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死了。”
庄椿上前查验一番,回身禀道。
陈熊挥手,让层层叠叠护卫在己方三人身前的官军退下,向着面色苍白的洪钟和神色自若的毛锐道:“不想六扇门中有此败类,本爵失察,教二位受惊了。”
“六扇门治下不严,与平江无关。”毛锐笑道,洪钟立即随声附和。
“漕帅神机妙算,元凶伏法,此案功德圆满。”丁寿安抚几句郭飞云,也凑上前来拱手道贺。
“一切有赖缇帅相助。”
陈熊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琢磨自己是不是过于恶意揣测丁寿了,这小子除了脸皮厚点,举止不当点,做人贪财点,还算是孺子可教的么。
“分内之事,如今几位贵人皆在,不如便当堂断案,具结上报,我等也算个见证。”
“漕帅皇命在身,有些事还望高擡贵手。”丁寿将眼神向郭飞云处一引。
陈熊会意,虽说心中惋惜这朵野花没吃到嘴里,但丁寿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当即回座,伏案疾书:“首犯段朝用,内外勾结,谋夺漕银,罪在不赦;从犯安如山,藐视王法,啸聚山林,其恶当诛,今首恶伏法,从犯授首,大案结陈,漕河清晏,百姓安居,乃陛下圣教王化,育民之德也。锦衣卫指挥使丁寿,公忠体国,千里奔波,多有襄助;六扇门总捕方未然身先士卒,亲手格毙祸首段朝用,居功甚伟,请陛下酌情叙功,以慰臣心。白云山郭某虽为草莽,素怀忠义,向无恶迹,为段犯构陷,情实可悯,请白其冤,赦其遗孤余罪。上陈诸事,请陛下御览。臣陈熊再拜顿首。”
吹干笔墨,陈熊细细又看了一遍,展示给众人。
“平江不愧世家子弟,书法精湛,在下自愧不如。”毛锐恭维道。
“意势酣畅,有理有据,平江干才。”洪钟捋须称赞。
“下官还有些异议。”
老子都把你写进去了,你还想怎么样,陈熊笑得勉强,“缇帅还有何高见?”
“下官此次南下并非为了这漕案,若是名列其中,难保不会被太后责骂不务正业,还请漕帅高擡贵手,略去下官微劳,多陈平江运筹帷幄,居中调度之功才是。”
“哈哈哈,缇帅此言实在过谦了,身负圣恩,报效朝廷,乃我辈应有之义,有何自夸之说。”陈熊喜形于色。
丁寿还真不是客套,再三要求陈熊重新誊抄一份,陈熊也搞不清这小子到底耍得什么算计,只得依言而行。
“公事已毕,后院酒宴早已预备,请诸公入席。”
了却心中事,陈熊可以宽心饮酒了,几人把酒言欢,言谈无忌,还真让平江伯产生了几分相见恨晚的错觉,直到……
“老爷,绍兴七老爷那里有人过来了。”一名老家人悄声附耳禀道。
陈熊已有了几分醺意,一边与三人笑语应承,随口道:“我这有客,让他等着。”
老家人有些为难,“来人说十万火急,务必立刻见您。”
“老七的人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陈熊冷哼一声,与席上几人告罪一声,起身离席。
丁寿执壶为二人把盏,微笑道:“平江行色匆匆,当是要事发生。”
洪钟神色忐忑,“城门失火,只怕殃及池鱼。”
“忧思过多,非养生之法。”毛锐举杯相邀,“漕河重担,还要仰仗都堂,善加珍重才是。”
三人同饮一杯,相视一笑。
不多时,院外一阵嘈杂响动,只听腾腾脚步声响,陈熊气势汹汹地冲进酒宴,身后还跟着披甲执刀的漕运参将庄椿。
“丁寿,缇骑何故拿我族弟陈俊?”陈熊戟指怒喝。
“漕帅,前恭后倨恐非待客之道。”丁寿不紧不慢地说道。
“呸,锦衣卫目无法纪,擅拿一地卫帅,还敢大言煌煌,左右与我拿下,本爵与你到御前说个分明。”
放下酒杯,丁寿喟然一叹,“唉,还想着喝完这顿酒,既然漕帅急着翻脸,那咱们也只有按规矩办了。”
“什么?”陈熊被丁寿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头晕。
“平江,接旨。”毛锐由袖中抽出一道黄绫,森然道。
总兵府院内,陈熊洪钟等一干漕署官吏,跪在阶下。
“平江伯陈熊,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勾连同宗绍兴卫指挥陈俊,以湿润官米贸银输京,更有诸多不法事,其罪累累,朕览之惊心,人心之恶,一至于斯乎,敕令夺其世券,命锦衣卫械系京师,下诏狱由五府六部科道诸官会审定罪,故所有田产房舍皆为赃物所置,交给事中查勘变卖,以偿国用……”
陈熊跪在那里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总督漕运右都御史洪钟,下车未久,洞悉其奸,条陈上奏其罪,忠心可表,加太子少保……”
洪钟老爷子一激动差点没窜起来,丁寿轻轻咳了一声,老大人这才醒觉失仪,老实跪好。
“漕运参将庄椿知情不举,本当重罚,念其举证陈犯不法事有功,不予重处,降职一级,锦衣卫带俸,仍署参将事务……”
陈熊身子一震,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倚为心腹的人也把他卖了,看向庄椿的眼光中满是怨毒。
“钦命伏羌伯毛锐总兵漕运,尔等务必以漕运大事为重,全心协力,毋为朕念。”
收起圣旨,毛锐笑道:“宫保,今后您老要多加指点。”
“伏羌哪里话,老朽愧不敢当。”洪钟呵呵笑道。
“庄大人,人家升官加衔,你卖主求荣,也没得什么好处啊。”陈熊怨毒地盯着庄椿,冷嘲热讽。
庄椿不以为意,来至丁寿身前,恭敬施礼,“卑职见过缇帅。”
丁寿拍拍庄椿肩膀,“干得好。”
“谢缇帅玉成庄家几辈回籍锦衣卫的夙愿。”这高大汉子竟有些哽咽。
丁寿慨叹,“庄氏一门辛苦了。”
初次在酒席间相见,丁寿便想起得到的锦衣卫名册中在辽东有一庄姓暗桩,洪武年间以军户落籍辽阳,庄椿追踪郭依云那夜,丁寿以密语相询,点名了彼此身份,事后二人暗中会面,庄椿将手中陈熊不法证据转交丁寿,连同洪钟手供,由锦衣卫渠道传递京师,刘瑾秘奏朱厚照,发下中旨,几处布局同时发力,便将平江伯这百年武勋一朝搬倒。
新任漕帅毛锐意气洋洋,“平江请吧,府外囚车早备,断不会空车而返。”
“爵爷宽心,有今日酒宴款待的交情,诏狱里下官一定多加关照。”丁寿笑容可掬。
陈熊冷哼一声,转身而去,几名缇骑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