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儿续道:“这一来,整个事情都串连起来了。阿姊那天在家中宴会上敲山震虎,让陈庆之狼狈地逃了回去。他一定是觉得阿姊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会妨碍到他们,所以派人抓走了阿姊。而那天晚上我假扮成阿姊的侍女,他们自然不会对一个侍女动手。”
她一说完,陶贞宝立刻站起身来,叫道:“陈庆之,我去找他要人!”说着就要往外跑。
林儿忙喝止道:“师弟!你去能做什么?”陶贞宝被她一吼,只好恨恨地又坐了下来。
林儿又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和刚才我们分析的时间对不上啊。阿姊敲山震虎之后,我们又在汉中停留了三天,直到木兰姊发现南朝人的秘密之后,才回上邽。那陈庆之如果要动手,完全可以在这期间找个时机。可他为什么要等这么久?还跑到案山来找我们?”
檀羽忽站起身来,说道:“这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走吧,去向陈庆之要人。”说罢竟真的向堡门走去。
林儿想叫住他时,却见他已经走远,忙站起身来,向阿才和慕利延道:“二位坞主,变起突然,我们这就告辞了。”阿才道:“我派人送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传封信上山来便是。”林儿点点头,道声:“多谢大坞主。相信不久后我们还要再上山造访的。”
旁边仙姬道:“阿爹,要不就让我去送他们吧?”阿才看看义女,道:“好吧,一切小心。”
于是林儿率着陶贞宝、韩均和仙姬赶紧追上檀羽,一行人也不耽搁,飞速地往山下走。
伴着山中夜晚的凉风,檀羽似乎清醒了不少。
他回头看看林儿,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知她是心存担忧,便道:“林儿是在为我担心吧?”
林儿点头道:“阿兄一向谨慎,怎么今天突然变得和师弟一样冲动?”
檀羽叹口气,方才缓缓说道:“从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英姊开始,我和她就一直是朝夕相伴。那时候我读书累了,就和她到集中的树下看天上的星辰,听她唱歌。或者和她下棋,她每次都输给我,还赖皮不承认。”记忆中的美好让他眼睛已有些湿润。
他顿了顿,续道:“可是自赵郡出来,我一次次答应英姊以后不再受苦,却一次次遭遇囹圄之灾。刚刚听到她出事的消息,你让我如何冷静得下来。”
他说得动了情,林儿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檀羽稳定了一下情绪,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的冲动。林儿你还记得吧,我们从河东一路过来,其初衷,就是要查清这乱局背后的穿越者。可是,我们这一路遇到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屡次经历危险,却也屡次失败,这是为什么?”
林儿思索片刻,回道:“是因为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微弱吧?上次从紫柏山下来,阿兄就说要在上邽好好提升我们的实力。否则那些人随便动动手指,我们就可能没命。”
然而檀羽却道:“这话固然没错。可这段时间我在坞堡中又反复地想过,当年在赵郡时,我才不过一个小子,然而我只出了一个小计谋,整个北海帮就分崩离析。那时候我的力量,还没有现在大吧?”
林儿听他一说,再回头想想,立即恍然大悟:“是啊,这世上没有谁的力量是无限大的。哪怕是皇帝,也要受诸多限制。如果只是抱怨自己的力量不够,那就永远都会一事无成。可是阿兄,那我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呢?为什么六年前能做到的事,现在反而做不到了?”
檀羽见她明白,微微地一笑,这才说道:“因为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学会了懦弱。”
“懦弱?你觉得我们很懦弱?”
“是的。林儿你一定不理解,‘懦弱’这个词,怎么会用在我们身上。当初在定襄,我以自己的文弱之身,阻挡乱民;在紫柏,我不顾被李敬爱击杀之险,也要为小尼姑请命;在古风台,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毅然走进坞堡。至于林儿你,则临危受命,不但查清了侯家堡的秘密勾当,还带领乡勇攻打吐谷浑坞堡。这桩桩件件,都是你我坚强的标志。怎么我却说我们很懦弱呢?”
他停了下来,让林儿略作思考。林儿知道,檀羽已经有了自己全新的理解,也就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只听檀羽续道:“我之所以说我们懦弱,是因为我们开始害怕面对自己的本心。六年前,我在赵郡做的所有事,都是源于我的本心。因为面对着来自未来的穿越者,赵郡是我们的家,我愿意为它做任何事。可是六年过后,我们虽仍然出来做事,却并非出自我们的本心,而是使命的安排,是一个与我们素无瓜葛的人要求我们这样做的。所以,我们为之做事的地方,我们并不爱它,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试问,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们有可能成功吗?”
林儿听他说完,终于明白过来:“是啊,我们一开始来仇池,就是抱着玩的心态,所以我们不会用全心去做任何事,这才是我们失败的原因。所以阿兄现在要去侯家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没错。那陈庆之既是牛盼春为我选的伙伴,不管他是怎样的大奸大恶,我都不应该回避。此时我去他那里,是因为,只有把他当成镜子,我才能明白我的使命,那个牛盼春给我的使命,我要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也只有找到了正确的态度,才能让自己战胜未来道路上的任何困难。”
林儿自然听懂了他的用意,只有让自己明白了做这件事真正的意义,而不是被人驱策着往前,那么做任何事,才有可能成功。
于是她过去握住檀羽的手,将手心的温暖传递给他,然后说道:“阿兄要屈居那陈庆之之下,一定不会好受的。”
檀羽却笑道:“我没什么,想必陈庆之还要好吃好喝招待我呢。只是这样一来,林儿你又要辛苦了。”林儿便嫣然一笑,道声“没关系啦”。
至天刚蒙蒙亮时,众人下得山来。远远就望见渭河边上站着两个人,看身形即知是寻阳和木兰。
那两人也看到了众人下山,飞快地跑了过来。寻阳一边跑一边哭泣,刚看清檀羽的脸就开始呼喊:“羽郎!”
直待众人走近,寻阳急切地道:“羽郎,兰英阿姊她们……”檀羽打断她道:“我都知道了。公主照顾好自己就行。”然后转头对木兰道:“军中还有马吗?我要三匹。”木兰道:“有的,我马上去牵。”说罢转身欲走。
檀羽似又想起了什么,忙道:“等一下,顺便帮我找些纸笔来。”木兰点头称好,便使动轻功,往乡勇驻地去了。
这时檀羽安排道:“陶贤弟与二郎随我去侯家堡。二郎能用轻功在房顶上偷听谈话吗?”韩均道:“侯家堡我去过。只要不进后院,就没有机关埋伏,我可以随进随出,无人能拦住我。”
檀羽道:“那好,你到时候将我与陈庆之的谈话报告给林儿。”又转身对林儿道:“千斤的重担又要压到你身上了。我进了侯家堡,一定想方设法与你们联系。林儿比我更加稳重,又有二郎伉俪从旁协助,但我还是想说,救人虽然急迫,但千万不要莽撞,林儿一定要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好吗?”
他和林儿心灵相通,一个眼神就足以传递很多讯息。所以听得他言,林儿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寻阳在一旁有些着急了,问道:“羽郎要去哪里?”檀羽回头看看她,忽然将她的手交给林儿,说道:“羽郎没本事,照顾不了公主周全。林儿是我亲妹,心智远超于我,相信她一定能照顾好你的。”林儿拉住寻阳的手,保证道:“阿兄只管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保证这个如花似的大美人完璧归赵。”
说话时木兰已将三匹马牵了过来,同时送上纸笔。
檀羽就在马革上手书一封信,交给林儿道:“务必请可信的人将这封信交给大坞主。”他似乎言尤未尽,又在林儿耳边低声道:“我本来要亲自去说服二坞主的,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我想到一个人,是原来陇西帮的香主,叫耿玄,他应该能帮得到我,所以我才让大坞主秘密把二坞主送去赵郡。”林儿知道此事的要紧,坚定地点点头。
檀羽交待完一切,过去牵了缰绳,对木兰说了句:“木兰阿姊,林儿就托付给你了。”说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陶贞宝和韩均也上了马,众人都默然相送,只仙姬在后面喊了句:“陶家兄长,早点回来!”
木兰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林儿便将檀羽的安排给她说了,木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儿道:“我想先去看看乡勇,还有多少能战斗的?找几个人日夜保护两位公主。”木兰道:“他们都是不会武的人,空有一身蛮力,那会武的人一来,什么用都派不上。”她一边说一边懊恼,想必心里在后悔为什么当时她没在现场。
林儿一声苦笑,说道:“是啊。凭现在的人手,别说去救人,便是自保恐怕就已经千难万难了。”仙姬道:“林儿小姑,要不我叫阿爹多派些人过来帮你吧?”林儿道:“不用了。我们的对手是武艺高强之辈,不是普通兵卒能应付的。我们先去看乡勇,然后回县衙再慢慢想办法。”
四人来到乡勇驻地。
木兰指着几个伤兵道:“伤势所幸都不重,对方似乎也没有痛下杀手。”林儿过去看了看伤势,问道:“能看出是什么武功伤的吗?”木兰道:“看起来像是用纯阳内力催动的阴柔拳术。不过现在各门派武功融合十分严重,很难说清是属哪派武功。”
林儿沉默半晌,仔细给伤兵检查包扎之后,才起身对众乡勇道:“各位勇士们,这次战斗你们很勇敢,任务完成地很出色。就在刚才,我从吐谷浑坞堡得到消息,羌人首领阿才已经答应言和,从此县内再无兵祸。大家领完赏钱就可以回家了。”对于和大坞主结盟的事,因为有檀羽的密谋在先,林儿也不敢说更多的话。
乡勇闻言自是一阵吹呼。
林儿又小声对木兰道:“和夫子已经将饷银算好,照着分发下去就是。记下几个作战勇敢的年轻后生,以后还用得上。”
木兰点点头。林儿回头见寻阳正在发呆,问道:“寻阳姊,怎么了?从阿兄离开到现在,你就一直这样。”
寻阳却没有说话,仍是呆呆地看着林儿。
林儿料定她心中所想,缓缓说道:“阿兄和阿嫂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阿嫂出事,阿兄难免心情受影响,寻阳姊应该理解阿兄。”
寻阳却淡然道:“为什么二郎当时不救兰英姊而要救我。那样羽郎也不会这么伤心的。”
林儿真没想到这公主比她想像中更加坚强大度,只得安慰道:“寻阳姊怎能这么想,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有事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寻阳道:“我明白。林儿,我想帮你,我可以去请我们陇西帮的高手来。”林儿喜出望外,道:“那就太好了,寻阳姊请的人,一定是顶尖的武林高手吧。”
木兰遣散了乡勇,又将行屋赶了过来。此时渭河边上就剩下林儿、寻阳、木兰和于仙姬四个女子。男人们都已经各奔四方了。
林儿坐上行屋,不无感慨地道:“这行屋从赵郡出发,载着阿兄、阿嫂、阿文和六兄,如今竟换成了我们这四个女子。行屋若有情感,不知它会不会伤心。”
行屋到得上邽县,正要进去,林儿在车上看到了县衙旁搭建起的简易房舍,心中忽有所悟,问驾车的木兰道:“当今江湖哪个门派比较开放?”
“主母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刚刚阿兄给我说的话,让我明白,我们既然在这上邽县做事,就应该把上邽当作我们的家乡。作为乡人,当然应该为这里长远的发展做更多考虑。所以,我想在这些流亡的佃农和遣散的乡勇中选一些可造之才,送他们去习武,等学成之后再回来,就可成为县内的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