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州西北,暮雪关。
广袤无垠的草原如同一张苍绿的画毯延伸至天际,不知名的野花或紫或红,竞相点缀。
几处浅滩镶嵌在草地间,忽有一列军骑飞驰而过,马蹄在日光下溅起晶莹水花。
城楼上松绿长衫、气质内敛的儒雅男子负手屹立,望着由远及近的黑点,神色稍显凝重。
前线送来一批又一批军报,慕容钦一仍不免忧心忡忡。
相较于暮雪关雨后的碧空如洗,此地向北延伸约两百里,天色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味道来。
朔国南部重镇,喀鲁坦城一带的天空现下悬满了风暴状云弧,一层层乌色弧脉让穹顶从视觉上降低了许多,云底的纹路仿若巨浪,好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
正是在这般诡秘而壮丽的映衬下,史诗级的大战在城外的平原爆发了半日有余,战火与马蹄将原本富饶的草地变得荒芜凌乱。
北地战马矫健,士兵蛮武,城防构筑却远不及建造技术优良的祈国,投石器和攻城锤的力大砖飞使得黑云下的城墙摇摇欲坠,城墙上遍地横尸残骸,断裂的箭羽、破碎的盾牌随处可见。
直到钩锁和云梯相继钉上城墙,城门外已是尸横遍野,城楼上有那幸存的守军也早早吓破了胆,作鸟兽四散而去。
城门大开,主城墙被祈军迅速控制,城外包围圈中另一波敌军增援却仍在负隅顽抗,劣势明了也不见得丝毫退缩,冰冷的钢刀划破空气,擂鼓声震动天际,连大地都要抖上几抖。
只见一黑甲猛汉身长八尺,手提长枪,动作大开大合,枪尖所至无人能近其身,胯下白驹在战场中奔逸绝尘,更是尤为显眼。
这猛汉亲率先锋军杀出血路,势如破竹夺得要害阵地,在敌军增援蜂拥而上之际遁入层层竖起的盾甲当中,全局指挥着兵阵动向。
此人悍勇非常,撕开敌阵如入无人之境,却毫无恋战之意,阵外接踵而至的敌军将领意欲与之一分高下不得,于是一个个扯着嗓门高喊懦夫、徒有虚名、只敢龟缩在阵地里的小辈…
“叫叫叫,叫个鸡毛。”
这人在马背上调转身姿,对着远处的敌阵啐了一声:“爷何等身份,是你们想战便战的?”
城外的柳家军主力以三面夹击之势蚕食援军,战火燃至傍晚才在大雨中寂灭。
近两月来,朔军在战线东侧对上素有“护国神盾”之称的御北军乃是久攻不下,双方对峙已久,西侧战况则是愈演愈烈——定远军以半数兵力死守各大要塞,柳家军一系则以攻代守,在柳琮山的带领下兵分多路,避实击虚,仿若大草原上的几抹幽灵,逼得敌军四处奔走、辗转回防,仍未免今日败得彻底。
此时天幕暗沉,城墙上被洗刷过的青砖布满战痕,瓦砾崩碎零落。
下方是雨打飞尘,能够吸进肺里的似一种怪味,仿佛混杂了草香、细尘、汗臭、血腥和铁锈等诸多味道,一呼一吸实在称不上舒适。
身披锃亮黑甲的铮铮铁汉在周遭的清点声中微眯着眼,倚靠在白驹湿了毛发却依旧威风凛凛的躯干上,似在闭目养神。
汉子眉角挂着水珠,雨水自上而下划过刚毅俊朗的侧脸、浅而泛青的胡茬,又滴落至黑甲的鳞片缝隙里,顺着纹路润湿甲面。
时间流逝,马蹄声在等待中由远及近。
来人乃是先锋军骑兵校尉,只见其翻身下马,在柳琮山面前毕恭毕敬行礼道:“报大将军!城内初步盘查完毕,先行部队已安排妥善。”
柳琮山睁开眼,明眸晶亮透彻,隐去方才一刻的疲惫之色,声音浑厚有力:“传令,大军即刻入城!”
柳琮山领兵在前,城中百姓乍一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祈国大将军,抛开对强敌的畏惧与敌意,倒觉得此人与北地传言中青面獠牙、血气冲天的中原杀神颇有些出入,瞧那端正大气的五官,浓眉大眼、梁阔唇丰,俨然是副好皮囊。
细看之下,其左眼眼角一道不知来处的灰黑色污渍尚未在先前的大雨中冲刷干净,被雨水抹出个尾影,像是不伦不类的眼妆,不仅不显狼狈,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凌乱美感。
“嘶…怎生火辣辣的。”下腰传来阵痛,柳琮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派云淡风轻,实则暗暗咬紧了牙关。
方才他在战斗中一记大力横扫,竟不慎扭伤了腰,在热血沸腾之时哪里管得着,疼痛带来的危机感反倒是助了兴致,杀得敌人是接连败退。
后来在雨中歇了半刻凉,伤处淤积带来愈发明显的后劲,动则难忍,一牵一拉仿佛痛进了根骨。
柳琮山后知后觉,自个真是没有少年时那般韧性了,就如同兵器,久用则多是消耗磨损。
犹记得上回某位大军师还劝他多加休息,叮嘱他照顾好身体,苦口婆心不成又转为阴阳怪气,直言他们大将军尚才二十六七的年纪,再多挥霍个十年八年应是不成问题!
彼时的柳琮山呢,不仅一本正经应下了来自军师大人的“夸赞”,还摆出个炫耀臂膀的架势,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恼得慕容钦一直骂缺心眼儿。
精兵隔开的街道两旁逐渐有越来越多的异族百姓前来围观,柳琮山作为一军之首,又是魁梧昂藏的英雄好汉,自然而然吸引了诸多“友善”的目光。
恰是雨后暮色,气氛略有些阴森。
见惯了这种场面,柳琮山依旧是端视前方,完全无视那些异样的视线——若是这时节还能节外生枝,他这些兵也算是白训了。
军队驻扎完毕,他还得抓紧空闲休息哩!
战后事务繁多,从盘查城区、镇压暴乱,再到安置伤员、督军监岗,柳家军上下按部就班,柳琮山身为首领反倒是稍得清闲,大多时候在大帐里听阅军报即可,索性敷个药安心静养。
是夜,大帐里灯火通明,柳琮山光棍地将自家军师几日前落下的名贵鹤氅叠成靠垫,赖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指尖薄茧轻轻摩挲着桌帏,困意席卷之前,男人始终寻不到个安逸的姿势,烦躁间一脚挪开叠合整齐的书卷,极其不雅地抬腿在桌上交叉架起那双宽又厚的军用革靴,诺大个身子后仰,形成微妙的平衡。
眼下养精蓄锐,他也有些乏了,奈何还得绷着根弦,越想平静越是烦意丛生。
姿势舒服了,靴尖还抖着节拍,柳琮山嘴里轻声呢喃不为人知的细语。
啊~打完仗之后的幸福生活!总觉得有数不清的好事值得憧憬,具体却想不出几样来。
昔日的好友们总说他铁树开不成花,事实确是如此,如今就他柳琮山一把年纪尚未婚配,却阴差阳错搭上个俏寡妇…
与淑云相处的一年里,两人维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又恰到好处。
于柳琮山而言,孤独忙碌的生活不再清汤寡水,大事临了也不宜牵扯过多,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你侬我侬时如胶似漆,肉体和心灵都极其合拍,这妙人儿花容月貌不说,受他调戏时会露出姑娘家的羞涩窘态,情到深处的媚骨却浑然天成。
食髓知味的男人那里做得到轻易割舍?
若说最初是各求所需,一抒心中烦闷也就罢了,可后来时间长了,男人开始沉溺于对方温柔的嗓音和恬淡的笑容——柳琮山心悦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一个在点点滴滴中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温暖舒适又绝非刻意的妙人儿。
扪心自问,他是在乎她的,但他拿不准注意!
俏寡妇乐得独身,兴许把他当做平淡生活的小小润色罢了,可有可无。
他的身份和处境亦是个问题。
也不怪向来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柳大将军想东想西又踌躇不前,他尚有大业未尽,焉能一门心思谈情说爱去?
更别说这小娘们儿头天夜里睡在一处时能好夫君亲汉子地叫,转头便把他忘得干干净净,鲜少主动来寻。
派人打听又知晓她家中富裕,父母宠爱,妥妥的千金大小姐,日子逍遥自在得很,能在乎他个打铁的?
自然是相中他力大活儿好呗。
用人话讲,他在给人家当姘头呢!
罢了,不就是个女人么?老子堂堂镇国大将军,刀剑作伴才是!
才怪。
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许淮山本就是虚构之人,使命一旦完成,便会在某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届时荣川城连带着她便都成了过往云烟,两人再不会有所往来了。
岁岁载载如长河,想到他有朝一日会被她遗忘,铁打的汉子心里竟堵得慌。
那一日的短暂温存之后,淑云一脸淡漠,温热的红唇吐出冰冷的话语,要同他一拍两散。
那一回,向来好脾气的美人脸上罕见有了愠色,怪他逾越了,怪他自作主张,险些带歪她的宝贝女儿。
彼时柳琮山沉默良久,心里一阵无名火直往上涌。
两人无名无分亦无山盟海誓,她的三言两语哪里像商量?分明就是告知。
他不愿接受,又一下没想好措辞,索性枪棍底下见真招,先将人干服了再说。
世人传颂的英雄好汉,就这样将毫无还手之力的美人儿强行压在身下,像是强取豪夺。
…
脑海里断断续续闪过一些记忆的碎片,柳大将军嘴角勾起,终于是浅浅入梦了。
…
“这大将军高大强壮,孔武有力,半裸的身躯壮硕如牛,宽圆的肩膀,高挺的胸脯,浮动的腱子肉拧麻花儿似的纠缠盘结,泛着古铜色泽的皮肤在耀日下仿佛隐隐镀上一层鎏金。”
亭台中央头发花白的说书先生越讲越激动,挥舞着随手拾起的柳条在空气中比比划划:“这般身躯凛凛,昂藏挺拔的男儿横刀立马,自有万夫莫敌之威风;其心雄胆大,语话轩昂,更显千丈凌云之志气。千里之外黄沙弥漫,只见这战神将军赤目流光,一人一骑掠起黑风残影,偃月长刀舞若惊世游龙,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将。正所谓: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呐!”
“夫子啊,听您说了这么多,那柳将军长得俊是不俊?”
外围一男子朗声问道。
亭子四周突然安静了一瞬,不待这夫子回答,又听一年轻女子笑着起哄:“俊俊俊,俊得很!相传柳大人貌若潘安,一身气度跟那话本子里的仙君似的,呵呵…”
“去去去!人家乃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汝等安能以貌取人!”那夫子只差没吹胡子瞪眼,稀疏的眉毛翘得老高:“前线诸将士生啖肉、浴黄沙,甚么苦难没经历过?还仙君,行军打仗要的是一把子力气,脸能管饭吃啊?”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一阵嘈杂。
“不管的,将军必是个美人!”
“各位听我说!家兄曾有幸进京赶考,那年武举大摆擂台,前去捧场的姑娘家数不胜数,据说就是柳将军担任考官之故,想想看,能不俊嘛!”
“那是自然!早就听闻京城柳子岳文武双全,才貌俱佳…”
…
与此同时,在路边不起眼的马车里,一位肤白貌美、面带微笑的美少妇徐徐放下车帘,稳了稳发间的淡青色如意簪,又轻轻叩响车门,马车便再度行进。
谢淑云心中好笑——美人,哈哈!
在老家青州一带,白净斯文的美男子似乎备受推崇,这里的人也是风雅逸趣,不怪先生绘声绘色讲得起劲却跑歪了题。
要她说啊,许淮山那厮本事好,气力足,好酒好色饭量大,一句话便概括了。
嗯,小心思还多。
淑云笑着揶揄:“你家将军倒是好名声!”
“回主家,要说主帅的威风,相比那人所述有过之而无不及嘞!”外头一身黑衫,兼任护卫和马夫的柴彦哈哈一笑,饶有兴致道:“至于美人嘛…这名头丢给慕容大人尚可,我家主帅…咳咳,嗯。”
差点得意忘形!柴彦及时收了声。
“哦?有何威风,柴兄弟不妨细细道来?”
“说起来,这浑人平日里哪有甚么威风,粗口倒是一堆。”谢淑云暗自腹诽。
事关英明神武的将军大人,既然主家发问,柴彦这心腹手下不得好好美言几句?
于是又接着方才的兴头道:“咱们主帅啊,上了战场实在是霸气无匹,却不同于那些北蛮将领的横冲直撞,而是稳重自持、宛若定海神针!”
淑云在车内笑吟吟地听着这大兄弟逐渐高昂的语调:“身为大将军,万卷兵书烂熟于胸,经验老道从不失手!轮功夫,他长枪在手,无敌是多么寂寞!”
淑云心想,柴兄弟尽职尽责大半日,午饭还没得吃,尚有如此精气神,实在是难得。
“这样说来,以前只见过将军舞剑,我虽是不懂行,亦能看出些精妙来呢。”淑云由衷地夸赞道,心里也是有些好奇,那人是怎个无敌法?
两人一路回了城郊的医馆,今日提前打烊,铺设整齐简单的大堂便显得格外空旷。
“玉儿,回了——”
“哎,在忙!”诊台处是一灰袍女子擦拭墙柜的背影:“桌上还剩些点心,饿了先垫着,待会咱请客下馆子去!”
这下柴彦是两眼放光,当即谢过。
淑云走到诊台前坐下,轻轻把玩着面前熏蒸陶壶样儿的物件:“玉儿,是好消息呢。”
“好好好,你办事我放心。”
对面那掌台的女子装束干练,胸脯略平,和谢淑云形成鲜明对比,一张俏脸不施粉黛,却是又素又耐看,杏目褐眼,不是玉长瑛又是何人?
“放心啥呀,可麻烦了!得亏咱是关系户。”淑云从怀里取出一本薄册,小心翼翼铺在台面上:“你稍后先瞧上一瞧,我同你细细说道。”
“么问题啦~你歇会儿,可不能给我们香香软软的美人儿累着!”
“哎呀…闭嘴吧你!”
下意识顾盼左右,淑云压低声音匆匆打断。
柴彦挠了挠头,又拿了块软糕往嘴里塞。
“得,收拾好了。”
长瑛拍拍手,转身从墙上匣柜里捻出些白色花瓣来,佐以煎好的药汤给淑云沏了半杯清茶,又顺手取走她手里的陶壶。
“别给人家弄坏了,好贵的!”玉长瑛将茶杯递给她,“来,尝尝这个。”
谢淑云柳眉一挑:“茉莉花茶?”
纯白花瓣漂浮在色泽通碧的汤药上,很是养眼。
“茉莉药茶。”长瑛扬了扬下巴:“玉神医亲制,有养颜安神之效。”
“药茶?”
淑云不明就里,不知她作何花样。
“尝尝看嘛!我这茉莉品质极佳,冰雪为容玉作胎,很称你哦?”长瑛单手支起下巴,邪魅一笑。
“就你嘴甜!”
淑云长袖一挽,正待喝下去,又瞥见好友一双大眼睛布灵布灵,似是期待她做出点评的可爱模样,顿生调戏之心。
只见其红唇抵住杯沿,动作一顿,美眸陡然睁大作惊讶状。
“如何?”
“哎好…没尝呢!”
淑云眉角弯弯,笑眯了眼。
“干嘛!”长瑛红着脸嗔她。
淑云轻咳一声,正儿八经抿了一口,瞬间是眉头紧蹙。
“啧,报喝!”
“不能吧…”
淑云撇撇嘴:“你自个尝尝呗!花香不知去处,余味一言难尽。”
长瑛一脸狐疑,盯着对方手里的茶杯道:“来,给我尝一口。”
“?人家喝过的!”淑云面露嫌弃。
“拿来吧你!”
“…”
“呸,咋是这个味儿?”长瑛抹了抹嘴,又轻轻啧巴两下以细品:“此药性中和,味清甜,不该有怪味呀!”
“谁晓得。”淑云摊摊手,想笑又忍住了:“怕不是茉莉的问题。”
长瑛摇摇头,笃定道:“茉莉没问题,两者的药性也不犯冲。”
“那就单纯是味道欠了些。”淑云又将那“茶”端回去小试一口:“啧…看上去清亮剔透,闻起来也没问题,单单过不了唇舌这关呢。”
“或许吧。”长瑛一脸郁闷:“本想增进口感,谁料两种香味掺到一处反倒成了这腐草一般的怪味,属实稀奇。”
“行了大神医,茶道与医理本是两行,要被你这半边门外汉轻易融会贯通了去,还谈何博大精深呐?”淑云笑着摇摇头:“且把它当成药,良药苦口,就无所谓好不好喝啦。”
长瑛不说话,就那么挑眉看着她。
“?”淑云疑惑,她哪里说错了么?
“良药苦口,你倒是接着喝呀?”长瑛好笑道,“小云儿,话都给你说完了。”
“…人家说说而已嘛。”
长瑛哈哈一笑,随手就扎好了头发,抄起桌上的册本翻阅起来。
“第一页便是柳大将军的印章,啧啧。”
“多亏了你和柴兄弟呢。”淑云认真道:“寻常商家可拿不到这件法宝。届时成药直售前线,交易畅通无阻,不经转手哄抬,麻烦全省了。”
“柴某不敢当,全凭神医大人交予小的止血带、解毒丸和驱虫散三样奇物带去,军中大夫们见了那是连连称奇赞口不绝,印章自然是手到擒来的!”柴彦摆摆手,心中倒也与有荣焉。
第二页则是青州州府下发的文书。
“这是当地大批量制药的前提,已经解决了,也不用管。”淑云直接帮她翻到下一页。
“此名册由家父差人搜集,包括青州当下可供聘请的所有药师。”淑云接着道:“接下来主要是人手的考校和筛选,照你的衡量来。”
“包在我身上啦!”长瑛摩拳擦掌,一脸的跃跃欲试。
“最后是之前拟定的第一批药材清单,画圈的部分代表州府药材总铺暂缺,底下标注了缺量。”
“待补齐:两百株冬凌草,三百株散血草,地榆…”长瑛越看越皱眉。
“这不对吧?好几种常见的外伤药材都缺?”
淑云叹了口气道:“那药材铺的伙计同我解释了,这些药材由朝廷从民间大量进购,药农把价格抬得很高,打完仗之前都降不下来的,他们不愿多囤。”
“我x,发战争财是吧?”长瑛一拍桌子。
“哎哟,你别一惊一乍的呀!”淑云抚了抚胸口,没好气道。
“话是如此,战时涨价的又哪止药材?无利不起早,百姓也就图个生计,无可厚非。”淑云耐心解释道:“我跟伙计交代了,差价咱们补,那边会尽快补齐药材。”
两人又讨论了诸多细枝末节,总算把事情敲定下来。
“嘿嘿,如此一来,这桩好事不是更有意义了?”长瑛笑叹,“伟大,无需多言!”
“可不容易呢!换作别人怕是做不成的。”
这倒是实话,她是关系户,玉儿是金招牌,两人费尽心思做的还是亏本买卖,天底下怕找不出第二家了。
“害!甭管怎样,今儿可是咱的大好日子,值得庆祝!”长瑛掏出荷包在手里掂了掂,“走,下馆子去!”
喀鲁坦城,中军大营。
时隔多年,娜贺娅再见柳琮山,心中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既欣喜又苦涩。
欣喜的是,活生生的大人就在她面前,线条流畅的鹅蛋脸完美柔和了原本的威严硬朗,是她熟悉的大人。
她就知道,他哪里能随随便便给人砍了脑袋。
苦涩的是,她早已不是大人的心腹,也寻不回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柳家军暗卫之首——影刃墨香了。
大人不开口,她如今作为娜贺娅倒也有些便利,不必观其脸色,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毫不避讳地打量他。
往细了看,大人眼尾开扇、眉若刷漆;鼻梁高挺、嘴唇丰润,淡淡的络腮胡衬托着硬实的下巴,愈发显得刚强有力。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浑身上下既有后天练就的粗犷线条,又有与生俱来的皇族气质,分明很是随意的坐姿,却令人心思荡漾。
“大人,别来无恙呢~”
柳琮山淡淡道:“嗯,别来无恙。”
柳明川在一旁干好奇,不动声色地扫视两人。
这女人乍一看一脸媚色,却是指节带茧,身长背挺,一眼不简单。
“有话要说。”娜贺娅把玩着指甲,再不言语。
“出去守着。”
“是。”
柳明川撇了撇嘴,快步走出大帐。
“胆子肥了,以前可不敢这般同我说话。”柳琮山在桌上搭起二郎腿,意味深长道。
“给大人提个醒。”身形健美的女人丰臀一扭一扭,径直往柳琮山的座上靠。
“站住。”
柳琮山抬高声音,长剑已经抵在女人光洁的小麦色脖颈处,一缕碎发无声落地。
“琮哥!”里头出鞘声响起,门外的青年几乎同时拉开帐帘闯了进来。
“别乱叫,出去。”
“哦…好,属下告退。”
柳明川委委屈屈又站出去了。
“有什么话,站那儿说。”柳琮山把剑移开,身子往后一靠,用剑尖指了指一丈开外处。
“哼!还是这般风驰电掣的出剑呢。”娜贺娅丝毫不见慌乱,捋了捋青丝道:“当心刺客,没了。”
柳琮山愣了一下。
“觉得小题大做了?”娜贺娅掩嘴轻笑,“这回不一样,高手多,大人莫要阴沟里翻船了才是。”
见柳琮山不说话,娜贺娅又道:“也是,哪个刺客能逃得过大人的法眼呢?人家本不打算来的,也是想试一试大人还能否识得属下的字迹呢!”
柳琮山双眼微眯。
“说吧,消息从何处来,你又为何出现在喀鲁坦城。”
“前者无可奉告,后者…路过。”
“呵呵,老子瞧你就像个刺客。”
娜贺娅哑然失笑:“这…哪能呢?人家是刺客出身不错,可好歹也是大人的…”
“…”
柳琮山眉头紧皱。
你特娘倒是说完啊?凭白搞出些暧昧。
“谢了,莫要再掺和。”柳琮山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放柔了语调。
“大人就没别的想问了么?”
“没了。往后自行珍重罢,墨…咳,保重。”
娜贺娅眼神一亮,复又暗淡几分。
相顾无言,娜贺娅刚要开口,柳琮山已起身唤来亲卫。
“蒙了眼睛,同来时一样送出去。”
“呵呵…拜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