却被吹得风尘仆仆,看着恩师路上走着竟然纤尘不染,心中暗自后悔当日没有勤学道法,否则何必如今这般狼狈,虽然饭前也曾洗脸净面,但鼻间尘意却是缠绵难尽。
“师父,我从今天开始就要勤修道法,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被呛成这般灰头土脸!”明华一口咬掉半个馒头,下定苦修决心。
玄真不以为意,只是摇头说道:“风尘仆仆才是历练,若是每日锦衣玉食、风花雪月,便是游历千里又有何益?初尝苦楚你便有心向道,说来也是好事,只是你心性不坚,只怕不到明天便要半途而废……”
看爱徒一脸不屑,玄真笑着说道:“今夜子时起来打坐吸纳天地灵气,你可能做到?”
明华神情一垮,小声说道:“为何非要子时、午时,徒儿卯时再打坐可好?”
玄真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只是手掌拢在袖间细细推算。
天色不早,师徒二人要了一间客房休息,还未躺下,便听见敲门声响,明华看了恩师一眼,得了玄真首肯便去开门,却见门外正是那日间所遇男子。
男子恭谨笑道:“我家老爷想请二位过去闲坐饮酒,不知仙长意下如何?”
玄真正在床头打坐,闻言睁眼笑道:“且去回禀你家老爷,我们师徒过会儿便来。”
那人应声而去,明华关好房门说道:“师父如何便即答应了?那老爷明显不怀好意,说是请我们过去喝酒,只怕存着别样心思……”
玄真轻轻点头,笑着说道:“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过数月光景,你已进步许多,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了!”
明华嘻嘻一笑说道:“却是师父教导有方!”
玄真受了她这一捧,吩咐说道:“我过去看看,你且紧锁门窗和衣而卧,任凭外间如何响动也不要出来,等着为师回来便一起离开。”
明华与恩师相处日久,知道玄真此举必有深意,连忙点头答应。
玄真离开房间,那家人已在走廊尽头等候,见玄真出来微微点头,前面领路来到二楼上房一间客房门外。
房门开着,厅中摆着一张圆桌,那位老爷正中端坐,见玄真进门,连忙起身迎接。
玄真行礼致意,意态潇洒,从容淡然,微笑说道:“谢过贵人相邀,贫道玄真这厢有礼!小徒身体有恙不能前来,还请善人见谅!”
“罗某能与仙长相遇,实在三生有幸,特地备下酒菜款待,难得仙长随和赏光,请坐请坐!”罗姓老爷个子不高,看着眼前长挑美貌道姑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去,身形高挑曼妙,望着仙风道骨,若是床上品鉴,只怕风味别样不同,一念至此不由心花怒放起来。
玄真微笑点头,两人分宾主落座,这才笑着说道:“还要多谢罗老爷日间捎脚美意,我那徒儿年岁尚幼,倒是少走了许多路程。”
“仙长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罗老爷拎起酒壶为玄真倒满酒杯,“仙长饮胜!”
玄真也不客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却不知仙长仙乡何处,宝观何方?将来有缘,罗某倒要去奉养一些香火……”
“贫道云游四方,倒是不曾结庐立观。”玄真洒脱又饮一杯,竟是言笑晏晏毫不防备。
罗姓男子心头一喜,试探问道:“却不知仙长可愿定居此间、择地建观?若是有意,罗某定然倾囊相助!”
玄真呵呵一笑,“贫道正有此意,却不知善人资助贫道兴建道观所为何来?”
“罗某与仙长一见如故,还问什么因由!”罗老爷端起酒壶倒酒,伸手便朝玄真这边摸了过来。
眼前男子比自己年长不多,玄真却早已看出他心怀鬼胎,只是虚与委蛇,抽回素白玉手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说道:“却不知罗老爷准备资助多少钱财?道观广大,所费颇多……”
罗老爷心痒难搔,不由信口开河说道:“便是黄金万两罗某也心甘情愿!还求仙长成全!”
他风流好色,见识女人无数,却从不曾试过眼前道姑这般风流美艳高挑女子,尤其玄真气度沉凝潇洒,与那勾栏女子迥然有异,便是闺中小姐也从无这般洒脱神态,穿着宽袍大袖尚且如此媚人,若是脱光衣服那还了得?
“真有黄金万两,贫道自然听凭善人处置,在此之前,却不便与罗老爷过分亲近。”玄真笑意融融,仿佛真个倾心罗老爷一般。
那罗姓男子身家豪富,万两黄金自然难不住他,只是真个拿出这些财富来就一个道姑却是万万不肯,想那省城第一花魁,梳拢之资也不过百多两黄金,赎身的话五七百两黄金便也足够。
只是他素来精明,想着只要先与道姑成就好事,后面徐徐图之,时间一长,自己稍微花些心思,少给些银钱自不必说,便是道姑囊中资财,没准也能哄骗过来一二。
念及于此,他不由点头笑道:“仙长倒是放心,罗某家资殷实,拿出这些金银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出行之时未曾携带多少银钱,此事且从长计议如何?”
“良宵苦短,善人若是有意,何不取些定金交予贫道?”玄真收了出尘模样,略微展露一二风流,顿时眼波流转,面上媚态无双。
罗老爷何曾见过这般风流,顿时魂不附体说道:“使得使得!且容罗某稍去片刻!”
他色迷心窍,起身回到卧室翻检半天,随后拿来一个长条木盒,放在桌上对玄真说道:“出门仓促,并未携带过多钱财,此处有两千两银票,省内通兑,还请仙长收下!”
玄真来接银票,却被罗老爷一把抓住手掌,她眼波流转娇嗔说道:“老爷恁般急色,总要贫道收好银票才是……”
眼见美妇道姑忽然变得妩媚婀娜,罗老爷不由色授魂与,连忙点头称是,松开玄真手掌,看她查点银票,回味刚才所及滑腻玉手,不由魂飞天外。
玄真点过银票,不由微微笑道:“善人如此至诚,贫道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她纤细玉指轻舒探入酒杯,拈起几滴醇酒向上轻弹,口中轻声吟哦说道:“虚无幻影,相由心生,且自沉眠,诸事如愿!”
那几滴酒水须臾化作氤氲雾气覆在罗老爷面容之上,只见他眼神呆滞,随即喜笑颜开,双臂环抱,自己走到榻旁,又是脱衣又是亲吻,只是怀中空无一人,动作滑稽可笑至极。
玄真轻叹一声,口中低吟浅唱,发出女子欢好声音,想及曾与情郎爱徒这般,却也不由春情激荡,她一边发出媚叫一边翻检罗老爷随身物品,果然一口铁箱开着,里面几条木盒,摆满了房契地契等物。
铁柜不小,玄真一心三用,一边翻检浪叫一边计算金银数额,知道门外仆人离去,这才停下做戏,叹息一声说道:“如此好色贪财,却又孤家寡人一个谁都不肯轻信,你于我既有粥饭之恩,那便给你家孤儿寡母留些田产房舍罢了!”
她从铁箱中取了金银珠宝装了满满一袋,又将其中银票尽数取出,田产房契取走大半,随后整理妥当便要离开。
一瞥之下,却见床榻之上罗老爷赤身裸体抱着锦被耸动不休,胯下阳根竟也颇具规模,只是想他这般贪花好色,必是借助药石之功,玄真摇头叹息,走到窗边飞身跃下,借着夜色遮掩藏好背囊,这才返身重回罗老爷房中。
那罗老爷下身白浊一片,早已抱着锦被酣睡过去,玄真默运功法逼红脸颊,这才打开房门,仿佛羞意不胜一般离去。
那家人守在门外不远,见她这般神态,自然以为自家老爷已经得手,连忙态度恭谨行礼,笑着问道:“仙长请了,我家老爷……”
玄真故作娇羞说道:“罗老爷舟车劳顿,眼下已然睡着,贫道害怕惹人非议,夜里却是不能相陪……”
家人连忙点头,既然道姑与自家老爷已经成就好事,说不准将来又是一位府里夫人,他点头哈腰笑道:“仙长明见!还请仙长早些休息,老爷处由小的服侍便是!”
玄真故作羞赧,竟与来时潇洒神态迥然有别,她慌忙离去,见那家仆去了罗老爷房里,这才恢复平常神态信步下楼。
那仆人来到房里,见自家老爷睡梦正好、鼾声隆隆,不由暗暗笑道:“果然男人好色、女子好淫,那道姑一派仙风道骨,竟也这般容易得手!”
他带上房门,在外间榻上和衣而卧,如今丫鬟婢女不在身边,说不得他只能守在门外,防着老爷夜里醒了无人伺候。
一日舟车劳顿,他也无比疲乏,偷吃了几口剩余酒菜,躺下之后便即睡着,不多时便也鼾声阵阵,竟比里间老爷还要声势壮大。
不知过去多久,窗棂探进一把匕首挑开锁扣,随即一人轻身跃入,他手提匕首悄然来到里间,扯过一件衣衫捂住床上男子口鼻,随后轻轻一抹,便即结果了男人性命。
这人毫不慌张,从容点燃灯烛,也到那铁箱翻检起来,见了房屋地契,俱都收了藏在怀里。
他从容走到外间,随手将那家仆击晕,随即推翻屋中桌椅,弄出许多打斗声响,间或喝骂之声,仿佛屋中有人缠斗一般,最后“啊”的一声,随即翩然离去。
客店之中宾客不少,早有罗家仆人听到响动起身,推开房门却见老爷身边仆人浑身是血,擎着一柄匕首坐在厅中,里间罗家老爷早已一命呜呼、尸身硬挺。
“不……不是我……”那仆人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看着众人吵嚷过来便要拿他,不由痴痴傻傻疯癫起来。
楼上喧嚣吵闹,明华亦被吵醒,惶惑之间,却见那门闩不知如何竟然自行脱落,随后恩师推门而入,低声吩咐说道:“楼上出了人命,此时正好趁乱离开,否则明天少不了要吃些官司!”
明华唬了一跳,以为是师父杀了那罗善人,“师父,可是您……”
玄真轻轻摇头,扯着爱徒径自出门,绕到店后解开两匹骏马,牵着缓慢行入夜色之中。
行出半里,师徒二人方才翻身上马策马而行,此时天上星光烂漫,倒也堪堪能见路途。
“徒儿本来要问师父为何折返这条路径,此时方知师父原来便是为此而来。”明华由着师父牵着自己马匹缰绳,看着师父背后背囊,不由恍然大悟。
“天涯路远,多些盘缠总是好的,一桩夙缘而已,早日了去,也省了心中挂碍。”玄真若无其事打马前行,她此行自有深意,却是不想说与爱徒知晓。
路旁林木深深,漆黑之下难以见物,玄真扯着爱徒所骑马匹缰绳缓缓策马而行,行到一处弯路时仿佛随意转头看向路边一处大石,驻足良久方才微笑点头致意,随即打马离开。
严济躲在树影之中、大石之后,看着玄真师徒终于离开,这才冷汗津津,长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