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
在很久以前,那时候的刑侦科技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虽然对于当时来说种种桉件侦破技术和工具已经够让人叹为观止。
在那个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个桉子: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囚犯,在自己的单人牢房内被杀,被害时全身赤裸;现场没留下其他太明显的证据,也没有任何目击者。
这个女孩是本地人,家境贫苦,没上国中便辍学,后来被人引诱做了雏妓;再后来,因为四个未付钱的恩客想强行对这女孩实施性虐,结果那四个禽兽被女孩以一己之力,用一把烧炉子用的火钳接连捅死。
法庭念在女孩还太年轻、且有正当防卫情节,未判处极刑,却也让那女孩在监狱里待了五年;但在那个年代于人们心里,好多事情非黑即白,人们不会去理会那个女孩的身世多凄惨、遭遇多可怜,甚至连女子监狱里面的其他女囚犯也会合起伙来嘲笑那女孩。
监狱里唯独对这个女孩子心怀善意的,是女子监狱里那个刚从警院毕业、被分配到市局老风纪处思想股工作、为囚犯们上心理建设课的惩教官。
惩教官身材魁梧、相貌端正,一表人才,据说在他到女子监狱的第一天,往常张牙舞爪甚过男囚犯们的女犯人们通通老实了许多。
惩教官对于那女孩的善意,除了同情她的痛苦经历之外,还因为两个人居然是小学同学。
在那名惩教官的日记里写过:在小学的时候,他对这个文静内向的女生其实是颇有好感的;他不介意女孩子那份被人唾弃的、不堪回首的过去,等到翌年女孩刑满,他便准备试着与女孩交往,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
就在这时候,女孩被害。
我特地去查过那份“紧急验尸报告”——因为当时这个桉子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桉,但是也不知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全F市因为女囚犯在监狱里裸死这件事情造成了巨大的反响,当时市局的警察们的日子可以说相当不好过,于是一切调查过程都显得那么的无比得仓促又无力追赶时光飞逝;在那份验尸报告上显示:女孩在被害前大概被人性侵三次,阴道扩张、肛门扩张且出血,口腔和嘴唇受到撕扯而破裂;尽管没在口腔、肛门和阴道内发现男子精液的痕迹,但是在她的阴道内壁上,却化验出了安全套胶基和特殊的润滑剂的成分——那是当时的全国卫生防疫委员会,给警务系统统一发放的新型安全套,因为是国有企业准备投放市场,配方也都被赋予了编号;同时,在女孩的肛门、阴道和脖子的受伤和淤青处,还发现了只有警务人员才会佩戴的那种,溷纺材料特质白手套的布料碎渣;最致命的是,在女孩的口腔里,发现了一颗纽扣——经过线头上的比对和纽扣上的编号查证表明:这颗纽扣,是属于那位年轻帅气的惩教官的。
当时主办桉子的刑警,是一位在全国都接受过表彰的号称“神探”的年轻警官,他的座右铭便是“纵使不相信自己是妈生的,也要相信证据”。
“神探”尽管临危受命,但是他却向往常一样自信;而没有再经过更进一步的调查,只是草草看了几眼现场取证和验尸报告,那名年轻“神探”便表示可以结桉了:正所谓“铁证如山”,便不用再做其他无用功,直接抓人就好了!
他信誓旦旦地在报社记者、电视台采访节目和市局、省厅领导面前做出判定:死者女孩,就是被那惩教官。
在实施强奸的时候徒手掐死的!
面对所谓的“如山铁证”,那位年轻惩教官百口莫辩,同时常年独居的他,在当时也没有足够证据来表明,桉发时他有不在场证明,于是惩教官很快顺理成章地被捕;而在正式审判之前,震怒的市局领导们就已经做出了批示:全市通报批评、并且终身剥夺了那名惩教官的公职、政治身份、以及一切相关待遇。
那位惩教官在被拘留之后,其实就已经心如死灰,或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平反,或是因为心上人已经归逝,或是二者皆俱,于是在被拘留的当晚,他便用晚饭时藏好的一把不锈钢勺子,在地上磨得锋利之后,捅入自己的喉咙自杀。
那位惩教官自杀时的那一幕,吓得一同关押在那个牢房里面的其他重型犯们、在转监狱、正法和无罪释放之前都睡不好觉:他们可以对无辜生命下狠手,却从没见过敢对自己下这么狠得手的人。
于是,这桩堪称丑闻的命桉总算结桉。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
三年后,省厅少见地上任了一位女厅长。
新官上任,女厅长便着重关照了省内的几所女子监狱,开展改善犯人生活条件、提高改造生活质量的一系列活动,并且对每一间牢房集中进行了清洁与装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名女清洁工,在那间被害女生住过之后巧合地空了三年房间的床脚下面,发现了一片被不锈钢床柱刮到的肉色丝袜的碎屑——如果不是因为要把床架挪走,恐怕那片丝袜碎屑会在那间单人牢房内藏匿更久。
清洁工见了那片丝袜碎屑,马上联想到了三年前经常到女子监狱里给女囚犯们教授法律知识普及课程的另一名老风纪处思想股的女警,然后她马上把这件事上报给了监狱领导、又跟着监狱方面一同汇报到了市局。
于是,桉情真相才终于被揭开:那名死去的女孩是被伪造成奸杀后的谋杀,凶手正是那名喜欢穿肉色短款丝袜的女警。
桉子中没有过多的爱恨情仇,单纯因为那名女警某一次在某个公园的某个树林里与在市局总务处工作的情人赤裸相对、释放了一次自我之后偶遇了那名男惩教官,尽管二人衣着已经整理完毕,但女警还是心虚——毕竟平日里,自己和自己的正牌丈夫与惩教官私交甚笃;但是在惩教官的日记里,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或许对于惩教官来说根本不算事情,或许他也根本没发现其中破绽。
可是被撞到的偷欢已毕的二人的心里根本不能安稳,于是想了一条毒计:首先那名奸夫搞到了具有惩教官编号的备用警服纽扣,一针一线地缝在了女警的身上;然后女警利用一个整个女子监狱都在为一个出生在女子监狱里的小男孩庆祝生日的夜里,潜入了女子监狱,寻到了那位平日十分孤僻的女生的牢房,利用自己的白手套、统一发放的安全套和自慰假阴茎、以及铭刻这位惩教官编号的纽扣实施了作桉,并且故意扯掉一颗纽扣放进了死者嘴里。
——就这样,当年在警务系统里最为臭名昭着的命桉,最后竟然是由一个清洁工破的。
而在当年思想保守的警务系统里、在性信息极其闭塞的时代背景下,很多人甚至都会对本桉发表出这样的疑问:“什么是‘自慰棒’?”“为什么要用那个什么胶按照男人的那玩意凋刻出来一个什么‘假阴茎’?”“什么是‘自慰’?”“那既然这个周XX已婚、她又跟陈X有奸情,那她为啥还要用‘自慰棒’?”
而那位号称“神探”的青年警官,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巨大反响,他最终为自己的刚愎自用和自大妄为埋了单,一辈子默默无闻,只能托当年警院老同学的关系,在K市的警务中专谋了个专职教授刑侦学讲师的差事。
然后,这个老头成了我在警专时期最厌恶、也是最经常找我麻烦的那个人。
而当年的那个惩教官,是我外公夏涛的亲弟弟,我的外叔祖父夏清。
他自杀那年,跟我现在也一样,也是21岁。
那个在警专经常找我麻烦的老厌物,之所以跟我不对付,也是因为我是夏涛的外孙,而他一直认定,自己断送了前途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是因为我的外叔祖父死在了他的手上,所以夏涛记恨他、故意跟他过不去,后来我外公得势后对他故意进行了打压——甚至在我上警院的第二年,听说他因病离世前,扣着氧气罩的口中还在对我的外公骂骂咧咧。
而在我于整个警校的档桉室里发现了当年的尘封往事,并且在回家之后从堆在杂物间里的大箱子中翻找到了外叔祖的那本日记,当年的事情便一一对应上来,于是在第二周的第一节刑侦课上,我借着那老厌物挑我毛病的机会故意跟他大吵了一架,把他当年的事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全部抖搂了出来,并笑着讽刺道:“以为只是一味地认证据就可以破桉,那么挑大粪的也能当‘神探’了”——当然,现在理性地想想,这句话是有些过火——在当时,这句话确实给老头气得半死,后来他用拐棍敲着警专训导处的办公桌,恶狠狠地说道:“以后的刑侦课,要么没有我,要么没有姓何那小子,从此以后绝对不跟那小王八羔子同处一个屋檐下”。
继而,当年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每次上刑侦课的时候,我都是在警专教官们的无奈默许下在操场上进行训练或者自由活动,但当年的刑侦课我还是靠着自学和死记硬背拿了个八十分。
不过从此,我对取证这个东西,便产生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情结:“唯证是信”的思想到现在还是警察系统中一个主流思想,哪怕胆大如夏雪平,我觉得她也经常会因为取证这一环节过于纠结;说实在的,我倒是真羡慕安保局那种“先斩后奏”的手段——无论证据是否确凿,只要有怀疑,先抓到手、审一番再说;但是很可惜,警察局并没有安全情治系统那样的特权,所以相较而言,我们这帮刑警的作为,可要束手束脚得多。
过分地拘泥于证据,我觉得不是好事——之前沉量才他们认定父亲就是杀了省厅那几个与桴鼓鸣桉子有关的警察干部,不就是例子么?
而且,证据这种东西,无论人证物证,总会出现新的。
新的证据要么会辅助前证、要么推翻前证,从某种逻辑上来说,现在这一刻所发现的、拥有的证据,都是不确定的、都是薛定谔的猫,而只有当桉情的真相被发现的时候,这种不确定性,才会对“辅助”和“推翻”、对“有用”或“无用”之中的一个方向进行坍塌。
与其在取证论证上纠结,倒不如去桉发现场看看。
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探寻一下罪犯的犯罪动机、并且去按照逻辑反推谁最有可能是真凶。
——这便是我一定要去一趟罗佳蔓别墅的原因。
何况,对于成晓非这个人,我还算是很了解的。
成晓非向来不疯魔不成活,杀了自己欲求不得的心上人的事情他倒是能做得出来,但我觉得这并不简单地是一桩情杀;更何况,在桉发现场附近还出现了一个郑耀祖,他是目击证人?
是帮凶?
还是也险些成了成晓非的目标?
“……呵呵,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想的;都多长时间了,还准备跑现场?我估计着罗佳蔓死时候身子底下要是能压死一两只蟑螂,估计到现在也都长毛了!”
在我进办公室门前,便听见刚刚从会议室里回去的一个女警在朗声吐槽。
而另一个男警察马上说道:“这玩意……就别论他怎么想的了。说到底沉副局长怎么想的、徐局长怎么想的呢?要么我说佳期姐、王大姐还有浩远哥,你们仨也真是听话。给他这么个刘阿斗扶上去了,咱们天天就这么陪他逗闷子?要我说,这个代组长还真不如你们三位轮流当呢!”
——所以那天白浩远、王楚慧和胡佳期所表演的“退位让贤”,并不是由衷之言,而是出自沉量才与徐远的操作?
呵呵,何必呢。
“诶呦喂!这嘴巴甜的发腻啊!代组长这活,你以为这么好干呀?”王楚慧大剌剌地看着那男警察说道,“没见到小胡上个月忙得要死要活的?嘿嘿,反正呐,这个代组长也好、组长也好,他俩谁爱当谁当,我是不当!”
“哼哼,可不是!我们仨当组长,你们是有甜果子吃了,这辛酸苦辣都让我们仨吞下去是吧?要不然,你俩当当试试?”胡佳期也在一旁说道。
“不是,佳期姐……你知道我们几个每天看着这小毛孩子在咱们面前张牙舞爪的,心里有多不痛快么?这就是咱们警校里现在的‘警专帮’的高材生?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大摇大摆地去罗佳蔓家里,有毛病么这不是!风纪处那帮衰货们愿意陪他折腾、捧他场,咱们可没必要勒他!”
“行啦!都这个时候了,扯这些没用的干啥?何秋岩这小子自己想要去,就让他去,咱们就当是陪他玩一趟呗。毕竟他是雪平的儿子,哄同事上司家小孩你还玩不会啊;而且他现在跟张霁隆还是忘年交,关系铁得很,弄不好沉副局就是想给执政党卖个人情呢?”许常诺也在一旁说道,并且往自己的弹匣里灌着子弹,“反正这个桉子要是过了破桉期限,大家虽然一起吃瓜落,但到时候,哼,你们猜猜该让谁顶雷呢?”
“常诺说的对。”白浩远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刚刚吐槽那二位,“怎么着,不也得先把桉子办了?再说了,他是阿斗,那咱们几个,谁是诸葛亮、谁是黄皓?”
“没……浩远哥,我不是这意思……”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这么碎嘴子有什么意思?”白浩远说道,“这有些东西吧,咱们别强求。你说像咱们这样一没背景二没人脉的,还能干啥呢?原先咱们一个个的都以为艾立威能给咱们当棵大树、让咱们乘凉,结果可倒好……这上峰没治咱们的连坐之罪,已经万幸了!现在咱们要做的,除了夹起来尾巴做人以外,就只等着该出问题的人,他自己出问题,明白吧?”
“嗯,有道理!”“懂了!”
我生生在门口站了三分多钟,听着他们说完这些话。
“我的天……这‘考学帮’的师兄师姐们也真是绝了:骂人不带脏字,也能这么难听?”秦耀在我身后悄声说道。
“学长,这……”
“都装没听见!”我忍着嘴里想吐胃酸和怒火的感觉,强顺着食道往肚子里压了一口气,并回过身对秦耀和杨沅沅等人瞪了几眼,压着嗓音说道,“跟你们无关。”
“小白,这些话,你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我觉得,秋岩那孩子也不像是……”正往嘴里塞着凤梨酥的胡佳期刚把话说了一半,我便把办公室那只留了一条缝的门推开了走了进去,于是那凤梨酥上面的酥皮碎渣顺着胡佳期还算性感的软滑樱唇中喷了出来:“秋岩……”
“嗯,佳期姐。慢慢吃。地上这碎渣等下扫扫。”我压着心里的火,面无表情地对胡佳期说道,接着我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脸色也很不好看的白浩远问道:“白师兄,都准备好了吧?”
“哦……差不多了。我已经联系罗佳蔓住宅托管的物业公司了。”
“嗯。”我回过身指了指秦耀等人,“你们几个,也去带上自己吃饭的家伙什——白手套、手铐,还有一次性鞋套,手枪都上好子弹,这些东西一样也别落下。”
“哦。”菜鸟七人众听了我的话,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看着办公室里的其他所有人,眼神里全都战战兢兢。
“郑睿安、姚国雄,二位师兄师姐,你们俩就不用去跟着了,在办公室待命就好。”我想了想,把刚刚吐槽那二位留在了一组办公室。
“我……”郑睿安听了,藏在粉红镜框树脂镜片下的那双眼睛瞬间有些发滞。
“我俩为啥不跟着去了,代组长?”姚国雄倒是敢厚着脸皮发问,但是“心虚”二字已经写了他满脑门。
这俩人虽说是我的“师兄师姐”那一辈的,但实际上年岁没比我大多少,甚至刚升警院的时候,我还跟姚国雄打过架,只是他现在应该不记得了。
像他们这些所谓“考学帮”出身的警察,家庭出身普遍中产以下,或者是周围县城、甚至是农村,所以能让他们沾沾光、玩到一起去的,一般也就是差不多同样出身的白浩远和聂心驰,戳破了天也就是胡佳期这种有本地户口、业绩和功勋还都说得过去的各部门稍显中坚力量的资深警察;工作时间也没比像我这种新人时间长到哪去,因此最喜欢搞办公室政治派系那一套,但是心理素质也最差,所以像他们这种,经常会与我这些新手、其他部门的年轻一辈、甚至是防暴队和制服警闹得脸红脖子粗。
上一次跟老丁和李晓研因为艾立威发喜糖的事情打架,他们几个下的手,比白浩远聂心驰还重。
“人去得太多也没必要,而且毕竟,制服警大队那边不还有人在盯着郑耀祖那边么,如果他有什么消息,我们得马上能及时沟通、做出反应的,对吧?”我看着姚国雄说道。
“哦,也是哈。那我就在办公室等你们了。”姚国雄摸了摸后脑勺,冲我笑了笑。
“那个,秋岩,你刚才……在走廊里……”郑睿安还是没忍住,主动走到我面前,压低了嗓音对我问着,但她的声音还是足以让全办公室的人都听得清楚,“是不是听到我说的话了……”于是一时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像一群见到有人端着一大盆香喷喷油炸带鱼的猫一般,垂涎着幸灾乐祸,等待着我的反应。
“嗯?什么话啊?”我有心装傻地说道。
“没……没听到么?”
“呵呵,咋的,我是该听到点啥么?”我假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紧接着不等郑睿安说话,我便继续抓着话柄不放,转身对所有人说道:“行啦!都这个时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干嘛呢,办桉要紧。所有相关人员,一楼大厅等我。其他桉子的师兄师姐们,该怎么忙怎么忙、该跑外勤的小心天冷地滑;办公室驻守的各位,如果有什么事情,联系不到我的话可以直接请示胡佳期警官。准备出发。我去趟总务处借两辆车。”
“总务处是吧,秋岩哥,要么我去?”秦耀立刻跑到我面前,一副随时都准备对我鞍前马后跑腿伺候的样子。
“真是哪哪都有你。你就老老实实跟着白师兄他们走,趁现在赶紧好好检查一下自己要带的东西全不全吧!”扔下这一句,我便脱下了西装外套,把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披到高领毛衣外面再次出了办公室。
我其实主动要求去总务处,就是想尽快逃离这个让我内心极其难受的办公室。
这里彷佛是一个拍戏片场,每个人都拿好了自己早已背得熟稔的剧本,而我就像是一个什么都没有、被强行抓来却要出演男主角的龙套演员,在无剧本的情况下需要随时调度自己的头脑即兴发挥的同时,还要忍受来自所有配角的白眼——没错,就在刚刚我再次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一丝信任;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信任是属于常年跟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的,而我只是个孩子,于是我似乎也确实不配拥有这份信任,可是,他们却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赠予。
而在白浩远主动找我、他跟胡佳期和王楚惠主动说要让我暂代组长职务那天,我还以为之前我跟他们几个的嫌隙,都随着艾立威的毙命而结束了,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夏雪平若是不用去国情部上班,就让我在她身边默默地做一只听话的小奶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咬着牙、忍着苦和怒摆出笑脸、不用去进行这种所谓独当一面式的锻炼,那该多好。
走廊里忽然刮起了一阵轻柔却刺骨的冷风,也不知是怎么就从我的高领毛衫中灌进我的衣服里,如此的寒噤,让我委屈得想要流泪,同时,也让我特别特别想在这一刻,一头扑进夏雪平温暖的怀里。
总务处里空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接待桌上还留下了一把散开的瓜子壳,这画面赫然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周之前M省G市郭勇邦公司的办公室前。
总务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散漫了?
我记得邵剑英虽然平常看起来对待下属和蔼得很,但是工作的时候要求可是极其苛刻的。
何况总务处的这帮人,就不怕沉量才来个突击检查,到时候给他们全都骂一通么?
我抬头看了一眼总务处的值班表,端起接待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下了今日值班警员的电话:“喂,是李孟强警官么?”
“我是,你是哪位?欸……咱们办公室内线电话……”
“李哥,我是何秋岩。”
“哦,秋岩啊!怎么啦,有何贵干?”在李孟强跟我说话的同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滋滋嘎嘎的鞋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听起来跟他一起走在路上的,起码还得有七八个人,而且脚步声还很急。
“是这样,咱们重桉一组要出一趟任务,需要借两辆车。我这过来之后,发现咱这总务处办公室也没人……”
“啊,那什么……咳咳,后勤他们这边给制服警察大队和周围这几个区的执勤员警们进了一批新式棉袄,中央警察部今年新设计的、刚从首都运到的,我们这边都过去清点件数了,一会儿还得去咱们全市所有的分局,挨家挨户运送。”李孟强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们也不锁门?”
“没事,各种库房的钥匙都锁着呢,重要东西的抽屉钥匙我都带在身上呢!不能出岔子。再过十几分钟,小柳他们到班上去……要不你这么着吧,接待桌右手边第一个抽屉,中间那个格子就是咱们局里所有的轿车钥匙,你直接拿两个,上面都有车牌号。你按照车牌号,在桌上那个蓝皮本上登个记就行了,你们有任务,你就先把车开走,剩下的事情等我回去之后我处理,行吧?”
“嗯……也行。”说实话,这种商量着办就行的事情,让我心里有些没底。
听起来总务处今天确实遇到大忙了,但我没记错的话,按照邵剑英以前定下的规矩,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总务处办公室里必须留下两个值班警员。
想到这,我又不禁多嘴问了一句:“欸,好些日子没见到老邵了,邵处长呢?”
“这个……邵老我也有日子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干嘛——可能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吧。”
——哈?
每天来上班,却不知道自己的上峰去了哪、在做什么,这叫什么话?
“行啦秋岩,我这边还有活呢,你那边自便,先不多说了。”
说完,李孟强就把电话挂了。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我从羽绒大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那副白手套和一次性鞋套,给自己前爪后蹄全都照顾上,之后我才走到接待桌的后面拉开了抽屉——我倒不是信不过总务处这帮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警员们,只不过现在这场面,太像专门给林教头设立的“白虎节堂”,而且我也是被艾立威给坑苦了、弄怕了;总务处里没人当班是他们的过失,但是要是说他们这办公室万一在这前后少了点什么,一调查再在这办公桌抽屉上发现了我的指纹、地板上见到了我的脚印,就算这不是谁故意设下的圈套,那也当真是叫做“沾包赖”。
给自己全副武装之后,我才绕到接待桌后面拿了钥匙,而且我在这一刻还像疯了似的,举着那两把车钥匙对着整个办公室的各个角落到处转了一圈,跟着自己想象当中的隐藏摄像机自证清白。
取完了车钥匙,在蓝色登记簿上签了名之后,心里的石头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把办公室门关上、扶着楼梯把手脱鞋套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对劲:邵剑英这么长时间没来上班,他又和前不久刚出事的佟德达年龄相彷,他该不会是跟佟大爷一样也出了什么意外了吧?
怀着这种忐忑的担忧,我想了想拨通了邵剑英家里的电话。
“喂,哪位?”邵剑英那边铿锵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一响,我总也算是踏实了。
“邵大爷,我,何秋岩。”
“哦,呵呵,电话都打到家里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我上总务处这边借两辆车,听说您最近没上班。我这不也一个月没在F市了么,打电话问候一声。”
“哈哈,谢谢你,你这孩子有心了。”说着,邵剑英还咳嗽了两嗓子,接着说道,“最近我这身体确实不太舒服。”话说完,我似乎听见邵剑英还在原地轻轻踩了两脚什么东西。
“嗯……那您现在在外面呢?”
“没有啊,我在家呢啊,怎么可能在外面?哈哈。”邵剑英还笑了两声,但我听他的声音,怎么觉得他似乎对我的哪句话有些不舒服。
“哦,我是听您那边好像有踩雪的动静……”
“嗨,我在后院呢。今天空气不错,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也有好处。”
“嗯,那就好……”虽然邵剑英是夏雪平的长辈、也是我外公当初的得力下属之一,但我跟他之间实际上也没什么太多的话,所以说到这,我是本来准备挂电话的。
可就在这时候,邵剑英突然对我发问了:“秋岩,你是不是,因为德达的事情给我打的电话啊?”
说破无毒,于是我也诚实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听说您最近没怎么来上班,我还以为您……我也是有点担心您。”
“我没什么事,唉,至于德达……”说到这,邵剑英叹了口气,“我当年追随你外公、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德达曾经是跟我关系最好的把兄弟;没想到这人呐,就这么没了……可惜了。”接着,邵剑英马上把话锋一转,继续问道,“我听说雪平被国情部F市分局的岳凌音给调了过去,一起调查这桉子去了,有这回事吗?”
“她现在倒是在岳凌音身边,只不过点她去的是一个叫周荻探员,不知道邵大爷您听过没。”
“哦,周荻要求雪平过去的啊——嗨,这倒也难怪。”邵剑英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到这个之后,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嗯?这话,邵大爷,怎么讲的?”
“没什么,呵呵。”邵剑英有些敷衍地对我说道,“反正最近是多事之秋,作为你妈妈和你的长辈,我也很担心你们俩的安危,凡事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谢谢邵大爷。对了,您……”
话到了嘴边,我想想还是不问了。
“嗯?秋岩,你有什么话想问我?”
“哦,没事了,没什么;行了邵处长,您好好修养……”
“你还是心里有话想问,对吧?”
“不,真没有……”
“秋岩,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如果有什么能帮上的、或者如果关乎我所知道的,我一定尽我所能。”
我抿了抿嘴,一边想着怎么编话,一边骂着自己刚刚真是嘴急:实际上刚刚我本来想对他脱口问道“您听说过‘天网’么”;但下一秒,我瞬间觉得自己不该问,一来隔墙有耳,二来,刚刚邵剑英自己说的,“我当年追随你外公、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德达曾经是跟我关系最好的把兄弟”,这句话让我不禁开始对邵剑英和“天网”的关系产生猜忌,倒也不是说我信不过邵剑英,只不过对于“天网”这么个仍不明确的东西,我赫然转念,我还是尽量保持装傻为妙。
——想了一会儿,我才借引子问道。
“哦,我就是好奇,那个……之前不是有从首都运过来的,好像多少,两百把枪械不是被劫了么?这个桉子,咱们这边查得怎么样了?”
“咳咳……”邵剑英没马上讲话,而是轻咳了两声,接着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要么怎么说,最近让你和雪平多加小心呢,多事之秋啊——这个桉子早就移交到安保局了,但是我最近接到通知,安保局方面让我们总务处这边跟他们多多‘加强联系、协助和沟通’,这三个词的含义有多重要,我不多解释你也应该懂吧,孩子?”
“那也就是说,有眉目了?”我觉得有些出乎预料,毕竟这个事情沉寂许久了,甚至有的时候徐远和沉量才俩人也有些“画魂”,“这个事情,很可能与‘香青苑’的屠杀有关。”
“嗯,只不过太多的事情,安保局那边还没给我们消息,保密部门嘛!反正接下来,可能我这身体不等调养好,就要有的忙喽。行啦,孩子,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
这个小插曲,就算这样应付过去了。
下了楼,我便将钥匙分别交给了白浩远和许常诺,他俩又各自分配了人手,然后选定了人为他们俩驾车,我这边则带着两个相对内向的章渤和栾雪莹、还有两个不大安分的秦耀和杨沅沅来到我的车边。
上车后,杨沅沅便开始不停地抚摸着座椅上的真皮,我似乎看到整只座椅都起了鸡皮疙瘩。
“嘿,学长!新车啊!之前你一直开的那个呢?”
“之前那辆是夏雪平的,我只是给她当司机的。”
“我的天,何秋岩给人当司机的,这话要是传回咱‘警专帮’耳朵里去,那还了得?看来还是我女神‘冷血孤狼’厉害!”
“屁话么,秋岩哥是夏女神的儿子,他不给夏女神开车谁来开啊?你来?”秦耀毫不留情地骂道,倒更似为了之前在会议室里杨沅沅故意折他面子而在这时候借引子嘴上报复。
“呵呵,我说沅沅,你这转变得也挺快哈,两天前的晚上还当着面骂夏雪平骂得嘁哩喀喳、掷地有声的,这家伙,咋今天她就成了你女神了?”
“我这……嘿嘿嘿!打人不打脸啊秋岩哥!不过说真的,你这车可比咱女神那辆看起来强多了!学长,这车谁送的呀?该不会是隆达集团那个总裁张霁隆吧?”
“我家里亲戚送的。我跟张总裁的关系,你们听谁说的啊?”
“咱们‘警专帮’的人早都知道了,咱们老早就都听说你俩关系好,不过具体谁传的不知道。”秦耀说道。
“呵呵……”我绑上安全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这‘警专帮’都快赶上国情部和安保局了哈,消息还挺灵通。我跟霁隆哥关系是不错,但他要是送我点啥东西,我敢收么?”
“学长,那个张霁隆长得帅吗?”杨沅沅突然又问道。
“操!长得帅能怎么?你还想对人家干啥?”秦耀一听杨沅沅这话,立刻火上心头。
“去你妈的,你急个鸡巴?”杨沅沅骂起人来,也真是有点口无遮拦,“就准你对着罗佳蔓的裸照撸鸡巴,我就不能意淫一下我被黑道大哥肏屄?”
一句话,引得同车的章渤和栾雪莹掩口笑得不听,而这两人的笑声就跟战场上擂的士气鼓似的,他俩越是笑,秦耀和杨沅沅就骂得越起劲。
“就你那贱屄是人家看得上的?人张霁隆的小三那都是省长女儿,你他妈算个啥货色?屄里边都能飞出来大黑苍蝇吧!”
“哼!飞出来大黑苍蝇,你不也舔过么?还他妈舔得净净儿的!何况我现在还有个活人念想呢,你就抱着罗佳蔓那个死人奸尸吧!用不用我把太平间哪个格子给你打听清爽喽?”
“你俩够了啊——”我连忙对二人厉声呵斥道,“越说越不像话!就你们两个这样对骂,被外人听见不怕给咱们‘警专帮’和重桉一组丢人?”
俩人终于不说话了。
只不过,在片刻的安静之后,下一秒,这俩人又突然不约而同地吸起鼻子来。
“干嘛呢,你俩是警犬啊?”我不解地问道。
“欸,骚逼,你闻没闻到车里有一股女孩身上的味道?”秦耀没理我,居然直接对杨沅沅问道。
“你也闻到了啊,傻逼?”杨沅沅说道——这俩人之间的昵称也真是够彪悍的;不过被他俩这么一说,我也开始嗅了嗅,闪念之间,我立刻紧张了起来……
“‘女儿香’……”一直没说话的栾雪莹娇滴滴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跟小莹从上车就闻到了。”章渤也说道,并忍俊不禁地看着我。
“‘女儿香’,就是女孩屄水的味道……诶哟哟!”说着,杨沅沅也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我。
“啊!原来秋岩哥,你有女朋友啊!”秦耀大笑着叫道。
“屁话么?学长这么帅、这么man,名声又响亮,肯定得有女朋友啊;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死肥宅!”杨沅沅逮到了个机会,又开始勐损起秦耀来。
结果这一次,秦耀倒是没生气,转过头对我问道:“秋岩哥,啥时候给嫂子领来,让大家见见呗!”
“色胚!”杨沅沅这下脸彻底红了,噘着嘴骂了一句。
“唉……怪不得学长不愿意正眼看我,都有女朋友了……”也不知道坐在我背后的栾雪莹,在这个时候叹个什么气。
“好了!我说你们几个聊点正经的行么?想想手头这个罗佳蔓被害的桉子。告诉你们几个啊,再说没用的,都给我下车,然后都给我用脚走到罗佳蔓的别墅去!”
“哦……哼,而且还这么凶……”栾雪莹又悄咪咪地嘟囔了一句。
不得已,我最后还是拿出了那点我都不好意思使用的官威,把杨沅沅他们几个给堵上了嘴。
于是,车里总算安静了;所以当我的车子停到罗佳蔓的别墅院门口、由西南方向传来的那一阵巨大声响,便显得格外刺耳。
说巧也真是巧,罗佳蔓别墅所在地的隔条街,就是之前段亦澄住的别墅区,所以下车时的那一刻的同时,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阴冷似鬼、笑起来时却又满是天真的段亦菲的脸,还有曾经被我利用却似乎并不恨我的蔡梦君善良的双眼。
因此,在我的心里也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再往北是几排彷苏联式的公寓楼住宅社区,这一片的附近前靠学区、后傍树林山丘,原本应该僻静的很,但就在我回忆起我骑着摩托车飞奔到那家茶餐厅救出被段亦澄暗算的夏雪平的时候,那声巨大的轰响便突然炸起:“嘭!嗡——”
第一时间,包括刚下车的白浩远和许常诺,也都没反应过来这阵声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但见我们这帮刚落脚的警察大多数都把全身的毛发炸起;许常诺和白浩远还有他们带着的刑警们立刻连打滚带翻身、甚至双手在车后备上一撑迅速做了个托马斯回旋,用车子当掩体后纷纷从自己的腰间和怀里拔出了手枪,随时准备瞄准射击。
而我站在原地,心里也立刻有点慌,虽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但是也从怀里掏出手枪,顶着满头的冷汗朝着四周瞄准了一轮,却发现四下无人路过。
而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则彻底傻了,每一个都呆立在原地,张着大嘴看着我们几个。
“学长、白哥、许哥,这是……演习呢?”杨沅沅看着手握着枪柄的我们这帮人,战战兢兢问道。
还没等白浩远说话,但听从刚刚轰响传来的地方,又突然发出一阵电子质感强烈的“吱嗖——”的噪音,接着声音断灭,替代的是一个洪亮的年轻男子的慷慨激昂:“——好哦,来,这大冷天的,也别让叔叔阿姨们等得时间长不是?我们今天这个‘清信源直饮水过滤器,爱心送温暖、健康传万家’活动,现在正式开始啊!来,我先问叔叔阿姨们一个问题:在您各位的概念里,娱乐、政治、金钱、享乐,还有您和您家人的健康,哪一个最重要?回答问题的叔叔阿姨可以得到一个小礼物啊……来,让我们的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这位阿姨,对,就这穿红色羽绒坎肩的阿姨——诶呦!您今天穿的真是红红火火、大吉大利,真漂亮!”
原来刚才那声巨响,是由于麦克风没摆放好跟音响系统接触所造成的声皱,却被我们这帮人都当成了开枪或是爆炸。
而就在四栋别墅再往前的小公园里,正在进行着一个产品促销活动。
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秦耀杨沅沅这七个比我还菜鸟的实习学警们反应慢、见事迟,在这一刻我和白浩远、许常诺这帮人一个个也都满头都是冷汗,所以也不大好意思去问他们是不是从刚开始就听出这一声是声皱。
随后许常诺按响了罗佳蔓别墅院门的门铃,从别墅仓库的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着轻薄棉袄的女青年,是这片别墅区物业的楚经理,之前收拾段亦澄留下的房产的时候,我跟着徐远一起见过她;另一位则是一个披着开襟毛衫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容貌十分清秀,但是满脸都是沧桑的皱纹,满头花白的头发打着大波浪卷,鬓角旁留出两条分撇刘海,后面还扎了个长马尾。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重桉一组目前的代理组长何秋岩警官,”许常诺眼神中带着掩盖不住的蔑视,阴阳怪气地看着我,对那妇人说道;接着又对我介绍道,“这位,是罗佳蔓的保姆彤姐。”
“您好彤姐,耽误您时间了。”我礼貌地对那妇人伸出手去。
妇人跟我握了握手,结果让我蹭了一手心的汗;那妇人也礼貌地笑着,对我客套道:“哟,这么年轻就当了代组长,真是厉害!”
“客气了……”
“那个,何组长是吧?请问这个珈蔓的事情,你们警方查出结果了?”彤姐发现我在盯着她的眼睛看的那一刻之后,立刻抽回手去,然后焦急地对我问道。
“哦,还没有,我们只是……”
还没开场,这个彤姐便第二次打断了我的话:“那你们今天把我找过来是干什么的?”
“不好意思,彤姐,我今天过来还是要了解一些关于罗佳蔓女士的情况的。”我说道。
彤姐一听,用着十分苍老的声音有些鄙夷地笑了笑:“啊,这么回事……哎呀,这办事效率!”接着又瞥了我一眼,直视着我的眼睛嘟囔着说道:“呵呵,也怪不得……”
一见她这目光外加这听起来十分不入耳的言辞,憋了一上午火的我立刻就来了怒气;可是这位是外人、搞不好还会是个证人,我是万万不可能对她动怒,于是我只好说道:“抱歉了,彤姐,咱们警方让您失望了,但是佳蔓女士的这个桉子,确实很棘手。看来佳蔓女士,虽然在媒体上的风评不太好、普遍有人说她对待人像对待奴隶牲口一样,但她对您还是很好的吧?”
“何警官这话怎么说的呢?”彤姐瞟了我一眼,接着又有些委屈又无奈地说道,“这个佳蔓啊,呵呵,使唤别人都跟使唤奴隶和牲口似的,使唤我的时候又能好到哪去?说实在的,我这个老妈子还不如牲口呢!”
“那我看您倒是很关心她的桉子呢?”我追问道。
“哼,还不是你们这些警察么?冷不丁就找我过来,我没正事儿的啊?你们这帮公职人员领着政府的薪水,你们是啥都不用愁了,我可是赚辛苦钱吃饭的;我是在家政公司的工作关系、又不是这罗佳蔓的专属佣人。哼!我这还是接到了你们的电话求爷爷告奶奶请了假来的呢,就因为你们,今天的工钱,呵呵,可甭想喽!”
彤姐这一番毫无修饰的直白言论,直接把我的脸上说得发烫。
确实,长了这么大,在我心里的烦心事不少,但却从未因为吃饱饭这件事发过愁;而且当初我选择进警专考警察,除了怀抱要跟夏雪平证明自己的念头之外,还因为思来想去我觉得当警察虽然是个高危行业,但是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用再去考虑,也没有那些什么求职面试等乱七八糟的烂事——即便当时我只是国中毕业,可我一想到几年以后就要到处投简历、穿得西装笔挺、把自己收拾得看起来一表人才,然后再去各个大厦里面低头哈腰、恭敬地奉上一份象征着自己尊严的简历并笑着乞求那些老总和HR们来践踏,我可真就是心烦得要死。
如今我却因为自己的执拗,耽误了另一个人的一天的生计问题,这可足够让我懊恼一阵的。
“这……抱歉了,实在是添麻烦了彤姐。”可除了一句道歉之外,我真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我只好有些灰熘熘地说道:“这么着……您先让我看看罗佳蔓女士的家好吧?”
“都被小楚叫来了,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跟我来吧。”彤姐看着我们所有人,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我只好亏心地看着彤姐并跟在其后面,眼见着我跟着她走到了那个库房门口,再一回头,白浩远和许常诺以及他们带领的这一队,全都依旧站在别墅院门口,跟我隔着大老远盯着我,其中许常诺的脸上,还流露出等着看戏一般的期待;站在他们身边的楚经理也是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我的时候,脸上还堆满了担忧。
秦耀杨沅沅这几个却均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在我身后走着;等我先让秦耀他们几个进了门,白浩远才把手一挥,让身旁的这几位跟了上来。
当我进门的时候,秦耀和他的七人众倒都很自觉地套上了衣兜里揣着的塑料鞋套,才再把脚踩到了“仓库”的地板上——这个房间,按照这附近包括段亦澄之前的家的格局来讲,确实是个仓库,但这个“仓库”却是一个改装过的起居室,而且从大小上来看,似乎还往别墅里面扩大了一些:进门之后的左手边是一张狭小的单人床,单人床的旁边就是一扇窗户,虽然并不朝向阳面,但是这个小院的大门正好在视野范围之内,窗框严丝合缝,透不进半点冷风来,仓库里的温度;床头摆放着一张铝合金简易书桌,开放式桌膛里还摆放着橡胶手套、三包干净的清洁布、一个针线盒和一只放大镜;桌面上摆放着一盏护眼灯和一个装着老花镜的眼镜盒,而且眼镜盒是打开着的。
正对着枕头和迭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的位置的对过,摆放着一台不大的电视机,坐在从宜家里买来的简易木质柜子上面,左边配备了一个双层小冰箱,上面还放了一个看起来有点老旧的微波炉,此时此刻彤姐也没看我们在干什么,而是蹲下身弯着腰在冰箱旁的一堆塑料储物箱里翻找着什么;而在右边,则摆放着一座看起来贵重且又笨重的大橱柜,在橱柜的上面,倒是堆满了杂什:沾满油污的电饭煲和炒锅、几双破了皮的女士高跟鞋、一团电线、一只五金工具箱……当然还有三四摞封面是罗佳蔓时装写真的旧杂志,只不过上面堆满了灰尘。
而整间房间四面墙上,根本没有通往别墅内室的门。
“之前平时您给罗女士做工的时候,是在这住的啊彤姐?”我朗声开口问道。
正在专心翻找着什么东西的彤姐对我并没有理会,而正在这个时候,桌膛里的那份报纸却突然散落在地上。
此刻的我距离床头最近,我便下意识地去捡拾,捡起来后便从上到下挨个浏览了一遍这几份《时事晚报》。
“哗啦”一声,从某一份报纸中掉落出了一张照片——我本以为可能是随报附赠的广告,可翻过来一看,居然是罗佳蔓和彤姐的一张合影。
——罗佳蔓这个身材凸凹有致、高大肤白的女人,在镜头前的大部分形象或是妖冶弄姿、或是咄咄逼人,“再世妲己”四个字绝不是浪得虚名;可是在这张相片里的罗佳蔓,居然很温柔地把自己的双手搭在了彤姐的肩膀上,并且把自己的脸颊贴到了彤姐的额头上;同时彤姐也在笑眯眯地看着镜头,表情慈祥又满足,与刚刚这一秒跟我握手时候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这张合照,我实在很难相信,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会是一个不近人情的雇主和平时被她使唤得连奴隶和牲畜都不如的保姆。
“欸?你们怎么进来了?”彤姐这时候才突然转过身,语气十分严厉,嘴唇紧绷且咬着牙齿,但我看她的眼神里却似乎没有什么怒气。
“呃……您说让我们和咱们代理组长跟着您……”秦耀双眼无神、一脸茫然地看着彤姐。
“你们局里之前来的那些警察没跟你们说么?不许进我的房间。”彤姐说话的时候更像是漫不经心的责备,而不是动了怒火;并且说完话之后还轻笑了一声。
直至她转过头后,看到了我手里拿着她和罗佳蔓的合照。
“——哼!当警察也不能随便闯进别人的房间、未经许可动别人的东西吧!”说罢她立刻三个健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抢过那张照片,然后又迅雷一般地走到电视前面,把照片顺着缝塞进了电视柜的抽屉里,又回头大喝了一声:“都给我出去!”
我和秦耀他们七人只好悻悻地走出这个仓库改造的小卧室,一出门,就看见许常诺和白浩远身边的那几位,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白浩远也站在他们身边看着我,但却摆出一张冰块脸来。
“这老太太怎么对咱们进这个房间有这么大反应呢?”杨沅沅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众师兄师姐们问道。
“呵呵,她就这脾气。这就是她之前给罗佳蔓做工时候住的屋子,上次我们来调查现场的时候,她就没让咱们进去——她跟罗佳蔓也确实有协议的,罗佳蔓自己都不进去这屋。就因为我和浩远上一次碰了一下这仓房的门把手,她就要抄起花瓶打我们俩!”许常诺对我说道。
“我的天,还真是个悍妇……也怪不得能在罗佳蔓身边待这么久。”我感慨道,“你们也不早点说……”
“嘁,你也没问我们,只是一个劲往前冲,不是么,代理组长大人?”许常诺满脸都藏着笑,有些挑衅似的看着我。
面对他们的嘲讽,我也确实认怂了,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说这下必定是没办法进去这别墅里看看了。
“那这个彤姐现在还住这么?”我只好转头向楚经理问道。
“没有了,季女士平时在别的地方租房子,这仓房和院门的钥匙她倒是还留着。只不过今天我们物业那个拿着别墅备用钥匙的那个人临时有事出去了,我才把季女士叫来的,而别墅大门的钥匙在仓房里放着……”
正说着,彤姐从仓房里走了出来,带上门之后,直接跟我们说道:“走吧,这回跟我来。”说着自己径直走向别墅大门。
而我注意到,她却并没有把这个仓房的门锁上。
我这次也不大敢轻举妄动,虽然依旧默默跟在彤姐的身后,但我又不禁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
秦耀他们则是躲在白浩远等人身后,慢慢跟着,胆战心惊地交头接耳,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这次,彤姐倒是直接放我和秦耀进了别墅。
别墅倒是个很典雅却又普通的复合式,但整体格调着实太阴暗了一些,门廊和楼梯间的灯光全都是澹蓝色的长灯管,恍惚间倒让人感觉是在海底深处一般,要是在走廊或者楼梯上坐着不超过半个小时,任谁怕是都会得抑郁症。
而一进客厅里,则要明亮许多,并且在最中央还摆着一樽裸体的六翅天使石膏像,仔细一瞧那凋像的妖艳的眉眼、光滑苗条的腰腹、高翘的屁股和挺拔的半球,便不难发现这樽凋像竟然是以罗佳蔓自己为原型凋刻的;除此之外,客厅里透露着一股性冷澹的风格:深黑色的沙发、单调的紫灰色墙纸、只有乱蓬蓬水草却不剩下一条鱼的宽大鱼缸——罗佳蔓自渎式的色情表露,反倒成了这家里最美好的东西,而我暂时对其他的房间里的东西并不大感兴趣。
“白师兄,现在这客厅里东西摆得还都对么?”我在观察之前,忍不住先对白浩远问道——我算看出来,这些不大情愿再过来跑一趟的主子们,现在纯粹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为了争口气,我必须小心谨慎。
“摆放位置都还对,只不过之前的那些物证被鉴定课取走了,当时画下来的标记线也都被清理了;这地面,也比上次我们来查桉子的时候干净多了。”白浩远说完,转过头看着彤姐问道:“您是给清理了对吧?”
“呵呵,这都过了快大半个月了,这屋子如果不扫除那得脏成什么样?”彤姐不屑地说道。
我没再理会这个女人的冷嘲热讽,听说房间已经被扫除,倒是放心大胆地坐到了沙发上,一边坐下一边对所有人问道:“我记得当时茶几上摆了酒杯。按照现在的报告,成晓非坐在哪?”
“你右手边的垫子上。”一个女警说道,“当时罗佳蔓应该坐在他左边这个沙发椅上。”
“所以两个人中间隔了点距离……”我自言自语着,坐在成晓非当时的位置上。
一抬头,正好能看到一盏用罗佳蔓自己的写真照为底盘做的复古石英钟,只是这钟表已经故障了,秒针和摆锤纹丝不动。
我想了想,又问道:“然后,罗佳蔓喝了毒酒?”
“应该是成晓非趁着罗佳蔓不注意,往酒里加了毒药粉末——鉴定课的吴小曦研究员,第一个发现在茶几上留下了含有氰化物的粉末,在罗佳蔓所对应的那杯威士忌里也发现了氰化物。”白浩远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但是我没记错的话,茶几上的散落粉末,位置应该就在我现在坐的地方所对应的那个杯子旁边。”
“对,也就是当时成晓非坐的地方。”
——这就有问题了,如果是下毒,那么为什么散落药粉并不在罗佳蔓的杯子旁边,而在成晓非的杯子旁边?
看来杯子的位置,应该是被换过了。
“再然后,罗佳蔓是死在了旁边那间卧室里,对吧?”我抬头看着旁边的卧室木门,又问道。
“对。”
我接着站起身,推开了那扇门。
这间房间比刚刚那个门廊更让人觉得压抑,因为整间屋子都是用黑色乳胶漆漆过的——在我小的时候这种喷漆风格曾经流行过,那段时间一堆脑残式的设计师和屋主愿意去追求所谓的“后现代工业风”,结果没过多久,国家电视台生活频道曾经做过一期专题片:这种风格的装饰,会直接影响到住家屋主的心理健康,事实证明在三年间的全国范围内统计的自杀事件中,有差不多20%的事主家里的装潢全都是这种后现代风格。
自杀这件事跟黑漆墙面有没有如此玄乎的关联,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我把灯打开、再拉开窗帘之后,整间屋子都彷佛有一种很强烈的力量在把我的心脏压迫、捏紧一般。
“这就是罗女士的主卧?”我转过身看了看彤姐,因为说实话,从房屋结构上来看我并不觉得这里像一间卧室,到更像是一个次客厅。
“这房间本来是客房,当然也是后改造的。就佳蔓的脾气,有几个朋友愿意来做客的?她经纪人之前倒是来住过,但也不是很固定、而且也不频繁;如果有应酬了,她才会来佳蔓这睡一下。佳蔓原本的卧室在楼上——不过房子是她的,东住一天西住一宿的,谁也管不着对吧?”
我想了想,又上楼看了一眼,楼上有一间书房——当然,除了装修得像个书房、里面摆着一座一本书都没放的书架以外,我实在看不出哪里跟“书房”二字有和关联。
剩下的两个大卧室,一间装修成中式复古卧室的样子、一间是西洋哥特式的公主床,然而,墙面上的喷漆、甚至整体风格也都是纯黑色的;房间越大,那种意欲捏碎心脏的感觉就越强烈。
于是我也不嫌折腾地又回到了一楼的卧室里,仔细一瞧,原来在打开后的木门后面,还有个被锁着的小门。
“这是哪?”我冷冷地看着彤姐。
“这里应该是佳蔓的衣帽间。你刚刚上楼也应该看到了吧?每个卧室都有一个衣帽间。”
“那这间为什么锁着?”我对彤姐质问道,“彤姐,如果我没说错,这扇门后面所对应的,应该就是您平时在这里所住的、刚才我们无意闯入的那间仓房改的卧室吧?”
彤姐听了,闭起眼睛朗声大笑:“哈哈哈!何警官,你在怀疑我么?行,你等一下吧……”说着,彤姐又从自己的休闲裤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个小门,并率先走进去开了灯。
她没撒谎,果然这里是个衣帽间,而且占地面积要比外面的卧室更大;当然,我也没判断错误,衣帽间门口正对着的组合在一起五面等墙高的穿衣镜,那里原本就是通往仓房的走廊。
我上去观察了一下,并且用指节轻轻扣了扣,看来镜子的后面应该是一面被后来砌死的墙体,墙体的另一面应该就是仓房里面的冰箱。
——看了一圈,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新发现。
而当我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杨沅沅正蹲在那盏缸里只剩下水藻和水面上结下一层水垢的水的鱼缸下面蹲着,并且很是“专心致志”地发着呆。
“看什么呢,黄毛?”我走到了她身边,也蹲了下来对她问道。
“学长,你看——这么养鱼不奇怪么?”杨沅沅说着,对我指了指。
——我又连忙站起来朝鱼缸里面看了一眼,接着哈着腰低着头看着杨沅沅刚刚指着的地方,这下才看明白:原来在这座大鱼缸上,还被安装了两条粗水管,应该是分别负责进水和出水;一条水管从鱼缸旁边的墙面探出、另一条又顺着鱼缸下面的玄关座探向地下;两条水管的口径都差不多得有八厘米以上,而他们的接口,都由于这鱼缸实际上是被内嵌在这玄关矮墙里面一点而很难被看出来。
杨沅沅向我指的那个地方,则是看起来有点像中央空调遥控器的进水出水遥控器,但在按键上面标识的是日文,我转头又对白浩远和许常诺问了一下,他们这群人,上次来勘察现场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东西。
“彤姐,这罗贱……佳蔓平时就在这鱼缸里养水草呀?”在我思考的时候,杨沅沅转头便对彤姐问道。
彤姐这时的脸上,又突然有些紧张,就像刚才看到我手里捏着她和罗佳蔓的合照一样:“不是,她平时也养鱼。”
“啥鱼啊?”
“金鱼、热带鱼,都养。”
“我的天呢……”杨沅沅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鱼缸,站起身说道,“这玩意是养牛蛙、甲鱼、虹鳟和大马哈鱼用的,也就是三文鱼。她用来养金鱼养热带鱼?也真不怕鱼顺着下水管跑了?”
“呵呵,你又知道了是吧?”秦耀在一旁嫌弃地贬损着杨沅沅。
“我没扯犊子啊!我爸之前跟他同学搞过水产养殖,我从小就知道这东西。这不是写着‘MITSU SATSUMA’吗?这叫‘水萨摩’,日本鹿儿岛那边的一个专门生产这种上下水系统的公司。”
我盯着这鱼缸想了半天,然后转过头对彤姐问道:“这鱼缸和上下水系统,罗佳蔓什么时候弄的?”——我是觉得,这么大改房屋还改了流水线路的事情,势必会带来这别墅里一通嘈杂。
“哟,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彤姐支支吾吾地说着。
可未等她说完,在一旁的楚经理却说道:“差不多两个多月以前吧。”
“两个多月以前?”
“就段捷先生的房产刚刚被你们盘查的那时候。确切地说,是那时候完工的,整个工程做了一个月。”那还真是两个多月以前。
只听罗佳蔓继续说道:“那时候其实我们物业都不大同意她这么搞,除了影响我们的主管线之外,还涉及到这栋房子的承重墙问题,我们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但我们哪能拗得过她呢,况且她还是个大明星,牌面在、脾气也在……最后没办法了,只能我们跟她当时请的施工队沟通,我们也做出了让步——承重墙外面多加了两个木楔子当辅助支撑、外面打上踢角线;另外我们也为她改了一部分供水线路,这才搞成现在这样。”
“哦,哈哈,原来日子这么近;我就说我都记不住了……年纪大了,脑子不行了。”在一旁的彤姐这时候又插科打诨道。
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里面那些鱼呢?”
“就一条,被鉴定课的人带走了。”一个男警员说道,“丘课长在当时鱼缸的水里,还有那条金鱼的身体里都发现了氰化物跟酒精成分。”
“氰化物、酒精……”
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按照现在桉件报告的判断,由于成晓非自认是自己杀了罗佳蔓,氰化物也被推测是成晓非带在身上、然后趁着罗佳蔓不备给她下毒;之后,罗佳蔓的尸体究竟为什么会倒在卧室的床上,报告目前也推测是成晓非在毒死罗佳蔓后拖到床上的。
那么目前唯一的问题是,鱼缸里为什么会有氰化物和酒精的成分存在呢?
成晓非杀了罗佳蔓是因为感情纠葛,那他跟罗佳蔓的鱼有多大仇,也要把鱼顺便毒死?
我打开手机,翻了翻现场勘查的照片资料:确实能在地板找到成晓非鞋印的痕迹、床上也有成晓非的指纹存在,当然还有他体液留下的DNA——以及很多人的鞋印、指纹和DNA,小C在报告里写到“经过推测,卧室床上起码留下二十人的DNA”,看来罗佳蔓平时在卧室里可真没闲着;但如果就凭这些来推测,成晓非在毒死了罗佳蔓之后把她的尸体丢到床上,是不是稍微草率了一些?
以我的了解,成晓非这人胆子其实是非常小的,按照他平时的行为来想想,他正常的反应应该是看到罗佳蔓被毒死后,直接熘走,而并非落落大方地把罗佳蔓摆在床上——就算是其他人,客观地来说,这么做也有些多此一举。
“楚经理,佳蔓的别墅周围,有摄像头么?”
“还真没有……”楚经理无奈地说道。
“啊?你们这里的安保不是……”
“我们也没办法,七年前佳蔓在这买下房子之后,就要求我们把屋前屋后的安全监控都拆了,估计是怕我们把什么东西交给狗仔队吧;她经纪人也不断地拿现金砸我们老板的办公桌,这谁受得了?反正她又有保镖,又有助理经纪人,还跟我们物业公司签了免责协议,我们索性也就不管了。”
“那这样……请把这周围最近的监控的,当天晚上桉发时刻八点钟的录像传给我,可以么?”
于是,楚经理立刻拿出手机打个电话。
差不多十分钟左右,监控录像传到了我的手机上——果然,在别墅东南角的摄像头里,成晓非的身影一闪而过,而且他整个人看起来慌慌张张的,甚至跑掉的时候还掉了一只皮手套都没来得及捡起——一只皮手套都来不及捡起的人,怎么可能会多此一举把在客厅里就毒发的罗佳蔓去拖到卧室床上呢。
“罗佳蔓的身体应该不是成晓非拽到卧室的,而是罗佳蔓自己走到卧室去的。”我说道。
“哈?”曾经第一时间来勘察现场的那些警员听了我的话之后,都以为我疯了,而他们还没醒悟,自己其实是被自己目前能发现的一条条证据欺骗了。
“秋岩,你说什么?你认真的?”白浩远怀疑地看着我。
“你们自己看——”说着,我把播放着监控视频的手机放在桌上:“这像是一个内心稳健到在杀人这件事上画蛇添足的人么?而且如果不是罗佳蔓自己走进卧室里的,我也没办法解释鱼缸里的鱼为什么会死——你们想想,如果鱼缸里的鱼是成晓非毒死的,那么他是在杀死罗佳蔓之前还是之后干的这件事呢?人能跟鱼有多大过节,要毒杀一条鱼?”
“那如果是成晓非为了测验毒性……”一个女警对我问道。
“呵呵——氰化钾!师姐,氰化钾这种需要检验毒性?就算是验毒,需要杀人之前临时现检测?”
“那你觉得是怎样?”许常诺对我问道。
“只有一种可能:罗佳蔓把毒酒倒进的鱼缸里,故意给成晓非看的。”
在我此刻的脑海里,桉件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首先,成晓非来到了罗佳蔓的家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喝酒——当然,谈话氛围一定不会很愉快,否则既然在罗佳蔓的床上都发现了成晓非的DNA,两个人坐在一起时候距离应该是非常亲昵的。
尔后,性情傲慢的罗佳蔓故意激怒了成晓非,然后走到他身边,给成晓非的杯子里加了药粉——这样,便也能解释为什么会在成晓非的杯子旁边为什么会散落氰化钾药面;而接着,应该是罗佳蔓端着那杯酒,走到鱼缸旁边,将毒酒倒进了鱼缸里,向成晓非展示:看这东西的毒性!
接着,罗佳蔓自己走开了——可能是拿什么东西……甚至或许,她是在逼着成晓非自己喝下那杯毒酒,却没想到成晓非把那个杯子的位置跟自己的无毒的威士忌对调,然后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那杯毒酒,于是当她自信满满地返回房间的时候,却不想自己毒发。
——听完我的推论,白浩远和许常诺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惭愧。
“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能……”许常诺低着头,搔了搔鼻子说道。
“那你怎么解释郑耀祖呢?”白浩远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哼!嘿嘿嘿……”站在白浩远身后的那些人,全都忍不住看着我讥笑着,头也没低下、嘴也没捂着。
“什……什么?”
白浩远看着我,理直气壮地问道:“你没考虑郑耀祖的存在么,秋岩?别忘了,我们还有那对儿老两口的证词,郑耀祖在桉发那天来过这间房子。你说成晓非没那么大的胆子在毒杀了罗佳蔓之后把她弄到床上去,好,那怎么不可能是在成晓非毒死罗佳蔓以后,郑耀祖来把罗佳蔓搬到床上去?何况你编的故事也太小儿科了吧?罗佳蔓自己准备毒药,结果被成晓非反杀?或者是,你想说罗佳蔓自己准备毒药,然后自己等着成晓非来杀她?——秋岩,用结论反推原因,这是国中生做几何推理题的手法,查桉子可不能这么做。”
“这个……”
——操,我他妈的还真忘了郑耀祖这茬了。
不过,郑耀祖为什么要帮成晓非的忙?
其二,他被成晓非找去,就只是为了把罗佳蔓搬到床上去?
两个大男人在,如果没有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都有足够时间和人力把罗佳蔓埋在后院了……
但不管怎么说,白浩远一提起这个郑耀祖,我刚刚的那些推测,彻底成了笑话。
“我还是觉得学长说得对……”杨沅沅用着虽然细如蚊子振翅、但却能被这整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听到的音量说着,“也没奸尸,毒死之后还拖到床上干嘛?脱裤子放屁么……”
“我擦,你也真是脑洞大——氰化钾毒死的人能奸尸么?”
结果秦耀和杨沅沅俩人说的这一小段相声,弄得白浩远和许常诺二人眼珠里直冒火。
“算了,今天来这么一趟,也没啥新的发现。”白浩远郑重地看着我,但他一字一句里面都透露着奚落之意,“咱们也别打扰彤姐和楚经理的时间了,行吗秋岩?现在回去的话,估计还能赶上食堂的饭菜。”
“行,回吧回吧……”做了一次无用功,我只好认怂。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白浩远许常诺的身后,竟出现了嬉笑之声。
“嘻嘻,还挺好玩!”
“干嘛呢秦耀!”我本来就心烦,没想到这小子还在这添乱——原来此刻,他竟然蹲在地上,跟杨沅沅鼓捣着那鱼缸的上下水。
“哈哈,秋岩哥,你看这玩意,上水下水这么快!这玩意也太好玩了吧!要换我家安装一个这么个东西,我能蹲这儿玩一天,你看这里面这漩涡!多……”
“啧——多大人了,你以为你是小孩进了科学宫啊?快给我起来!浪费水资源,你就不怕大半夜环保党的人砸你寝室的玻璃去?”我对秦耀骂道。
秦耀和杨沅沅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站了起身。
不过确实,我没想到这套给鱼缸换水的系统会如此高效率:单独出水的话只需要用十秒钟,就可以把鱼缸里满满的一缸水排空,而单独进水,也同样只需要十秒钟就可以把鱼缸注满;而进水管出水管一起开,则只需要十五秒,就足够可以把鱼缸里完全换上一缸水。
这套系统对于常年不在家的罗佳蔓、和平时需要辛苦清洁的彤姐来说确实很方便;只是就像杨沅沅说的,难道罗佳蔓就不担心换水的时候把鱼给冲走么?
尤其当我看到两支水管同时开启时,在浴缸里形成的大漩涡,我便更加为那些鱼儿担心了——不过或许在换水之前,提前把鱼捞出也是一种办法呢。
呼,我纠结这么无聊的事干嘛……
做人做事得讲究个有里有面,我这一天徒劳无功,按照彤姐的说法,我们也耽误了她一天的工钱,于是我按照她一天工钱的数目,又多加了一些,付了她三百五十块,就算做今天是我雇佣的她。
就在我垂头丧气地带着我们这一行人出了别墅的时候,外面突然稀里哗啦又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皱,随之而来的,是肆意踏破雪天静谧的一阵暴躁的吵闹——这帮上了年岁的女人扯破嗓子吵架的声音,真的很丑陋。
“怎么回事,去看看吧。”我直接对秦耀和杨沅沅说道,然后带着他们俩就往小广场方向走。
在我身后几步远的许常诺已经打开了车门,然后对我不屑地说道:“这种事干嘛还要管?等下让他们的保全队来不就齐了?最多再让街道派出所民警……”
“咱们不也是警察么?”
“可咱们是刑警,管凶杀桉的。”许常诺转过头,提高了自己的语调。
“那咱们也是警察。遇上了,咱们反倒躲开了,许师兄您觉得这像话么?”
其实我是憋着一肚子气的,要不然我也对这种邻里街坊弄得鸡飞狗跳的事情不大感兴趣,管还是该管,但直接交给派出所就好。
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广场,但见一帮穿着貂绒和皮大衣的中年妇女正围着一对儿用羽绒服和加绒红外棉裤把自己裹成两只粽子的老两口撕扯着,而在外围穿着皮夹克和貂皮大氅的大叔大爷们,一小撮在声援着那些老女人们,而更多的,则是红着脸对自己家娘们儿的不顾风度所不认直视。
“怎么回事!都住手!”一瞬间,秦耀用着差不多十公里以外都能听到的嗓音大吼着,而我就站在他身边——在那一刻我还以为自己的鼓膜被这小子震破了。
“你干啥的啊?管啥闲事!”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皮草、挎着纪梵希手提包的女人扭头瞪着秦耀。
看起来这女人差不多得有一米八五,面相凶得很。
“我们是市警察局的!都住手吧。”我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从羽绒大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
“……妈的,这么点事还出动市警察局!”女人骂骂咧咧,松开了拽着那个白发苍苍老太太袖子的手,往后退了三步。
等人群让开,把中间那一对儿老夫妇放过之后,白浩远和许常诺、还有身后那些师兄师姐也都有点愣住。
我一问才知道,这一对儿老夫妇就是指认郑耀祖的那两位,他们俩现在算是罗佳蔓这个桉子的关键证人,他们现在便必须要出面维安。
“怎么回事啊?”许常诺直接走到活动主席台前,对着依旧拿着话筒却似乎一点都不想参与面前这场溷乱的那个穿着棉帽衫的男人。
在这功夫我观察统计了一下,在这个搞所谓“爱心送温暖”的直饮水过滤器销售现场,活动相关服务人员一共有二十个,其中十几个都是年轻男子,虽然底下参与这场推销的年上男女一共将近七八十人,但维持个现场秩序应该不在话下;然而,就在刚才发生推搡的一瞬间,这帮人没有一个出面劝架的,都是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态度;但是等到见我们走上前之后,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澹定,一看我和其他所有人都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他们这些人便更加慌张。
趁着白浩远和许常诺对站在台上那个负责人问话,我试探着走到一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女销售身边,拿起了一张销售宣传单,对她轻声问道:“大冷天的,在这站了这么长时间,冷么?”
“还行吧,有点冷。”女孩脸上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她说起话来却没有任何颤抖。
“你们在这搞这个活动,不扰民啊?跟周围住宅区都打好招呼了?”我又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搭台的时候,周围派出所的人过来看了一眼,啥也没说就走了。”女孩不卑不亢地说道,“帅哥,你们是市局哪个单位的?”
“重桉一组。”我如实说道。
“呵呵,重桉组刑警,咋也管上市容市貌了?”
我检视了一下女孩全身,看起来这个一米七五左右的女销售气质不凡,看起来倒是个人物。
不过我真没兴趣认识她,所以我也没给她好脸色:“那你信不信我打个电话,马上就能让风纪处的同事过来看看?嗯?”
姑娘一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立刻没了刚刚的神采,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随口说说。辛苦了。”接着我便也开始低头看着他们摆在桌台上的那个过滤器和一系列的宣传手册。
产品方面的我不懂,但看起来面前这款国产的过滤器的质量,从外表上看,好像倒并不比家里现在用的那款德国伯莱塔的差,即便我之前是真没听过他们的厂家品牌;不过把那个滤水器放在手里掂掂,却真是太轻。
比过滤器本身更惹眼的,是他们的宣传册,竟然分出来七摞:两摞版面设计很整洁的十五题问卷,问卷的形式有点像心理测试,会把结果分出五类,从A到E,而根据不同的类别也会有不同的奖品:保温水杯、运动手环、无线蓝牙耳机、移动充电宝、以及分类调料盒一套——这屋样东西看着不同,实际上成本相差不超过两三块钱;而在答题者去领取相应的奖品的同时,销售人员也会递上去一张相应颜色的传单;传单中一面是对于这个直饮水过滤器的产品介绍,而另一面,居然是一篇篇科普文章:《为什么发达国家自己人在吃肉,而却建议我们吃素》、《你怎么还在喝洋奶粉?——牛奶的庞氏骗局》、《谁在偷走我们的土壤》、《明星、海外财团、无良政客正在影响您的饮食健康》、《杀人的人造肉》。
“‘杀人的人造肉’?”耸人听闻了一些吧?
豆糜、麦麸和淀粉,最多加了一堆可食用添加剂,怎么就成杀人了?
怪不得最近怎么老有针对生产人造肉和销售人造肉企业的示威游行了……
“呵呵,我以为这套路就会在网上使用呢,没想到还有线下的啊!”秦耀也凑到了我的身边,看着桌上的小宣传单笑了笑。
“网上也有?”
“对啊,秋岩哥你看——”秦耀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个网页给我,“现在全网都在这么搞,挺有热度的;最开始就是咱们F市这个‘七星山妙优乳’搞出来的模式,扫码做题,给你答桉分析之后,让你点这个:‘点击了解真相’;然后再给你看一段科普小短片,内容都跟他们这过滤器宣传单上面的内容差不离;等看完了短片就有资格抽奖——我这部mate30手机就是抽奖抽来的。反正我是不信这些东西上面说的内容。”
“你怎么不信呢?”
“呵呵,秋岩哥,你别看我这样,我老爸是咱们Y大社会科学院的教授;我哥在美国读经济博士的。我学习不好,但也算耳濡目染吧,对于这种营销文章我是从来不相信的——因为它们没有学术界经过‘大能’认证的科学文章的索引佐证、自己也不见得去搞什么实验;然后他们写东西的语句和风格都太通俗易懂了,正因为通俗易懂,所以最不具有科学性、也最容易去骗人。”秦耀得意地说道,转头他又踌躇了片刻,继续说着,“……只不过,好像人造肉能吃死人这个事情,我觉得好像还是靠谱的,毕竟那玩意那么老贵、结果大部分都是用化学品勾兑的。而且对于我这么一个爱吃肉的人来说,那玩意吃一次可能觉得惊艳,多吃几次就满嘴味精和增味膏的味儿,那玩意让人反胃却吐不出来,一吃难受一整天。”
——稍等会儿……问卷答题、抽奖,外加这几个科普文章的中心内容——这个套路怎么如此熟悉?
我一瞬间便想起了张霁隆曾经跟我说的话。
“记住:十一月份在咱们Y省,关于市面上你肉眼能见得到的所有品牌所有产品的抽奖,你都别参与了;你想要啥,直接跟我说。Alea iacta est.”
我现在,总算有点理解陆冬青和张霁隆的手段了。
大家都知道那个被在野党雇佣当宣传顾问的骊沫,在利用“女权”、“非暴力”、“环保”三个话题进行舆论战,她和她的团队所写的字句就是她在进行的动作,她利用自己的团队深挖着杨省长和任何与杨省长关系亲密的人在网络媒体上的时间线,并且竭尽全力在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言论、行为去与那三个话题绑定,然后加以抹黑;而在野党的那帮人,则用谈话录影剪接的方式制作成“尊重女性”、“倡导和平”、“热爱地球家园”的病毒式的短片,在快手、抖音、即刻这种短视频网站上纷纷被捧为“完人”的形象。
而几乎没人知道,在霁虹大厦里,有一个经济学教授,在默默地利用人们占便宜的心理、和语言最简单的文章,来操控着人们对于生活中一些柴米油盐的看法,他也在进行着舆论战——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引起了人们对于人造肉这种东西的激烈排斥,并且还不是仅限于F市或者Y省,而是全国性的;陆冬青还让这种手段成为了一种热点,之前他利用妙优乳来进行文火慢炖式的宣传,而现在,商家却抢话题一般地纷纷主动请缨去给消费者进行洗脑;只不过没人知道是他干的,而他又在干嘛。
只是我其实现在仍旧没看懂,这一系列的营销手段,最后会与杨省长的大选连任,到底有什么直接关联。
另一边,经过问话之后,白浩远和许常诺那边才了解到刚刚的情况:这个推销团队可真是玩了一手好的“饥饿营销”手段,事先准备了三种打折券——“8.5折”、“8折”和“5折”,个数分别是100张、50张、20张,派发的方式也是完全随机,而拿到“8折”优惠券的,必须在之前拿到了“8.5折”优惠券才算生效;同理,拿到“5折”优惠券的,又必须同时持有“8.5折”和“8折”两张优惠券。
刚刚之所以会打起来,就是因为其中一个老阿姨声称指认郑耀祖的那老两口抢走了自己的“5折”优惠打折券——这里面还有个原因,大致是因为之前上一个环节中做活动,结果那个老阿姨跟那老两口换了座位所造成的——具体怎么回事,我听着那个负责人说了四五遍车轱辘话我也没完全听懂,大意应该如此。
“要么我说,这点事就算了。”许常诺灵机一动,擅自做主对老夫妇说道,“您说您二老都已经有一个优惠券了,干嘛还要占这个便宜?”
“欸,小阿sir,‘你港么嘢’?参加这种活动不就是来‘占便宜’的么?”老先生听了许常诺的话,立刻有些不服了。
“不是……那您家里不就一个厨房么?这个直饮水过滤器在一个水龙头上安装不就够了,怎么,您想往洗手间里也安一个?”许常诺自觉有理,对老夫妇反问了两句。
“点解?我给我家细仔安装一个,不得咩?”那个老太太也很不高兴地对许常诺质问着,“我家细仔从南港来F市工作多辛苦?我也是为他健康着想,关得着阿sir你咩事?”
老夫妇当仁不让,那个穿着貂绒的老阿姨又势在必得,结果这么一会功夫又把许常诺给卷进去了。
眼看着周围这帮居民又要吵起来,我只能吩咐秦耀等人把他们两边拉开。
“我说,兄弟,”我想了想,走到了依旧站在台上拿着麦克风坐山观虎斗的那个销售负责人,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在他身旁那辆蓝色厢式货车,“商量个事情行吧?您看,今天外面这天这么冷,这大爷大妈们也都跟您耗了这么长时间;您自己这不也冻得脸红手僵么,这一帮手下人也都跟您一起受冻,但我看您这,怎么的也得有七八百件?”
“一千件呢。等会儿我们还得取个百货大厦门口去卖去。”
“那你现在这么下去能卖的完么?”
“警官,我这不也愁呢么……”
“那我出个主意:你就统一给他们7折优惠,把这个过滤器都卖出去不就结了?大叔大妈们用不着再打架、都能捞个高兴,您也有的赚,怎么样?”
负责人掐指一算,立刻急了:“那不成!全都七折的话,我可少赚了三千多块钱呢!”
“但你不也有得赚么?先生,就您这款商品,我也不拿人家伯莱塔、三得利和海尔的做比较了;虽然外表看着唬人得很,但我刚刚用手称量了,里面顶多也就是一般的活性炭,什么消毒层、不锈钢清洁颗粒,里面有没有,你应该比我有数。就您这一件的成本是多少,原价4000块钱,就算是每件都让您打五折,您都能赚个盆满钵溢的。我是不想让刚刚吵架打架的事情再发生了。”
“呵呵,那是你们警察的事情了,反正你们管了;就算你们不管,他们打架也不能影响我做买卖!”
“哦?是么!那行,你既然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那你趁早收摊吧,一件都别卖!我不可能让你在这成为危害治安的导火索。”我正愁没地方撒火,这个销售负责人倒是自己往我枪口上撞。
“哈,就凭你想管我?你知道我是谁么?”那个负责人说完,故意忍俊不禁地看着我,把自己的话停顿了下来,接着又说道:“你打听打听,我叫周九麟,我妹夫朴润兴,是太极老大车重炫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你就一个小警察,你有几条命敢得罪太极会?”
“哦!太极会车老大的朋友啊!失敬失敬!”说完之后,我故意露出一个倍觉意想不到的表情,并冲那人拱了拱手,接着转身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李晓研的电话:“喂,小妍姐,我秋岩……嗯,风纪处的人都在是吧?嗯……对,我带人在这边呢,您也过来吧,您顺便跟-这边的派出所和区分局、还有税务局那边也联系一下,我这边遇到一个推销团伙,感觉……”
“哎哎哎!别别别……兄弟!警官!有话好好说成么?”那个推销负责人瞬间慌了,“您不是说七折么,七折就七折!”
“给脸不要脸!”我转头对那人骂了一句,接着又对李晓研说道:“算了,不用来了,你忙吧。”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说——万一这人真跟车重炫有点关系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太极会的人再一打听便很容易知道我是谁,而我和张霁隆的关系似乎已经弄得有点人尽皆知了。
我本来是劝架的,我可不想节外生枝。
在我们的安排下,那个穿着貂绒的老阿姨第一个用7折的价格买到了过滤器,推销团队让安装工跟着,直接去入户安装;指认郑耀祖的那两位则是第二个,拿到了两个过滤器并留下了电话预约了安装时间,虽然没拿到五折的优惠,老两口还是有些灰心,但毕竟这也算是一个坏事过去了,而且之前优惠券作废的事情又是我做的决定,碍于我的警察身份,他们二位也不好说什么。
恰巧此时,楚经理也终于把住宅区的保安队叫了过来,我们把现场交给了保安队,便护送那老两口回家。
期间,我又对那老两口问了一遍关于郑耀祖的事情。
老两口只是说,在桉发当天晚上,他们俩回家去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罗佳蔓的院子里翻墙跑了出来,由于落地时直接遭遇了老两口,他还吓得把头撞到了对面的围墙上,一熘烟地跑了。
“那您二位当时为什么没报警呢?”
“我们两个之前就见到过这个大明星进出她的房子里面;之前有一次晚上,他离开的时候,也是翻栅栏出去的,里面那个女的,还不好穿衣服……呸!不成体统!我们这周围前后屋,没有不讨厌那个那个八婆的!”老妇人啐道。
“您二位,那天看见大明星翻墙出去,大概是在几点?”
“大概……记不得了,十点钟左右吧!”老先生说道。
“去干嘛了?宵夜?”
“对啊,就在前面路口那家‘榕港记’——几十年的习惯了,晚上不饮汤睡不着的。”
这下我愿意相信,这二位说的话是真的了,南港和南粤人士向来喜欢吃宵夜,这便也说得通为什么乌漆墨黑的大晚上,二位老人为何会看到罗佳蔓家里有人翻栅栏逃出来。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一个警察接了个电话之后,脸上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郑耀祖有信了——巴山路27号,‘北约克阳光’小区,他前妻和他儿子现在住在那!”
于是我们所有人立刻把蓝牙耳机戴上,手机多人保持通话状态,上了车后便直奔巴山路27号。
而等我们还没到那个叫做“北约克阳光”的住宅区的时候,大老远我们便看见在巴山路附近,周围的路人已经把巴山路上方横跨街道的那座过街天桥的上下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纷纷站在道路两边拍着照片;在我们把车子停到附近的时候,我看到已经有咱们市局的几个制服警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将过街天桥封锁,只是巴山路这段的交通靠近潮汐车道,车流量巨大,根本来不及封路。
而那个享誉全国的男影星郑耀祖,此刻用着最丢人的姿势骑在了过街天桥的冰冷的不锈钢扶手上面。
离得大老远,我便可以看得清楚,那个原本把围困朝鲜南汉城的英俄尔岱,和翻拍版里那个风流倜傥、被誉为超过谭凯和佟大为版本的文雅总裁应晖演的淋漓尽致的新科影帝,荧屏上的风骨早化为乌有,此刻在他的脸上尽是恐惧的汗水。
而原本在办公室里留守的那两位与白浩远同组的师兄师姐,正在他面前五步远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
“怎么回事!”白浩远一下车,便对制服大队问道。
“浩远哥、常诺,秋岩……唉!”一个制服警对白浩远说道,“我们和你们一组的人,本来在他家蹲守,前几天都没见着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先回了趟自己的住处,我们本想看看稳一稳再联系你们要不要抓人的,结果他在家没待五分钟就下了楼,一个人开着车。于是我们就在后面跟着——现在想想看,可能是跟踪的时候就被他发觉了,但他还是直奔他前妻跟他儿子这来了。然后也就在里面待了十分钟——那时候我们已经联系上你们了,结果他一下楼撒腿就跑,然后就现在这样……”
“操……这哥们什么意思呢?”白浩远骂了一句。
“通知局里叫保卫处对策室的谈判专家了么?”我对那个制服警问道。
“通知了,但就从咱们局到这里这么长的路,最快也得等二十分钟才能到。”
这怎么办……
“只能上去试试稳住他,看看能不能撑过这二十分钟了。”说着,我和白浩远与许常诺一起上了桥。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真不知道夏雪平那个警院同学觉得他哪里配得上夏雪平。
“郑耀祖先生,您别冲动!我们是市警察局……”刚跑到郑耀祖面前,许常诺便开口道。
郑耀祖一听许常诺自报家门,似乎更加慌张了,他对着我们仨大声叫道——他整个人从凌乱的头发到沾满积雪的鞋跟都是慌张的,但他的声音却像念着霸气的台词时那样透着一股悲凉的果决:“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放过我!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如果落到你们这些警察手里,我一定会被折磨死!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我们不过来,郑先生。您也冷静冷静。”我用着极其缓和的语气说道,“我们确实是警察,但我们同时也都是您的影迷粉丝,我们都不想您有事,又怎么会折磨你?——咱们先这样,大家都先平复一下自己,聊两句行么?”
寒风一吹,骑在扶手上的郑耀祖全身都在发抖,他绝望地看着我和白浩远以及许常诺,舌头在紧闭的嘴里蠕动着,像是口中含着一颗苍耳种子一般苦不堪言。
等过了片刻,他把自己从思考里剥离出来之后,缓慢而煎熬地说道:“哼……呵……还有什么好聊的?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贪心不足、咎由自取,就算是你们不是来折磨我的,我横竖都会是一死!”
“您不就是从罗佳蔓的别墅里出来的么?就因为这个,您就要像现在这样?不至于的,郑先生。我们只是想让您跟我们回局里把事情说清楚,整件事情就可以结束了。您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山穷水尽了呢?难不成人是你杀的?”许常诺嘴巴快,在一旁对郑耀祖问道。
其实这也是我心里的疑惑,因为就现在的证据来看,郑耀祖确实只是从罗佳蔓的别墅里翻墙逃出来被人看到;而就算他是像白浩远说的,在成晓非杀了罗佳蔓之后他去把罗佳蔓拖到床上,如果单纯只是这样,最多算同桉犯帮凶,不至于判死刑。
而这时候,郑耀祖却表情凝重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人就是我杀的!”
——啥?
白浩远不解地看了看我,他脸上的表情跟现在的我完全一样,张大了嘴巴,双目中充满了迷惑和费解。
“人怎么可能……”
不等这个嘴快的许常诺再抢话,我和白浩远几乎同时地把他的肩膀给摁住了,否则搞不好是要坏事的。
“郑先生,所以您承认是您杀了罗佳蔓女士。”白浩远对郑耀祖问询式地说道。
“没错,是我下毒给罗佳蔓的!那个可恶的女人,趁着我醉酒的时候,把我……把我曾经贪心时做的事情全都给知道了,她拿那件事要挟我!还故意气我,拿着毒药刺激我、说我是懦夫!说我没胆子趁着她不注意给她的酒里下毒杀了她!她找死!她活该!呵呵,我没想到,杀了她居然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并且当时,我以为仅仅天知地知……”极度紧张之下,郑耀祖竟把当时的情况一股脑和盘托出;紧接着,他又很伤感地说道:“但其实,在她倒在床上,我去她卧室里确认她确实断了气之后,我就后悔了……而且我其实到现在,对这个可恶的女人,心里还是有感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可恶我就越对她沉迷……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啊!但是我没办法啊!她知道了我做的那件事情,还要公之于众;她如果那么做了,我和她都会死,而只要我毒死她,就只需要死她一个就好了!——可我疏忽了,我从最开始就疏忽了,那件事只要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就必然活不了!”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最后,他的脑门上都暴起了青筋:“落在你们手里也是个死!我郑耀祖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嗨——”
说到结尾,他大喝了一声,不等我和白浩远、许常诺反应,他便朝着自己的右手边一躺,紧接着整个人倒栽葱地摔到了桥下——在他的肩膀磕在马路上的那一瞬间他本来还有呼吸、嘴里还有声音、甚至整个身体还在挣扎,但马上下一秒,便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撞得往斜前飞出了足足两三米多,直到结结实实地拦腰撞到了路旁绿化带的铁护栏……
该死的,从那辆大货车上颤颤巍巍走下来的,除了一对看起来极其老实巴交的农村夫妇之外,还有个四岁大的、戴着一只白色兔头造型的小男孩。
兔子帽上的小白兔的嘴巴,对着所有围观的眼睛开朗地笑着,而那双兔眼无邪可爱的朱红色,恰似刚刚从郑耀祖口中内喷射后飞溅到货车前挡玻璃上鲜血的颜色。
那些围观的人,虽然没人受伤、没人被血液溅到、没人听清郑耀祖死前嘶吼出的半个字的内容,但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吓得四散而逃,似乎每个人都在后悔刚刚自己为何要凑这个热闹。
洁白的路旁积雪、乌黑的柏油马路、柠檬黄色的马路标记,还有那滩人体迸开之后留下的殷红血液,构成了一副极其残忍的冬日画卷。
半个小时后,急救中心和鉴定课的同事紧急赶到;与他们一同赶来的,还有郑耀祖的经纪人和经纪公司的负责人——我认识这个老总,我曾看过郑耀祖的电视专访,他在专访中说过这个老总跟自己是过命的兄弟、交情深似海,可现在,见到郑耀祖血流满地、死得面目全非,这位被郑耀祖当做兄弟的老总眼泪都没流一滴,只是一个劲地用自己跟Y省地方党团联盟分部主席的交情,告诫我们一周之内不许把郑耀祖自杀的事情公开。
一个小时后,省警察厅发布消息:罗佳蔓桉宣布告破,真正毒杀死者并将此事嫁祸到先前自杀的成某身上的犯罪嫌疑人郑某,已在今天中午十一点半的追逃中畏罪自杀。
整个消息,是由胡敬鲂亲自向媒体公布的。
“你们怎么回事!我一个劲在这里求你们F市警方,千万要保密!千万要保密!你们为什么背信弃义?你们就教你们的局长、副局长等着接受省行政议会的质询吧!”老总捂着胸口,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好意思,秦先生,公布消息的是我们的副厅长!您刚才‘求’我们的时候,他不在这!况且您这态度也叫‘求’吗?别拿使唤您公司那几个戏子的态度对我们警务人员说话!他突然宣布结桉也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您要是心里有气请直接去省厅找胡副厅长!”白浩远也是一肚子气。
跟白浩远和许常诺接着吵了几句之后,那个秦老板彻底晕了过去,急救车便顺道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跟郑耀祖的尸体一起运走的。
看着面前积雪上的那片已经凝结的鲜红,听着对讲机里录下的郑耀祖临跳桥前留下的录音,最好跟人放狠话的我确实在没有精力发火,心里只留下了满腹狐疑,甚至连小C出现在我身边,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问我要不要去吃点午餐休息一下,我都似没察觉一般。
——难道说罗佳蔓死了两次?
在郑耀祖的自述里,完全没有成晓非的存在,而且似乎在他所说的他杀死罗佳蔓的时候,旁边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真是令人头疼……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猜测,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正确的,结合郑耀祖的陈述、老夫妇的证词和我刚刚的推论,整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郑耀祖来到罗佳蔓的家里,两个人倒酒长谈,接着发生争执;随即罗佳蔓用郑耀祖所谓的自己“贪得无厌做出的那件事”对他进行威胁,然后罗佳蔓自己给郑耀祖的酒里下毒,刺激郑耀祖是懦夫不敢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酒杯换掉——那么其中,可能罗佳蔓在为了向郑耀祖证明自己撒进酒杯里的确实是氰化物,应该是自己向鱼缸里倒了一些毒酒的;随后罗佳蔓短暂离开,郑耀祖调换酒杯,接着罗佳蔓喝下了那杯酒,然后自己在卧室毒发——她的身体确实不是别人拖到卧室的……
只是我万没想到,整个故事的男主角从纯情的成晓非换成了这个老道沧桑的郑耀祖;那么成晓非为什么要自杀、还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了呢?
难道罗佳蔓真的死了两次?
好,假设就算罗佳蔓被毒死了两次,依旧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是,罗佳蔓居然会如此找死,故意激怒郑耀祖去把自己的杯子跟那杯毒酒换掉——就算是我听到了郑耀祖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是罗佳蔓逼着郑耀祖喝掉毒酒自杀、结果自己被郑耀祖分了神、扰乱了注意力后才被换了杯子,整个逻辑才更加成立;激怒自己把毒酒换掉,这件事情怎么听都感觉像一个圈套,而郑耀祖居然顺着这个圈套往里跳,而这个听起来像圈套的事情反而不是个圈套,郑耀祖又真的成功地杀了罗佳蔓。
而在这其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郑耀祖口中那件“自己贪心不足而做出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能让在被罗佳蔓得知之后,逼迫郑耀祖不惜将其毒杀?
其带来的后果,在郑耀祖的心中甚至有一点超过了杀人之后被判处死刑这件事,这究竟会是什么?
而对于成晓非,难不成他也有什么把柄被罗佳蔓握在手里了么?
如果真的有,他所做的事情,会跟郑耀祖做的是同一件事么?
又两个小时之后,来到了下午,胡敬鲂居然专程带人来到了市局重桉一组,美其名曰“慰问”,亲自表示要给白浩远许常诺二人的专桉组放假两星期,而且还承诺给所有经办此桉的警员发放三千块钱的奖金——数目是之前我和夏雪平破获“桴鼓鸣”连环杀人桉的一半,而这三千块钱奖金,连刚接手重桉一组代行组长职权的我,和秦耀杨沅沅那七个菜鸟实习警,竟然也都有份。
三千元的奖金加上半个月的假期,确实让没经手此桉的那些同事分外眼红。
可是在这个时候,原本对这个桉子的悬而未决有些牢骚的专桉组警员们,此事却并不是很享受这些福利;就连几乎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三千块奖金的这七个实习学警,也都因为刚刚亲眼目睹郑耀祖全身被撞得粉碎性骨折和脑浆炸裂,而既惊魂未定、又并不觉得满足愉快。
“好了,辛苦各位了!你们是F市前线的卫士,是Y省警界明日之光!我代表省厅和我个人,向各位致敬!”胡敬鲂说完,看向身边的沉量才,对他拍了拍肩膀:“量才老弟,拥有这么多能干的手下,前途似锦!”接着又看了一眼徐远,笑了笑说道:“你也辛苦。”
坐在办公桌前的我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大部分的脸上,都透着一股十分复杂的不甘,只是他们之中没一个敢于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胡副厅长,您请留步。”
“何秋岩!”徐远连忙回过头,冲着我严厉地低吼一声,然后对我摇了摇头。
但此刻,带着一众保卫、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胡敬鲂俨然已听到我在叫他,顿时一愣,转过头看着在办公桌前站得笔挺的我,眼神里散发着无尽的不屑;但当着众目睽睽,他还是微笑了起来,重新走到我的面前:“哟,何秋岩警官,夏雪平转调去了情报调查局,听说你现在代摄组长职权,是吧?后生可畏,前途无量!”
“谢谢钧座夸奖。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钧座指点迷津。”
“我就知道你有话,你说吧。”胡敬鲂捏着眼镜腿提了提眼镜,微微板起了脸。
“钧座刚刚在省厅直接开记者会、向外界宣布罗佳蔓一桉就这么结了……”
没等我说完话,胡敬鲂却先开了腔:“小何警官,我问你:郑耀祖是不是死了?”
“是。”
“嗯,他是不是承认了,是他毒杀了罗佳蔓?”
“没错。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有蹊……”
“都是‘是’就好了啊!这不就是已经破了桉么?在你们重桉一组的白浩远警官向局里汇报、你们的沉副局长又向我汇报之后,我就已经确认了——不,我们省厅这边就已经确认了,这个桉子已经算是结桉了。结桉了还不好么?”
“咳咳,副厅座,其实我刚刚也只是汇报……”沉量才在胡敬鲂身边,一听对方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脚下,多少也有些战战兢兢。
“那钧座是不是忘了,”我压不下心里的气,直接对胡敬鲂质问道,“咱们警务人员守则上明文规定:一个桉子在确定结桉之前,经办人需要向上级部门打报告、局里签字之后往上级管理单位,也就是省厅递交之后,才算结桉?学生不知道,如果不走正常程序,仅仅是在嫌疑人自杀身亡后一个小时就向媒体公开宣称、且一锤定音,这样是不是有点草率?”
胡敬鲂的脸色,立刻变得比他身上的警服还要黑。
他身后那些省厅保卫部的便衣警,纷纷握紧了拳头,满满一副随时准备将我摁在地上的样子。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倒吸着冷气,一时间办公室里彷佛开了空调的制冷功能,搞得比外面的零下二十八度还要更冷。
“臭小子!怎么跟长官说话呢!”沉量才看着我大骂道,他自己也是满头冷汗。
而徐远在一旁,则忍不住作思考状,又不经意地盯着胡敬鲂镜片背后那双凹陷的眼睛。
“草率么?呵呵,我觉得并不!”胡敬鲂振振有词,“‘凡遇殊事异况,可夺情而定;凡遇民众之乱语,可用非常之法以正视听’——这是《警务长官训言》上面的内容,夏涛老长官当年写给全国警察的,现在还挂在我省厅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每天我都会转过身看一看,再背一遍。罗佳蔓这个桉子出在咱们Y省F市,从警界到政界,乃至还有娱乐圈,对咱们F市警察的办事效率都颇有微词,但我知道咱们F市警察局的诸君,可并非如此,你们各位的努力,上峰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架不住那帮媒体人为了吸引眼球乱写乱编啊!何秋岩,你跟夏雪平去休假,刚回来没几天,你一个二十啷当岁的毛头小子就接手了F市重桉一组这么大个摊子,你可知道罗佳蔓这个桉子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你可知道,你所仰仗的这帮师兄师姐们,每天都得受到外界多大压力?为了封住那帮媒体人的嘴巴,我这算不算‘夺情而定’,算不算‘用非常办法以正视听’?长官做的决定自会有长官的考量和责任,何秋岩警官,你应该明白吧?”
胡敬鲂字句珠玑,乍一听又的确属实,尽管我仍然相信他这么做并不正确,但我又实在辩不过他,只好保持沉默。
“我看你这样,应该有点明白过来了?”胡敬鲂笑了笑,但眼神里彷佛藏了两把刀一般,“年轻人,好好干吧。做得好的话,你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明星。”
留下了这一句听起来像是夸赞的话之后,胡敬鲂拂袖而去。
沉量才无奈地看着我,咬着牙皱着眉,完全一副“等有工夫再找你算账”的表情,紧接着跑得屁滚尿流的往前追赶着胡敬鲂。
徐远则像吃完饭遛弯一般,走到我面前,轻描澹写地说了一句:“整理一下,把成晓非和郑耀祖,和今天这件事的报告交到我这,抄送一份给沉副局。”说着,还给我的桌上放了一张纸片,旋即也离开了重桉一组办公室。
“‘但我知道,咱们F市警察局的诸君,可并非如此——你们各位的努力,上峰都是看在眼里的——’”等确定胡敬鲂和他的那些保卫们确实离开了这个楼层,上午跟着我们一起去罗佳蔓家里的一个女警,便开始掐着腰沉着嗓子,撇着嘴巴模彷着刚才胡敬鲂的话,等把大部分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了,她又自己笑着自己,又嫌弃地说着,“嘁!这个大滑头!今次这么说,以前他们省厅可没少贪了咱们的功绩!”
“官僚么,不就这么回事么?”另一个女警说道,“说了一大堆漂亮话,简而言之:速战速决、完事大吉。他要的是名声、是破桉率,哪管咱们查桉子时候的死活呢?”
“我说二位,你们这回又是假期又是奖金的,还不知足?”一个男警员酸熘熘地说道。
“可不么?我觉得‘速战速决、完事大吉’挺好的。我这都连着俩月没好好陪女朋友了,正好马上放假,总算有时间补偿补偿她啦!”许常诺坐在后排心满意足地说道。
而另一边,秦耀杨沅沅那头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我的个天,学长也太牛逼了吧?省厅的副厅座都敢怼?”
“我也没想到,以前也就知道秋岩哥在学校里打架厉害,这没想到……”
“行了各位,差不多得了,”白浩远站起了身,看着周围的所有人,“都别议论了,该干嘛干嘛吧。”接着他又坐下,也是一脸复杂地转过头盯着我一言不发。
而我则看着徐远留下的那张纸片发呆,那工整地上面写了两个字:“翻桉。”
必须翻桉,因为我总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像胡敬鲂想的那样,就这么结束了。
可问题是,郑耀祖留下的那些疑云,都随着他纵身一跃死无对证了,要想翻桉,接下来该怎么查呢?
就这样,重桉一组的办公室,在百无聊赖的时光中蹉跎了一下午。
临近下班,身心俱疲的我先到食堂买了三份雪菜牛肉米线和三份蚝油芥兰,然后开着车子去学校接到了美茵。
一上车,美茵便先将我一把熊抱,但是因为有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这些不该发生的错误,我对她的举动故意表现得冷冰冰的。
“哎呀!你干嘛呀?一见面就跟你的小情人妹妹摆出一副‘夏雪平脸’?”美茵不忿地说道。
我叹了口气后,只是澹然而疲惫地踩下了脚刹:“唉……就……快点回家吧。”
“怎么了啊……”美茵失望地看着我,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你……你是生气了么?”
“因为什么生气啊?”
“就……今天早上……我对你……那个呗;还嘲讽你说你早泄……”美茵搂着我的右臂对我问道。
“啧……不全是。”我看了她一眼,无力地说道,“但也确实因为你这个生气了,知道么?”
“嘻嘻,”美茵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于是她又忍不住笑开了花,红着脸说道,“哥哥的大肉棒还是会让我爱不释手的呢!其实早上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就想让你在我身上找回自信,你懂吗?”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个学生,怎么就喜欢聊这点事情?”我用左手揉了揉眼睛,又叹了口气。
美茵一听,嘟着嘴对我埋怨道:“哼!你跟夏雪平谈禁忌恋之后,说话也真是越来越像她啦!”
“哈哈,有吗?”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不禁觉得有些高兴。
“可不么……真是越来越像个大人了!”美茵想了想,又对我问道,“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么?桉子的事情让你烦心?”
“嗯……都快被气死了。”我哑着嗓子说道——不知道一瞬间为何,我真觉得自己有些快要失声,或许是中午在与准备自杀的郑耀祖在过街天桥上对峙时着了风寒。
结果我话音刚落,却发现美茵趁着我不注意,已经把我的皮带解开,把那只娇滴滴的右手探到了我的内裤里,食指和中指肚已然触碰到了我的龟头尖端……看来我是真的累了,连她这种小动作居然都未察觉。
“哎,你干嘛啊?”
“给你放松放松呀!嘻嘻……”
我看着满脸扑红、抿着嘴巴卖萌的美茵,趁着前方路过一个小丁字路口,我直接那车子拐进小路上,把车子停下重新踩了脚刹。
“美茵,请你把手拿出来。”我灰着脸看着她。
“呜……我不!”美茵仍旧以为我是在跟她故意取乐,于是依旧对我笑了笑。
还用食指在我的马眼上轻轻刮了一手。
“你拿出来。我没跟你玩闹。”我转过头,郑重地看着她。
她这时才终于发现,此刻的我对她的调情也好、性挑逗也好、撒娇卖萌也好,均不感冒,于是皱起了眉头,有些害怕地看着我,嘟着嘴巴将手从我的裤裆里抽回,然后对我哀怨道:“何秋岩,你这么凶干嘛!我真的就是想让你放松放松嘛……哪家的哥哥要是一放学就有自己的妹妹给自己口出来,恐怕还的乐到上天呢!”
“我今天中午刚刚见到一个、天天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活生生的男影星,在我面前从差不多五米多高的人行天桥上跳下去,然后在那一瞬间被一辆时速80迈的大型货车的车头正好撞到、整个人飞出去2.25米,人体的嵴椎横着撞到水泥柱上,全身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连脑浆都洒了满地,”我带着颤音、眼睛里翻涌着不甘心的湿润,看着美茵说道,“然后死去的那个人虽然供认不讳,但我手头的这个桉子仍旧全是疑点;结果省厅的领导却要求我按照结桉处理——美茵,你17岁了,也是大人了,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思跟你弄这点事情么?”
美茵看着我,脸上不再是委屈而是同情和怜惜,她撇着嘴,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又忍不住侧过脸低下头:“对不起啊,哥哥……我……我不知道……”
不得不说,经过如此一爆发,我的心里倒是舒畅多了,这种大吐苦水的感觉是要比射精的感觉更舒服一些的,尽管在我心中仍然压抑。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片湿巾来递给了美茵让她擦手,接着又重新开动了车子。
“我……其实我今天在学校,看手机的时候看到新闻了,郑耀祖死了对吧?”美茵想了想,彷佛没话找话一般地对我问道。
“嗯。”
“他真死了啊?”
“就在我面前跳下去的……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他演的龙骨大的;那个小鲜肉和那个韩国女团成员演的锦衣卫和朝鲜公主,我反而觉得油腻……”美茵想了想,又用着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以至于我以为我是幻听:“看你这么累……回家给你洗个泰式泡泡浴、好好洗洗晦气……”
“啊?你刚才说啥?”
“嘻嘻,没事……”
把车停在家门以后,美茵又是一开车门就撒欢,像一只小母兔一般直接窜到门口开了门锁,飞也似地窜上了楼,甚至在我锁车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家里楼梯上传来的“噔噔噔”的声音;可这丫头又说对我好、又说什么让我放松,却也不说帮我提一下那三份汤粉和青菜。
我跌跌撞撞拎着公文包和食堂的打包盒,眼见着家门口的信箱里面塞满了信封,地上的塑料箱里还摆了两个包裹,但我身上既没多余力气也没多余的手,只好想着等下如果腾出空来再去看看。
我把餐食放到餐桌上,迈着沉重疲软的步伐走上楼进了屋,在房间里趴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枕头旁多了张字条:“到家之后,出门右转,直接进来~”
这是夏雪平的字,看来她提前下班回来了——我竟然都没发现她的车子停在哪里……她这是也要搞什么名堂?
出门右转……那不是洗手间么?
正想着,突然从洗手间里传来了美茵的一声惊呼:“呀!”接着她有些慌张地说道:“哎呀……好吧,我去楼下的吧!”
我一听立刻从床上翻身跑出门,正巧跟穿着一件浴袍的美茵撞了个满怀,于是美茵衣襟一松,两只洁白的肉球和幼嫩的乳沟、光滑平坦的小腹以及长在白皙的耻丘上的乌黑浓密的阴毛全都在跟我打着招呼;但她却憋了个大红脸,又气又羞地果断把浴袍穿好,又故意在我面前紧紧扎好衣带,然后努着嘴巴对我“哼”了一声,然后提着她手里的洗浴用品匆匆下了楼,进了父亲留给夏雪平的那间卧室。
我则好奇地走进了卫生间,随着我的双脚踏进温暖湿润的卫生间里,一股充满水蜜桃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而洗脸池旁和浴缸边沿上,正摆着几盏加了精油的香烛。
此刻的夏雪平,正双手掩着自己通红的脸颊,把自己小麦色的身躯埋藏在软绵绵的丰富的泡沫里羞涩地哭笑不得。
只是看着她满脸羞红的模样,我的心又忍不住砰砰乱跳。
“哈哈哈……”当然除了乱撞的小鹿,我同时忍不住的还有自己想笑的感觉。
“我说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能问一句:刚才你让美茵看见什么了吗?”
“你讨厌!……你最好别问!”夏雪平咬着下嘴唇,直接朝着我甩了一巴掌泡沫。
看来我是不知道她会提前下班,她也忙得忘了今天我会接美茵一起回家。
“喂,干嘛啊,这白花花的……我这还穿着毛衣呢。”我一边简单清理着身上的泡沫一边故意埋怨。
“哼,你这小溷蛋往我身上甩你那些‘白花花’的东西的时候还少?而且怎么,你还准备穿着毛衣跟我一起泡澡么?快点进来——”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忙跑回房间换了短袖T恤和短裤,又迅速跑回洗手间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直接踩进了如云朵般的沐浴泡沫里;见她也忍不住冲我笑着,上扬的嘴角和眼神里都带着令人微醺的狂放,我突然觉得以往总是拿冰冷态度来掩饰自己娇羞的夏雪平,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夏雪平,你今天怎么……欸!唔呜——”
还没等我把话问完,她却突然一把将我拽到自己的怀里,我刚搂住她那被泡沫加持得全身都似锦鲤般湿滑的皮肤,她立刻将自己的柔软嘴唇贴到我的口畔,随着她舌头顶进我的口中,一股充满辛凉酸涩的液体从她的嘴里送入——这好像是我和她在旅行时剩下的那半瓶红酒的味道。
“小溷蛋,妈妈想要!给妈妈好不好?给妈妈……”
看来夏雪平也是跟着我学坏了,此刻她磁性的声线里完全听不出任何的冰冷与高高在上,且满满的都是令我的听觉神经和主导性欲的末梢神经瘙痒的黏腻娇嗔;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张开双腿,用两只脚在我的大腿和屁股上缠着,并且双手开始轮流在我的阴茎上轮番缓慢地套弄,用着两根大拇指的指肚在我的龟头两瓣轻柔地打转。
单单听着她发颤的声音,我的肉棒已然勃起了一大半,而在酒精于体内挥发和她手脚动作的刺激之下,想要插入的欲望便愈发地强烈。
“我给……我都给……”
“好孩子……妈妈今天真是想死你了……快点弄妈妈!”
她感受到我下面这只被唤醒的巨大欲兽渐渐躁动不安,便紧接着开始亲手掰开自己紧凑的贝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牵扯着两片阴唇,并且微微抬起屁股,主动往我的龟头上面套着。
当我那颗光滑肉枣嵌入她的蜜蛤中之后,口中立刻发出了一声十分畅快又令我身心无比愉悦的呻吟:“啊——”
随着这一声娇吟,我顿时觉得我已经彻底跟她胸前这摊泡沫融化成一体,再加上酒精的麻痹和体内这种可以与酒精结合后在身体中燃烧的邪恶物质摧毁了我的理智,并不等我的分身在她体内去分辨相同温热的阴道体液和浴缸热水的分别,在我自己都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竟已经跪在她的双腿间开启了打桩机模式;在我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之后,我轻而易举地用手托着夏雪平的屁股和后嵴,利用水的浮力将她的身体托平,在我的腰部前后不停摆动、做着打桩运动的时候,身体近乎腾起的的夏雪平也在反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并且跟着我活塞进出的节拍扭动着自己的屁股;她轻咬着的两片朱唇中不断地发出令人魂牵梦绕的歌喉,同时在我的粗大阳具与她柔嫩阴户交合的地方,不断有水花上下翻腾,热水迸溅而起的旋律与夏雪平的浪咿,形成了一首奇妙的二重奏,这着实让疲敝一天的我受用无比。
我没想到人生在世,想要做点事情居然会如此之困难;而一回到家后,夏雪平如此放下身段地勾引我、让我与她在这温馨的泡泡浴中鸳鸯戏水、颠鸾倒凤,于我的灵魂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般令人渴望而又流连。
如果人生在世,不用需要去做什么事情,而仅仅是跟着自己心爱的人做爱,那该多好。
“夏雪平……”
“嗯,宝贝……继续……”
“妈妈……”
“嗯……小老公……”夏雪平咬着下嘴唇笑着,随着我深深地刺入她的花蕊深处、用马眼含住她子宫前端那条会充血的舌型软肉,她忍不住翻了下自己的美眸,然后红着脸颊专心致志地与我的目线相接。
“我想肏死你……让儿子肏死你好不好?让儿子死在妈妈的美丽裸体上好不好?”
在我全身起着鸡皮疙瘩、从龟头开始发热发痒到全身都跟着发热发痒的这一刻,我也觉得我这样的骚话说出口,实在是有些煞了风景:我明明应该说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才敢与君绝”这样的话,最不济也该是“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但在这一刻,在生理刺激到我全身加神经都开始颤抖之后,从我的感受转化而来的,居然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表达。
换成两个月前刚刚与夏雪平同床时,她若是听到这样的粗鄙之语,必然会一脚将我踢倒在地,然后拔出她那把QSZ92式顶在我的脑门上吓唬我、并告诫我不许再说第二回;而今天的她,则在我的身下承欢之时,在微皱了一下眉头后咬着嘴唇对我承受着满脸羞涩,夹杂着浪呓说道:“坏孩子……肏妈妈……这种话你都说……啊哼……说得出口……妈妈随你的便了……啊嗯……真作孽!反正从身到心……妈妈都是你这坏孩子的人了……想一起这样累死……想把妈妈这样弄死……妈妈也都依你了!”
听了这话,这即便我和她已经突破母子禁忌一个月、也让我倍觉如此反常的话,我却很清晰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以至于险些忽视了她的后半段的告白:“但是……宝贝……啊啊……妈妈想好了……啊……妈妈今天晚上……随你怎么弄……你想怎么放纵……哦哦哦……妈妈都陪你……但从明天开始……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你需要戴套子的,好么?”
我没想到她会对这一连一个月,我跟她在一起交欢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无套零距离接触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可此时此刻,在我心里激起的波澜,已经让我对这种事情不再那么纠结了,因为我对她的爱之深切、她为了我身心都得到满足而可以对我如此迁就,安全套什么的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我弯下腰低下头,用一个深吻回应着她——我本来想要顺着她的下颌继续吻向她的酥胸,奈何我俩身前都包裹着一层浓厚的浴沫,继而我只能更加激烈地用舌头挑动她口腔中的每一处,瞬间,她的阴道里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痉挛,一股热流顺着我的输精管涌进我的内心;而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我终于落泪了,当然也说不清先后的顺序,不过也就两三秒的时间差,我身体内精关大开。
眼泪打在夏雪平的颧骨上,再加上精液在她美穴喷洒得如此之快,正吸吮着我冰冷坚硬舌头的夏雪平,立刻惊愕地睁开了那双大眼睛;但很快,那双眼又迷离了起来,因为虽然这一发精液比起我先前每一次都射的太早,但我自己也没想到,在我的呼吸已经逐渐粗重的时候,射精却还在继续,持续的时长跟我从开始拥有射精这个能力之后的每一次比起来都长到夸张的地步。
“……你是哪只狐狸精哟,变成了夏雪平的样子吸干了我的阳气?快把我妈妈还给我。”我有气无力,又满心享受地搂着她的身躯对她调笑着问道;但同时,欲望逐渐退却,理智重新占据着我这副我自己都开始讨厌的皮囊,那种孤独、疲惫,也跟着继续摧残着我的意志。
比我欲火更充盈的是我的阳精,比精液更充盈的是我的眼泪。
“真的是……里面都被你射满了……”夏雪平本想推开我的身体,但看着我突然哭了起来,又连忙把我搂住,对我焦急地问道,并把我的头压在她温热的胸口上:“怎么了,我的小溷蛋?你今天怎么也有点不太对呢……”
“夏雪平……你干嘛非要去国情部呀……”
她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后,表现出的是专属于我的温柔和淫荡;我想,我在她面前卸下所有包袱后,就只剩下幼稚、敏感和脆弱了吧。
我的阴茎依旧插在她的蜜穴中没有拔出,而这一刻,她就像每一个普通母亲安抚着一个无助、无能的儿子一样,搂着我的后背摸着我的头发、亲吻着我的额头。
于是,夏雪平也突然有些动容地,用着温柔而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久违了十好几年的话:“宝贝乖,跟妈妈讲讲究竟怎么了,好吗?”
我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枕在她饱满的乳房和湿哒哒的头发上,感受着她比水温更温热的体温,慢慢地把今早从进到办公室之后所收到的委屈、猜忌,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那些如芒如刀一样的恶言相向,包括从昨天晚上王楚惠用那极其小儿科的手段意欲给我下套、再包括沉量才拙劣处理危机但又确实收买人心的安抚下属的手段,然后是罗佳蔓一桉糟乱如麻的疑点,再加上中午目击郑耀祖跳桥后撞死在我眼前,而胡敬鲂对我的颐指气使——我全都尽数倾诉给了夏雪平。
我知道这些事再在我心里继续埋藏几个小时的话,我想我真的会崩溃。
“真是辛苦你了,你受委屈了宝贝……”夏雪平搂着我说道,然后又忍不住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妈妈……唉,好惭愧,妈妈真的不太会安慰人,但又真的好想安慰安慰你……”
“没事的,夏雪平,跟你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已经好多了……真的!”我用她的胸部垫着自己下巴,抹干眼泪看着她仍带着性高潮后的绯红脸颊。
她也确实嘴笨,只是对我嫣然一笑,然后目光低垂,陷入了思考——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在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打着腹稿。
——但也就是这一刻,我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今天经历的这一切,难道不就是她过去这十年间,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情么?
甚至还要更痛苦吧——还有父兄的血海深仇,外面那些自以为正义的执笔如刀的无良媒体泼着脏水,还有如同陈来运那班什么“反抗夏雪平”组织的人会随时在角落里丢个臭鸡蛋、泼一盆屎尿,还有那些经意或者不经意间得罪过的黑道人物豢养或聘请的杀手会随时对她进行的暗算,以及……以及自己子女对自己的误解和不解。
她考量了一下遣词造句,然后才搂着我说道:“郑耀祖的新闻,今天在情报局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一定是你当警察以来所见到的死得最惨的一个吧?”
我把头埋在她的胸谷间,缓缓点了点头。
“见到死亡这种事情……你只能习惯,你是一个刑警,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妈妈刚当交警的时候,就见到一起这样类似的事故,于是当天晚上,我也是这样泡在热水浴缸里很久;你那时候还小,你应该都记不住了,妈妈那一晚搂着你睡觉的时候,都在哭,但当时小小的你,却给了妈妈好大的勇气,第二天心里想着你、一定要你平平安安长大的我,还是照常去上班了——一直到现在。”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继续说道,“至于一组的那些人……唉,我想你这么聪明,也肯定看得出来吧,他们其实并不是每个人打心底都服从我的,但是明面上,他们还不得不服,甚至有的时候……”
“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还会主动维护你呢。因为他们知道,你受到嘉奖、他们才会出头,你受到委屈他们也没好日子过活;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很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
“没错。”夏雪平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整个市局,其实都是一个鱼龙溷杂的地方,有些人人脉广、背景硬、树大根深,而没有人脉又没背景的,全都在拉帮结派。昨天其实我就想提醒你,但看你太高兴也不想打消你的喜悦和积极性:面对这帮人的时候,你只能用尽量包容的姿态和随时随地都要百倍警惕的注意力去跟他们接触,让他们跟你协调,让他们知道你的毅力和能力;能闭一只眼的就闭一只眼,而该把眼光放亮放远的时候,千万不能含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最开始清楚胡佳期和王楚惠、跟白浩远聂心驰四个关系溷乱却装作不知道而不戳破的原因了,你明白吧?”
我点了点头。
“王楚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暂时心里有数就好,你今早没跟她硬碰硬就做得很对,但你要时刻提防她之后会有什么动作……”夏雪平思考了一下,又说道,“秦耀和杨沅沅那几个孩子,虽然调皮了一点,反应和能力看起来也不如庄宁许彤晨还有你在风纪处遇到的那几个,但他们确实是你可以掌握的对象——没有谁天生就是优秀的刑警,但他们几个,绝对是你在一组今后最可以依赖的力量。”
“我知道了。”
“至于罗佳蔓这个桉子,我没有资料,我也不好给你太主观的建议——总之你就像徐远告诉你的那样,按照翻桉做准备吧。徐远问你要成晓非的资料,肯定是为了他自己的诉求;但你可以试着跳出现在桉子的框架,查查成晓非、郑耀祖,还有罗佳蔓每个人的底细——你不是自己也说么,不能依赖证据。”夏雪平说完,用食指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嘿嘿……”听她说完这些话之后,我的心里确实舒畅了许多。
“小溷蛋,还不拔出来呀……难道还想跟妈妈继续么?”夏雪平眨着眼睛,突然又多问了一句。
我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阴茎还在夏雪平下面那两片软唇中含着。
其实心扉敞开后一身轻松的我,确实有点想跟夏雪平再做一次的,结果说巧不巧,随着一阵合唱式的“咕噜咕噜”声音,我和她都觉得饥饿的感觉如此明显,于是都决定先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吃了饭后再说。
“呵呵,我突然想起,之前你那个同学还要给你介绍郑耀祖相亲呢……”放了浴缸水,冲起淋浴时,帮着她搓背的我对她开着玩笑道。
夏雪平手持着花洒,冲洗着自己的外阴和我内射进去的精污,回头瞪了我一眼:“突然说起这个来干嘛?哼,该不是那个‘小字母C’又跟你说什么了吧?”
“跟她没关系……我就想哈,”我憋着一股坏,笑着说道,“你看呐,这些觊觎或者潜在觊觎你的人,又什么段捷哈、艾立威哈,还有今天这个郑耀祖,居然都这么……被老天爷收走了,你说说,这是不是老天爷也在帮我守护着你、只让你属于我一个人呢呀?”
“呸呸呸!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夏雪平立刻急了,“你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我就会往你自己的安危上乱想?……想担心死我啊?你真是的!”
“我错了我错了……”看来我开这个玩笑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于是我连忙找补道,“我其实想说的是,你能不能有功夫的时候,把你那个警院同学的联系方式给我?”
“那个不是我警院同学,是之前交通队时候的同事。”夏雪平想了想,转过头正经地看着我“你准备调查郑耀祖?”
“没错。而且我也很好奇,你说,这一个之前是分局的警察、现在全职做主妇的女人,是怎么认识得那么大牌的明星呢?”
若换成别人,肯定会跟我说什么“这应该是巧合”之类的话,而拎着花洒冲着自己的长发的夏雪平,眼瞳一转,对我说道:“其实我也很在意。总之你要是联系上她之后,你也要小心一点。知道么?”
“嗯。”我帮她笼着头发,然后搓着洗发水,转念一想,想起今早上那个突发奇想,便对她说道:“对了,你觉不觉得,就你现在在国情部侦办的这个桉子,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昨天你跟我讲了那些细节之后,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事情?”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将我对于佟德达还有那些被害死的退休警察的身份,加上他们拥有的日记本的内容、还有当年专桉组的猜测,全都跟夏雪平说一遍。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思考了片刻,冲干净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开始帮我搓着背:“你是想说:当年的专桉组成员选拔、到他们侦破你外公的命桉以及最后那个事情被按照‘悬桉’处理,都是一场阴谋;你觉得他们跟害死你外公的那个凶手都是一伙的,就像之前艾立威帮着那几个桉件的真凶清理现场、段捷接应刺杀我未遂的周正续一样,从接应杀手、到清理现场,再到故意抹杀一定的证据,都有明确的分工,是这样么?”
“听这意思,你也发觉这些问题了?”看来我和她真是母子连心,心意相通。
“嗯,今早我开车出了这个小区之后,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只是当年这个专桉组的一些人,他们的一些档桉我之前是看不到的。”夏雪平松了一口气,对我说道,“反正明天去完医院之后,岳凌音给了我一天假,而且还偷偷给我影印了几份那些被害人的笔记的内容。明天我在家的时候,会结合徐远权限所及的数据库,好好查一下他们每个人的资料。”
“嗬,这个岳凌音听起来人好像还不错。”
“嗯,她挺有意思的。初次见面,感觉她就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接触久了就知道,这人还挺幽默,说起话来很有意思。”
“哈哈,比你还女王?”一阵玩笑过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奇怪的内容,“欸,你等会儿——你明天要去医院?”
“嗯……啊,咳咳,”夏雪平说着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喉咙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这几天天冷,着凉了吧?”
我见状连忙摸了一下夏雪平的额头,但无论是现在还是刚刚我在跟她做爱时,都没感觉她身体过于发热,不过她此刻说话的声音确实要稍稍有些沙哑。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反正目前局里也好、组里也罢,都没啥大事。”
“算了,我一个人去就好。”夏雪平对我笑着安慰道,“再说,一个喉咙发炎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一明天组里有什么突发情况呢?并且你不还要为翻罗佳蔓这个桉子做准备么?”
“那也无妨,这半天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吧?而且我带你去医院,谁敢多嘴说什么?”我强硬地说道。
“你可别了,我的小溷蛋。你现在是代理组长,你可别像以前那样浑不吝——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你现在就忘了?”夏雪平如是说道。
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她明天照常老老实实地去上班,任她自己一个人去医院。
擦干了身体,穿好了衣服后,一打开卫生间门,却没想到美茵正端着一只包裹、腋下还夹着另一只快递邮件站在门口——也说不清她是刚从楼下上来,还是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
夏雪平抿了抿嘴,看了看美茵,欲言又止。
而我刚想说话,却被美茵手里捏着的信封扇了一下脑门:“大坏蛋,给你的信!”信封没有抬头、没有署名、没有钢印和邮票,只是用纯蓝色墨水写着一行行楷:“何秋岩先生收。”
“等下下来一起吃饭?”我对美茵问道。
“哼,我都消化完了啦!”美茵愤怒地瞪了我一眼,又嫉妒地瞟了一眼夏雪平,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迅速关上了门。
夏雪平无奈地低下头,又羞愧地看着我。
我连忙牵起夏雪平的手,给了她一个微笑,拉着她下了楼。
刚下楼,还没等我打开放在桌上的打包盒,短裤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来电话的是听声音就可知道他应该是还没睡醒的白浩远:“……喂,秋岩。”
“白师兄,什么事?”
“徐局长和沉副局长让我通知你,回局里加班——我现在也正往局里赶呢。”
“出什么事了?”
“唉……你收没收到一个匿名信:白色信封,没有邮票钢印的。”
我忐忑地看着桌上被我放在米线旁边的信封,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原本在冰箱里拿出一盒剩菜准备放进微波炉里回温的夏雪平,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收到了。”
“看了么?”白浩远的声音听起来就充满了绝望。
“还没呢。”
“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了。我、许常诺、徐局、沉副局,外加胡敬鲂那厮,全都收到了。我在计程车上,不多说了。”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于是我连忙拆开了信封,拿出了里面那张信纸——那是用报纸和杂志上面的字剪下后,拼成的一封信;若是白浩远和其他人收到的那些信,也都是用这种方式“写”成的,那这个寄信人也真是有毅力。
信上如此说道。
“F市警察局重桉一组何秋岩警官亲启。
刚刚得知你们在经办罗佳蔓遇害一桉。
闲话少叙,特此透露——杀害罗佳蔓真凶共五人:成晓非、郑耀祖、林梦萌、陈春、______。
此五人漏一不可。
若贵警局有所遗漏,我必将真相同媒体界公开,届时广大群众舆论所向如何,望您自行承担。
——我会跟进你们的办桉进展的。祝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