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檀羽令木兰夫妇留下来,带始兴王和王鹦鹉出城。自己则和念双出了房来。
这时,刘秉忽然走上前来,说道:“袁粲我找到了,在后院一间客房里。”檀羽点点头:“刘兄再辛苦一下,去一趟刘义恭家,他家有一个女奴,名叫陈妙登。若能找到,你把她带出来,明天我有用。”刘秉当即点头去了。
于是檀羽和念双又拿着信去找到那袁粲。
一见袁粲,檀羽当先便赞道:“袁督邮能够不顾自己的主上,以身犯险,去查明真相,这件事已经让在下十分佩服了啊。”
袁粲见是檀羽来,先是一愣,又看了始兴王的信,这才说道:“檀先生不必称赞,我这不也是上次听了你的课,所以才想到要亲自去调查嘛。可是,就因为我查出了是辅国将军干的这事,所以拿不定主意,这才来和殿下商量。既然殿下让我听你的,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檀羽道:“明天我会在建康城中现身,向世人说明这仇恨的源起是我。到时请袁督邮率人前来捉我,我再拒捕逃脱。然后袁督邮可发全国通缉令来逮我,这样就能转移南朝百姓的注意了。事起紧急,也只好行此权宜之计。”
袁粲点头道:“我明白,檀先生以自己为标耙,实在让人钦佩啊。”
走出始兴王府时,已是掌灯时分。
檀羽心想,明日之事一了,自己便恐怕很难再回南朝了。
回到这南朝快一年的时间,他心中始终还有一人放不下,就是萧道成。
于是他便叫武当山诸人先行离去,只由念双陪他,再去一趟颜师伯家。
他担心这回暴乱会让萧道成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他想再嘱咐萧道成几句话。
二人来到颜师伯家,念双带着檀羽一跃而起,就到了小院中的一个房顶上。
两人小心潜伏,只将一双眼睛探出来观察院中情况。
原来这么晚了,赶驴社还在聚会,一群人好像在为着什么争吵。
当前正在说话的,是那个史学大家裴松之。
只听他道:“我知道社长与他们几个都是同学,可现在全南朝都在驱赶胡人,如果我们赶驴社还容他们在社中,怕是对我们的发展极为不利啊。”
檀羽听他说话,便知乱民的冲击已经影响到了赶驴社诸人。
赶驴社中,尚有几个汉化的胡人。
显然,这裴松之作为南朝的大家,是希望将这些胡人赶出社去,这样才能避免被乱民冲击。
一听之下,檀羽便不自觉地担心起来,他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一局面,所以才要专门过来一趟。
然而,站在正当中的萧道成,表情却是一脸的坚定。
只听他道:“虽然我们大宋是由汉人建立的,胡人是原本的蛮夷。然而自先汉武帝始,胡人不断内迁,很多胡人已经在中原生活了几代人。如今的中原,胡人汉服与汉人胡食并立,根本无法区分他们究竟是胡人还是汉人。所谓入华则华、入夷则夷,为什么我们要有那么明显的胡汉对立呢?那些毗陵郡的汉人军户世家,因为自己没本事,找不到活计,就去责怪胡人,这是什么道理。我赶驴社的宗旨,就是要坚持每个人心中的大义。现在明明驱赶汉化胡人是不利于国的,我们却要因为自身的发展而驱赶社中的胡人,那以后谁还会相信我们。”
他这一番话,令在场众社员无不动容。
很显然,他虽然年龄尚轻,但经过上次华林园之辩后,他已经为社员们认可。
所以他的态度,也决定着大多数社员的态度。
只那裴松之还是不无担心:“社长你可要想清楚,那些暴怒之民要是冲过来,我们如何挡得住。你想想那典质行,以前徐湛之在的时候,多有权势。可就因为他们雇佣了太多胡人,前几天被乱民一冲,损失多么惨重。我们赶驴社现在实力尚浅、声望不足,我担心……”
萧道成道:“大叔何必多虑。我们赶驴社又不像典质行,那么大的家底摆在那里,大家看了都眼红。你以为那些乱民中有几个真的在乎胡人和汉人之争?要我说,他们只是一些唯利是图的家伙,他们说是去驱赶胡人的,其实浑水摸鱼的才是多数。而我们赶驴社现在一无所有,我们活动的地点也可时时变换,他们为何要来冲击?就算他们真的来了,也未必能找到地方。若实在不行,以后我们还可以单向联系,避免被冲击。总之,我有信心能逃过这场风波,大家请相信我。”
他说话时所显现的自信,远超出他现在的年龄。
众人听他这般分析,就知道他已经把这件事情看得透彻,便纷纷同意他对乱民的看法。
房顶上正自观看的檀羽,见到这一场面,心中不自觉地一阵欣慰,深深感佩起自己的识人之明,为赶驴社找了一个最适合的社长。
正此时,门外突然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不是别人,却是史学馆的讲郎褚渊。
院中众人见有人来,以为是来犯之敌,慌忙聚到一起。
萧道成当先站着,见来人却是一个中年文人,细眼一看,才认出他是自己在史学馆的夫子褚渊。
见其人站在门口不愿进门,萧道成忙上前询问:“褚夫子怎么来了?”
这褚渊在华林园之辩中第三轮出过场,并败在了兰英之口,也算得是赶驴社的半个敌人,所以两方见面,不由得倒有些尴尬。
那褚渊一脸焦虑之色,向萧道成一拱手,回道:“萧社长好,我今天来,是来求援的。”
“求援?此话怎讲?”萧道成微有些诧异,却见褚渊一脸犹豫,忙补了句:“褚夫子还是叫我萧道成好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学生啊。你快进来说话吧,别站着了。陆探微,给褚夫子拿张茵席来。”便将褚渊让进了院中。
褚渊走进院来,宾主各自坐定。
褚渊这才缓缓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自从月初那场舌战之后,徐掌柜和江观主应了与陈庆之的赌约,离开了建康。临走时,他们将洞玄观交给了范晔主持,而典质行则交由我来打理。所以我已经辞去了学馆的事务,专心在典质行上面。”
萧道成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褚夫子和檀夫子一样,都是对我有很深影响的讲郎,我怎能不尊重你呢。”
褚渊尴尬地笑笑:“唉,真是不提也罢。我的那点‘成功之道’,在檀先生和曲阿县主那里,简直败得一塌糊涂。华林园之辩后,我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我的败,就是败在了没有从自己内心中去寻找快乐,以为成为人上人,就可以得到快乐。可是现在,我已经成了典质行的新掌柜,全南朝最有钱的人。然而果如檀先生所言,现在的我,一点快乐的影子都感受不到,相反的,却每天生活在提心吊胆中。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檀先生才是对的,以前的我,那是彻底的错了。”
萧道成听他此言,一阵好奇,忙问:“褚夫子何出此言?莫非是典质行前几日被乱民冲击之事,让夫子遇到了难处?”
褚渊道:“前几天乱民冲击,的确让典质行损失惨重。可我们毕竟是家大业大,这一点冲击,还不致让典质行垮掉。现在的真正问题是,以前徐掌柜在时,典质行有太子刘劭撑腰,做买卖自然是顺风顺水。可是自从华林园之辩后,太子对典质行失去了信心,没有工夫再来护着我们,所以买卖也是一落千丈。我一接手后,许多原本稳定合作的商户,都提出要脱离我们典质行。再加上乱民的冲击,如果此时不寻求改变,过不了多久,典质行就要支撑不住了。”
萧道成这才听明白他一开始所说的“求援”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这么说,褚夫子今天来,是想与我赶驴社合作?”
褚渊道:“说起来真是不好开这个口,可我现下也实在没有别的主意了。我看得出来,赶驴社有诸位在,未来必定会迅猛地发展。典质行虽然遇到了困难,但破船还有三千钉,只要我们两下能结成盟友,我愿意为赶驴社提供金钱上的支持,也希望赶驴社能为我典质行多做宣传。这样我们就能在未来的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萧道成闻言,便即说道:“褚夫子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不过我们赶驴社不是我萧道成一个人说了算,重大的事务都要由社员们一起决定。所以先请褚夫子回去,等我们商量好了,再来答复褚夫子的建议,如何?”
褚渊点点头,道声:“那就静候佳音。”便与己方诸人离去。
这边院中,萧道成便和众社员开始商量和典质行结盟之事。
房顶上的檀羽见状,便小心地离了房顶下到院外。
旁边念双奇道:“你不是要进去嘱咐他们几句话吗?”檀羽微微一笑道:“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想我不需要再交待任何事。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