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陈肇对本次与游龙商会的商业会谈寄予了极大的期望。

想要发展白莲势力,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行的,陈肇手里面不缺少卖的上价的商品,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渠道,送给王世贞等几位的落地镜就是陈肇抛出去的“饵”,用来钓大资方的鱼,如今游龙商会终于是吃着饵料找上门来,而且是皇家采买,陈肇必须跟手里攥着大把银子的游龙商会达成合作,从他们这里榨出油水来才行。

陈肇来的时间算是很早了,却没想到高宁秦早已经在何铭楼酒楼门口垂手而立,看样子已经等待了一阵子了,陈肇赶紧走上前去跟他寒暄招呼,高宁秦还是那样一副笑眯眯的客气样子,听他说起话来依旧如沐春风,他率先招呼陈肇进入酒楼,根本没有提落地镜的事情。

陈肇心里暗笑,你这个老小子总归比我要着急多了,你表现的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我倒要看看咱们两个谁先沉不住气。

两人手挽着手进入何铭楼,两个青衫白褂的小生马上迎了上来,这两个小生身形单薄,面容清秀,脸上擦着淡粉,眉毛还特别细细的勾了一番,若不看喉咙上的喉结,几乎分不清是男是女,这个时代的高级服务场所的服务人员大体都是这个调调,权贵人物们就喜好这一口,陈肇本人则对这种风格毫不感冒,甚至有些隐隐的排斥。

陈肇迅速的扫了一眼酒楼门厅的布置,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超大型的红木茶几,茶几上面摆着一个个头不小的铜香炉,炉中焚着宫香,一看到这百合宫香,闻到这种特殊的香气,陈肇马上就明白了,这何铭楼恐怕就是游龙商会的产业,这种香没有点皇家背景是不敢乱用的,茶几上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高级祭品,茶几背后是一扇巨大的屏风,门厅两侧也不设普通酒楼普遍存在的桌椅,摆明了不招待一般客人,那些空阔的位置反而摆着假山花竹,另一侧有一个一人高的木质酒葫芦,雕刻的很是精致,葫芦上还有题字“何以忘忧,铭以见志”,这种高级感在现代已经不够新鲜,但是在明代这是妥妥的极致上流。

小生引着两人绕过大型屏风,顺着楼梯上楼,来到了三楼的一个包间里面,一进房间,看到里面陈设的陈肇心中又开始犯嘀咕,房间的正中央自然是红木雕花饭桌,饭桌上摆着个香盒,香盒里面放着品相上好的金刚子,最中间还有一个很占空间的假山砚台,文墨气息扑面而来,这种包间是服务于何种阶层的人,一看便知。

饭桌四周摆着四个带靠背的雕花椅子,每个椅子前还有脚榻,房间两侧装饰的也相当文雅,茗碗瓶花自不必说,还摆着一架七弦琴,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各种诗词画作,不仅仅是门柱房门,各处雕梁画栋,但是最让陈肇不能理解的是饭桌的正后方贴墙的地方居然放着一张长宽都不小的翻云覆雨鸳鸯床,铺着喜庆的大红绸被子,占了房间不小的面积,床边挂着红帘,床头还很讲究的挂着雕花搭子,这种环境让陈肇一下子有了时空错位的感觉,好像来到了现代情趣酒店里面。

陈肇偷偷瞥了一眼高宁秦,心想这个家伙怎么安排一个这种调调的房间,再看一眼身边不男不女的小生,这家伙该不会是那种口味的人吧?

陈肇不禁放慢脚步,皱着眉头与高宁秦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两人坐下之后,外面的两个小生马上捧着洗手盆和毛巾跪在两人坐前,陈肇洗手擦干,两个小生又拿了痰盒出来,古人也是如此变着法子的提高服务质量啊。

好不容易搞定了用餐前的繁复礼节,前菜马上端了上来,有雕花豆腐、豆皮杏仁,还有必不可少的各色面果子,江南特色的桂花粉糕,外加一道荷叶笋丁粥,这些菜品或者烹饪极快,或者可以提前准备,可以在主菜端上来之前不至于让餐桌空着,高宁秦早就吩咐好的酒也端了上来,一来就是两坛屠苏岁酒,不用开封,淡淡的药酒香味就扩散了开来。

高宁秦和陈肇这个时候其实都没什么心思动筷子,两人直接开了酒,相互给对方甄了满杯,上来就开始干起酒来,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从古至今莫不是如此,哪有不喝酒能谈成交易?

酒过三巡,正菜也端了上来,两人已经好几杯酒下肚了,陈肇穿越过来之后的身体其实相当不胜酒力,是天然的酒精不耐受体质,为了应付此类应酬场合,陈肇只好强化好几次身体的酒精分解和耐受力,所以他现在的酒量还是相当可以的,不至于很快就被喝晕,他必须保证自己在进行正式谈判的时候有一个清醒的头脑。

两人总算在各种谦让中开始动筷子,酒稍微一到位,各种话题自然也就开始了,陈肇从高宁秦的口中了解到,游龙商会的主要经营产业集中在玉石、上品金器、佛门宝器、高级瓷器等奢侈品上,也得知这座酒楼果不其然也是游龙商会的产业,陈肇则跟高宁秦大谈海外知识,此时的欧洲正处于地理大发现和宗教战争时代,高宁秦对欧洲人因为宗教分歧导致国家之间大打出手表示不能理解,在他的观念中,欧洲的教宗大概也只是跟东海普陀山上天天吃斋念佛的寺庙方丈一个级别。

两人聊了好一阵子,酒都喝空了一坛,最终还是高宁秦率先忍不住,问起落地镜的相关事项来,陈肇心里偷笑,心想果不其然还是你先忍不住,于是他马上唤人进来,让几位小生在四位侍卫的帮助下,把披着绸帘的落地镜抬了进来,落地镜太高,正着摆都抬不进房门,只好横侧过来抬,高宁秦一脸紧张,恨不得自己上手去抬,生怕这些手下不知轻重的下人把落地镜弄坏了。

镜子搬进来之后,下人都出了房间,陈肇拉下了绸帘,高宁秦的世界观立刻被眼前夸张的落地镜震得稀碎,他竭尽全力的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一步步的走进落地镜,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镜中的自己,当他伸出手指即将触摸到镜面的一瞬间,陈肇适时的一声轻咳将他拉回到现实之中。

交易还没有完成,这落地镜还不属于他。

高宁秦赶紧整理自己的表情,一边道歉一边坐回到座位上,可是眼睛却再也离不开这面镜子,陈肇敏锐的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贪婪与欲望,这个人恐怕不甘心于做江浙地区的商会总舵,他的野心绝不止如此。

于是正式谈判终于开始,陈肇现在已经非常清楚,高宁秦对这面落地镜势在必得,这是妥妥的卖方市场,自己可以狠狠的薅一把高宁秦这个土财主的经济租。

谈判总体进行的比较顺利,虽然两人在讨论各项交易中不断产生分歧,但是最终还是全部都谈拢了,陈肇的谈判能力以及他对商业的理解完全出乎了高宁秦的预料。

陈肇与高宁秦一共达成了三项具体交易。

其一,陈肇将最大的这一枚落地镜赠送给高宁秦,由高宁秦在万历皇帝大婚之前进贡皇家,由此陈肇得到的利益为他本人加入游龙商会,成为主要的最高级别商会成员,享有商会内部的最优先采购和最优先售卖权,所有交易所形成的税款全部由游龙商会负担,其实也就是免税了,陈肇还会在游龙商会内部得到一个专属的海外商品售卖窗口,以及特殊购买窗口,陈肇如果想买某种资源,游龙商会就会发动人脉力量,优先给陈肇提供最高品质,量大从优的商品,与此同时,陈肇提供的来自西班牙等海外商人的海外商品,在游龙商会内部得到最充分的贸易保护,可以匿名出售,可以全权定价,可以由陈肇的意志搞分销,代售等等各种各样的操作,陈肇优先获知游龙商会内部的专业商业情报,可以随时发起、参加游龙商会的商业活动或者内部聚会,陈肇参与游龙商会内部活动的所有费用,比如招妓花费,用餐花费,场地花费等等都由游龙商会承担。

这一项交易双方几乎没有分歧,陈肇根本不在乎这扇落地镜卖多少钱,他看重的是游龙商会的商业渠道,而高宁秦其实也不怎么在乎镜子的价钱,他看重的同样是陈肇手中的海上渠道,双方在第一项交易中一拍即合。

其二,陈肇许诺将手中的海外贸易珍惜商品留出最高品质的一部分,以保证高宁秦手中随时能够有足够稀缺的贡品可以进贡皇家,以此为条件,陈肇留下来给高宁秦的这一部分最高品质商品,高宁秦以高出市场定价高达百分之百的价格购入,比如如果后续皇家找高宁秦要更多的落地镜,一个正常的落地镜在市场上售价500两,高宁秦就必须花1000两从陈肇手中购买。

陈肇在跟高宁秦讨论这一部分内容的时候,两人有过一番交锋辩论,就是在这次辩论中,陈肇对经济学和商业理论的知识储备让高宁秦对这个地主家的公子有了全新的认识。

当陈肇提出留下来给高宁秦的最高品质商品,高宁秦以高出市场定价还要高出百分之百的价格购入这个条件的时候,高宁秦委婉的表示了反对,他认为两倍价格购入有点过高了,这是长期交易,若一直以双倍价格购买,是不太能够接受的,他希望再商量一下价格,于是陈肇进行了这样的说明——

我陈肇从洋人手里面收购海外珍品,本来可以全部自行定价通过市场销售出去,回笼资金以保证下一轮采购的现金储备,但是现在我必须留出最高品质的一部分商品当作贡品储备等你来挑选进贡,这一部分高品质商品就成了我的重资产,压在我的货舱里面无法变成我的现金流,这些高级奢侈品本就数量不多,某一种品类有的一年可能也就见两三件,我留一件就是压一半的资金在里面,众所周知,银子流转起来才能不断生财,压货等同于降低了我的资产的增值效率,然后我还得承担风险,因为你定然不可能把所有商品都买过去进贡,过了一年若是商品卖不出上一年的价格,等于错过商品的高价值时间窗口期,我说不定连本钱都收不回来,我这边承担的成本太大了,所以你付两倍价格已经非常合理了,你要是不接受也行,你必须准备着长周期的无息贷款给我,让我有足够的现金流,这样我才能保证安安稳稳的帮你囤的住货。

而且我在海外商人手中收购稀缺的奢侈品,人家海外商人会先要求我用银子兑换对方的各国货币,那些海外金币兑银子的汇率比大明的金银兑比相对高,相当于我承担了海外商人所在国的铸币税,因此这些重资产负担更加重。

陈肇讲完这一通道理,高宁秦马上意识到这个少年绝对不简单,因为这些道理不是普通人靠悟性悟出来的,必须在市场里面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老油条才能讲的出来,这一通逻辑毫无破绽,各方面风险也确实都是属实的,高宁秦苦笑着摇了摇头,让他提供无息贷款?

这个先例一开,高宁秦是绝对承受不起的,像他这样的大资本,收入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放贷收息,他绝对不能接受给陈肇开无息贷款的口子,略做思考之后,他发现自己无法攻破陈肇自圆其说的商业逻辑,便爽快的接受了陈肇的双倍价格条件。

其三,陈肇还跟高宁秦达成了一项交易,当今朝廷主政的李太后,以及未来即将主政的万历皇帝,都是偏爱佛教的,陈肇自称自己一样是佛家禅宗的忠心信徒,曾经花了大量银子资助禺山地区的佛教发展,办法事,给僧人购买袈裟等佛教日用品,他希望高宁秦能一起参与进来,高宁秦可以投资一座寺庙,寺庙建成之后,高宁秦自然可以把这份功劳上报给朝廷,同时也算是给自己结一份善缘,天天有和尚僧人给你这个大商人烧香念经拜佛,岂不是一件美事?

高宁秦沉吟了一下,低声跟陈肇透露道,自己不可能面见皇帝,面见太后更是不可能,实际上宫里的采买都由宦臣十二监负责,自己只能接触到十二监的头头司礼监掌印冯保,冯保此人权重位高,各大采买进贡的物什他从不沾染,却总要占一份功劳,自己修了寺庙,经有冯保上奏,恐怕功劳全是他的了。

陈肇却笑眯眯的反问:“高先生,功劳全是他的,难道不正是一件大好事吗?”

高宁秦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看着陈肇的笑容,顿时想通了,确实,现在自己的头顶上司的确是皇家,但是真实的头顶上司却是冯保本人,修建寺庙的功劳让给冯保,也相当于一种变相的贿赂了,冯保这种人早已经富得流油,最看重的已经不是银子了,反而是这些宗教善事,为自己的转世求个好投胎,自己做一点这方面的工作,冯保定然更加依仗器重自己,自己皇家采买的工作才能做的更长久更稳定,未来更进一步也说不定。

高宁秦想通了这一点,却没想通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何非要拉着自己一起投资寺庙,这对陈肇本人又有什么好处?

仅仅是因为他是个佛教信徒?

经过两轮谈判之后,他很确定陈肇跟他是同一路人,无利不起早的类型,他这种大商人眼中哪有什么信仰,一切都是生意罢了,而且还是在石濑县这种偏远地区。

于是他委婉反问陈肇,为何我要在石濑地区投资寺庙呢?而且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陈肇早就料到高宁秦会这样问,他解释说,其实在其他地方修建禅宗寺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现在杭州府近郊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有了不少寺庙,度牒供应也比较紧张,就算建了寺庙,那也是空庙,石濑县刚好是没有寺庙的,肯定是有度牒指标的,而且当地木材和石料等原材料可以就地取材,成本低廉,陈家在当地还有一批建筑工人,现在正愁没活干,就指望高先生的投资吃饭啦。

高宁秦总算是听懂了陈肇的意思,他仔仔细细的前后考虑了一番,修建寺庙这种事情,可不是千把两银子就可以搞定的事情,一旦决定开工那可就是数万两白银的支出,可是转念一想,年年给冯保等达官显贵上贡的银子也不止这个数目了,若是能讨得冯保的高兴,这个投入却是不算亏。

高宁秦思索之后对陈肇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其一,自己的投入必须有所控制,因此不可能投资大型寺庙,寺庙要小而精致;其二,他要求陈肇不能全程把工程委托给自己,陈肇也要出力,例如陈家的那个建筑劳工队伍,必须陈肇自己垫资,工人的银饷两人要对半平摊;其三,高宁秦有权监督整个寺庙建筑工程的资金使用,他会派人专门查账对账,监督整个寺庙的建筑过程。

陈肇想也不想马上答应,这可是好几万银子的投资,能为自己的领地拉来这样一个大投资,负担工人们的半数银钱实在是一件小事情,届时自己出资建立一个木材石料加工厂,建筑所需的原材料用自己的工厂生产,自己手里面可是有煤火蒸汽动力的,搞这么一个厂子花费低效率还高,到时候高宁秦购入建筑原料的钱还不是转一圈到自己手里面!

两个人在酒楼里面觥筹交错之间,不紧不慢的谈成了三件大事,跟陈肇的一番交易,给高宁秦最大的感受,就是他觉得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的内心跟外表完全不符,这个陈肇就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商界老油条,这三项条件仔细一想,陈肇几乎没有付出什么,然而高宁秦自己却一直在许诺花费大量白花花的银子,他当然知道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陈肇掌握着稀有贡品的渠道,因此对自己具备庞大的议价优势,若是高宁秦知道陈肇甚至都不用花成本购买镜子,而是直接凭空兑换出来的,非得吐血不行。

二人谈完交易,都是长舒一口气,高宁秦终于有指望完成未来的贡品搜罗任务,这段时间他整日愁眉不展,内部消息显示,李太后已经对未来的皇后有了心仪人选,皇帝的大婚之日估计不远了,这一面夸张的不行的落地镜,定然能讨得圣上欢心。

而陈肇得到了商会顶级身份,找到了镜子,以及未来香水、白糖的销售渠道,还得到了一笔大投资,算是一次大成功的会谈。

两人谈完正事,动筷子的速度便畅快了许多,陈肇也是被这次正儿八经的商务谈判刺激了自己的现代商业神经,端起杯子喝酒的时候,陈肇突然想到了高度白酒生意,这高度白酒自己可是完全搞得定的,无非就是蒸馏工艺嘛,在这种技术层面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自己做得更好,如果自己能够做出来一个名声极好的品牌高度白酒,那也是一项极其赚钱的门路。

到时候口碑打起来之后,什么一听就很唬人很高贵的“十年尊享”搞起来,想想就大有可赚。

而且高品质的高度白酒,不论是市场还是皇家,必然都是需求度相当之高的,高宁秦断然不可能抵挡住高档高度白酒的诱惑。

陈肇越想越开心,两人情绪很高,吃吃喝喝之后,两人都有一些微醺了,高宁秦主动邀请陈肇一起参加五日后在晚间举行的游龙商会内部的高层酒会,高宁秦也能借此机会把陈肇介绍给游龙商会的高级成员,陈肇欣然答应。

高宁秦提前询问了陈肇的招妓意向,让陈肇提个名字,游龙商会负责各方面开支,一提起招妓,陈肇才想起来出席这种活动确实得找个风尘女子跟着,他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多少有点宠辱不惊气质的百倾城,陈肇马上就回应说若是媚香楼的百倾城姑娘能约的到,便让她作陪,若是约不到,便请高宁秦自行方便。

高宁秦一听,心想这个陈肇连口味居然也如此老成,百倾城他是认识的,在上流圈子里面比较受上了年纪的权贵欢迎,年轻的公子哥大多奔着丰乳肥臀、风骚万种的妓女翻牌子,百倾城的气质略显清冷了一些,他马上应承了下来,说尽量帮陈肇把百倾城姑娘约出来。

两人酒足饭饱,陈肇临行之前提了一嘴自己家的米粉铺子要开张了,接下来得去帮帮忙,高宁秦一听就知道白送人情的机会又来了,他打听了具体的开业时间,拍胸部保证说绝对不会让店铺开业的时候冷场,商会的小弟多的是,到时候召集他们携家带口去捧场。

陈肇也便乘了这个人情,留下落地镜离开了。

分别高宁秦之后,陈肇心情大好,下楼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了,跟高宁秦这样的人打交道,肯定是少不了喝酒的,陈肇的身体天生有点不胜酒力,为此他还花过信仰点数强化身体的酒精耐性,奈何就算是强化过,他还是容易喝醉。

四个侍卫一看圣子走路都有些晃悠,便赶紧上前扶他,陈肇虽然身体有些稍微不受控制,但是脑袋还是相对清醒的,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扶,打算走一段路稍微醒醒酒,结果路过那个熟悉的小医馆的时候,陈肇听到了一声清脆而又熟悉的女声。

“陈公子!”

陈肇转头望去,钱幼汐一脸惊喜的站在小医馆门口,两眼闪烁着光芒,正盯着他看呢。

钱幼汐穿着一身淡粉色罗裙,她的身材介于刘月儿的丰满和芊芊的柔弱之间,有些小巧,但是身体曲线很是养眼,陈肇打了个酒嗝,挥手道:“钱姑娘,下午好呀!别来无恙?”

陈肇大街上肆无忌惮的跟钱幼汐挥手的动作,让钱幼汐脸一下子就红了,大街上年轻未婚男女,众目睽睽之下招手吆喝成何体统,钱幼汐红着脸转身就跑回了小医馆里面,一边往里面跑还一边回头看,她好不容易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陈公子,自己落荒而逃撇了陈公子的面子,人家不进来跟自己见面怎么办?

钱幼汐心中又是羞涩,又是纠结,扭扭捏捏的跑到柜台后面,往凳子上一坐,摆弄起自己的手指来。

陈肇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刚喝了酒再加上谈成合作,在如此好心情下突然放飞自我了,他咳嗽了一下,装模做样的背着手走进医馆门口,转头对四位侍卫说道:“你们要不先驾着两架马车回去把,留一匹马给我,我与一位故人叙叙旧,完事后自己回去。”

四位侍卫面面相觑,秦伟上前一步抱拳道:“公子,小的们在对街等公子,还是一起回去为好。”

陈肇知道他们还是想优先履行自己的职责,想着保护自己的安全,便点了点头,跨进了医馆。

钱幼汐心脏咚咚直跳,慌乱和羞涩等多种心情在她的心中交织起来,直到听到陈肇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所有的心情竟然一下子被安心和高兴占满了。

陈肇坐在钱幼汐身边,也不转头看她,问道:“钱姑娘,予你的那本《何为生物学》可看完了?”

一提起这本书,钱幼汐的话匣子就马上被打开了,能够进入这种学术讨论的氛围之中,钱幼汐心中的害羞情绪也就被学术理性冲淡了很多。

钱幼汐的问题很多,而且问的相当有条理有逻辑,由浅至深,陈肇很是惊喜,这表明钱幼汐已经开始习惯理性思维,善于用更加科学的方法整理自己的思路,一开始问的一些比较简单的问题,陈肇还能够回答,但是钱幼汐的问题越到后面开始越发复杂,这些问题已经触摸到了生物学解释的边界,需要通过跨学科的方式,辅助化学、遗传学等等其他门类的学问做出解释,甚至最后还问出了现代科学都暂时无法解释的问题,比如人脑为什么能够产生思维。

面对这些问题,陈肇只好说她现在的知识范围还很难理解过于复杂的问题,至于那些几乎涉及世界万物运行真理的相关问题,现在最好暂且搁置,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先把基础知识打牢,并且想办法用实验证明之后,再去探索之后的内容。

钱幼汐马上表示不能理解,在她看来,求学问要“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说白了就是问这么一个能解释天下万物的终极真理。

其实对于古今中外的知识分子,大体都有追求那个“一贯之方”的想法,欧洲人大多是问组成世间万物的最小物质是什么,即“不可分割之物”,围绕着这个问题一直研究到现代,对于中国的古人,则在问天下大道在哪里,从老子到孔子再到最近盛行起来的阳明心学,都是在问道,实质上就是在哲学领域中问世界本源的问题,随着钱幼汐理论知识的不断丰富立体,她自然而然的也开始追问这种问题,这是必然的。

陈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纠正钱幼汐的路线问题了,身为现代人,陈肇自然知道在科学上研究统一万事万物运行规律的大一统框架现在还没有完全建立,哲学上的研究也远远没有形成共识,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永远是有限的,如果现在钱幼汐就开始沉迷于这些最难的问题,恐怕又会走上唯心主义的道路,不知不觉中丢掉科学观念,而且陈肇急需一位天才医学专家来帮助他构建现代医学体系,培养更多的合格医生,钱幼汐的任务应当着眼当下,务实的解决现实层面的问题。

陈肇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因为他本人最讨厌听大道理,他只是跟钱幼汐讲述了瘟疫期间老百姓挖肝救母的故事,还讲了如今人们生病,总是求神拜佛,不信医学更信鬼神的可悲现状,更讲述了一番当代女性的不易,她们在过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生育,分娩的时候各种不符合卫生原则的接生土法导致感染危险极高,“生个孩子去半条命”,这些才是当下必须要依靠我们这些先进的、进步的医学、生物学研究者们解决的现实问题,只有保障了人们的基本健康,才有资格去谈什么天下大道。

陈肇的这段话说完,钱幼汐羞愧的低下头,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陈肇跟前,老老实实的正跪在地上,捋平衣袖深深叩拜下来,这是古人的最高礼节。

此番谈话之后,标志着陈肇与钱幼汐达成一致意见,不要空谈理想天道,优先在医学和生物学的应用方向下力气,研究构建当今的先进医学体系,保障天下苍生的身体健康,培育新一代医生团体。

陈肇这次还是跟上一次一样,准备了基本医学方面的书籍,其中就包括了分娩相关的技术性书籍,钱幼汐还是跟以前得到新书时候的表情一样,笑的阳光灿烂。

陈肇越看这个小姑娘越是喜欢,她聪明、通情达理,也有打破桎梏牢笼的勇气,更怀有至善之心,不论怎么看未来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医学领头人,只不过不知道这个姑娘什么时候能让自己这头大灰狼吃上肉——陈肇当是还这么想着,却没想到肉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钱幼汐拿到新书之后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要去阅读研究了,今天却有些反常,她有些扭扭捏捏,左顾右盼,显然是心里面有心事,陈肇看得出来她好像有些说不出口的话,却猜不透她的想法,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钱幼汐才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慢吞吞的走到医馆门前把门关上了,还栓上了门闩!

陈肇心跳猛然加快,心想什么事情还要闭上门来说?这丫头该不会是要吐露心迹?

拴上门的钱幼汐满脸通红,头都快低到肩膀下面了,呼吸也有些急促,手指揪着衣服的衣角,走到陈肇面前五步远就停下了,说还有一个关于生物学上的问题想要跟陈肇请教。

此时此刻,在外面等待的四个侍卫看到钱幼汐关上了门,他们看不到房间内的情况了,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秦伟使了个眼色,庞绘、庞青两兄弟点了点头,跑到小医馆院墙两侧听墙根去了,他们当然不是对屋内的情况感兴趣,而是出于职责需要,如果房间里面传出来打斗的声音,能第一时间冲进去救驾。

回到小医馆里面,陈肇越发的对钱幼汐的问题感兴趣,是什么问题让她如此害羞扭捏?

其实陈肇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问题大概是跟性学相关,也只有这方面的问题,才能让这个女孩子如此纠结,钱幼汐几次张口,却每次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陈肇内心的那个小恶魔早已经哈哈大笑,调戏这个时代的纯情小姑娘实在是让人心情愉悦,他脸上却不表现出来,一脸大义凛然的说既然是学术上的问题,便没什么不可以问,我们是在讨论学术。

钱幼汐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自己的问题,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个要求:钱幼汐想看看男性的身体构造。

陈肇愣了一下,他断然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要求,钱幼汐看陈肇没有马上答应,便赶快否决提议,说这个要求实在是不知廉耻,让陈肇忘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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