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月儿,嫁给我!”

“……呃……”

柳清月瞠大眼睛地看着对方,糊成一片的脑子里,实在找不出婉转合适的对应来回答,何况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听得进拒绝的人,黑白分明的双眼里闪着可的坚决,柳清月连想替他找个天热昏头的台阶下都觉得自己太多事!

两旁杂立的群众闻言也是惊愕至极,个个拉长下巴、眼凸嘴歪,柳清月想,就算是见了老鼠追猫、兔子吃狼也可能没这般阵仗和效果。

冷风飒飒,扫过这一片沈寂,更益萧瑟;柳清月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事情会发生是这样的,当日父亲提及与萧家联亲之事,柳清月的断然拒绝,让父亲随口一句“看看罢了”轻易驳回,柳清月道不出推却缘由,也不愿让其它人多生疑心,无奈下也只能尊从父命。

父亲那听似容易但实则困难的建议,让殿里连着数日人仰马翻,兄长们毫无理由地相信,在这时机带着柳清月出周天星辰殿大门必惹纷乱!

加上之前丰清城的前车之鉴,商议结论,与其投宿进出复杂的饭楼酒馆多惹注目,倒不如择取名门世家借住来得安全,一来,兄长们相识的友人在人品上有得相当保证,二来,求援于地方势力,若遇上心生歹念之人,多少还是有些吓阻作用;于是乎,几张拜帖、几句请托,他们一路从周天星辰殿到萧府的行程规划得严严密密、妥当完善;在人多嘈杂之处,柳清月露脸的机会屈指可数,且多半时间,也都是由兄长们转番在马车相伴着的。

柳清月对柳孤渊的安排向来顺从,即使认为没有必要也一样。

何况,柳清月的思绪早被涛然的忧惧所据。

成亲?

自受这段劫难后,柳清月便不再妄想同常人一般成家立业,依柳清月这般不堪的处境、残破的尊严、难以告人的遭遇,自顾已是不暇,又如何和一个男人度过后半辈子?

再说,柳清月也实在担心冷浮在知晓后,依那偏执独霸的个性,会对周天星辰殿、甚至萧家做出什么;

冷浮云无论表相、举止都与宅心仁厚四字相去甚远;他能无情地草视周天星辰殿一百三十九口性命,只为换柳清月一人的低身就范,也曾不费吹灰之力,便逼疯雄霸一时的武林盟盟主;即使那冰霜似的眼眸曾多次浅染淡色温情,柳清月也不认为他现在有长进到那去!

可以确定的是,和萧家的亲事肯定招风惹雨、不得安宁!

偏偏武林大会上他负气离去,这时候又多日不见踪影,不明朗的前路、无法预估的发展,柳清月蹙紧眉宇,让脑海里不自主的种种揣测,折腾得夜不成眠。

柳清月的烦忧未能拖延萧家之行,柳孤渊一声令下,一辆马车,几匹骏,以轻车简从为主。

途中,柳清月们所借住的全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帮派世家,绝大部分都在丰清城上会过面的。

间接回想起武林大会擂台上那场羞辱闹剧,柳清月的尴尬别扭可想而知!

所幸,她们的东道主们除了脸上掩不住的惊艳外,多是以礼相待;除却一些女眷对武林大会一事恶意嘲讽,以及某家声名狼藉的风流公子试图夜半时分往柳清月房内吹送迷烟外,也算是相安无事。

江湖中人多好颜面,加上周天星辰殿声誉中天和主人家们刻意打肿脸充胖的行为,摆设迎接柳清月们的,都脱不开满室珍馐奇味、满园戏班杂耍,热络的情境颇有庙会的味道;不过,要比起丐帮史前无例的仗阵,其它家明显暗然失色!

打从柳清月们的车马进入丐帮总舵一里之内,路上即有三三两两的乞丐夹道相迎,百尺内后,景象更是绝无仅有!

道上不但张灯结彩、四处喜气洋然,丐帮帮众还将他们特有的补丁服一律染成大红颜色,由远处看上去,好像年节时刻无数个红包袋在路上闲逛一般!

更叫人笑插气的是,乞丐们一改平时的蓬头乱发,不但个个面貌洁净,头顶上还无所不用其极地扎成奇形怪状的文人髻,人手一册,也不管拿得是正是反,但通通有模有样的朗读着,只不过内容文句多是不通,还有些人干脆唱起歌来。

在兄长们笑得差点跌下马前,二哥拦下一名乞丐问明原由,乞丐百般无奈地道:“少主说柳仙子是大家闺秀,喜好书卷气,难得远道来访,丐帮当然失不得这礼,不但强迫我们每个人穿戴整齐,还得背上古诗一首……古诗耶!也不想想,我们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了,还背书咧!”

柳孤渊失笑道:“莫少主不需如此,柳清月们不过叨扰一晚罢了。”

乞丐回答:“柳大少也不是不知道我家少主那脾气,说一是一,旁人再讲理也没用……大少还是先请到总舵吧,少主打一早就坐在那里候着诸位了,要是知道我绊住贵客,回头肯定没我好受……”

于是,在一群红衣乞丐的促拥下,马车很快来到丐帮总舵大门口,两盏大红灯笼挂在简陋古朴的屋檐下,两排井然有序的人龙,一旁零零落落、嘈杂难听的古乐演奏声,丐帮少主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迎候,柳清月同兄长们步下马车,拱手问礼,然后,便发生刚才那件无稽至极之事。

柳清月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出食难下餍四字之意,并非丐帮内的膳食简陋,其实相较起其它奢华不实的山珍海味,柳清月更偏好丐帮实在纯朴的佳肴。

只是,当一个人撑着下巴,两只眼连眨也不眨地瞪着你时,再甘美的饭菜也是索然无味。

莫另还很成功地将除了柳孤渊以外的其它兄弟气到不肯跟他同桌共食,柳清月自认不是个拐弯抹角之人,但相较起莫另直到让人没力的行径,佩服之余只能甘拜下风!

莫另爽朗豪迈,但那强驴般的固执个性推不倒也拉不动,即使是能说善道的二哥再怎么晓以大义,也改变不了他荒谬的初衷。

“莫少主,”柳清月放下无用武之地的碗筷,决定同莫另说清楚:“在下很感激你的错爱,只不过婚配一事绝无可能!”

莫另大惊小怪地叫到:“为什么!?”

柳清月才问你还有什么为什么的咧!“我已经和萧家三公子有了婚约,怎么成亲!?”

莫另比柳清月更理直气状:“这就是月儿你不知道了,古来有婚姻束缚的爱侣比比皆是,也不乏情深义重者,只要两心相守知惜,有婚约又有何碍?”

柳清月翻瞪着眼,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转而求助于一旁默默用膳的柳孤渊,柳孤渊挥手,本对主人家的尊重,决定不以置评。

柳清月叹了口气,绞尽脑汁来反驳;想着,一不留意,触动心中最深潜的痛处,思绪跌落到暗黑胶着的深潭中挣扎,任由无形的巨力重压着。

是啊,或许她不愿意和男人成亲,但却能同男人夫妻一般行房,而已习于在男人身上承欢的柳清月,又如何义正词严地辩驳莫另?

“因为……”脑海里浮现墨色的身影,口气也有些苦涩:“是不……不对的……”

“是吗?”莫另摇着头不感赞同,眼中的直率显而易见,“我可能不像月儿知书达理,只是我知道,世道德行、舆谈言论,更甚是人自身,都无法真正强行牵动人心喜恶,喜欢上就喜欢上,一两个小瑕疵绝难杀真心诚意!”笑了笑,“何况人生短短数十载,若连喜欢个人都需要顾虑再三,岂不苦哉?”

柳清月怔忡地咀嚼莫另的强词夺理,脑中全是浑沌。喜欢?

柳清月从未在她和冷浮云的关系中,加注这两个字,原本,便是他单向暴行残虐地羞辱、肆无忌惮地掠夺,柳清月也从不认为除了身体上的欲望外,他还想从自己身上索取什么。

但,不合情理的是,柳清月也不能否认他对柳自己的专着用心,从他频然地来访、心细的赠药、若有若无的呵护;即使没有经验柳清月也知道,依他的权势、外貌,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个性,能取代柳清月之人众多,但他偏偏就是独就于柳清月,心无旁贷!

相对在这点柳清月就显得矛盾,持续太久的牵绊,让原本恨极的情绪渐渐转薄而时浓时淡,羞愤中开始掺杂着无头无尾的思潮,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不想自甘下作,可一开始实在伤得太深太沈,以致于后来冷浮云点滴淡然的柔情,都可以引动柳清月莫名的感动,然后,再为自己的不知羞耻而痛恶。

恨与不恨之间,突然变得难以捉摸,柳清月猜,柳清月恨自己的无用甚至比恨他还要来得多吧……

莫另看着柳清月沈思不言,以为柳清月被他的论调所惑,感动地握住柳清月的手道:“月儿,只要你给我机会,莫另一定许你一生!”

柳清月呆呆地回望他,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说了什么,莫另的意思,人生苦短、真心难求,即使她前世是男人,情爱仍不可抹杀是吧?

“莫少主说的,是两情相悦……”莫另点头如捣蒜,脸上充满光彩,好似柳清月接下来就会答应他的请求一般。

“可是,莫少主……”柳清月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地告诉他:“我……没有喜欢你啊……”

莫另的话对柳清月起了相当作用,柳清月无法不去想,和冷浮云之间除了忿恨外,还有着什么?或……不应该有着什么……

柳清月用尽心思却还理不清纠结的丝线,总在该与不该中踌躇不前,只是每次盘缠思绪,都迭累着想见他的冀望,思念滴滴点点积聚着,竟到强行也不能自制的地步。

“月儿?你又在发呆了?”柳方易担心地探了探的柳清月额,“千万别是个丐帮那个白痴少主传染了什么笨病才好!”

柳清月自沈思中转醒,摇摇头:“想……事情罢了……”

柳方易笑道:“幸好!”想来丐帮以后在二哥的印象中,都脱不开笨字了。”

柳孤渊说,“再半天就可进城,前方山脚下有卖茶,你要不要先作歇息?”

柳清月一直认为能再见到冷浮云,却没想到是在这般情境下!

两三个惊惶失色的茶客、局促不安的店家,戒慎谨防的兄弟、笑容可掬的斗杓;柳清月伫立着凝视着那依旧墨色的身影,断线般的珠泪如溃决般滚滚而出,任柳清月如何尽心尽力,也完全地无法抑止……

柳清月想,那绝对是兄长们出道后,难得地落荒而逃。

森然的冷风,强灌进无可遮断的茶棚内,吹动众人衣袂飒飒。

不知何时,茶客和店家逃逸无踪,偌大的旷野,只剩下冷浮云和他身后的斗杓,柳清月和两旁的兄长们。

柳清月的思绪,在望见那个邪魅摄魂的男人时,全完地被掏空。

盈盈的泪眼中,冷浮云伫立的冷傲身影越渐鲜明;俊美的面容上傲慢而霸气,幽深的墨瞳闪耀着寒光,他全身散布着令人寒毛直竖、不敢逼视的气势,彷佛翻手间,即可令山河变色、天地动容。

像是接续着先前的不欢而散,他沉沉的怒气漫成漩涡卷袭着周遭,顺着寒风将冷意带进每个人心窝,又像是炽烈的狂焰,放肆地灼烧所有人的呼吸,在场众人无不心神紧缚,禁声、不敢言语。

面对如此强劲的威胁和不善的来意,兄长们紧慎戒惧的神情一览无遗,纷纷抽出武器,团团护住柳清月的四周僵持着。

斗杓仍是浑身笑意,见了兄长们的阵仗更显愉悦,仔细打量后,似有若无地微微一含首,数名蒙面客即现,手各执刀剑,身形狡捷迅猛,以单挑或群攻方式,轻易地将不得不还击的兄长们一一带离柳清月的身傍。

等柳孤渊被两名蒙面人夹击无法分心顾及其它时,柳清月终是落得一人无援地孤立,只能瞠大眼、颤着身躯,手足所措看着冷浮云信步逼近。

冷浮云停伫在柳清月面前,暗黑如夜的瞳仁中,难得的一丝情绪波动,堆栈的眉宇,像是越见柳清月奔流的眼泪越是深积,原先还是可怖的怒气突然渐趋缓和,神态上却仍是一派冷漠;尖锐的视线炯炯,像是想从柳清月的眼中探掘出什么似的,目不转睛地睇视着。

柳清月只手紧纠衣襟,周遭一切喧嚣彷佛淡去,只注意到,在眼前那双如泓深潭的眼眸中,印射出自己绝美萦弱的模样,看见自己深锁的眉睫间透着楚楚的悲凄,看见自己水气的泪眼中盈着满怀的委屈,几滴泪水顺着颊面滚落在手背,烧烫不已。

柳清月断不出在他灼然如暗夜星芒的瞳中,蕴得是什么样的思绪,只是,宛如身陷无底的流沙深池一般,任由他的目光牵扯着柳清月的神魂、勾引着柳清月的沈沦。

曾经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疑问,而今在面对时,却半个字句也吐露不出;一股强烈却不可俱名的感受涨满胸口间,紧缚压迫着心房,好沈、好疼,痛得叫柳清月连喘息都是苦涩的……

猛地,莫另那一席诳言如落雷似地击中心弦,引起轰然巨响的震呜,柳清月的呼吸一窒,原先胸怀间的浑沌不明,在经巨变后,渐渐淡化成清晰几字,响应着柳清月一直不明所以的悬思,解答着柳清月后来不可自抑的情念……冲击着……柳清月几乎昏厥!

柳清月现在才发现……现在才发现……轻轻地敛下羽翼似的双睫,却阻断不了成流的泪水,一如柳清月压抑不住的情愫一般,深刻在骨髓里的感情,再也无法操控,一寸一寸地溢出……

柳清月缓缓地睁开双眼,视线勾勒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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