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刀鸣雪影

“哪里哪里,还须多谢仙子让我们得以回报万一。”

洛夫人见娘亲应下了邀请,又将话题引到我身上,“这位是……”娘亲淡然答道:“犬子柳穹,字子霄。”

“原来是令郎,果然是青年才俊。”洛夫人颔首不已,似是极为欣赏。

“哪里哪里。”虽然话题中心是在谈论我,但我却丝毫没有出言的机会,只能在一旁听着二人客套与谦虚。

洛夫人看似少有主见,待人接客却是老练熟稔,和娘亲谈话从不间断,却不会教人生出厌烦来。

二人相谈甚欢,娘亲淡然交流,自然地问起洛乘云被掳走的经历,洛夫人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洛家原本也是苍榆郡世家大族,以洛为姓,族人为官为吏,势力在洛川城内数一数二,甚至放眼九州也是故吏门生、相交遍地;洛正则本非嫡脉,而是三房独子,母亲早逝,偏爱练武习功,父亲深恨他不读经史、不务正业,便早早分了他一份家业,“放逐”到外城老宅,自此以后很少往来。

但洛正则倒是自由了,从此专心练武,用功不辍,成了逐星派真传弟子,练就了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快若闪电的刀法,除恶诛邪,行侠仗义,被尊称为“刀鸣雪影”,一时间在苍榆地界上,江湖人士交口称赞,风头无两。

洛正则二十五岁之际,玉龙探花为祸苍榆一带,他号召武林同道,一同缉捕淫贼,不少仁人志士响应号召,连成一气、呼为联盟。

但那淫贼隐匿之术、轻身之法当世少见,往往是犯案之后便销声匿迹,众人皆望尘莫及、束手无策。

直到玉龙探花在洛川城犯下祸事被洛正则撞上,后者凭借轻功刀法,终是重创那厮、断其罪根,不过还是让他逃得性命。

洛正则数月追索都未得其果,问遍城内郎中都无可疑之人,玉龙探花似是逃之夭夭,不敢再为祸四方,再加上他亲自阉了淫贼,终于放松了警惕。

那淫贼却是神出鬼没,于此际再次现身,从二夫人手上掳走了洛正则幼子,消失无踪。

此后便是二夫人思子成疾、忧郁而终,洛正则也是无心参与门派事务,屡屡接受差役募令,参与官府的护送差使,顺道去往各地寻人,直至如今。

洛正则倒也不是没去过百岁城,但从未想过玉龙探花会隐匿在红袖添香园此等青楼勾栏里,再加上洛乘云信物与疤痕标记皆不易显露人前,十数年间虽然父子皆身处青州地界,却是互不相知、不得相认。

“原来如此曲折。”

娘亲听了之后也是微微叹息,道出一桩隐情,“当年我也曾听闻玉龙探花为祸一方,不过彼时我尚有要事,未能响应洛大侠的号召,否则当不至于酿成如此悲剧。”

洛夫人反而开解道:“仙子不必自责,当年一切皆是命数;如今二郎蒙仙子相救,已是感激不尽。”

娘亲当年竟然差点参与玉龙探花的缉捕?

我也是今日才知,也就是说,娘亲归隐葳蕤谷之前,曾在青州境内活动。

娘亲自然并未介怀,二人又聊了几句,忽然有女子来禀报:“大夫人,晚宴备好了。”

“仙子,柳公子,请随妾身来。”

洛夫人起身邀请,又吩咐办完差事的洛大有道:“去羽还小院请大郎和二郎前来用食。”

在洛夫人的引路下,娘亲和我来到了宴厅,满桌佳肴正热气腾腾。

洛夫人一边请我们入座,一边自谦道:“仓促之下,只得备下些许寒酸酒菜,还望见谅。”

娘亲也是客气道:“哪里的话,倒是劳烦夫人设宴了。”

这一桌当然不算寒酸,鸡鸭鱼肉样样不少,但若真与白正驿那晚的宴席想必,还真是相形见绌,过了那晚,就再也没见过那等山珍海味,虽然我并不留恋,却是记忆犹新。

洛夫人入座后,向门口望了一眼,“大郎二郎尚未来此,我们便不等了,仙子请先用吧。”

娘亲淡然道:“时候尚早,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洛夫人便不再坚持,又找起话题与娘亲攀谈起来。

没过多久,洛家两兄弟便一前一后地进了宴厅。

洛乘云失魂落魄,白皙的脸上两道明显的泪痕,眼睛又红又肿,看来目睹母亲的坟墓让他痛哭流涕、久不能止。

洛啸原牵着他的手入座,坐在洛夫人旁边。

洛夫人一见此状,心疼地说道:“二郎,不要太过伤心了。”

洛乘云毫无反应,洛啸原又道:“二弟,虽然二娘不在了,但是父亲尚在,须得振作一点。”

洛乘云听了此言,才怔怔点头,又自顾自地端起饭碗,旁若无人地扒起饭来。

洛乘云状态明显异于常人,但席间洛夫人似是不便过多安慰,叹了一口气,鼓起热情道:“仙子,柳公子,请用吧。”

娘亲应了一声,挽袖自如地盛起汤食来,我也跟着动筷子。

“母亲,二弟身中火毒,那位妙手道医又寻之不见,如何是好?”洛啸原盯着洛家幼子皱眉不已,神情关切,似心疼似不忍。

“仙子宅心仁厚,愿意为二郎压制火毒。只是身负要事,无法久留,但愿携二郎前去楚阳,与汝父汇合。”洛夫人将方才的谈话简要相告。

“原来如此,多谢仙子了。”

洛啸原先是感谢道,而后又叹气:“若非秋闱将近,我本应与二弟同行,稍加照看,不致过分劳烦仙子,也可顺便拜谒先帝朝的大学士范从阳。”

“范从阳?”此名还是第一次听见,但见他说得极为神往,应当有些来头,我便起了些好奇心。

洛啸原礼貌地为我解惑:“柳公子有所不知,大学士姓范名翼极,字从阳,乃光纯二年进士,任用于秘书省,潜心博览,厚学深稽,历十年编撰修着《四朝通史》。光纯十二年,被钦封为龙渊阁大学士,奉皇命稽考九州风物,将之编撰成书,以志我朝气象。今闻其书九已成六,如今正在青州楚阳考察。”

“诶,原来他是《四朝通史》的笔者么,我也算读过此书。”

我灵光一闪,省起娘亲授史研经时正是以此为范本,却不知为何隐去了撰成者的姓名,我亦不敢相问,今日才从洛家长子口中得知。

虽知范从阳是个与我等武林人士风马牛不相及的儒生,也没有为民请命、治理一方之作为,但他着成的巨史上述千年下追太祖,流传甚广,颇负盛名,已成书院私塾授史之范本,完成了许多酸朽腐儒皓首穷经、终生难求的三不朽之一——立德立功立言。

洛啸原来了兴趣:“哦,柳公子也曾治学此书?”

我赶忙摆手,连称不敢:“治学不敢当,只是曾粗浅翻越过。”

治学实乃言过其实,只是人家恭维罢了,我只在娘亲相授时不求甚解地粗读背诵过,后来几乎没再温故知新。

我们简单交流一番后,因洛乘云之故,席间谈话甚少,餐后洛夫人与洛啸原为了安慰开解洛乘云,早早将我们安排在了西厢客房,吩咐下人好好招待之后,便急急地带他回东厢好好谈心劝慰去了。

我与娘亲各处一室,洛家的客房到底比民驿住宿条件更适宜睡眠,且兼有车马劳顿,因此我简单沐浴之后便早早睡去。

一夜之后,我浑身舒服地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在家丁的带领下,在宴厅见到了娘亲与洛家母子三人,洛夫人和洛啸原面容皆有些疲惫,洛乘云虽然依旧精打采,但已不似昨日那般麻木,看来一夜之功并不虚耗。

我们一行人用过早食之后,和哭哭啼啼的洛夫人告别,再次踏上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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