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说出实情之后,我并未慌乱,反而出奇的镇定。
这份功劳大概要归结若兰身上,因为我实在搞不懂,究竟是怎样的心境,才会让若兰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做出此等危险的举动。
或是有感而发,或是情非得已,总之祸以铸成。
为了混淆视听,我和笑笑就若兰的感情问题在阳台上谈了几分钟。
中间若兰有送咖啡过来,正要离开的时候,笑笑凑着若兰耳边咕哝了点什么,若兰听了眉头一紧,骂她不正经,完了还不解恨似的在她头顶轻拍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就走进室内去。
疑惑就此打消。
没了顾虑的笑笑一扫阴郁,连说话方式都变了,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和唱歌似的,配合她丰富的、惟妙惟肖的表情,活像一只醉迷月华的夜莺。
喝水,聊天,清理垃圾。
转眼间,暮色已至,环视四周的一尘不染,我心中满是劳动过后的满足与自豪感。
其实,单纯的打扫本花不了太多时间,主要是她们母女俩有太过留恋,执着于在垃圾堆里翻找过去。
在我看来,那些东西只是普通的物件,可对她们而言,它们或多或少都寄托着她们的思念与情感。
虽然它们造价不高,做工低廉,可价值本身就是一个很主观的东西。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它们中的每一件,都与一个已经远去的故事相关。
或甜蜜,或苦涩,每找到一样,她们就要感慨一番,东西越找越多,附加情感不断累积,无形中拖延了进度,浪费了不少时间。
“你快,你快来!”若兰举着照片冲我喊道:“快看这张!”
这已经是若兰第五次叫我了。
打扫完之后,她便邀我一同观看她收集的相片。
每当她从相册里翻出留有笑笑的画面,便会兴高采烈地邀我一同端详。
我安之若素地赴约,可作为当事人的笑笑却百般不愿。
说来也是,笑笑毕竟是女孩子,纵然脸皮再厚,也架不住异性好友三番五次查看她赤身裸体的童年玉照。
“哎呀,妈,你干嘛啊~”笑笑红着脸与若兰争抢,“都说多少次了,这种照片怎么能给他看呢?”
“看看而已,你又不会少块肉。”
也不知若兰是犯迷糊还是有意为之,但像她这般坦然,这般理直气壮的架势,我还真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是——”
“可是什么?”若兰振振有词道:“我生你养你,把你拉扯这么大,省吃俭用给你拍的照片,让人看看怎么了?”
“……”
看来全天下的父母在让儿女难堪这件事上都是出奇的一致。
果不其然,一听若兰又拿这套说辞压人,笑笑当即泄了气,委屈巴巴,可怜兮兮,让人心生怜悯。
说来有趣,笑笑在外总以女强人的形象示人,不论对谁,从不吃亏,总是鬼精鬼精的,可她只要一碰上若兰就会变得笨嘴拙舌,纵然有千般计谋,万般良策,也只能扮演受气包的角色。
经过一天的接触,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她谭笑笑即便有吞天的本领,也不敢忤逆母上大人的意愿。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被这母女俩极不平等的相处模式逗得直乐。
笑笑气不过,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斜眼瞪我。
眼看她柳眉倒立,杏眼圆睁,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我心想大事不妙,想要婉拒若兰的好意,又抵不过她的热情。
退也不是,进也不行。
前狼后虎,我为自己叫苦,暗自感叹,这母女俩真是我命中的克星。
“你看这张,可爱吧!”
我这还犯难呢,若兰想都没想,直接把相片塞到我手里,然后一脸兴奋地说:“这可是我花了好多钱才拍出来的,你看这衣服,还有这布景......”
若兰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关于这张照片的点滴,我勉为其难举起相片。
眼睛与相片产生接触的前一秒,我偷偷留了个心眼,先转笑笑的方向,看看她对此作何反应。
没曾想,就在我眼球移转过去的那一刻,愕然见到笑笑悄悄昂起下巴,嘴边略带狠相,背着若兰偷偷竖起拇指,在咽喉处虚画一道。
她举止冷酷的像个杀手,我被她的残忍吓到,粗略晃了一眼,便将照片还了回去。
“好看,好看。”我敷衍道:“拍的确实不错。”
“那是!”若兰骄傲地回应。
她依旧沉浸在她的世界,没有从我脸上看出任何端倪:“这可是我烦人托窍,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店,收费不高,技术还好。”她用幸福的口吻道着往日的心酸,“你知道吗?为了赶在笑笑生日前拍出这组照片,我可是一连熬了好几个晚上,折了好几万个纸箱子才攒够钱。给她拍照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守着,本来想认真看的,谁知道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后来要不是笑笑叫我,估计我都躺人地板上了。”
她言语中的慈爱使我身不由己地屏息倾听,心中除了五味杂陈,与进一步加剧了好好珍惜她,给她幸福的信念,我还忽然意识到,若兰的过去对我来说仍是一个谜。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形象,她的身份,她的部分性格,以及她的温度,她的柔情。
可她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她是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我对此一概不知。
看她眼神逐渐深邃、涣散,指尖颤抖着滑过旧照,说是触及相片,实则更像是在脑海里摩娑着往日的回忆。
我突然心生感触,想重新接过照片,然后倾尽我的全部去研究它,直至我将它彻底打开,让尘封的世界为我绽放。
之后,我会跟随信念化作的司南前进,直至我走进那间照相馆,回到若兰身边,在她熟睡的时候为她披上一件我的衣衫。
我会坐在她旁边,让她靠在我肩头,或是怀里,我抱着她,与她一同守候这张照片的出现。
我不会将她唤醒,我怕惊扰她的梦。
为了保持安静,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从我心里溜走了。
我在脑中肆意构造着各种可能,虽然这些画面只存在于幻想,虽然那段回忆里没有我的存在,但我依旧执着。
或是因为愧疚,我无法克制去想象与她相伴,给予她支撑。
因为长期以来,她都是一个人面对那些困境。
只要联想到她经历过的那些苦涩,我的心宛若刀绞一般。
惆怅随痛楚高涨,我暗骂自己无能,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与她相识,不能早早陪在她身边,替她排忧解难。
从喜欢,到责任,再到爱,心态的微妙转变仅在瞬间。
若兰在我心中的重量逐步递增。
此刻我并未意识到,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她了。
只觉得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与温暖,与乐趣,与幸福,与所有美好的意义绑定。
那里有她,那里就是艳阳。
我甚至开始害怕,怕我的未来没有她。
她就是我的灵魂,没了她,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迫切地想要占据一个人的全部,想把她的一切融入到我的生命当中。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庆幸。
我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对的人,这是多少人倾尽一生都不曾体会过、经历过、拥有过的美丽幻想。
人们常说:“大多数人只是凑合,搭伙过日子罢了。要接受现实,爱情只存在于故事,它并不会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因为它足够稀有,所以才令人心向往之。”
过去,我也认为它也许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也时常质问自己,明知结果,为何还要守在笑笑身旁。
今天,我终于有了答案。
所谓爱情,不正是你的名字吗?
在若兰的世界里,属于我的立足之并非过去,而是现在与未来。
往后的岁月里,我会将她紧紧抱住,贴在她耳边,用柔情地低语向她倾诉,告诉她接下来的岁月,孤单、酸楚、苦涩等充满痛苦的回忆不再如影随性。
我会毕其一生,为她遮风挡雨,日日与她相伴。
只是,现在我依旧没有资格。
起码,在关系挑明之前,我还不能名正言顺地步足她的生活。
不过,幸好,未来可期。
问世间真心为何?
以前的我或许会犯难,但现在,我可以很坚定地给出答案。
问世间真心为何?
答曰:长情。
只此二字,再无其他。
我相信,不,我坚信!
不久的将来,我会为她戴上婚戒,披上婚纱,以爱人的身份,与她携手,一同走入婚姻的殿堂。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让我们把视角转回现实。
若兰说完后,又细细端详了好一会,直至看饱,才小心翼翼地把相片放回相册里。
“看我,一念叨起来又没完了,赶快收拾吧。”她擦去眼角的泪滴,强颜欢笑道:“不能再聊天了,得抓紧时间干活,要不然天就黑了。”
“还要干啊?”笑笑垂头丧气地说:“不都干完了吗?就剩下那点垃圾,等会我下楼的时候带下去不就行了吗?”
“不是还有衣服吗?”若兰环顾四周说:“从你房间里收拾出来的那些不穿的衣服,还有我的,不是说好了都收进箱子里一起送人吗?”
笑笑听闻,笑脸顿时一僵,苦巴巴地盯着卧室的方向,刚要叹气,一双大眼睛又重焕生机,不停地转来转去。
我看出她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准备找个理由蒙混过去,便想着以其他方式提醒若兰注意。
谁知我刚准备开口,就被她那副矫揉造作地语气震得猛一激灵,险些把眼珠瞪出去。
“哎呀~,妈!”她抱着若兰的胳膊,嗲声嗲气地撒起娇来,“那么多衣服,什么时候不能收拾啊?不差这一天哒!再说了,你看着外面天都要黑了,有什么活是不是吃完饭再说啊?”
“可是......”
见若兰犹豫,笑笑脸上闪过狐狸般的坏笑,但也只是一秒不到,她就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继续央求道:“嗨呀~,没有什么可是的!都干了一天了,您不累我还累呢!不信您摸摸,我肚子都快饿扁了。不吃饱了,哪还有力气干活啊!所以,今天就到这儿行吗?我是真的——”她故意拖着长音,加重语气,“真的没有力气了!”
“那要不,今天就这样?”若兰一脸勉强地转头对我问道:“你觉得呢?”
我没有回答,也没敢回答。
虽然我对若兰下意识征求我的意见而窃喜,但经过事的我已经从之前的祸端中吸取教训。
笑笑正在看着我,我若此时开口,不论从那个角度解释,都称不上稳妥。
见我迟迟没有应答,若兰很快理解了我的难处,意识到她刚刚的行为有多唐突,忙对笑笑复合道:“行,行,就依你,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笑笑大呼万岁。
若兰见此,摇头苦笑片刻,然后合上相册,起身把它放回书柜里。
交错的时候,若兰用一个短促的眼神向我表达了她的歉意。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若兰已经开始精神抖擞地发号施令了。
“笑笑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去做饭!”
“得令!”笑笑兴高采烈地回道。
我也跟着起身,对她们母女俩露出礼貌地微笑说道:“既然忙完了,要是没什么事,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
笑笑手臂还未收回,一听我要走,腾地一下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回去干嘛?留下来吃饭啊!”
以我对笑笑的了解,她让我留下绝不是为了吃饭。
怕不是庆功酒吧,我越想越觉得可能,心中生了退意。
鉴于上一次喝酒造成的种种事端,我怕继续留在这会引出更严重的麻烦,当即推辞道:“不太好吧,我出来的时候也没给家里人说一声......”
“你这么大个男人,在外面吃顿饭怎么了?”
“主要是没打招呼,我怕家里人担心。”
“那你打电话啊!”笑笑急切道。
我面带窘色说:“我手机刚刚不是被你摔坏了吗?”
“这——”笑笑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我,“用我的,现在就打!”
“额......”
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现在的表情到底有多僵硬,但与若兰相比,我感觉我还是太嫩了些。
如何形容好呢?
从容已经不见了,表情是僵的,都快凝固了,仿佛只要眨一眨眼,整张脸就会碎掉似得。
“别走了......”笑笑两步凑我身边,把刚刚用在若兰身上那套又在我这重复了一遍,“这要是放你走,显得我多不懂事似得!”或是看出我动摇,她抓紧力度,回头邀着若兰与她一同劝阻。
“你说是吧,妈?”
“额...嗯...是...”若兰结结巴巴地说:“都忙了一天了,吃了晚饭再走吧......”
我的傻若兰哟!
这不是抹不开面子时候好吧!
你明知道我喝醉了是什么德行,怎么还顺着笑笑往下说啊?
你是故意的吗?
我怎么感觉我今天工作还没做完啊!
“你看看,我妈都发话了!”谭笑笑得意洋洋地说:“别走啦,再坐会儿,吃了晚饭再走~”
“可是,我这...我...”
我开动脑筋,试图找个合理的借口拒绝这份美意。
别说,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还真被我找到了。
“留下来也行,可我身上这味道...”我面露难色道:“出了这么多汗,臭烘烘的,你不嫌弃吗?”
这并非谎言,看笑笑的反应就知道。
她之前没有在意,或是因为情况紧急。
不过,经由我这么一提醒,她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股由汗水主导,随体温散发,咸湿酸臭,暗含着雄性荷尔蒙的味道所蕴藏的冲击力,对于若兰这样的熟女可能拥有一定的性唤起功效,可对于未经人事的少女来说,绝对超出了她的承受水平。
笑笑果然还是受不了了。
只见她眉头皱紧,连连后退几步与我拉开距离,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即便如此,她仍在嘴硬:“我不在意啊!”说完,她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问道:“妈,你在意吗?”
“额......不......不......”若兰像是想起了什么,没敢与笑笑对视,而是别过头,侧脸微红,弱弱地说:“不在意......”
“看!我就说吧!”
不带这么玩的喂!你们母女俩一唱一和的,隔这儿演戏呢!?
“你这犹犹豫豫的,不像你啊!?”笑笑拖着长音说:“难不成,你今天有约?”
“没有!”我脱口而出道:“这个真没有!你还不了解我?单身狗一个,谁要我啊!”
“那你犹豫什么!?”谭笑笑不满地看着我说:“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啦!?”
爷们,男人,雄性,一般指牛子的挂件。
对于我是不是男人这一问题,我觉得你不该问我,而是问问你身后哪位,被你唤作母亲的熟女。
谭笑笑啊谭笑笑,你是眼瞎了还是怎么着?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一说完,你妈妈脸红的几乎都要冒烟了。
“额,好吧......”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只是吃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都帮她家干了一天活了,吃顿饭犒劳一下,也是应该的。
只要......
不喝酒就行......
“这不的了吗?”
笑笑说着,拿起手机和钥匙就要是就往门外走。
“你坐会,我去买点肉。”笑笑一遍换鞋一遍对若兰叮嘱道:“妈,你去地下室拿两瓶红酒,就我过年时候买的那箱,那个大箱子的,先醒着,等我回来,咱们今天晚上好好庆祝一番!”
她留下这句话,然后踩着欢快的步伐,以歌一样的韵律远去了,留下了绝望的我,以及一脸娇羞的若兰。
大门紧合后的一分钟,我都未曾移动过。
可预见的危机正在逐步向我逼近,可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暗自伤感,却忘记身后还有一位忍耐许久的可人正在等我垂怜。
一双玉臂很自然地环过我的身躯将我抱紧。
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柔弱,以及她胸前的丰盈作用在我背部的那份美好。
“不嫌弃吗?怪味儿的。”
她未作答,只是摇头,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我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不喝酒行吗?”
“不行。”
她侧脸贴在我背上,呼吸悠长而颤抖着,仿佛要把藏于她心中那些情愫连带着渴望一口气全叹出来。
“我想喝酒,和你。”她轻声说:“喝醉了就睡在这里,没事的……”
哦吼,这下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