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朔风端着杯酒,默不作声的躲在角落里,一口一口的抿着,偶尔放出目光去看不远处的草坪。
乐队刚刚换了首欢乐的曲子,喝得有点微醺的年轻人嬉笑声越来越大,不过都秉承着一个度,不会不庄重。
石朔风像是躲在阴暗角落的孤魂,双眼出神的望着,心里像块大平地,四面八方的吹着风,每一个念头都停留不了太久,很快就被风吹散。
他想,黛青看见自己没有?
这么多人应该没看见吧,毕竟他眼前有个这么优秀的男人在,还是alpha,更看不见自己了……现在这个曲子刚才仪式的时候放过吧?
以前一直以为这里没有音乐娱乐,现在看看其实不然,人家不仅有音乐,还他妈会跳舞有广告呢,贫富差异比无尽海还要大,而且底层阶级的人还偏多,这要是有个人领导起义这帮人不得都玩儿完了?
不过自己和黛青应该没问题,毕竟赏金镇是中立地带,大不了搞个房车浪迹天涯也挺好……石朔风就这样四六不靠的浮想联翩,双眼发直的喝了口酒,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
尤森怕他出乱子,总是忙里偷闲跑过来看他一眼,虽然他表现的很老实,但完全一副受了大刺激精神失常的模样,眼神恍惚。
尤森不担心他乱跑了,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变傻……正在尤森想着如果他真变傻怎么办时,石朔风叹了口气,把空杯子放在脚边,抬起头,正与尤森四目相对。
尤森心里一跳,有点不好意思,立刻转身走了。
石朔风愣了几秒,忽然想起了跟踪器。
尤森应该是没发现跟踪器被易主了吧,不知道黛青怎么处理了,放自己身上了?
短暂的理智又被胡思乱想冲散,石朔风脚下发飘的来到后厨的角落,本想再来点酒,正碰见几个偷懒的便衣在角落里嚼叶子。
便衣知道石朔风身份特殊,但不知道特殊在哪,于是起了点拉拢的心思,笑嘻嘻的拉着他闲聊了几句,还塞了他一口袋叶子。
石朔风见过这个东西,这个世界的叶子跟香烟是差不多的地位,只是香烟是抽的,叶子是咀嚼。
石朔风没滋没味的嚼着,双手插兜,慢慢顺着墙根溜达,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就是想走走,让大脑分点心思去调动双腿,别全心全意的去瞎想。
他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越走人越少,就要走的迷路时,石朔风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
他听见了落地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落地的声音,不是摔下来,而是稳稳地站住,还有点重,像是从高处跳下来,声音不大,距离不近不远,似乎在刚才的拐角……多年的猎人生活让石朔风对异样的声音有着本能的反应,他停在原地站了几秒,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小,似乎是在跑,他忽然有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于是两步快走,他在拐角冒了头,然后愣住了。
奔跑的人有着颀长的身材,身穿仪式上的男士礼服,和佐铎的那身一模一样,但是并不整齐,衣摆上有数条深深的褶皱,鞋子还掉了一只。
石朔风一眼认出,这是黛青的身影!!
一阵狂喜铺天盖地,就在他要喊出声时,这个身影似乎也受到了感知,回头望了过来。
二人遥遥相望,气氛有些奇怪,这让石朔风的微笑僵住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眼,毫无情绪和温度,接着纵身一跃,猴子一样灵活的钻进了一扇打开的窗户之中。
石朔风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黛青!!
这是……这是那个冒牌货!!!
他怎么在这?
原计划不是以真换假把他抓住吗?
然后让黛青去参加仪式,他现在怎么跑出来了!?
那……那黛青呢?
黛青会不会出事了……
石朔风的心情好像股市的起伏,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狂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清醒重新占据上风,他顾不了这么多了,调动两条长腿跑过去,也钻进了那个房间。
然而石朔风还是慢了一步,他通过房间来到了一条走廊,根本不见刚才的人影,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把人给跟丢了。
这个人是有心甩掉自己,石朔风擦了把冷汗想,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是为了不让我跟着,怎么办……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石,石收到了请说话。”
石朔风的耳机里传来了夹杂着电流音的男声,他很快就分辨出,这是尤森。
“我在,”石朔风抬手按住了耳机上的对讲开关。
“你听好,现在去后院和阿守他们会合,听他的安排行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石朔风不自觉的声音发颤,他直觉是与黛青有关。
“看守霍克的守卫死了,霍克失踪,”尤森倒是不避讳的告诉了石朔风:“你是少数能分清真假的人,现在立刻去跟阿守会和,听他指挥行动,记住,别惊动其他人。”
“我知道了,”石朔风说完,擦掉了下巴上一颗豆大的汗珠。
石朔风并不知道,黛青的肉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心灵上的痛苦,却远比他想象的要煎熬。
过去的阴影和基因之中的本能,让黛青双腿开始打颤,他的大脑不受控制,过电影一样地回放着过去的一幕幕画面,全都是黑暗的、沉重的和恐惧的,每个画面都是他的梦魇,他的神经像是受了针刺,又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咬噬,几乎要全身痉挛,但他强忍着,以一己之力与所有的东西做抗衡,不肯认输。
深卓看他已经开始颤抖,微垂的额头湿透,信息素中透出了淡淡的奶味,知道是他的身体先于精神投降。
当omega感到威胁时,信息素会本能的放出示弱的信号,好像瞬间变成了幼稚的孩童,乞求原谅和宽恕,到了这个阶段,无论原本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都会夹带着类似奶液的味道。
深卓很满意,她的男孩走得再远,变得再强,也依旧是她的男孩,只是被别人带坏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回来了,她就能把他改造回去……“跪下!”深卓的音量提高了,尖锐刺耳,是最后的通牒。
黛青抽噎似的吸了口气,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塌,他闭上眼睛,身形慢慢放低。
深卓露出满意的笑容,眼中射出森森的冷光,她已经想好如何炮制他了。
然而还未等她接着往下想,只觉得眼前画面一晃,接着一阵头晕目眩,好像自己飞起来了一样,然后背部一阵剧烈的酸麻,震得她几乎散了架。
深卓咬牙切齿,感觉出后背隔着她的东西……似乎是椅子腿……然后是地面……她竟然狠狠的摔倒在了地上还压碎了一把子!
她是被黛青狠狠扑倒的!
黛青的身体还在抖,他刚才压低身体抱住深卓腰把她扑出的时候,浑身都浸在了危险的alpha信息素中,差点以为自己要溺毙了。
一个omega在被alpha的气场完全压制时还主动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简直是弥天大勇,而黛青做的更多,他快速的调动四肢,压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深卓身上,然后直起上身,扬起拳头直击她的面门。
深卓震惊了,完全没想到黛青竟敢反抗,甚至还狗胆包天的扑倒她!他居然还能打她!
黛青双眼赤红,咬着牙关,一手拽着深卓的领子,另一只手一拳接着一拳的打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打的是哪,致命不致命,甚至连打没打到也不太清楚,就像发疯一样挥着拳头,也许是在打人,也许是在挥舞手臂,驱散一直缠着他不放的阴霾。
深卓在雨点般的拳头中猛吼了,她发现黛青的攻势只强不弱,并没有停手的意思,疯了一样,而自己在这一的攻势下进入毫无还手之力,他似乎超脱了一样,连信息素都无法制约了!
这样下去她恐怕会成为第一个被omega杀死的alpha,太丢人了……耻辱感超过了疼痛,深卓一手挡着脸,一手挣扎着摸向自己礼裙的口袋。
“砰————”
一声巨响在房间内炸开,黛青被冲的向后飞出去,二人立刻分开,在寂静中躺成了脚对脚的姿势。
深卓整齐的发髻已经凌乱,脸上一片紫红,紫色是淤青,红色是血液,完全没了刚才的威风和高贵,衣领也被扯得几乎露出了胸脯,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她必须抓稳手上的枪,毕竟性命比矜持贵重得多。
黛青躺在地上仰起头,看向自己的腰侧,他中枪了。
滚烫的血液正从并拢的指缝中间溢出,疼痛像是水怪,逐渐浮出水面。
黛青镇定的咬了咬牙关,疼痛很好,疼痛是危险的警笛,能带来理智,在它的作用下,黛青觉得自己不那么害怕了,虽然血液还在流,但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甚至还能走出去。
“你疯了……”深卓口齿不清的说着,牙齿也被染红:“你居然袭击你的主人!你失去了价值,我不需要你了,也不要那个残次品,你们都要消失,彻底消失!!”深卓像头愤怒的困兽发出咆哮,枪口直挺挺的对准黛青,说话间喷出了血沫。
黛青跟她是另一个极端,一改之前疯狂的举动,安静冷漠的注视着她,漆黑的眼中波光闪烁,让人想起夏夜的湖面。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和深卓不停张合的血盆大口,黛青忽然很想念石朔风,他们有一天一夜不见了。
一天一夜呀,在回忆中,他们自打相识就没分开过这么久,即使短暂的分离,也能精准的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有透视眼,只要冲着对的方向一望,就能看见对方,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默契。
可是现在这种默契却停下了,黛青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石朔风现在在哪,在干些什么,是不是跟此时的自己一样,想着对方。
黛青深吸一口气,觉得伤口实在疼得厉害,疼得他心里一阵阵难过,简直要逼出眼泪了,而石朔风的样子也在疼痛中逐渐清晰,也逐渐坚定了他的念头——不能死!
不能在看见石朔风之前死,自己之前活的那么艰难那么孤独,好容易过上了意料之外的好生活,居然死的这么凄惨,黛青心里实在气不过,太亏了!
不能死!
想到这,黛青咬着牙,太阳穴绷着青筋的挪动身体,他要找地方遮挡一下,不能这么完全的暴露在枪口下!他要求生!
深卓见黛青动了,立刻踉跄着站起身,双手握着枪对准他,生怕他又来一次出其不意的猛攻。
“外面的人应该听见枪声了,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想,人人都可以证明你是假的,”深卓腾出一只手擦了擦嘴角:“你早该消失了……”
“我死过一次了……”黛青颤颤巍巍的坐直身体,脸上是水淋淋的白,一点点向窗口的方向挪动:“不会死第二次。”
“这可由不得你,”深卓恶狠狠地轻笑,她咬定黛青只是在故作镇定,枪口对准额头,这一次她不会再失手,她要亲手将这个错误彻底抹杀。
就在深卓手指扣动扳机前,她身后的房门外想起一串急促的跑步声,屋内的二人都是一愣,这脚步声很快,接近的也很快,似乎是专门冲这来的,从听到这个声音开始,几乎是瞬间,深卓身后的房门被猛然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