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的后半生,只是对重前半生的模仿。
一个年轻人会死前会看到未来,因为他眼中还有未来,也许只有未来。
一个中年人在死前会看到现在,那是自己的无力,家人的不幸。
一个老年期在死前会看到过去,无论是遗憾还是成就,其实都和自己没了关系。
人活着,在梦想被吃干抹净后,大约就会变得越来越无所谓了。
*
在清晨踏上旅途本应是心旷神怡的事情,然而对彻夜云雨,被饥渴女孩们搜刮一空的忧来说,他只感到……困。
“哈欠~”
眼皮在打架,贤者模式的忧看上去了无生趣。
万万没想到,连日大雪,从萨城到皮埃尔堡的直线铁路停运,其他还在建设的备用线路也在考虑工人施工困难的情况下停工。
原本三点一线的路程计划彻底破产。
导致他只能在客车路线上打转。
真是应了阿拉梅丽雅那句“装逼遭雷劈”的谶言。
“忧大人,请打起精神,还有半小时就到下一个车站,在哪里我们能直接乘车到王都,从王都坐火车直达皮埃尔堡。”
窗边是倒带的雪景,身边是脸色红润的正太。
“咱们是第几次转乘了?”
忧漫不经心的看着艾瓦,少年在与自己的对视中总是充满激动。
“第三次。”
少年总是渴望被成年人认可,或许还有重视,艾瓦觉得自己若是能获得忧的青睐,那绝对不枉此生。
“嗯~萨城七个省会,以省会为单位的客车大车站,已经足够便利了~相信明年还会更多,应该就能解决路线少的问题。”
伸了个懒腰,前两次转站自己一直昏昏沉沉,可以说是稀里糊涂走到现在。
“忧大人是觉得路程漫长吗?下一个车站在第四军熔炉堡垒的管辖范围,我们可以用哪里的传送门。”
或许还有单调的原因,只坐在拥挤的客车什么都做不了,外面除了雪还是雪,偶尔几个村落也没什么人烟。
不过艾瓦觉得只要自己能成为男人的消遣,就能让他的路程不再无聊。
“不用,我们是来体验生活的,只有贴近民生,才能明白国民的将来需要什么。”是啊,自从发迹以后常用传送门和魔导马进行地区移动,都快让忧忘了曾经的出行是多么困难。
要致富先修路,要建立更多的利民设施。
心中想法抽丝剥茧,忧若有所思的嘟囔着“回去就和芙兰商量,把火车什么的修在地下,那样就不受地面情况干扰了,不过地震了怎么办~好头疼~”
感兴趣的思考总能带动僵硬的精神,随着男人焕发神采,艾瓦打从心底里高兴。
只是……
“忧大人,我必须要提醒一下,无论是奥利维亚大人还是阿拉梅丽雅大人,她们都叮嘱我[在路上只许你游山玩水,不许你思考任何有关工作的事情]。”
正太试探性的叮嘱,老实说,他不觉得忧思考正经事有什么不妥“而且我们穿着这身衣服,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融入人群啊~”
放眼四周,皮草和棉衣把整个车厢衬托的热烘烘的,时刻提醒着人们现在正处在冬季,而尼基季奇冬天的气候滴水成冰。
二人在其中的穿着十分显眼,忧虽然外面套着风衣,可里面只有衬衫长裤。
至于艾瓦,天啊,身穿体恤的他下身穿着轻飘飘的短裤,稚嫩青涩的肌肤,从膝盖以上裸露到足裸,俨然一个夏日野游的打扮。
更重要的是波拉为了让自己路上不寂寞,在驻地拿了点吃食,全都是香蕉、橘子、桑葚这些夏天常见的的水果,自己又不会储物魔法,吃不完又舍不得扔,导致堆放在桌上一时不知所措。
忧额头巨汗,身为魔法使居然忘记魔法使和常人的不同,难怪一路上没几个同行乘客和自己搭话。
“忧大人,我觉得我们可以……”
知道男人的想法后,艾瓦心中灵光一闪,凑到忧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
不能否认,即便忧现在的私生活乱的厉害,思想也即将转变,但他骨子里仍是个质朴的凡夫俗子。
改不了节俭的消费习性,保持着遵纪守法的底层民众思维。
束缚过久的欲望也让他拥有一夜暴富的冒险精神。
一如这满车厢的乘客。
他们看着忧和艾瓦,好奇中带着点警戒,保持着距离。
忧剥开一根香蕉,白色果肉的清香甚至冲开车厢的闷热,连远处的一个醉汉也睁开眼睛,把眼睛朝向这里,不过比起忧正在吃的香蕉,他更专注桌上两个拳头大的梨子,那可是肉多水鲜的好东西。
“哼哧哼哧哼哧!”
不顾别人艳羡的目光,忧对着香蕉就是一顿吞食天地。
“啊?忧大人你吃的太快了。”
一下就吃完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而且他吃的好快,根本没时间拦着,艾瓦看男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的想笑。
“抱歉,一时冲动~”
以往省吃俭用的自己哪里去了?忧拿着香蕉皮感慨今日奢靡,变了习性。
“我来削个苹果。”
“麻烦你了。”
正说着,前面车座的缝隙露出一顶保暖小帽,随即露出小孩白胖的脸来,嘴里缺了两颗上牙,睁大着闪亮的眸子,“啊啊”的发出清澈稚嫩的童音。
大人能闻见的气味,他当然也能闻见。
不过他可不像大人一样需要考虑诸多事物,两个靠座留出的空间就像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让他伸出小手,冲着一桌的水果挥舞着。
忧立刻拿起一个橘子递了过去,小孩用手捧着、托着,清澈的眼神满是欣喜,然后一点点从车座中间退了回去。
还不赖。
托着下巴,手心和下颌骨支撑的感觉让忧心神舒缓,他看着前座的喜欢刚才的开端。
“忧大人,苹果削好了。”
果肉如玉,葱根细白,正太粉色的指甲在果柄处十分显眼,令人遐想无限。
“谢谢”忧从中接过,不知怎的,与艾瓦冰凉小手接触时,后者颤了一下,处于对少年的关心,他好奇问道“你冷吗?”
闻言,正太的五官表露出一个微妙的神情,应该用女孩子的娇羞来称呼更合适。
但是他很快又沉寂下来,似乎担心忧的进一步回应,给人一种如履薄冰的错觉。
“谁的心里都有不能说的秘密,准备好的时候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不光是个俗人,还是你的朋友……我挺喜欢你的。”
忧心念微转,鬼使神差的说了一段,不像是闲谈,倒像是安慰。他还在正太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
只是他的行为和言行令艾瓦脸色变得煞白,正太指节攥的咔咔直响,他可不认为忧是出于战友之情形容的喜欢。
“忧,其实我……”
我病了,后半句压在舌头上如有千斤重,艾瓦是怎么也说不出,好在他不用说了。
前面那个孩子再次探出头,忧正想把苹果递过去,却发现小孩用小手掌心夹着一样薄薄的东西,咿咿呀呀的朝他抬起。
给我?
忧指了指自己,小孩笑的更加开心。
他的表现太醒目,像是纸的东西比他肚子都大,连车厢前面的几个人都笑着往后看,忧不得不先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从孩子手里接过,那东西看上去很厚实,结果入手却很轻,相必是蓬松的玩意儿,表面一层白色绒毛,感觉不像是动物制造的,总之摸上去的质感出乎意料的细腻,忧敢肯定是全新,未使用的东西。
手帕?
太大了。
毛巾?桌布?
太厚了。
莫非是口罩,挡寒之类的?
忧拿着厚布片左看右看,硬是想不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忧……那是皮埃尔堡上个月生产的纸尿布。”
嬉笑。
什么呀~尿布而已。
礼物还不错。
忧把尿布叠了叠,当着众人的面放进风衣的兜里。
小孩见他收好,便露着白牙,欢天喜地的退了回去。
这年头条件好了,尿布比我当初的枕头都软和。
望着前座背影出神,忧敢肯定自己的表情比小孩更加开心。
两人一番动作,车厢内产生一阵似有似无的笑声。
忧拿着艾瓦削的苹果递到嘴边咬了一口,香甜的果肉在唇齿间粉碎,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你们魔法使也需要这玩意儿?”
旁边有个中年人早就在观察两人,当忧此时的视线和他对上,他明显一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进食,摄取营养的行为永远是开启外向性格的大门。
“我有个女儿,快出生了。”
柳德米拉到底是会像自己还是像芙兰呢?真令人期待。
忧不自觉的就笑了起来。
对面男人十分好奇“还没出生就知道是女孩?你们魔法使还真神奇。”
忧一时语塞,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的答案是和老婆淦出来的吧~
“芙兰杰西卡大人开创的国有医院就有魔法医师,像看胎这种基本操作十个铜币就行了。”
有个文质彬彬的人扭头来答话,他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上去见识很广的样子。
“你是?”
“我?我去大城市碰碰运气,找个工作。”
自力更生的人最自信,眼睛回答忧的时候特别自豪,镜片下棕色的眼睛看了一圈,兴致勃勃的说
“在这车上的,那个不是去找工作,王都,皮埃尔堡,都是芙兰杰西卡的天下,哪位大人可是平民百姓的救星哦~”
芙兰,你人望很足啊!
忧心里乐开了花。
“我看不尽然。”先前那个中年人做出一副洞察世界黑暗面的样子“听说芙兰杰西卡任人唯亲,把一直跟她打天下的王忧佩尔法斯疏远了,派到萨城当总督,搞得和流放一样。”
“你怎么能这样说?萨城那是重要军事基地,王忧佩尔法斯到了哪里还得到了十军的指挥权,我可没听说过流放还掌握大权的。”
眼镜说的是事实,但忧总感觉不对味。
“哦?那你解释一下她在收服萨城,得胜回朝那天怎么对待王忧佩尔法斯的?”
怎么对待?忧被踩在地上的事儿在教国早就传疯了,欺辱王族,不顾礼数,被芙兰杰西卡亲自责罚。
男人又自信的补了一句
“如今萨城也接受了芙兰杰西卡的改革,你说的要到大城市找工作,也不至于往远的地方跑,在萨城不一样有机会?”
言下之意就是跟着自己没前途呗。
眼镜争辩道“这不能说明问题,芙兰杰西卡和王忧佩尔法斯还有婚约~说不准这只是他们俩之间的情调,我听说王忧佩尔法斯脖子上可套着项圈。”
忧赶紧用领口把项圈遮住,生怕被他们注意到。
果然,当初的操作在外人眼里会变成这样~忧对此并不意外,形象什么的,自己和芙兰本身就不在乎,能达到目的就没事。
只是自己无能自卑惯了,不在乎流言蜚语,听着旁人诉说芙兰的恶名,心里到有些不自在。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一个公主,一个平民,他们的见识和眼界都不一样,能结合到一起才是笑话,就他们管理教国的方式,将来必遭天谴。”
中年男子的话让忧翻起了白眼,先前一堆话都无所谓,唯独接下来的话得认真听了。
不光是他,周围的听众也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大不敬啊你!
“你给大家伙说说,她们怎么个遭天谴?”
却是忧发话。
“不能明说。再说了,有些事碰不到自己身上,那就理解不了,说了也白说。”
男子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说话声音大一些就会被摄政王听见一样。
“有问题就说嘛,芙兰杰西卡不也是开放民意调查,说自己能听取民众意见,总不能和自己的政策做对吧。”
忧很少称呼芙兰的个人名,不用爱称谈及她名字的感觉很微妙。
“就是这点,你没察觉到吗?曾经咱们教国流行的结社也提倡无分阶级交流,芙兰杰西卡给他们定性为非法集会,甚至还给他们定性为邪教。可她自己呢?把她口中邪教提倡的东西搬到明面上,人人没有隐私,干什么都在她的管控下。我敢肯定,她自始至终都是贵族挣权,什么改革政策,只是哄骗别人当她的政治资源。”
他说完此话便看着忧,想从脸上看到震惊、大彻大悟等表情,谁知对方却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隐隐有些笑意。
并不奇怪,并不奇怪。
忧按住身旁的艾瓦,正太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气盛,听见他人信口雌黄就免不了想要争论一番。
“她把所有的魔法都收归国有,本身就是一种傲慢和独裁,好像我们自己发展就耽误了她似的。教国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真怀疑她有没有看过历史书。”
魔道一途是宽容的,虽然也有国有和民营之分,但两者成就的领域五花八门,有时民营强盛,有时国有领先,它们在千奇百怪的行业里难分高低,如今芙兰给他们统一考核,通过的就颁发魔法师资格证,没有的就定性为非法,并禁止使用。
男子继续说了下去,甚至还拿出烟卷想要抽一支,不过看忧指了指车厢里禁止吸烟的牌子,又收了回去。
上面写的惩罚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敢抽烟,直接就注销一年的乘车资格。
“看,就好比这个嘛~抽个烟还要定法律。”
忧不去理他,兀自吃着苹果,逗弄前面的小孩。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眼镜终于听不下去了,责骂道“摄政王造就了这一切,就该遵守摄政王的规定。”
“那尤斯特鲁陛下呢?还有其他的先代王呢?芙兰杰西卡不该先遵循他们打下的规定吗?”
有人反驳,中年男子心中顿时燃起无名火。
“呃”只有一丝迟疑,眼镜立马想到了什么,重新整理语言“芙兰杰西卡又没有受过他们的恩惠,教国的人都知道她[殇命]的蔑称,实不相瞒,我曾经也坚定的认为教国只有三位公主,而没有第四位,如今我已经正视了自己的愚蠢,不会对那些弱小的人抱有偏见。”
芙兰在病床上时确实存在感微弱,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旧事能让人警醒,估计会高兴的睡不着觉。
“你的话更是印证了我的说法。”男人不见颓势,反倒越说越勇“她血管里流着的是和我们不同的血,她是王族,她自从出生就受了庇护,她有义务,也有使命做国王该做的事。”
复述一遍事实,出身永远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怕践行不同的人生路。
搞得跟污点一样。
眼镜男眼皮暴跳,喝道“难道先祖没做过的事情,我们这一辈就不能做吗?这是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这是正理。”对方屈服了,中年男子加大力度“芙兰杰西卡上台就搞了法、法、法,在这片土地上只重法治的道路根本就行不通。”
“那你说,该怎么办?”
“把权益还给贵族,允许真正的自由贸易,低限度给予个体魔法使魔道开发的许可,这样我们才能恢复当初多布雷尼亚十军的影响力。”
当然是另一个“十军”,在中年男子眼里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的话太大逆不道了。”
“怎么大逆不道,芙兰杰西卡是生怕别人知道她的权利是从贵族手里抢过来的吗?”
每个贵族都有魔力素质,在一定程度上,国家权利触及不到的地方可以带部分人“致富”。
换句话说名义上有多少贵族就有多少就业机会。
总比芙兰杰西卡垄断的情况看上去公平点。
若论集体所有,如何制约领导者的权力是个很大的问题,如果不能制约,那么本质上还是私有。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忧,后者默不作声到现在,可是给了他相当大的鼓励啊!
他低下嗓音,又用车厢众人都能听到的话说“最最要命的是,她居然提倡大城市居民去乡下,去搞一份自己的土地耕种,这不是谋杀吗?”
“她改革时叫着土地资产归国家,归集体。又让一无所有的人从集体资产中重新购买,还是只有使用权,这不是强买强卖吗?我就是其中的受害者,我深有体会,我也最有资格说。”
说罢,捂着心口,苦痛万分,一脸便秘样子。
出乎意料,车厢里并没有什么人在乎他难受的样子,反倒是失去刚刚的热情,一个个扭过脸不再看他,就连和他争辩的眼镜男也只是冷笑两声,沉默的盯着他,让人发毛。
中年男子不理解众人的反应,转而向看上去唯一尊重他的人继续说“我刚刚说了这么多,你能理解吗?”
忧表面平静,心中同样冷笑,一无所有的人?这般自称,已经让他推断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是曾经资产丰富的个体,额~”忧断断续续,似乎每一句都在进行缜密思考“你们,为了发展,或者为了生存,不得已抛下所拥有的财富,融到更大的集体中,但这个更大的集体又让你们去拥有曾经的资产,对吧?”
相当于祖宅成了旅游景点,回趟家还得掏门票钱。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看,我第一眼就知道你这个魔法使明白事理,你一定能理解,毕竟魔法师都应该是自由的,和当今教国现状殊途同归。”
中年男子听到忧的解释喜出望外,因为忧的答案和他想的分毫不差,他又拿起刚刚的话题“我在外面学到一个词,是从欧罗巴合众国里学来的,叫金融,芙兰杰西卡的这种行为就是把教国的实体资产,那个~叫……”
引用了新的词汇,对现状却有点无从下口。
“土地,以及魔法使研发的魔法等作为集体资产。”忧能理解的,毕竟芙兰给的魔导磁卡已经让他亲身体验了。
“对对对,她就是要将这些集体资产打包成金融资产,然后评估作价,贩卖他国,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公变私,最后无论平民还是魔法使都会两手空空,成就了她自己。”
“何以见得?”
“西都之战的雪岭三省,按照教国传统,她不该向外国索要,而她要索要的话,萨城就应该被掠夺一空,结果事实恰恰相反。只能说她的野心很大啊!”
外战强取,内战绥靖,中年男子对芙兰杰西卡的两种面貌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