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这一点:“那他们都死了,就你活了下来?而且你还找了个替死的,从尸检报告、到殉职公告上,写的全是你跟着一起死了——你能借尸还魂,为什么我外婆、我舅妈他们不能?”

夏雪原再次抬起头,一种厌恶以及不耐烦,缓缓从他的脸上显露出来,他含着烟嘴,咽下一口烟雾,单眼拧起来看了看我,面部肌肉又随着那一口过了肺的烟圈从他的鼻子里喷出而舒缓下来,他开口说道:“那是因为巧合——因为我恰巧干掉了一个人。干掉了一个最后负责从家里离开的小喽啰!你以为我一点事没有嘛,我的外甥?”

说着,他突然把香烟丢在地上踩灭,然后把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右脸颊处,用手掌轻柔了好几下,接着,从他的下颌骨处,竟然揭开了一点皮——旋即用大拇指一撑面骨,食指往自己的面皮皮缝里一撬、再跟中指一夹,掀开了自己脸上的那块”面部肌肉”:

我心中登时骇然:那根本不是人皮,而是一块硅胶面具……

从面具下微微露出的地方,我分明看到了一块跟夏雪平后背和肩膀上一样的、被火严重烧伤过后留下的纤维化的肌肉,紫红色的纹理中间,还留着依旧焦黑的面部神经与血管,并且,貌似是因为那里的汗腺和毛孔都被烧坏了,又被那厚厚的硅胶盖着,所以,在那纤维化的肌肤上,还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金黄中透着血红的疱疹……

“舅,你……”

“看到了么,秋岩?我这十几年来,甚至到现在,没有一分钟一秒钟,不是在痛、在痒的!我遭了这么大的罪!你以为我不想救你外婆、你舅妈?我也想!”说着,夏雪原又把手放开了。

他这边把话说完,桂霜晴和苏媚珍也没闲着。

苏媚珍连忙下了板床,蹲着从自己的床铺下拉出了一只铁箱子,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只药箱,打开药箱后,自己从药箱里面掏出了好几个小药盒,又拿了个小硬纸碟子,从药盒里面用镊子夹出了少说得有十几粒各种各样的药片、药丸、胶囊,放在了碟子上面;而桂霜晴则在苏媚珍拿了药盒之后,又从里掏出了一个药水瓶、一个药膏瓶和一包纱布,背对着我挡在我和夏雪原中间,拆了夏雪原脸上能盖住他差不多八分之五、留着两个眼睛孔的硅胶面具,然后用剪子剪了一张纱布,用酒精浸透了纱布之后,先后蘸着那瓶黄药水和那瓶青绿色的药膏,在夏雪原的脸上轻轻地擦拭着,而在这期间,夏雪原的双手一只攥在面前的台案上,全程都是紧攥着,血管紧绷着,并且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大概过去十几分钟之后,桂霜晴才把那几团纱布丢掉,又找了一管胶状物,在面具的反面全部涂抹上,又细致地帮着夏雪原将面具在脸上贴合好,然后苏媚珍又端着早已倒好的清水,跟那一盘赶上开胃小菜色拉一样的五颜六色的药粒,捧到夏雪原的面前。

夏雪原端着药粒,一口全都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一口气咽下,又喝了满满一杯水,深呼吸了三番之后,才对苏媚珍和桂霜晴摆摆手。

“你看见了吧?这十几年,你舅舅就是这么活过来的!我不是不想救你外婆和你舅妈,我也不是不想找你、找雪平去,告诉你们我压根儿没死,但是我没办法!我当时真的差点就死了!我也很愤怒,我的愤怒、我的疯狂,在当时事情发生之后,根本不亚于雪平!但后来,我忽然觉得,或许就让人以为,我真的死了,或许也可能是一件好事——恰巧那个被我反杀掉的家伙,跟我的体貌特征相似得很,所以,我又费了好大力气,让当时侦办我这案子的同僚,让他们把那个人的DNA、指纹、齿龄、血型,全都换成了我的。此后,我一直在暗中等待时机、积蓄力量,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单凭我是夏涛的儿子,就能成为‘天网’的‘大先生’、

就能成为‘覆水系’的‘头领’?这世上的好多风光,其实都是用了旁人想象不到的血泪与苦难换来的,秋岩,我的外甥,这世上的很多事情,远比你和雪平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我看着夏雪原那张虽然现在看不出任何瑕疵、但的确是被用光滑的硅胶面具盖住的可怖的脸,依旧心思不能平复。

而就在我沉默的时候,夏雪原又微笑着看向我,还对我伸出了手来:“秋岩,来吧,来帮帮舅舅。‘覆水系’需要新鲜的血液与力量,而你外公的‘事业’,也需要有人继承和发扬。”

不得不说,在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痕之后,我很同情和可怜他的遭遇;

但我依旧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所谓的“外公的‘事业’”,又究竟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的夏雪原,并不是一个喜欢说空话、喜欢利用自己身上的伤痛来煽情的人。

“呼……你得让我考虑考虑……”我低头叹口气,没答应,也没拒绝,“毕竟今天晚上,我遇到太多事情了;而且,我到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

“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想明白呢?秋岩?夏家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你外公是这样,你外公的弟弟、我叔叔是这样,雪平也是这样;你从正式成为警察那天到现在的所作所为我都听说过,尽管你有很多时候都很鲁莽,但你也是这样!在我的手下,你早晚有一天会成才的!你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纠结的呢?”

“有很多事情。”我看着他那十几年前原本澄澈且坚毅、现在却犀利又阴鸷的眼睛说道:“比如,‘生死果’是怎么一回事?我从刚才下车的时候,就看见你这周围有不少大货车,上面的集装箱,十个有八个写的是”某某制药”的标志,虽然每一个标志都不同;从我下车到现在,你这里虽然埋了吧汰、一片狼藉,但是我在到处都能闻到一股消毒液、酒精、以及抗生素原料药的味道——你外甥虽然不太懂化学和生物,但是我警专一年级的时候,因为喜欢上了兄弟的女朋友,当然当时不知道她是我兄弟的对象,所以还选修过生物制药和法医鉴定课,我鼻子也特别灵,我记着抗生素原料药的味道;然后,我看你们这里又到处堆放了不少本来就是用来盛装药材器械的盒子,国情部先前追查‘生死果’这东西的时候,查过这东西,根本就是几家地下制药厂生产出来的。现在看来,该不会就是你生产的吧,我的舅舅?”

苏媚珍和桂霜晴着姐俩听我如此询问,不说双手的拳头纷纷握紧,脑门上的汗都流了下来;可夏雪原却不慌不忙,又从台案上拿起烟盒,对我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我的外甥怎可能是没脑子的傻瓜?秋岩,既然你问了这么多问题,当舅舅的,别的不能告诉你,这个我可以告诉你,‘生死果’,我做的!”

即便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听他亲口承认之后,我还是不由得一惊。

比我还惊愕的,则是夏雪原身边的苏媚珍和桂霜晴:“雪原,这个你怎么能跟他说?”

“是啊!即便他是你的外甥,但是他和夏雪平早就跟你不是一条心了!雪原,你……”

“唉!你们放心!我既然敢跟他说,我就不怕他或者雪平带人来抓我!”夏雪原又看向了我,对我说道:“因为,即便是我很欣赏你,秋岩,即便雪平也颇有能耐,但我就有这个自信:我这个妹妹,还有你,我这个外甥,你们这辈子都抓不到我!而且,早晚有一天,你们娘儿俩,还会帮着我做事的!”

“帮着你做事情?帮着你害人?你可真行啊,我的老舅,十几年前的反黑英雄、警察模范,现在都开始研究毒品、并且制毒贩毒了!”

“哈哈,秋岩,愣要说的话,”制毒贩毒”这件事我承认——毕竟我从一个将死之人,混成现在的‘大先生’,没钱怎么行呢?而‘生死果’这东西,就是我的金钱来源;但你说,这东西是我研究出来的,抱歉,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是谁研究出来的?”

“哈哈,愣要说的话,这玩意算是你外公留下的遗产。”

“遗产?你是说‘生死果’是外公他研究出来的?”

“不,即便伟大如你外公,他也不是全能的人。‘生死果’这东西,如果说起来,还得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呢!”我看着他这般故弄玄虚,即便再好奇,也不乐意追问了,但没想到,他却突然对我问起来:“你跟雪平之前,是不是去了趟咱们夏家的老宅,还把里面的不少你外公的藏书都搬回你家现在住的”枫情豪思”了?”

“是。”

“在你外公的藏书里面,有一本明朝的古籍,书名叫作《镇国公实录》。你可知道?”

“‘镇国公实……’,”我心里突然一颤,“你说的可是那本,署名为‘江彬’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兼领天下总兵镇国公西苑实录》?”

“没错,就是那本书名又臭又长的书。那本书,据说是原本初成稿版,那本书是当世孤本,不少人都以为这本书失传了,但是,当年你外公年轻时候第一次去首都的时候,就听说了这本书还现存于世,便花了大价钱,从首都的‘锦衣卫胡同’里住的一个老‘顽主’手里收来的。那本书记录的,是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实事,它的作者江彬,正是明正德一朝的权佞,东厂提督兼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都指挥使、平虏伯江彬。”

原来真是他……我不由得十分震惊,首先我没想到历史上的物件,尤其还是皇帝的物件、还是个非常有名的历史上最能折腾的正德皇帝的物件,居然能出现在我家,其次,我真没想到外公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到手里;

但这些,倒更增加了我对于‘生死果’由来的好奇。

“我正好翻了几下那本书。如果我没记错,那本书里有几页缺了,应该是被人撕掉了——该不会正巧,哪几页就是被舅舅你给撕了的吧?”

夏雪原不置可否地笑着点了点头。

“就因为那上面,记录了‘生死果’的成份,对吧?”

“没错。所以在我看来,这本书,就那几页对我有用。”

“这么宝贵的书籍,你居然给毁了。你其实真莫不如把整本书给拿走。这么糟蹋东西,外公有没有托梦骂你?”

“一本书而已。我说外甥,这么些年,你可真是沾了姓何的那个臭笔杆子的臭老九书卷气!再怎么宝贵,书也是死的,放在那也不过是堆灰罢了;而我,是我把‘生死果’这东西重新做了出来,还变了现,这才是正经的事情!倘若有一天我要是统一了整个‘天网’,我都想着我是不是还得联系一下科学院和考古学会,让他们给我颁个证书和奖杯,再去教科文组织申请一个文化遗产?——这东西的药效,可比什么万艾可、什么衍宗丸厉害多了。你舅舅我一生都最崇拜你外公,在这件事上,我功在千秋万代,在这件事上我可比你外公伟大!哈哈哈!”

我身心俱疲地盯着夏雪原,沉默无语。

夏雪原又想了想,对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可理喻?或许吧,但我觉得,这东西不仅是让我赚到了钱、养活了这么一大批人,我还让现在的人,吃到了以前皇家特供的东西。烹饪大师们给人们做出了满汉全席、服装设计师们让人们穿上了绫罗绸缎,这些在你眼里不是害人,怎么到我这里,就成了害人?我做出来了一个,得有上千万人听都没听过的灵药,我怎么就成了害人?我这是在造福人类!”

自夸结束,夏雪原又开始给我讲起了‘生死果’的由来,而关于那个小药片的整个故事中每一处情节,都让我有些目瞪口呆:“相传,当年意大利热那亚人哥伦布,在他所发现的美洲新大陆,发现了一种野生植物,它的果实两两长在一起,果皮口味微苦、辣,果实酸甜,让人欲罢不能,而且吃了之后,能让受伤的人止痛、能让犯困的人提神,还能防止海员晕船,于是,哥伦布就把这种野生果子带回了欧洲,并让它在西欧和小亚细亚传播了开来。因为一株植株结出来的果实,两两合一,果子还分公母的,公的长了个雄性动物的鸡巴,母的长着女人的骚穴肉屄,果子结合时候的模样,又像极了男女操屄干事儿时候的状态,所以,西班牙人给它取名叫‘Lujuria’,咱们国家这边的人,把它按照音译取名,叫作‘露珠藜’,在东欧和中东地区,还有‘罗马尼亚之罪’”德库拉之吻”的别名。所以,愣要说,这玩意是谁发明的,你要么可以说它是哥伦布发现的,要么真就算是大自然的馈赠,呵呵。

“后来大概是在……哪年来着?我也记不住……反正,就是明代正德皇帝的时候,从葡萄牙来了一支船队,到了现在的澳角,其中跟着船的,有个名叫”道咩·卑利士”的家伙,这家伙既是个传教士,又是个药剂师。为了让天主教在大明国得以传播,这个卑利士便带着整整一箱子露珠藜,从澳角一路向北,到了京师。卑利士早在随船队来到明国之前,就用露珠藜这东西研究过几味药,但是欧洲那地方,土地贫瘠、草药匮乏,卑利士研究出来的药,也不过是给人当作止痛药用的;但是到了京师之后,他却发现明国中土的草药丰富,于是这家伙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露珠藜跟其他六味草药混合在一起,制作成了一付丹药,还把这丹药进献给了正德皇帝朱厚照。根据正德宠臣江彬的记载,正德皇帝因为嗜好练武又沉浸女色,常年不喜欢睡觉,其实在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身子骨就已经虚弱的不行,但是,在服用了卑利士进献的‘神药’之后,不出半日,体力大增,上面还记载着,说”当晚夜御十女,不在话下,是也帝媾中口渴,遂饮酒一盏,酒后药效更佳;次晨临朝,仍不见倦色,天子之仪威更甚,群臣望之叹服。”。

正德皇帝还夸赞说‘朕一朝得此仙果,生死悠哉’——自此,由于朱厚照的赞许之词,‘生死果’才这样得名的,露珠藜的作用,也从止痛药变成了春药。”

“合著这东西这么金贵,能让明武宗如此夸赞。但我觉着,它也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东西吧?否则它要是这么好,那怎么就没继续流传下来呢?”我对夏雪原问道,我既怀疑夏雪原跟我讲的故事的真实性,说实话,因为我对明武宗这位皇帝不是很喜欢,所以即便这故事是真的,我又信不过这东西本来的作用,尤其它还是朱厚照这么个历史上亲口夸过的东西,“毕竟,明武宗好像也没活过三十一岁。咱们‘带明朝’的这位武宗皇帝,该不会就是因为吃了它之后,才落水死掉的吧?”

夏雪原有些生气地看着我,又笑了笑说道:“嗬,你小子知道你舅舅我历史不好,搁这跟我摆谱?别的我不敢说,但这个东西,你还真不如我了解!朱厚照是因为什么死的,到现在也没个准证,可就我所知,这个东西,是一直留存到大概满清的康熙年间才被禁绝的。”

“——从明朝正德年间,到清朝康熙年间?那,差不多得有……一百年?这东西先前居然在历史上存在了差不多一百年?”

“那可不是?当年正德皇帝活着的时候,江彬为了讨好皇帝,便要求京师周围的农户家家必须种植露珠藜,也因此,露珠藜在到处都有种植;可在正德皇帝死后,朱厚照的堂弟朱厚熜即位,也就是后来的道君皇帝,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跟他堂兄朱厚照不同,这个你应该知道的:朱厚熜相信这世界上的所有宗教,这家伙给自己册封过‘喇嘛’‘活佛’,又给自己册封过‘先知’‘阿訇’,而且因为卑利士的原因,他还信过天主教——如果不是欧洲罗马教廷那边没同意,正德皇帝还能把自己册封成‘大主教’‘圣徒’;但是嘉靖皇帝就不一样了,他只信封道教,对于其他的教派,可以说,是特别的反感。尤其在嘉靖帝登基没多久,西班牙、葡萄牙人和明朝的海防部队还打了一场屯门海战,战后在舰队对地方官的贿赂之下,让澳角成为了葡萄牙人的租借地,自此嘉靖皇帝对于西方传教士特别的憎恶,后来他找了个理由,就把卑利士关押到了南镇抚司的诏狱,并且关押致死,卑利士的所有研究、所有物品,也被嘉靖禁绝;但是,根据我的调查发现,这东西在嘉靖朝还没失传,据说是因为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对这东西非常喜欢,所以在严嵩、严世蕃父子把持内阁之后,严世蕃便派人随便毒杀了一个西洋商人,替换了诏狱里真正的卑利士,并把卑利士转押到了江宁——我先前在沪港的古董摊上,得到过严世蕃心腹鄢懋卿跟嘉靖朝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十三封通信,其中记录过严世蕃为了讨好陆炳,暗地里给陆炳赠送过七次‘生死果’的记录。据说兰陵笑笑生所写的暗讽严世蕃的那本《金瓶梅》里面所说的‘胡僧丸’,其实就是‘生死果’。后来在嘉靖皇帝驾崩之后,他儿子隆庆皇帝朱载坖,因为天生是个至阴体质,身体不好、生子甚少,于是又在陈洪、李芳和冯保三个大太监的建议下,把这玩意吃了起来,所以在隆庆一朝,‘生死果’再次全国流传,但是隆庆皇帝在位没几年就驾崩了,再上台的幼帝万历皇帝朱翊钧,便在帝师兼宰辅张居正的建议下,把这个东西再次废止;等到张居正去世,张居正的亲族被万历帝清算诛族之后,万历皇帝又把这东西吃了起来。反反复复,一直到了清朝的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因玄烨发现自己的太子胤礽因为吃这个东西而荒废政学,在康熙废了太子之后,也下令让‘生死果’和露珠藜在全国范围内彻底禁绝,此后,到我为止,再没恢复。”

“那舅舅您还真是厉害,能跟历史上的嘉靖帝、张居正和康熙爷对着干,而且你还把这件事给干成了。挺有成就感吧?”我暗讽道。

“那可不是么!”夏雪原面有得色地说道:“不仅如此,我还查到了,这东西在朝鲜和日本,也都有流传。只是后来,也都因为不同原因流失了:“在朝鲜,李氏朝鲜的时候,据说由于燕山君李㦕和中宗李怿在位的时候,正是正德皇帝之时,所以这两位朝鲜君主,都得到过宗主国的赏赐。燕山君最开始得到这东西,是通过一个叫‘张绿水’的妓女,因为张绿水伺候过大明朝的使节,所以张绿水手里有十几丸‘生死果’,因为这个的缘故,再加上张绿水长得美貌过人、心思玲珑,所以即便张绿水比燕山君大了差不多十岁,也成为了燕山君最爱的宠妃,甚至后来还被册封为王后;后来‘中宗反正’,杀掉了燕山君和张绿水,成为了朝鲜王,在对明国的奏表中,中宗对正德皇帝多有美言,所以正德皇帝一高兴,也赏赐了三丸‘生死果’给朝鲜中宗。再后来,朝鲜王廷中的”勋旧派”士大夫,先后花钱贿赂了从属于江彬和严嵩的明朝使臣,大量地往朝鲜走私‘生死果’,控制了中宗,才让中宗全力打压了‘士林派’的大臣;此后吃‘生死果’的风气,一直保留到张居正成为内阁首辅才被叫停;

“而至于在日本,这东西也是在正德一朝的时候,通过传教士和商人传入日本,但是因为小日本那破地方,水路去一趟九死一生,因此,这东西在日本及其昂贵,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而且还是信封天主教的人才享用过。目前我能查到的可靠记录说,吃过这东西的人,只有日本关白丰臣秀吉,能够得到这东西,也有三种说法,其一说日本的一个名叫大友宗麟的天主教大名,为了让秀吉帮助自己恢复领土,于是在向秀吉示好的时候,给了秀吉一粒,其二说这东西是室町幕府末代将军足利义昭出家之前,为了向秀吉表示臣服,送给秀吉的,而足利义昭的‘生死果’,据说又是织田信长生前,从传教士范礼安那里买下、并送给足利义昭的,其三说这东西是明朝和日本议和时候,沈惟敬送给丰臣秀吉的。不管怎么说,按照日本方面资料的说法,如果不是因为这等‘神药’的存在,已经年龄老迈、身体力不从心的秀吉,是不会在晚年先后得到两个儿子的。但丰臣秀吉死后,这东西在日本,也随着后来江户幕府对于洋教的禁令而迅速地销声匿迹;

“所以,秋岩,你说说,我要是不把这东西抢救回来,万一某天,这东西提前被棒子国和小日本的人发现了,再在世界上宣称,这玩意是他们的——哼,那我们国家岂不是很没面子?”

——就像舅舅自己说的,他的历史知识水平确实不好,因为上面他提到的所有吃过‘生死果’的古人,若不是早早去世,就是随着年龄增长之后精神和心理状态都变得不太好了起来,于是,他越是这么自吹自擂,我越是对‘生死果’这种东西产生敬畏。

“那这么好的东西,里面都有什么,你能告诉我么?”我追问道。

“这个嘛……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还是那句话,除非你加入我的麾下,为舅舅我做事。”夏雪原迟疑片刻,又咧嘴一笑。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也吃过这东西呢?而且,我还见着过好几个,因为吃你做的这个‘神药’、吃了明武宗口中所谓的‘仙果’,结果把命都吃没了的!明武宗、严世蕃喜欢如何?朝鲜中宗、丰臣秀吉吃过又如何?他们这些死了之后,骸骨都不一定留没留下的人的喜好,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对这种东西,就是心里膈应!”

夏雪原想了想,看着我站起了身:“那我只能说,你得少吃点,外甥。因为我为了把这东西卖得好一些,我在江彬记录的配方里面,又加了点料。不过,同样,你得感谢我。你没觉得吃完了之后,你的老二日益强壮了么?而且,你看!”

说着,夏雪原竟然毫无廉耻地,把自己的裤子连同里面破了好几个洞的内裤,在我这么个外甥面前脱了下来:

但让我更加惊讶的,是他的胯下——

我分明记得,小时候在一次摧毁某个暴力团伙的时候,夏雪原的下体中了对方一枪,并且好死不死,那一枪正巧打中了夏雪原的阴茎前端;我记得小时候某一个夏天,因为父亲和夏雪平工作忙碌,没时间照顾我,所以我就去了外婆家,让外婆和他陪着我玩,那天天气甚热,于是在外婆的提议下,我们仨就去了离舅舅家不远的一个游泳馆,而带我换衣服的时候,舅舅特意带我找了一个厕所的大便池单间,给我换好了泳裤之后自己再换泳裤——当时的他脱掉裤子之后,我却见他用来撒尿的那里,因为子弹打烂的缘故而早就被切除了一半,于是就像根被掰断的铅笔一样,看着十分吓人;即便后来他接受了某个将死之人的器官移植,花了一笔巨额手术费、把断掉的那一半缝上了之后,那里也经常软趴趴、萎缩缩的,甚至要比刚进入青春萌芽期的我的阴茎还要更小;

可现在的他,再一脱掉裤子之后,他的阴茎便在他双腿一绷紧、口中一闭气之后,一下子肿胀了起来,足足有一个婴儿的胳膊那么长、有一只药瓶那么粗,整根阳具看起来,就像一棵成熟后的杏鲍菇一样,并且油亮亮的肤膜之下,粗大的静脉血管宛如一条蛟龙一般,蜿蜒在海绵体周围,那种雄壮昂扬的状态,让我都不免有些嫉妒。

“你……舅?你……你这里……彻底好了?”

“秋岩,你说我做的东西害人,但我告诉你,我自己,也在吃!”

正说着话,在他那阴茎前端硕大如一颗海棠果一般的龟头缝隙里,冒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前列腺液,而就在这时候,在他身旁的桂霜晴和苏媚珍,赫然着了魔一般地双眼发直,狂淹了几股口水之后,忽然跪倒在了他的脚边,望着那根粗壮硕大的阳具,一上一下地分别从左右两边伸手将其握住,然后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夏雪原的大腿旁,也似乎没急着干什么,而是闭上了眼睛,细嗅着夏雪原的体味……

——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苏媚珍和桂霜晴那都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敢说上过她俩的男人,或许比寻常女人一辈子见过的、说过话的男人的总数都多,如今遇到了夏雪原,至于这样?

该不是在我面前故意演的吧?

于是,我也连忙站了起来,朝后退了三步。

但自从夏雪原脱了裤子、这两个熟女跪在夏雪原的身边之后,她俩对我的行为,似乎就不那么在乎了。

夏雪原低头微微一笑,像是在抚摸两只宠物一样地摸着苏媚珍和桂霜晴的额头,又抬起头看向我:“怎么样,外甥?有点不可思议吧?我听说,实际上你跟我一样,你也挺喜欢玩女人的——雪平可能都不清楚,爱好色欲,生殖能力顽强,这是具有我们夏家血统的男人的传统!你舅舅我曾经因为受了伤,一度丧失了这种能力,但是后来,得益于‘生死果’这种好东西,你瞧瞧,如今我的雄风,能让你苏阿姨和桂阿姨这两个心气极高、又极度慕强的女人跪倒在我的身边!秋岩,如果你来帮我,呵呵,你也可以像你舅舅我一样!甚至,你会比我还要厉害!在我们‘覆水系’,我们本来没有什么情侣夫妻之别,所以如果你愿意——我知道,从小我带你去游泳的时候,你就乐意看那些穿着暴露、身材丰腴的阿姨们,甚至我还知道,雪平跟你舅妈洗澡的时候,你还偷看过——所以,要是你帮我做事,不仅苏媚珍和桂霜晴早晚是你的女人,如果你喜欢,你妈妈雪平、你在专案组的那个上司岳凌音,哦,对,还有你那个便宜妹妹何美茵,以及这全天下的所有女人,都能归了你!哈哈!怎么样,外甥,舅舅给你开出来的这个条件,你喜欢吗?”

听了夏雪原这番话,我此刻除了想要揍他以外,别无任何想法。

——尤其是早在他出现之前,让我在‘知鱼乐’里经历了那般要命的不堪的遭遇;

而且,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何竟然能够失神到对我毫不理会的苏媚珍和桂霜晴,已经在夏雪原的肉棒上轮番套弄,甚至已经开始伸出舌头,双双舔在夏雪原的龟头上了;

“真恶心!我不想听你说这个!夏雪原,我真没想到你现在变成这样了!”

“人是会变得,外甥。尤其是如果你到了舅舅这个年龄,再加上,万一你以后也经历过舅舅所经历过的苦难之后,你也会这样的。当然,作为你的舅舅,我是真不希望你有一天也像我这样!”阳具已经被两个女人抢着含在嘴里的夏雪原,脸上却依旧毫无波澜地说道。

我立刻对他摆了摆手,并且指了指抢着吮吸他生殖器的苏媚珍和桂霜晴:“算了……您这已经这样了!我想我也没有跟你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你告诉我,跟我一起来的赵嘉霖在哪?我们得走了!”

夏雪原点了点头,继续抚摸着已经沉醉于他男性器官味道、平日里跋扈嚣张、此刻却乖巧饥渴的二女,然后又拿起了台案上的对讲机,并对我说道:“那好吧,反正来日方长,咱爷俩以后有的是机会叙旧谈天、或者展望未来!我派人送送你!”

“不用了,我车子和手机都有导航,我自己能走。”

“别介,你是我外甥,该照顾我还得照顾的!我派人送你到公路上,之后你愿意去哪再去哪。要不然,就算我不在乎,我的这帮兄弟姐妹们,今晚怕是也睡不安稳。”

我默然无语。

夏雪原对着对讲,说了几句之后,又放下对讲机,故意来回扭动着腰,让自己的那根早已重新得以昂首生长的快乐源泉,在苏媚珍和桂霜晴的舌尖刮磨着,同时对我说道:“你去出了楼之后,到你停在左手边的大货车的集装箱前等一会儿,别着急,你下去了之后,我就让人把那个赵格格抬出来交给你。她是你的妞,愣要说的话,她也算是我半个外甥媳妇吧?哈哈哈!我是不会让他们对我这个半个外甥媳妇怎么样的,你放心好了。”夏雪原想了想,又说道:“不过,秋岩,我奉劝你:你最好别把今晚的事情,告诉雪平或者其他人。”

我咬着牙看着他:“怎么?你怕我和夏雪平或者谁,会带人来把你们这里一锅端了吗?”

“哈哈哈——你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我的好外甥,你尽管试试!我保证人来之后,你连我身上的一根汗毛你都逮不着!”夏雪原大笑着,随后又用着那种令人心里又发毛又作呕的讨厌眼神看着我,“只是,我怕今晚有些关于你的事情,如果被人知道了,雪平会接受不了,而你也承受不起被人知道之后的后果——我不仅在‘勤政派’的核心组织有我的人,‘知鱼乐’里面,也有我的人!”

“你……”念在他是我的舅舅的份儿上,我是真的不想骂人。

“不送了,外甥。不过你放心,不久之后,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希望下次见面,你能给舅舅一个让舅舅满意的答复。”

伴着苏媚珍和桂霜晴的呻吟声,我头也不回地就撒腿跑下了楼——我完全不想回头看楼上,在夏雪原的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按照夏雪原所说的,走到了在我的车子左手边的那辆货车的后备集装箱门口,那正是刚才从里面走出来过一个刷着牙的女人的地方。

没等我上前去,集装箱门又打开了——此刻由于我距离这集装箱更近了些,于是等门一打开,果不其然,一股浓烈的消毒酒精的气味,便从里面缓缓飘出,并侵犯着我的嗅觉神经。

赵嘉霖也在两个女人的搀扶之下,被抬到了我的车上;与此同时,又有一个留着长头发、络腮胡,身材有些矮小的壮硕男人,也从那只集装箱里走了出来,并且,还很亲切地从我的身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喂!给她输了点药——按照‘大先生’和小苏的要求,补了点葡萄糖和生理盐水,而且还注射了一些快速避孕的药剂。另外,我还弄了点咱们‘生死果’的原料药配到输液里面了,你放心吧,她醒来之后,绝对不会再发疯了。”

“注射‘生死果’的原料药?你疯了?那个东西……”

等我一转过身,仔细端详了一下他那张被胡子遮盖住的脸之后,我整个人又懵了。

“你放心,就是在一瓶葡萄糖溶液里,我加了12……5%的‘露珠藜’提纯药粉。‘大先生’应该告诉过你了吧?‘露珠藜’这东西,是可以镇痛、又能安神的。”那人看着我,还用着非常亲切的语气对我问道:“还记得我么,小岩子?”

“你……马教官?”

这男人竟然是我警专时候,负责我们队列考核和搏击课程的马兴军马教官。

我们这一批警专生,不仅是我,大白鹤、小C、大头、牛牛、以及跟我有过倾诉的那三位现在当了女子特警的‘蕾丝边三人组’,全都受过他的照顾。

当时给我们做队列考核和搏击术指导的其他教官,大多数脾气都特别大,爱在学生面前抖威风,还动不动就拿警院‘考学帮’的那帮学生多么多么听话、谈吐素质多么多么良好、对他们多么唯唯诺诺来捶打贬低我们警专生,因故我们这帮警专生对于他们那帮教官们,平时都没什么好脸色,甚至到了警专毕业的时候,学生跟教官打起群架的事情,也年年都会发生;但唯独这位马教官,对我们所有警专生都是非常和气的,平时看他老实巴交的不爱说话,实际上非常热心肠,他从不会因为谁的队列走得不好、就既进行体罚又要求写检查,也不会故意在某个女生来例假的时候、故意多给对方增加训练项目、或者在女生的姨妈巾顺着训练裤的裤腿掉露出来时以”着装仪态不规范”的罪名当着全班面前批判,甚至他还会偷偷帮着女孩子订些糖水补品吃,给失了恋的男生递烟抽,帮着闹矛盾闹误会的兄弟死党或者情侣开导心绪、化解矛盾,所以我们人人都很爱他,而我又因为他的老家跟我家何老太爷的老家在一个地方,我小时候又在那里上过学,因此,我对他的感觉便更加地亲切。

然而,就在我们专三上学期期中的时候,听说他被特警队调去执行了一次针对藏匿在俄罗斯边境的犯罪集团的时候,身中数枪而殉职牺牲,为此,当时的我们都很心痛,大白鹤更是因为这个,连续三天晚上,一回到寝室里就蒙着被抱头痛哭。

“是我。”马教官对我点了点头,看着赵嘉霖被放到我的车上之后,又一手搂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故意站在了我的面前,继续隔着衣服捏着她们的乳房看着我微笑着,“听说你最近混的挺好、挺有名的,不错啊,小岩子。”

“是么?呵呵。但是马教官,你以前可不这样。”

马兴军笑了笑,又看了看自己左右两边的女人,对我指了指她们:“小岩子啊小岩子,你问问她俩:咱们这里,谁以前这样?”

那两个女人看看我,也是麻木地笑了笑,并且很自然地往马教官的肩膀上一靠。

我望了望这栋破旧红砖厂房的楼上,又看了看眼前令人大跌眼镜的马兴军,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我也就不问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我也不问您是怎么还活着的了。呵呵,楼上咱们这位‘大先生’,死了快二十年都能‘诈尸’,我没猜错,咱们这个所谓的‘天网覆水系’,‘死而复生’的人肯定不少,什么事情好像也都有可能发生,对吧?”

“哈哈!怎么样?我猜‘大先生’肯定想要让你这个亲外甥加入咱们吧?”

我并没回答马兴军的问话,我猜他也是明知故问,我反而对他说道:“……他也就算了,毕竟我舅妈十几年前也被人杀了。可您呢,马教官?我没记错,您好像结过婚、还有孩子,他们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您跟我舅可不一样——您有家!”

马兴军听我这没一说,却眯着眼睛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低着头对我说道:“有家又怎么样?咱们这票人,在官方的档案上,死都死了——有家难回,有国难投。是‘大先生’给了我们栖身之所。我们这帮人啊,都是孤魂野鬼!能在这世上继续存在一天就是一天。苦也一天,笑也一天?干嘛不乐呵乐呵?”说着,马兴军又讪笑着,把手从那两个中年女人的毛衣下面探进了她俩的胸前,痛快地在里面抓了几把;而那两个女人见状,也在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媚笑来。

马兴军摸得痛快了,转头看了看我,还有在我身后又出现的一帮穿得破衣烂衫、骑着重型摩托、后背上背着步枪、冲锋枪的骑手们,满不在乎地对我摆了摆手:“小岩子,我看你都有妞了——还是当年咱们警院的校花美女,那我就不邀请你跟着我一起乐呵乐呵了!”

“呵呵,刚才在上头,夏雪原还问我要不要加入你们。原本念在血缘亲情,我还有点犹豫;现在看到了您,马教官,看到了原本一脸正气、待人和蔼的,现在却变成这样子的您,我心里算是有数了——看看您现在这自暴自弃、麻木昏聩的样子!”

“麻木昏聩?或许吧……小岩子。”侧过身后的马教官,却睁大了眼睛,用着仿佛四年多以前的那双、依旧透亮的眼睛望着灰蒙蒙、黑漆漆的天空,对我轻声说道:“在你看来,我们这帮人或许的确麻木不仁;但在某些事情上,我们比你、比任何人都要更清醒。随便你加入不加入我们,那是‘大先生’跟你之间的决断;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再见了,小岩子。唉——天就要亮了!你且等着看罢!”

——天,就要亮了?

然而,对我而言,此时刚到夜半更深。

接着,在夜色之下,我被人”护送”着把车开回了市区——与其说是“护送”,更像是“押送”。

陪着我的六辆荷枪实弹的重型摩托,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掉头撤离。

而看着副驾驶上依旧昏睡的赵嘉霖,我又陷入了自责和胆战心惊——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带着她去哪。

按说今天非要让我跟着去闯进‘知鱼乐’那个狼窝的是她,但此刻,我却深感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是我;尤其是在‘知鱼乐’里听那个‘假老板’李泓渐说,在警务专科学校的迎新派对上,跟我滚床单的那个,其实居然是她——这个事情,我到现在都没想通,但按照刚才她被打了镇定剂之后的眼神看,如果不是因为药效的原因导致的她反应迟钝并让我误会了她的意思,那她就的确真的在此之前跟我有过一夜情……那么好歹说,我跟她也算有过”一夜夫妻”的恩情,可刚才我却那么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帮男人对她蹂躏、在她的身上发泄兽欲……此刻回想起来,我才觉得我是真的对她不起,当真追悔莫及;

可又能如何呢?毕竟当时被人用好几把上了膛的手枪指着……

而且即便是现在,我将刚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幕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炒豆也没有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

更何况,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但我依旧不能面对她,跟她一起在这车子里每多待一秒,我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板残忍地煎熬着……

可是,我该给她送到哪?

给她送回家?

那么,如果她父亲和她的那些叔叔问起来,问我她这是怎了,那么我该怎么说?

编话的话肯定不行,“赵家五虎”个顶个的都是人精,我再怎么编,也会有漏洞,更别说赵嘉霖只要一醒过来,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什么事情就都真相大白了;实话实说那就更不行了。

而且如果,今晚这件事,要是被她父亲和那四个叔叔知道了,他们肯定才不管最开始是赵嘉霖硬要拉着我去的‘知鱼乐’,他们只会认定,是我害得他女儿、他们的侄女被人轮奸,那么到时候,我只能死无丧身之地……

那,给她送回她自己家呢?她不是和周荻有个房子么?

那样的话,恐怕更不行:周荻这家伙虽然现在对我而言,表面看着及其不着调,但在怎么说,他也是个国情局的课长,折磨人和杀人的手段,只会比今晚我遇到的包括夏雪原在内的所有人、以及”赵家五虎”更多;而且,倘若今天我不知道,赵嘉霖跟我之前就有过肌肤之亲,或许,我可能还会拿着今天这件事刺激周荻,但是现在不行……不,不不不,可能即便我不知道赵嘉霖跟我睡过,我或许也不会那么做了,今晚这一晚上,我遇到的魔鬼和怪物就已经特别的多了,我总不能把自己也变成一个魔鬼和怪物……确实,今天遭遇这样的事情,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我觉得我得对她负责,我想我得弥补她;

可,我又能带她去哪呢?去市局的宿舍么?

若是回去宿舍,即便我现在知道新来宿舍做管理员的那个牛老太太不是什么坏人,但以她那种又臭又硬、又爱管闲事的秉性,肯定会对我和赵嘉霖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去而盘问个不停,万一问出来点什么事情、再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赵嘉霖的名声怕是要彻底毁了……就算是老牛太太这个点儿睡着了,倘若在寝室里,赵嘉霖醒了,并且万一马兴军给她打的那些药剂一点用都没有、只不过是故意用来蒙骗我的,那么,她若是一发起疯,也容易被楼上楼下的人说三道四——那么这么一来,这两天我和她也就不用上班了,而且就她这个精神和心理状态,怕是也根本没办法去上班;另外,也不知道无论是‘勤政派’还是‘覆水系’,会不会在明天就把今晚在‘知鱼乐’里发生在我和赵嘉霖身上的事情透露出去,这也很难说。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有一个地方了:

我便打开了导航,把目的地设置在了“枫情豪思”——我家,我想目前只有我家是最稳妥的,何老太爷外出——当然,是暂时失联、夏雪平搬走、美茵跑去张霁隆家跟着韩琦琦去住,那么我家应该是没有人会来打扰的,所以,我能带着赵嘉霖去的地方,就只有我家。

到了家门口,我先下了车把房门打开,环顾了家里一圈之后,最终决定只能是暂时把赵嘉霖放在美茵原本住的那个房间去——要不然把她放在我的房间、或者原本是父亲还有夏雪平跟我先后住过的楼下那间主卧里的话,万一家里真来了个谁,或者父亲、夏雪平、美茵他们谁回来了,那我就解释不清了。

等把她放在床上、再帮她脱去了外套跟皮靴之后,我又找了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给她开了美茵这个房间的暖风,随后又手忙脚乱地回到了车子上,拿了我俩各自的手枪跟手机,想了半天,最后我只我自己的手机和手枪带在身上,把她的手机和手枪,以及从她大衣口袋里掉落的钥匙、钱包之类的东西,都放在了我的电脑桌旁,之后我又下楼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便回到了楼上,把水放在美茵的电脑桌上之后,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看着她。

等我忙活完这些事情,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多,我这一通忙活,又把自己忙活得困意全无。

此时此刻的我,睡得十分安谧的赵嘉霖,已经戾气全无的我,生怕等下一醒过来之后她又会发疯,也怕她再出个三长两短,我也跟本不敢睡。

一直等我熬到了六点多钟,我打开手机,看到了傅穹羽对着清晨的街面上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便连忙给傅穹羽打了个电话,托他去帮我和赵嘉霖请个假。

“嗯,好嘞,哥……嗯?等下,给您和赵姐一起请假么?您俩咋啦呀,哥?”饶是平时看着算是重案一组那帮人里面最老实的、也不太喜欢在别人背后嚼耳根子的傅穹羽,一听说我让他去帮我和赵嘉霖一起请假,也不免好奇起来。

“那个……”我挠了挠头,顶着从脑门到胸口都冒出来的冷汗,双手一攥双脚一绷,才灵机一动,编了个谎,同时一边说话一边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那个……最近不是又有传染病了么?这到冬天了……咳咳咳!我跟你赵姐可能……我俩可能得甲型流感了!本来她要给她们二组……咳咳咳……她们二组的同事打电话的,可刚才她跟我一说话,那嗓音,哑得跟大灰狼似的……咳——吼——咳咳咳!诶呀,我一看我还凑合,我一看你睡醒了啊应该,于是我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

“哦……哦哦!诶呀,哥,你这感冒得挺厉害的啊!我昨天下午看你俩还好好的呢……那,秋岩哥,你们俩在一起呢?用不用我叫上个谁去,看看你俩去?”

“别……不用!我俩啊,这一会儿有点难受,在车里待会儿……等我这缓缓神了?我俩直接去趟医院!不用你们来看我俩了!谢谢小傅啊。还有啊,你们几个,这几天也注意点,该喝点板蓝根、姜汤、什么感冒灵冲剂的,赶紧喝点!有围脖戴围脖、有口罩的戴上点口罩,别也感染上……老难受了!”

“啊,那我知道了。那哥,你和嘉霖姐你们俩多注意身体,好好养病啊。组里的工作你别担心了,有啥事,我让浩远大哥和佳期姐联系你。”

“嗯,谢谢小傅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疲惫地捏着鼻梁闭着眼,长叹了一口气。

继续纠结半天之后,我又把夏雪平的对话框点开,然后跟她发了一条消息。

“你帮我跟岳阿姨请个假吧。我这会儿有点感觉不太舒服……”

她那边马上回复了:“怎么了?”

“昨晚你给我打完电话,我就去找赵嘉霖了一趟,告诉她别轻举妄动、听组织指挥。结果她昨晚就感冒了,还发高烧了。我感觉我可能是被她传染了。”

“哦。”

她这样回复道。

而又过了大概两分钟,她又追发了一句:“那,用不用我去看看你?”

她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前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这样过;

而且当下,她这样说,反而让我很慌张……

但我在字里行间还是,继续故作镇定:“不用了。我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自己一个人得重感冒的时候。”

可这句话发出去没多久,我又觉得,这么说,是不是看起来会有点伤人,我又想了想,也赶忙补发了一句:“倒是你,你得多注意身体。记着按时吃饭,记着好好睡觉、记着多穿点衣服。要不然,就你那么折腾你自己的身体,抵抗力早没了。”

“嗯,我知道了。”后面的话,她明显打得很迟疑——夏雪平无论是手写东西还是打字,总有个毛病,那就是如果她对于某些东西有些犹豫、或者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就会频繁使用逗号:“那你要是,需要的话,告诉我,我去看看你。”

看完夏雪平的这句话,我舒了口气。

抬起头看见美茵衣柜上的穿衣镜,我才发现自己是笑着的;

“好。”

可当我又看看床上依旧熟睡的赵嘉霖,还有赵嘉霖手背上因为输液之后留下来的棉签贴条,我脸上的笑,又不免僵住了。

天人交战好一番,我才决定,还是先不把我自己见过舅舅的事情告诉夏雪平。

——但也就在我自己进行着心理建设的时候,我整个人实在是坚持不住,靠着赵嘉霖的腿边床沿就睡着了。

等我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三。

而我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此刻的赵嘉霖,正用着一双失去灵魂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唔……你醒了?”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连忙站起身。

可赵嘉霖却闭着眼睛挑了下眼睛,皱着眉毛看了一圈周围的摆设。

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和恐惧,便连忙对她说道:“你放心。这很安全。这是我家,你躺着的,是原先我妹妹睡的床。”

她听了我的话,又闭了一会儿眼睛,等她再睁开眼睛之后,就一直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那个什么……你饿了么?”

她依旧直直看着天,一言不发。

我看着她此刻干到发皱的嘴唇,又端起了那杯早被我放了一个瓷勺、却已经凉掉的开水:“要不……你先喝点水?”

她还是眼睛直勾勾地朝上看着,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看样子,‘生死果’的那个原料‘露珠藜’药粉还是有点作用的,醒来之后的她确实不再发疯了,但是人却傻了。

我想了想,又连忙去到楼下的厨房里,倒出半杯冰凉的水后,又给杯子里添了点热开水,兑了两勺蜂蜜,又跑上楼去,端着勺子,把水递到了她的唇边,等着她开口抿上一口;

但她就是呆滞又倔强地不张嘴,哪怕我试着把水往她的唇缝里倒、结果一勺蜜水却沿着她的嘴唇和脸颊全都洒到了枕头上,于是,我只能无奈地赶紧放下拿纸巾,帮她把脸颊和枕头擦干净。

而这全程,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她这状态从下午,一直保持到第二天的早上。她滴水未饮、粒米未进。

此刻,在满身心都是后悔和自责的我的角度看来,我觉得她这是在惩罚我;当然,我似乎也该受罚。

我看她这样,一开始也根本一点胃口都没有,于是也跟着基本上没吃东西没喝水。

可当到了这天的后半夜,我整个人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一起身突然双眼一黑,不仅有些体力不支的感觉,当我跑去厕所方便的时候,我尿出来的尿,竟然还有点黄中透着红,那味道更是骚臭难闻,尿液溶于便池里的水之后,一股镀在尿液上的红色物体,便朝着马桶最底下聚集到了一起,堆成了一摊殷红色的东西——这怕是连着没吃饭也没喝水,给自己弄得血红细胞过多,而且也把我自己虐待到了有点低血糖的状态。

于是,我赶忙回到我的屋里,从电脑桌抽屉中翻找出了一条士力架,才算把体力缓过来。

连着一天不吃饭不喝水,我这一个身高八尺有余、身体壮硕的男的都这样,赵嘉霖再怎么说,也是一介女流之辈,而且从小到大又是娇生惯养,她这么不吃东西怎么行?

而这会儿,她又一次沉沉睡去。看着有些许面呈菜色状态的赵嘉霖,我暗暗在心里做了个小决定:

等第二天清晨她睡醒的时候,我便下楼热了一杯牛奶麦片,看着她依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说话的样子,我又急又火地对她问了一句:“你吃点东西吧,行不行?”

她依旧沉默。

“是我错了,嘉霖。我没保护好你……而且我承认,因为我对周荻的恨,我牵连到你了——在‘知鱼乐’你被……你被那什么的时候,我是有一点看热闹的心思。但是我现在知道我错了……你要怎么对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的手枪就在走廊对面我那屋,你要是觉得不解恨,你给我两枪!但你别折磨自己行吗?你得吃点东西啊!咱们俩能从‘知鱼乐’里活着走出来就不容易!你先吃点东西行吗?”

她终于低眉垂眼看了看我,又紧闭上双眼,然后再次抬起视线,继续望天。

于是,我倒吸一口气,端起杯子,含了一大口牛奶麦片粥,然后放下杯子,走上前去,捏着她的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捏开了她的樱口,接着我迅速地直接把我的嘴巴抵在了她的软唇上,用舌头撬开了她的牙关,嘴对嘴地把口中的牛奶燕麦送到了她的嘴里;

而就在我和她的嘴唇贴上的时候,原本已经成了行尸走肉一般的赵嘉霖,却仿佛突然有了生机,先是整个人身子往下一沉、一软,可紧接着,却皱起眉头攥紧拳头,用双拳在我的身上一通猛砸,见我还没从她的身体上起开,就改砸为掐,用着她纤细的指甲,在我的后背和脖子上一通抓一通挠之后,用她的指甲侧刃,拧螺丝一样揪其我的脖子上的两块肉,拧着在上面掐出来一个”米”字,这种钻心的疼,真不亚于被缝衣针连续猛扎;可在我把牛奶送入她的口中之后,她的身体却似乎也从我的身上接收到了体温、以及从我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于是,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把口中的东西咽进了肚子里,并且条件反射地吸吮了下我的舌头,可当她反应过来我的舌头已经入侵了她的口腔里之后,又恶狠狠地盯着我,一拳砸在了我的胸口。

我看她的状态,连忙收回来舌头,并且整个人都朝后面闪了个趔趄——多亏我反应快,要不然恐怕我半条舌头都得被她咬掉。

而她整个人也撑着胳膊,半坐了起来,继续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苦涩地长吁一气,站起身来,用手背蹭干了嘴角,看着她的凶恶目光,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我不是想趁着你这样,故意想要占你便宜……但,我是看你一直不吃东西,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已经看着你被别人那样欺负过,我不能再看着你把你自己的身体给摧残坏了。”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有点不会安慰人,但我也只能说道:“你放心,昨天晚上在‘知鱼乐’里发生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跟人说出去!跟任何人都不会!我觉得……既然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办法……既然你我都活下来了,这很不容易……那么,咱们俩是不是就应该好好活着?”

赵嘉霖怨恨且痛苦地看着我,一股清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但她也没哭多久,毕竟她身体里的水分似乎没多少了。于是哭了会儿后,她整个人朝后一倒,又继续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不过,当我再次端着盛满的勺子,放在她唇边的时候,她总算张嘴,等着让我喂她了;

而且,等我喂完了一杯牛奶麦片之后,她还总算下了床,自己去洗手间方便了一次,才回到床上,自己给自己盖上了毯子,继续双眼望天躺着。

——这下,我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但我这时候其实还不知道,我放心放得有点早。

中午的时候,我又给赵嘉霖热了一杯牛奶麦片,她也把那杯全都喝了,除此之外,又喝了一杯蜂蜜水。

看她两顿都能将流食打扫干净,我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应该大抵是开始缓过来了,但看着她仿佛一天之内就消瘦了一圈的模样,我心说,怎么也得给她弄点正经的碳水和蛋白质来源,因此,我便在晚饭时间之前的一小时,给家附近的一个小餐馆打电话,订了两份洋葱肥牛跟照烧鸡腿便当。

好死不死,今天在那家小餐馆值班的,是他们家的老板娘——以往他们家男老板在的时候,如果是住在周围的食客打电话订餐,那么那位憨厚的男老板就会自己开车,给周围的人亲自送餐,我先前上学的时候,一到假期,想起来了就会跟美茵一起订他家的炒菜或者便当吃,说起来,那位大叔也算是看着我俩长大的;后来那位大叔大概是四五年前,经人相亲介绍,娶了一位胖胖的妻子,成了他家餐馆的老板娘,那女人长得虽然胖了点,但是五官倒还算精致好看,然而,这女人实在是太过于能算计,为了节省店里的人工成本,从来不会答应订餐人免费送餐,哪怕就在他家餐馆对面也不行,想送餐就得找外卖平台APP,网上一派单,不一定是就近优先派单送餐不说,还得多花十块钱的送餐费——如果订的东西多的话,我也就忍了,两份便当加一起最多也就二十多块,再多花十块钱,怎能不让人多算计算计;除此之外,订餐的时候想要一次性餐具和餐巾纸也得多给三块钱的小费,订超过一份盒饭套餐却通常就给一份泡菜和一份例汤、如果再想多要也得多花三块钱。

所以,在我花了二十分钟跟那个胖女人苦口婆心地说,我们这边有病人、走不开,哪怕一次性餐具和随餐的泡菜、例汤都可以不要,只希望店家能帮忙送餐,但这女人还是油盐不进。

我一寻思那家店就算是从我家门口步行出发,最慢也就是十五分钟就到了,她不给送餐也就算了,于是快到了餐备齐的时间,我便穿了外套下了楼,还拿了车钥匙,自己开着车去到店里取得的餐。

——当然,也多亏了我是开着车去的。

我一脚油门,花了不到三分钟到了店里,连等餐加付账用了差不多五分钟,又一脚油门花了两分多钟回到了家里:而就在这将近十分钟时间里,家里发生的情况,差点让我控制不住:

等我回到家里,一开门,还没等我把鞋脱掉的时候,我就见着美茵的那间卧室的门开着,而洗手间的门也开着,刚开始我还以为赵嘉霖是因为着急去洗手间而忘了关门,所以我脱了鞋后,还很闲庭信步地去把外卖餐盒拿到了厨房的操作台上;可就等我准备从碗架上拿出两个小碗、一碗盛些饭菜、一碗舀些酸辣汤的时候,我却听见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持续不断——我一回头,意识到自己涮洗了一遍碗筷之后再关了水龙头,水流的声音却还在,我这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楼上好像一直开着水龙头没关……

我登时放下手里的一切东西,快步跑上楼去,直接跑进了洗手间里——一进去,便看见自己把自己全身上下脱得只剩一件黑色文胸、一条黑色三角帆布内裤,整个人摊跪在我家的洗手池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并且,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支刮胡刀片——那是我的刮胡刀的备用刀片……我的神啊,我怎么就忘了把这东西收起——而她的左手的手腕,在她原先留过一条旧疤痕之上,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割开了一条鲜红的血口;

她还将那只手,放进了封闭了通水阀的白瓷洗手盆里,龙头里温热和暖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出、然后把洁白的水盆逐渐灌满;温水冒着飘飘热气,浸在她的伤痕之上,让那些鲜红的血丝,好奇又自由地从她的体内窜出、蜿蜒、再逐渐扩散,仿佛刚刚破土而出的鲜红花朵,又似一束束绽开在白色天空中的绚丽烟花;那殷红的花雨,在一盆水的每一立方毫米之中占领了属于自己的领地,又手拉着手,将一盆透明的水彻底染成一眼朱砂温泉,然后,顺着洁白的陶瓷盆沿、纯白的大理石桌台,沿着她那嫩白的胳膊和腋窝,流淌到似玉似酥一样的全身,并继续汇集在地上,最终淌入肮脏的地漏管道里,最终发烂、发臭;甚至,迸溅到了她惨白的脸颊、下巴和嘴唇上,恰似漫天白雪之中点缀了几朵樱花,随后那些混杂着她的鲜血的狡诈的水珠,又一股脑化成白汽,笼罩在镜子上、最后又会凝结,并再次变成纯净澄澈的水珠。

——而这一幕被蒙上凄惨与唯美的愚蠢幻象,最终需要被我打破:“你干什么!你疯啦?”

我大叫了一声,立刻从毛巾架上抄起了一条浴巾,并立刻抱起把手腕泡在水里的赵嘉霖;

在我将她抱起的那一刹那,她总算再一次哽咽出了一声,“哼——啊”,随后,她眼睛里浑浊的泪水,跟着她右手上的剃须刀片一起掉落在地上;

而我已经没心思想明白,她这一声哽咽,究竟是因为我打断了她生命的流逝而心有不甘,还是因为我的出现和及时把她从正在踏入死亡的深渊里而发出的得救后的哀叹,我只是知道,我需要立刻把她的手臂用拧成一条粗绳的浴巾、贴着被她割开的动脉牢牢系紧;

紧接着,我也顾不上自己双脚踩湿,直接将她整个人抱着下了楼、并且重新踩上了我的那双棉鞋,回手把门先一反锁再一带,又抱着她,冲到我的车子旁边,勾着手拉开了车门;但等把她放在了后排座上,我才意识到她的身子近乎全裸,我也来不及多想,便只好把自己的羽绒大衣外套脱下,盖在她的身上,然后一脚油门,直奔民总医院——民总医院算是距离我家最近的大医院了,急诊系统也算得上整个F市最有效率的,并且大医院人多眼杂,每天生离死别的事情、因为各种事故而被送来的事情、以及各种医患纠纷在那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所以赵嘉霖身上几乎一丝不挂地割腕、又被何秋岩送到医院的事情,在正经受着苦难的芸芸众生之间,应该不会被人注意;即便我记得,夏雪平那次被段亦澄打伤之后的血样是在民总医院被偷的,医院里可能会有‘天网’的人出入,此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一路开到100迈超速、连着闯了一路的红灯,直到抱着眼神有些迷离、眼球有些翻白的赵嘉霖冲进了医院大厅,也差不多花了十几分钟。

我抱着裹在羽绒服里的她,摸到了她冰凉的脊背和肢体,我一时间都分辨不清她是因为被冻得,还是因为失血导致了体温下降;等到医生和护士们把赵嘉霖从大汗淋漓到皮肤冒油、脸上红热又有些发痒的我的手上接过去、放在担架车上推进了急诊室之后,我整个人全然像失了魂魄一样地跪倒在了地上,甚至与此同时,我感觉我身体能够从空气中汲取的氧份也变得稀薄了起来,我的双腿跟着发软、胃里跟着绞痛起来……

紧接着,我整个人似乎开始打起寒颤,全身上下也开始止不住地发着抖,甚至上下牙打起架来,好几次差点咬破了舌头……

好在我整个人明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而一旁的护士也马上跑到我的身边,连忙从护士服的胸袋里掏出一根原子笔,放在我的嘴里让我咬着;随后又有一名大夫和一位护工,跟着配合著,把我整个人放平到医院的地砖上,大夫让护工握紧了我的手,并用拇指对着我的人中猛地掐按了一会儿,恨不得把我的门牙从他的指肚上压碎,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我的呼吸才总算喘韵,浑身的癫痫也总算停止,一茬接一茬的冷汗,从我全身各处的汗腺奔涌流淌而出。

“快,带这位先生去观察室歇会儿,看看他待会儿……”

醒转过来后浑身上下更加疲惫又沉重的我,连忙对着那位好心的大夫摆了摆手:“我没事……我这是……老毛病了!扶我起来……去急诊室门口……”

“你去急诊室干嘛?”

“鲍大夫,这位先生就是刚才把有一位手腕受伤的女士送来的,您夫人、咱家师母周老师现在正给那个姑娘抢救呢……”

“哦……那行吧,小冯,你去给他弄杯水去,我过一会再过来。”

就这样,我在那名护士和护工的搀扶下,坐到了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

没过一会,那位姓鲍的大夫拿着一只小塑料杯,把里面的一片药片递给了我:“喏,卡马西平,吃下去会好受点。”

我点头称谢,一片药片下去之后,看着急诊室的大门,忐忑地苦笑起来:

我忐忑是因为,我真害怕赵嘉霖救不回来了——那样的话,我这辈子,或许都会因为前一晚在‘知鱼乐’里梦魇般的经历、以及在她身上所经受的痛苦而带着一辈子的愧疚;

而苦笑是因为,此时此刻,正在急诊室里对赵嘉霖施救的那个女医生,居然也姓周;

并且,这一会儿,陪着我的这位鲍大夫、这位冯护士,以及那位不知名的护工,都把我当成了赵嘉霖的男朋友了:“没合计你这么高、这么壮实的大小伙子,也有抽羊角风这病!”

“唉,这病谁都容易得上,如果有心脑血管疾病的、肿瘤的、或者受过严重外伤的,都能得这个病,患上一些特殊病症,比如某些传染病、糖尿病,或者家里遗传的,也都能得上……不过我更好奇,里面那位女士为什么要割腕呢?切了那么大个口子——先生,您和那位女士吵架了么?”

“我的天!现在这小年轻啊,没事就爱吵架!一吵架动不动就寻死觅活!我儿媳妇也是,摔东西、总闹着要上吊……唉,也盖不住我那儿子是个混球啊!随我,我年轻的时候也犯浑,上了岁数了,才明白年轻时候多招人恨!”

“这位小老弟,你别着急啊,给你对象做急救的是我爱人,她是咱们这的急诊科和外科权威;刚才人抬担架的时候,我大致看了一眼,应该是被你发现的及时、送来的也及时,失血不是很多,稍微输点血应该就没事了,别太担心了。”

……

听着他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我知道他们除了安慰我之外,也是在观察我会不会继续发作癫痫症状,所以我只能偶尔看着他们笑笑,对他们点点头,然后继续盯着急诊室。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赵嘉霖总算被从急诊室里推出来了,而且她还是清醒着;在她的担架车旁边还跟着那大汗满头的长发女医生,虽然汗水浸透了她的口罩,但她仍然小心翼翼地陪在赵嘉霖的身边,等见到我的时候,那女医生先叹了口气,又见自己的丈夫陪在我的身边、并且见到她走过来后,夫妻二人耳语一番,随后那女大夫才对我说道:“人已经脱离危险了,放心吧。等下送到普通病房去,在我们这至少得观察一天。我还得多说你两句:我看你应该是这个女孩的……男朋友?对吧?”

看着脸上依旧挂着泪的赵嘉霖,我犹豫片刻后,对着眼前的女医生点了点头。赵嘉霖却很吃惊地看着我,双眼的泪再一次决堤。

女医生点了点头,又开口说道:“那就对了。作为一名大夫,按说依照医德,我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你们俩有多大的矛盾,要闹到自杀这份儿上呢?男孩啊,女孩就算有天大的错,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在一起的,以后毕竟还得过日子呢!彼此让对方受了各种伤之后,你觉得你俩还能走得下去么?我单从面相上看,你俩都还很年轻,对吧?又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非要弄得让自己的女朋友自杀呢?今天这事儿,我不管你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归根结底,男孩,你都有万分的不对!就算你再有理,那也是你没呵护住你的姑娘,明白吗?”

我苦涩地叹口气,对女医生点了点头:“您说的对……谢谢您了。”

而女医生又转过头,拉了拉赵嘉霖那已经缠好绷带的手,对她说道:“女孩,我也得说说说你——刚才给你施救的时候,我发现你割伤的地方,已经不是新伤了,是吧?”

赵嘉霖难过地点了点头。

“你别跟自己过不去。你看你,多年轻啊,生的这么漂亮、脸蛋这么好看,放着大好青春不好好过,就想着死,这是何苦来哉?你说我该说你坚强还是不坚强?说你坚强,我也……我不做任何猜测啊,但我觉得,你就算是遇上点儿事儿,结果没怎么着呢,你就想着死;但要是说你不坚强,你说你连死都不怕,那么你还怕什么呢?遇到要紧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遇到无关紧要的事情,你笑笑,想一些快乐的、幸福的事情,它早晚也就过去了。我看姑娘,你身高咋的,也得有一米七多吧?你想想你小时候刚出生的时候、才多大点?你说说,能从不到一米多的小婴儿,长成一米七多到现在,你已经经历了多少的苦难、经历了多少的不容易?结果你说死就死了,干嘛啊?浪费了老天爷让你来这世界上活一遭的机会了么不是?你看看他,他脸色惨白的、身上就一件单衣,为了你,肯定刚才在路上也是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就把你送来了。不管你俩因为啥、吵架的时候,他说了多么不堪入耳的话,你看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说你遇到了什么事情非得这样?你俩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让你非得这样?姑娘,别伤害自己,别伤害自己的声明,一个人的死,并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好些人会跟着你一起伤心的。”

赵嘉霖含着眼泪,看着女医生,又紧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并终于在这两天第一次开口说话:“谢谢您了,大夫……”

“嗯,那就好了,没事了。”鲍医生也对我俩点了点头,又跟着对护工说道:“老李啊,你跟小冯去帮个忙,安排一下病房和床位,帮这位小老弟推一下担架车,让他俩好好歇歇吧……这小伙子也不容易,刚才都癫痫了……”

可女医生却又攥住了担架车的推杆。

接下来,女医生的一句话,直接让我和赵嘉霖双双睁大了眼睛:“稍等哈,我还没说完话呢——刚才给这姑娘做急救检查的时候,我就发现一个事情,我觉得这会儿,我有必要把这事情告诉你俩,可能这消息对你俩算好消息,也有可能是不太好的消息;但总归会改变你俩之间的关系的,我觉得你俩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待会儿应该冷静冷静,然后等各自体力都恢复了之后,跟对方好好谈谈,看看接下来,怎么继续走下去,好吧?

“——女孩,你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而且,刚才检验血型的时候,我在你身体里还发现了避孕药剂的成份——你说说你们现在这帮小青年啊,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自己都不知道珍惜!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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