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衡兄,请酒。”县衙花厅,知县王贵摆酒为丁寿接风,韩文自不会在这里找气受,王廷相虽然在座,神色间也是阴云笼罩,言笑不苟。
“缇帅为国宣劳,奔波辛苦,下官敬您一杯。”王贵见王廷相冷眉冷目,也不搭话,席间气氛尴尬,急忙举杯暖场。
“宣劳?怕是助纣为虐。”王廷相冷笑。
“子衡兄这话偏颇了些。”丁寿没有动怒,只是将酒杯放下,手指轻轻在眉间摩挲。
“偏颇?难道廷杖下蒋子修斑斑血迹,诏狱中戴宝之枉死冤魂都是假的不成!”王廷相怫然作色。
“真的,蒋子修三次上疏,决意求死,得其所哉;戴宝之鼓动言官,讪议君上,死有余辜,这等人若还能活着出诏狱,我北司岂不成了泥雕摆设!”“你……”王廷相本意当头棒喝,让这小老弟痛改前非,不想丁寿大言不惭,毫无愧色,不由怒火中烧。
“锦衣卫上承君意,下驭万民,一言一行皆出玉墀,唯陛下之命是从,如何当不起‘为国宣劳’四个字。”丁寿向斜上方抱拳拱手,朗声说道。
“好,如今你既然奉皇命提刑洗冤,眼前苏三一案又如何审理?”“洪洞县与平阳府俱已审结,子衡兄除了将犯妇打了一顿,似乎也没审出别的来,你我多时不见,今日叙旧才是正经,何必牵扯枝节?”丁寿把玩手中酒杯,嘻嘻笑道。
“缇帅所言极是,按院与大人故友重逢,今日只谈风月便好。”王贵在一旁陪笑劝解。
“人命关天,何来枝节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王廷相拍案而起,气冲冲离了酒席。
“子衡兄,酒还没喝完呢?”丁寿开言挽留,王廷相头也不回。
“按院留步,留步啊。”王贵直接追了出去,死活也没拉回人来,只得悻悻回席。
“子衡兄就这火爆脾气,王县台勿怪。”丁寿压根就没起身,见王贵回来随口客气一句。
“下官岂敢,按院乃性情中人,缇帅交友自是不凡。”王贵又是一通吹捧,偷眼见丁寿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缇帅在此要盘桓几时,下官也好为贵属安排食宿供给。”“不一定,兴许明日就走,没准儿待个十天半月的,顺带将洪洞县历年旧案卷宗详查一番……”丁寿眄视着闻言后紧张不安的王贵,似笑非笑道:“这就要看王县令是否会做人了。”“啊?哦——”王贵微微一愣,随即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准备好的银票,“下官糊涂,缇帅千里奔波,路经小县,这是敝县准备的程仪,请缇帅笑纳。”“县台言重了,您哪里糊涂,分明是个明白人……”丁寿眉花眼笑地接过银票,待看清数额时,脸色骤变。
“郝凯!”丁寿将银票往桌子上一拍,冲房外大声嚷道。
“卑职在。”挎着绣春刀的郝凯直冲了进来。
“缇帅,您这是……”王贵不明所以,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要翻脸的节奏。
“本官缺银子么?”郝凯大脑袋一卜楞,“当然不缺,锦衣卫里谁不知您老手面阔绰,平日没少打赏弟兄们。”“别的不说,前番太后慈寿,本官呈献的‘七宝养颜散’里所用南珠玉石,随便哪个不值百八十两。”郝凯谄笑道:“太后慈驾对大人您赞誉有加,旁人羡也羡不来的。”“可现在却有人用二百两银子来打爷的脸,你说怎么办?”丁寿拍着桌面上的银票叫道。
“卑职替您料理了他。”郝凯绣春刀‘噌’地出鞘,吓得王贵一哆嗦。
“缇……缇……缇帅可是嫌少?”王贵舌头直打结。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分明这洪洞县上下眼中就没爷这个人,”丁寿乜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是看不起本官呢,还是看不起锦衣卫扈从的大明天子啊!”“下官怎敢!”王贵也是满腹委屈,官员过境,上下程仪给多给少全看地方官眼色,如嘉兴知府王贻德那样给京中御史一两银子做程敬的也不是没有,但人家有个万历年‘天下第一清官’的名头背着,算是特例,王县令扪心自问二百两绝不是小数,他当一年知县也不过四十五两俸禄,怎奈遇到这么一个大胃口的主儿。
“不敢?不敢你还这么做!要么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才混个知县呢,都活到狗身上了,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啊,拿本官当要饭的打发呢!”丁二爷敲桌子拍板凳的一番训斥,王贵被骂得汗出如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下官知错,大人息怒。”哆嗦着手想把银票拿回去。
“当”,丁寿大大咧咧地擡起一条腿,粉底皂靴正搁在那张银票边上,眼神不善地瞪着王贵。
王贵突然福至心灵,双手拾起银票,塞进丁寿靴内,谄笑道:“下官礼数不周,这张银票只是些许靴敬,当另有心意奉上。”丁寿这才面色和缓了些,起身拍拍王贵肩膀,“县尊是明白人,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多,常言说朝中无人莫做官,搭上丁某这艘船,宦海行波还是有些好处的。”每拍一下,王贵身子便矮上几分,等丁寿话说完,王知县已经是猫着腰说话了,“全凭缇帅栽培,下官感恩不尽。”“好了,话不多说,今晚上我的人住哪儿?”“县衙内空房甚多,大人若不嫌弃……”“知道你们当官不修衙,可这也太寒酸了,是人住的地方么。”丁寿转身打量花厅,口无遮拦地说道。
这小子到底会不会说人话,王贵憋了一肚子气,又不敢发作,只是低着头陪笑,“大人若嫌衙斋逼仄寒酸,也可到外间客栈下榻,一应费用由敝县承担。”“因陋就简,不费那事了。”丁寿拍拍巴掌,从靴子里抽出王贵刚给的那张银票,丢给郝凯,道:“把二堂以里都收拾收拾,让咱们的人搬进来。”三十个人要占我大半个衙门安顿,你们怎么不上天呢,王贵腹诽不已。
“王县令,你这后宅可有女眷?”总算还知点礼数,怕惊扰到女眷,王贵心道,“回缇帅的话,下官妻女亲眷都在原籍,后衙空旷得很,您及贵属尽可放心安歇。”“可惜了。”丁寿失望摇头。
这话什么意思?王贵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丁寿已经为他解惑。
“这么大个房子,今晚就本官一个人睡么?”丁寿的笑容要多猥琐有多猥琐,“给找个暖床侍寝的啊。”这样的混账究竟是怎么混到锦衣缇帅的,王贵突然有种老天不开眼的绝望感,“下……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请问缇帅是喜欢玲珑剔透的小家碧玉,还是色艺双绝的烟花行首?”“哟,贵县真是深解其中奥妙啊。”丁寿亲热地揽着王贵肩膀,好似老友一般,全无刚才还把人当孙子训的模样。
“烟花女子都已经被玩烂了,这小家碧玉又充不得场面,我看白日里审的那个苏三模样标致,身段风流,就她吧。”“这个么,非是下官搪塞,这苏三毕竟是在押女犯,今夜之事若是传出去,恐对大人官声有碍。”王贵又拿出了对付王廷相那一套,处处为丁寿着想。
“怕什么,本官夜审女囚,辩狱雪冤,心底无私,可昭日月。”丁寿掷地有声,只是这义正辞严的话语和脸上的淫笑实在不搭。
呸,无耻之尤,王廷相瞎了眼会和你结交,王贵心中不忿,也实在忧心玉堂春若是为求脱罪,床笫间百般承奉,这个不着调的锦衣缇帅会不会再闹出什么风浪来。
“漏夜已深,发票提人手续繁杂,缇帅还是另择佳人吧。”“本官也非是同你商量,早已着人去提苏三,贵县安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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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洞县大牢。
“小的恭迎二位上差。”大狱牢头点头哈腰地面对着两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这年头最保不住秘密的便是官府,白日大堂上发生了什么事,这牢头早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不敢得罪眼前的煞神。
当先的锦衣卫神情倨傲,两眼望天,撇着嘴道:“奉卫帅之命,提问犯妇苏三,把人带出来吧。”牢头一脸纠结,为难地说道:“敢问上差可有太爷的火票?”“没有。”锦衣卫回得干脆。
“这……,求上差体谅小的难处,若是这样将人犯带走,明日太爷问起来,小人不好回话。”牢头苦着脸道。
“你过来,爷们教你怎么回话。”高个的锦衣卫勾勾手指,待牢头走近,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这一巴掌手劲不小,抽得那牢头原地转了三圈,眼前金星乱冒,恍惚觉得嘴里多了什么,张嘴却吐出一颗牙来。
“大人,您这是干嘛呀?”牢头捂着嘴巴委屈得很。
“这巴掌是教你怎么做人的。”那锦衣卫趾高气扬地指着牢头骂道:“告诉你小子,爷们是锦衣卫东司房百户沈彬,论官职比那王贵还大上一品,讲手段一品二品的官儿办过不知多少,到了爷手里,是龙就得盘着,是虎给我卧着,你算什么东西,敢给爷脸色看!”气势汹汹一番大骂,那牢头可再没有平日里对人犯和探监亲友吆五喝六的威风,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
“提人。”又是一声大喝,牢头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急忙让几个女牢子去提人犯。
按大明律法,女囚除了犯通奸和死罪的,都是放回家里由父母亲属看管,官府不得拘禁,大牢里自也没几个女犯,不多时苏三便被两个女牢子拖了出来。
玉堂春白日受了杖刑,玉股仍痛得簌簌发抖,只靠着两个女牢子拖拽,到了外面女牢子跪下行礼,她趴在地上喘了一阵才缓过气来。
“大人,犯妇苏三带到。”牢头捂着脸,怯懦说道。
沈彬点点头,向身后跟着的瘦小锦衣卫示意,那小个子锦衣卫立即上前搀扶玉堂春。
“你……你要做什么?放开我!”被一个陌生男子贴身搂抱,苏三如何愿意,当即忍痛挣扎,那个锦衣卫身材瘦弱,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男女授受……”苏三还待说话,脖颈突然一痛,直接晕了过去。
“哪来许多废话。”沈彬收回手掌,不屑说道。
没了挣扎,小个子锦衣卫立即担起玉堂春的一条臂膀,另一只手环搂住柔软娇躯,吃力地走向监外。
“人我带走了,你只管去向王贵报讯,爷们等着。”沈彬冷冷地瞅着牢头道。
牢头弓着腰陪笑道:“哪敢哪敢,小人怎会去做那通风报信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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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那锦衣卫就那样把人带走了,小人说了没太爷的手令,就是他们指挥使来了也不能提人,他们就将小的狠狠打了一顿。”洪洞县大堂上,监狱牢头风风火火地便来向王贵报信,说得吐沫横飞,天花乱坠。
“那班人还对您老言语多有冒犯,小人气不过,争辩了几句,又挨了一通毒打,您看我这牙!”“别说了。”坐在公案后的王贵打断牢头话头,“苏三被他们带走了?”“小的无能,没拦住他们,那帮锦衣卫直接上手就搂啊,手都按到那犯妇的胸脯上了,也没个避讳,呸,真是色胆包天。”“你过来。”王贵伏在公堂大案上,向牢头勾了勾手指。
“老爷,您有何吩咐?”熟悉的场景让牢头心有余悸,两手捂着腮帮子心虚地走近。
“你没对那个苏三下手吧?”王贵直视牢头。
“老爷说哪里话,小人岂会做那等丑事!”牢头当即跳脚喊冤。
“别跟老爷我来这套,往日你对女囚做的事我早有耳闻,老爷只问你这次有没有?”王贵加重了语气,“说实话!”“这个……没有。”牢头摇摇头。
“真的没有?”王贵追问道,“这犯妇长得如此标致,你竟没有动心?”“这次真没有,那小娘皮性子野,小人想先磨磨她的锐气,还没腾出功夫上她……”自觉失言的牢头急忙捂住了嘴。
“没把柄落下就好,回头从户房支一两银子,算是给你养伤的。”打发走了千恩万谢的牢头,王贵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多时贴身随从过来一阵耳语,王贵点点头,“让他进来吧。”随后杨宏图被领进了大堂,上前作揖,“老父母急唤学生来,不知有何要事?”杨大相公确实纳闷,这位县太爷行事素来小心,今天连夜不必嫌疑地将他召来,还选在公堂这个地方见面,这做派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找你来出银子的。”王贵抱着大印坐在椅子上,张口便直奔主题。
这老儿一点读书人的斯文体统都不顾了么,杨宏图心中不屑,面上还是强颜欢笑,“好说好说,此地不便,可否选个僻静处详谈一二。”“甭费事了,就这儿吧。”揣着自己的官印,王贵忍不住鼻尖发酸,颇觉凄凉无奈,“而今这县衙除了大堂,已经没本官可去的地方了。”对着一脸惊愕的杨宏图,王知县将自己被撵出后衙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听得杨相公挢舌不下,没想到大明朝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官儿。
“本官为你的事送了五百两银子,连个水漂也没打起,你说怎么办?”王贵也是够狠,张嘴便报了一倍多的花账。
“自不会让老父母破费,学生定当补偿。”杨宏图躬身答谢。
“还算明事理,”王贵对杨宏图的态度很满意,“赶快筹笔银子送过来,这姓丁的胃口可不小,别按一般京官打发。”“学生明白,只是那苏三进了后衙,若是说些不该说的,这案子可会有反复?”杨宏图说出心中担心。
“放心,咱大明朝地方官娶纳辖地女子都是大罪,他而今色欲熏心,自个儿送上了把柄,事情泄露出去,那王廷相便第一个不与他甘休。”王贵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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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嘤咛’一声,玉堂春幽幽地清醒过来。
觉察自己伏卧在厚厚的软茵被褥之中,四周是轻纱幔帐,布置得舒服惬意。
“这是哪里?”苏三不禁自语。
“洪洞县后衙啊,不然还是哪儿。”突如其来的男人声音,吓得苏三芳心乱跳。
“你……你是谁?”看向纱帐外桌旁坐着的影影绰绰男子身影,玉堂春颤声问道。
“敝人丁寿,三姑娘,你我算是老相识了。”语气戏谑,没几分正经。
“是丁大人?!我……我的衣服呢?!”得知是旧识,玉堂春心中稍安,突觉下体冷飕飕的,似乎下半身未着寸缕,再看身上,也仅有一件窄小的红布兜儿,裹着自己鼓涨胸脯,原来的罪衣罪裙早不知脱到了哪里。
“那身晦气的破烂玩意儿,怎会上本官的床。”丁寿缓缓起身,“再说,若不去了下衣,怎好为三姑娘敷药疗伤。”“你……你为我敷药?”玉堂春更是羞得无地自容,纵然白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用了大刑,可毕竟沾身的只是竹篾杖板,若是这男人给他敷药裹伤,少不得粉臀玉股要被他掰开细细把玩亵弄,她除了王三再无和别的男子如此亲密,顿时脸上辣辣的如火烧一般。
“你还要做什么?”见丁寿渐渐走近幔帐,苏三惊恐问道。
“看看伤情如何了啊?三姑娘放心,在下有梅神医调配的疗伤圣药‘雪莲生肌散’,只要调养得宜,不会留下刑伤板花,不过么……”丁寿嘿嘿怪笑,“这药要上得勤些。”“不劳丁大人,妾身自便即可。”苏三要扯被遮盖,却发现两臂动惮不得。
“为了诊治方便,敝人点了姑娘两处穴道,想必姑娘不会怪罪。”丁寿已然走至床边。
“大人,男女有别,你与三郎乃是旧交,我与三郎间的关系你也知晓,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您……”苏三还待劝说,丁寿却已抢声,“三姑娘放心,在下不客气。”“说来三姑娘不愧花间魁首,腿间妙处风流滚滚,满臀春色,楚楚动人,在下都急不可耐了。”一阵猥琐笑声,丁寿作势撩帐。
“你……你敢非礼……”苏三本就伤后体弱,此时又羞又怕,急火攻心,再度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