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萱,小萱……”他听到一个男人低声说,“你会不会……忘记我。”
“你是我最爱的人啊……”女子微微笑着,好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即便记忆消失,即便堕入轮回,即便我变成了无数种不同的面目,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但是你骗了我,”男人低哑地笑了起来,他在那笑声里听到了悲哀的无力,“你说过的……可是你骗了我。”
他是谁?
夏怀谨茫然地想着,女子的声音是如此熟悉,是那个他不顾一切想要去救的女人。
小萱……小萱在和谁说话?
她口中最爱的人,又是谁?
夏怀谨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第一次遇见叶萱时的情景,天上下着小雨,他看到男性统一党的人围住一个女人。
原本这种事他不会去管的,他看不惯激进派拿平民当做发泄手段的行为,但碍于双方的合作关系,大哥几次三番警告他不要节外生枝。
他只能嫌恶地瞪了严老三一眼,正准备离开,却在瞥见那个女人的身影时怔住了。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即便夏怀谨后来和叶萱成了恋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没有把那种感觉告诉叶萱。
很熟悉,很亲切……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大声叫嚣着,却救她,去保护她,绝不能让她死去——而夏怀谨甚至,都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脸。
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只不过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只有呓语似的三个字。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是那个男人,夏怀谨忽然意识到,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不能死,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小萱,还在等着你。”
等等,夏怀谨想,难道我……要死了吗?
对,他恍惚地回忆着,小萱被男性统一党绑架了,他带着人去追击,却在与敌方交火的过程中遭到了不明舰只的偷袭。
他所在的战列舰爆炸,最后关头他坐着救生舱逃出来,却在爆炸的巨大冲击中失去了意识。
那小萱呢?夏怀谨立刻想到,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她在等你,”那个声音低柔地说,“不要死,她还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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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靳安看了看方源手里装帧精美的纸质折页,“请柬?”
“结婚请柬。”方源苦笑着扬了扬手,打开请柬,正中央隽着端端正正的八个大字,新娘,叶萱,新郎,路平。
靳安的脸色在一瞬间冷了下来:“只是一年而已,叶如就已经等不了了吗?”
“什么叫一年而已,她能等一年,恐怕也是九弟妹……不,”方源叹了口气,“也是叶萱小姐努力抗争了许久的结果吧。”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罔顾她的意愿,叶如难道就忍心?”
“那又能怎么办,”方源的笑容愈发苦涩,“老九一直全无影踪,我们派人找了他这么久,却始终……”这个粗豪的男人忽然说不下去了,乘坐的舰艇遭遇大爆炸,即便夏怀谨能侥幸逃生,但已经过去一年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明眼人都能想到,恐怕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虽然对叶如的举动不满,但是,”方源阖上请柬,不想再看新郎后面那刺目的两个字,“我们有什么立场让叶萱小姐一直等下去。”不仅没有立场,在接到请柬后,他们还要笑着去送上祝福,“假若老九真的……我想,他会希望叶萱小姐忘了他,开始新生活的。”
“是啊,新生活……”靳安擡起头,天空碧蓝如洗,一年过去了,对星云帝国那八千万男性来说,新的生活也即将开始。
就在三个月前,以男性解放阵线为代表的反抗组织终于被政府承认了其合法性,双方的交火早已在半年前停止,政府同意成立男性权利署,专门用于研究并提交各项保障男性权利的政策措施,由方源任署长。
而废除男性等级制度的法案也于五个月前进入投票程序,就在叶萱婚礼的那天,将被彻底废除。
为了人口繁育,每个男性需要按月去各个城市的繁育中心提供精子,但除此之外,他们不再被划分为三六九等,可以自由地生活,自由地与爱人结合。
大量并未犯下重罪的政治犯被释放,夏怀谨的名字从他十六岁起就被挂在通缉令上,如今也终于被取了下来。
翻阅着手中的报纸,看到“昔日污名终昭雪,夏怀谨如今又在何方”的新闻标题时,叶萱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就在她被软禁的半年之后,她终于见到了方源。
那时候她的母亲早已赢得大选,成为了帝国的最高执政官。
在叶如的引导下,政府与反抗组织的关系大为缓和,方源这个昔日的恐怖分子甚至能去最高执政官家中做客。
“是我主动要求的,”方源笑了笑,“虽然叶女士不太欢迎我,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来见见你。”
“老九失踪了,我们一直在找他。”
“你被绑架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去救你,但是……”
“我们知道你被叶女士救走了,那时候大选在即,叶女士和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们不公布你的消息,她上任之后,会将废除男性等级制度的提案正式递交。”
叶萱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耳边是方源的声音,但她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清。
“都是过去的事了,”方源终于停了下来,他苦笑着,“毕竟同僚一场,九……叶萱小姐,请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我能够理解你母亲的做法,老九那个傻小子,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还是个通缉犯,他……”他似乎是哽咽住了,停顿了片刻,还是缓了过来,“他能够和你在一起过,想必是很快活的,你……”
“我会等他的。”叶萱终于开口了,她轻柔地,又认真地说——就好像她曾经和夏怀谨许诺过的那样,他们会克服所有的困难,只为了相守相依。
“我会等他的。”
但是现在,她食言了。
当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的时候,叶萱终于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
“他已经死了!”叶如紧抓着女儿胳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你就算是等到地老天荒,他也不会回来的!”
他答应过我啊,无论是什么困难,无论是什么挫折,都不会退缩。
叶萱恍惚想着,所以,他骗了我吗?
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笑着看着自己,“你说过的……可是你骗了我。”
谁骗了谁?又是谁负了谁?
叶萱想,自己真的是已经糊涂了吧。
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身在何方,不知自己是谁。
她任由人为自己披上婚纱,拿起捧花,牵引着走进地球现存的最古老的教堂。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就在男性等级制度被正式废除的今天,最高执政官的女儿,推动男性权利运动的叶萱小姐,在帝国数以亿计的影像屏同步直播中,举办婚礼。
神父的声音低沉浑厚:“路平,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新郎低声说。
“叶萱,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我不愿意,我当然不愿意,但叶萱只是机械地回答,“愿意。”
听到这句话,坐在第一排的叶如悄悄松了一口气。
神父接着面向众多的观礼宾客问道:“你们是否都愿意为他们的结婚誓言做证?”
这原本只是惯例的一个问题,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拆主人家的台。
就在众人刚准备开口时,突然,一个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不愿意!”
教堂在一瞬间哗声大作,宾客、神父、新郎,所有的镁光灯都看向了门口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侧脸冷峻、瞳色黯沉,就像叶萱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那样,他紧攥着叶萱的胳膊,给那个怕得浑身发抖的女人带来仅有的依靠和力量。
此时,他一步步走进教堂,喧闹从他身边退开,如同摩西分越红海,而他最终停在叶萱面前时,一切归于宁静。
“怀谨,夏怀谨……”叶萱摇摇欲坠地站立着,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眼前之人的面容又如此真实。
“为什么?”她没有想到,打破安静的是身旁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新郎,“你的理由是什么,这位先生。”
“因为我曾经答应过她,”夏怀谨笑了,那温柔的、笃定的,却又缠绵的几乎要教人落泪的笑容挂在唇角,“怎样的困难,都不能阻挡我去爱她。”
所以他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出来,乘坐的救生舱在太空里漂流了半个月,最终被拓荒者发现。
他被救出来的时候,脑部已经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医生们都以为他死定了,靠着呼吸机和营养液维持了一年的生命之后,他竟然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
“她在等你,她还在等你……”
是啊,她信守了我们的诺言,而我又如何能放弃。
夏怀谨忽然单膝跪了下来,新娘带着丝质长手套的手柔弱无骨,放在他的掌心,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小萱,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擡起头,黑瞳中仿佛有星辰闪烁,“我愿为你冲锋陷阵,在所不惜。如今我已凯旋归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萱终于开口了,她微微启唇,眼中便有泪掉了下来,“我愿意。”啪的一声,泪珠落在了夏怀谨摊开的手心。
他突然合上手掌,紧抓着叶萱的手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众人情不自禁地惊呼了起来,只见那个高大的男人长身而起,他打横搂住新娘,抱着她发足狂奔。
时光在那一瞬间重合了。
下着雨的黑夜,混乱不堪的贫民窟,嘈杂的脚步声和子弹擦过的嗖嗖声响不绝于耳,叶萱就依偎在夏怀谨胸前,她想,这大概是她所感受过的,最快乐的时刻了。
“怀谨,”叶萱的手摸索着停在夏怀谨的左胸上,砰砰、砰砰、砰砰——那是他剧烈的心跳,“我很快乐。”
比那时候,还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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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是您的邮件。”
接过家用机器人呈上来的包裹,叶萱不由蹙起了眉,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年代,还有谁会采用邮件这种古老的运输方式?
她正打算把包裹拆开,夏怀谨走了过来:“这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哪个旧友寄过来吧。”包裹上只写着收件人的名字和地址,并没有留下和寄件人有关的信息。
“他们知道你的新地址吗?”夏怀谨拿起包裹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就又随手放下了。
叶萱想了想,刚刚搬家,她只通知了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
因为夏怀谨在亿万民众眼前上演的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抢婚,他们这对新婚夫妇已经成为了帝国最有名的夫妻。
男性解放阵线既然已经合法化,方源也在首都设立了分部。
原本夏怀谨为了叶萱自愿驻守分部,好让叶萱能住在首都。
但仅仅半个月之后,他们就被无孔不入的狗仔折腾得几乎崩溃,不得不搬到了边缘港。
边缘港是男性解放阵线的大本营,狗仔们还没胆子跟到这里来。
想到自己连蜜月都被破坏了,叶萱不由气闷地瞪了夏怀谨一眼:“还不是怪你,否则我们怎么会需要搬家。”
“好好好,怪我怪我,”夏怀谨十分好脾气地承受着妻子的嗔怒,长臂一伸,便将叶萱搂进了怀里,“我任你惩罚,好不好?”叶萱没理他,他便厚着脸皮蹭上去,“今晚你在上面?上次你不是说想……”他一面用言语撩拨着,大手还在叶萱身上不断点火。
叶萱被弄得浑身发软,声音也不知不觉地柔了下去:“我不要今晚……现在就要。”
夫人发话,夏怀谨哪敢不从。
之后便是一场激烈的翻云覆雨,又和妻子温存许久,夏怀谨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叶萱懒洋洋地起身,原本想去洗澡,忽然想到了那个奇怪的包裹。
“打开看看吧。”她自言自语地走到桌子旁,拆开包裹,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芯片。
叶萱拿着芯片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她略微沉吟片刻,将芯片放进了视讯器里。
屏幕上一片漆黑,就在叶萱以为芯片说不定已经坏了的时候,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响了起来。
她不自觉地坐正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像是乱码的数据流在屏幕上飞快滚过,滋、滋滋……“咦?”叶萱皱着眉,她好像……好像看到了人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混乱的画面又闪现了接近半个小时,那个人影开始越来越清晰。
叶萱的心跳逐渐加快,双手紧握成拳,手心里满是汗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接下来要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是什么?那个人影是谁?
终于,闪现的数据流消失了。
人影的轮廓渐渐固定下来,砰的一声,叶萱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她看到了,屏幕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军装,面容俊美、眉目凌厉,而他有一双——
金棕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