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华楼内灯火通明,楼下妓女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得在门口招揽顾客,有得在陪客人谈笑饮酒,有得在抚琴唱曲。
“……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一句话唱得簪袅心中一阵感伤,眼下自己这般,沦落在烟花之地,到底算个什么。
心中还没来得细想,便听闺房的门一开,一个俏丽女子走了进来。
“簪袅姐姐。”
簪袅按下心思,点头答应一声道“思云,何事?”
“也没甚事。”那个叫做思云的俏丽女郎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露出掌心里的两只蜜饯来,递给簪袅道“我听说姐姐喜欢吃甜的,刚才席间特意留了一点,便给你送来了。”
然而转头一看,便看到的簪袅桌子上摆着的几盘点心之类的小食,一拍头道“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姐姐你这里是什么都有的。”
“无妨。”簪袅微微一笑,说道“还是多谢妹妹你挂念,做下吃杯茶吧。”
说罢,起身给思云倒茶。
思云也不客气,安然地坐在了桌前,直接拿起桌上的点心,就着茶水就直接吃了起来,簪袅也不责怪,倒了一杯茶之后就安然地坐在桌边,看着思云一口一口的吃着东西。
簪袅比思云还大个一两岁,按说到了她这般二九年华,放在别的花楼里面都早已出阁挂牌,再过两年,就要沦落去一楼的花厅当二等的红官了,但簪袅自有修为在身,加上又把这花楼的老板收拾的服帖,是以与寻常是不能相比的。
但思云可就不同了,她十二三就入了贱籍,虽说有些姿色,但也顶不起这花楼魁首的名头,十五岁便有了恩主,自此便挂牌接客,眼下的已经在花楼里打滚的三四年了。
把肚子吃了七分饱,思云终于放过了桌上的点心,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听说姐姐和爆炭做约了?”
“嗯。”簪袅点点头,这花楼里面,消息最是灵通,对于思云知道了这个消息,簪袅毫不意外。
“嗝……”思云喝下一口茶水,说道“若是我说,姐姐还是放下那个劳什子约吧。”
“哦?”簪袅心中一动,两条柳臂撑住下巴,微笑地说道“这是为何?”
“姐姐。”思云直白说道“你虽长我几岁,但在这行里的事情,姐姐还是不如我清楚,就说这赎身之事,姐姐可知道你的身契作价几何?”
簪袅想了想,说道“约莫三五千两是有的吧。”
“岂止?”思云否定道“买来姐姐要三五千两,卖出去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最少都要翻倍,要是更红,十倍的赎身钱也都可能。”跟着露出几分惆怅的神情说道“三五万两,若是姐姐自己赎身,靠你每天唱曲清谈得来的体己银子,不知是何年月才能脱身出籍,且姐姐的籍契是教坊司上的,脱籍可比我们都难。”
簪袅不露声色,点点头,示意思云继续说。
“外间的男子,莫看一个个来时都把我们心肝宝贝的叫着,动不动就是赎身娶嫁,然则我在此三年,说出这话的男儿见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到头来还不是在此处卖笑?再说姐姐若要赎身,爆炭那头没个上万的银子可能放人?能拿得出这些银子的,有几个能把姐姐娶回家做妻?”
簪袅倒也没生气,而是说道“说不准呢,万一有个豪商看上了姐姐的这身修身,娶回家傍身也好啊。”
“说得倒好。”思云低声道“能出手这些银子的豪商,哪个家里不是修士家族出身,或者靠着修士们过活,就算偶有一二,姐姐愿意嫁么?”
“那可不准。”簪袅勾唇一笑,说道“说不准就有一个我看上眼了呢。”
“姐姐!”思云有些急了,说道“你怎地就不明白呢,咱们这些女子,只要入了贱籍,哪里还有一个好出路。”
“我知。”簪袅依旧不紧不慢,说道“但若是连个的念头都没有了,那待着还有什么指望……”
她没想到思云半天没有劝动她,到头来她这一句反倒给思云听得感伤。
只见这位俏丽的年轻女郎眼圈一红,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半句来,最后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姐姐先歇着,我要下楼见客了。”
簪袅也不起身送她,只是点点头示意,便看着思云转身出去了。
其实刚才的思云一张嘴,簪袅就知道了她接下来想出口的说辞,只是这个丫头平日她接触的也不算少,对于性子也是知晓的,不可能是龟六派来的说客,约莫……可能是为了自己着想吧。
只是她和思云不同,怎么可能愿意在这种地方厮混下去呢?
由是思云走了之后,簪袅便在闺房开了一扇小窗,偷偷看着这楼下的芸芸众生,看着一应妓女们迎来送往,逢场作戏,挂牌的当红们招呼熟客,底层的熟妓沿街揽人。
诸位可知,这娼门卖笑的妓女,也是分等级的。
一等的,琴棋书画、诗词曲乐总要通晓几样,不仅要容貌姿色,还得有肚里有墨水,手上有技艺才行,她们挂的是卖艺不卖身的牌子,等闲人接近不得,须得有权有势或者有修为在身的修士才行,等参选了几任花魁选拔,养成了名望,光是出阁那一夜的资费,就能出得一个天价来。
不过风光也就止于此了,之后在如何也终究不是清倌人的身子,能维持几年的名望全看个人,到了二十几岁的年纪之后,就落为了二等。
到了这第二等,再来就无须什么的权势修为了,在花楼上挂了牌子,只要有钱便可一亲芳泽,如此境地,便是词句上所言“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不过此时还是值上一番价钱的,只要一夜的资费相比三等来说也是不菲。
至于再过三五年,到了三十左右的前后,也到了人老珠黄的年岁,便落在了这花楼的第三等,沿街揽客,贵则几十上百的大钱,少则二三十便能春风一度,比暗巷里面的私娼好不了多少,只聊以为生而已。
自然,当初的花魁娘子沦落到这种地步的都是少数,多数人在一等落到二等之时,便会给人买去做了侍妾,能过清倌人赎身出阁的,几百个里面也找不出一例,至于似簪袅求的贱籍出身嫁出做妻的,便也只有曲本里面唱着的“独占花魁”一个而已。
至于思云的等级,不上不下,比之正经的红牌姿色虽然有余,但技艺却是不足,她是被龟六之母买来的乡下姑娘,几年调教下来,虽然言行举止多有改正,操琴对诗这类却总也学不会,只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是以往来的雅客们看不上,而只想消遣的糙汉们又出不起过夜的资费,故而一直不温不火。
今夜依旧如此,往来了好几波人,思云进去了几次,就如实的出来了多少次,不是嫌她的资费太高,就是嫌她不会些雅趣,只知劝酒划拳。
簪袅在楼上,一眼看着这思云过了子时还没等到一个客人,默默无言,心里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当然,这期间簪袅也是接过几个客人的,只是她与思云自是不同,来的人只是隔着帘子看几眼,然后随口聊上几句,便推说抱恙撵人,加上心中有事,一晚上连首曲子都没唱。
这般得罪人的行径,换了其他的花楼爆炭,早要给家里的女儿们一点厉害们瞧瞧了,只是龟六早已被他治的服帖,除了背地里怨怼一番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一直挨到了子时,眼瞅这已经到了午夜,楼里的姑娘们都已经困倦,几近打烊之前,思云还一个娇客没迎到,只能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人流,黯然地站在门口。
“小娘子,你这花楼可还接客么?”
忽然身前响起了一声的爽朗的男声,思云抬头一看,见是一个的身材魁梧的男子,后面还站着一个敦实矮胖的汉子,两人一高一矮,前后站着的汉子面貌方正,身后的矮胖男子别看生得极为圆润,却是面无表情,一脸的冷色。
皆穿着一身麻衣,浑身满是汗臭混着山上下来的土腥味。
见他俩这幅样子,思云便知道他们是乡下的里闾汉子,不可能出得起自己的一夜缠头钱,便说道“接客,只是楼里的姐姐们不知还有几个未歇的,客官可进来稍待,奴家去查看一番。”
“无须她人。”汉子爽朗一笑,说道“我看小娘子你便不错,在你处过夜的资费几何,你说个价来,若是划得来,我兄弟二人,今晚便歇在你的闺房了。”
思云没想到这二位还有银钱奔着她来,只是她看这二位的样子,实在不像能出得起七八两银子的,而且这一同接待两位男客,这她可从未有过这般经历。
于是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二位客爷,奴家还未曾一块接过两位欢客,不若我再叫出一位姐妹出来……”
“不必。”男子拒绝道“我兄弟二人义结金兰以来,孟不离焦,从未分开,娘子之前未有过如此经历,过了这一夜不是就有了么,你只说愿意与否,到时我出双倍的价钱来,你看可行?”
“这……”思云被他这一席话惊的目瞪口呆,加上容貌俏丽,越发显得呆萌可爱,前头站着的高个汉子尚能克制,他身后站着的矮胖男人却是直了眼睛,一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思云的身子看。
其实从心里说来,思云是不想接这一单生意的,只是这一晚上连一个客人都没有,她可没有簪袅那般手段,每日闺中空坐,爆炭还要恭敬的把吃喝送上门来。
一日不做生意,明天就要和西北风了。
于是半是为难的,把自己的身价提到了正经红牌姑娘的程度,说道“一夜十两(价格参考王美娘,如果不认识,请自行百度)如何?”
“那我兄弟两个,便是二十两了?”
“褚兄……”身后的矮胖男子推推身前的汉子,小声道“贵了……”
谁料壮硕汉子却道“无妨,在山中也憋闷的许久,今夜出来,正好畅快一番,些许银钱罢了,季兄无须在意。”
说罢,便伸向怀中,掏出两个白晃晃的银锭子来,递给思云道“姑娘收好,这是二十两的过夜钱。”
思云还真没想到,面前这个的麻衣汉子还真能掏出二十两银子的大价来,当下就有些懵,本能的伸出手来接下银子,刚想开口说话,却不防之下被壮硕汉子一把揽在了怀里,接着便听他说道“小娘子何名?今夜某银钱使足,小娘子还要好生陪我们兄弟两个快活一番才好,若是陪的好了,明日我便与你赎身,出了贱籍嫁与我兄弟做个良家可好?”
‘原来他知道这价钱贵了……’
前面的话在思云脑子里一过,这个念头便生了出来,既然已经给了过夜的资费,思云也不挣扎,直接靠在壮硕汉子的身上,娇声答道“客爷呼奴家思云便可。”
至于后面的那些,思云早已听的惯了,当做的过耳的风一吹便散而已,一如他刚才所言,说过这话的恩客没有百来也有几十,如有一人说话算话,她思云怎会依旧在这烟花之地里打滚?
不过逢场作戏,她自然也不会搅了客人的兴趣,便陪着笑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那奴家又如何称呼二位客爷?”
“哦。”壮硕汉子先是指指身后的胖子,说道“这位是季兄,称为季二便可,至于某家,叫我褚大就成。”
这季二褚大,看来不过是加了姓氏随口一说,只是思云也并不在意,不过春晓一度,又何必在乎真的姓甚名谁?
行至花楼的堂厅,褚大见堂上的桌上还有几桌还在饮酒攀谈的客人,便对思云说道“思云姑娘,你去叫上一桌酒菜来,我兄弟一路从山里下来,此时还腹中空空,还要吃一顿才行。”
思云左右看了几眼,总算在堂厅的角落里面找到一个在打盹的龟奴,便上前说道“……假相公,劳您去后厨知会一声,送我房里一席酒菜过来。”
之所以叫假相公,并非这龟奴姓假,也并非的思云和这龟奴是夫妻关系,而是花楼里面的女子,老了之后无人赎买,大多都是嫁给龟奴们的,而平日里姐儿们上至出门陪客,下到采买跑腿,乃至吃罪受罚,都是要劳烦这些龟奴,是以姐儿们平时对她们也都要客客气气的,不然若是哪天挨罚的时候落在人家的手里,哪里会有好过?
那龟奴睁开眼睛,看着思云俏丽的脸蛋一眼,转头又看见思云身后的两个汉子,便知她接到了客人,刚想开口花花几句,看那矮胖汉子一脸急色的盯着他,便知趣的闭上了嘴巴,起身答应道“姐儿放心,小的这边去知会。”
此时,那矮胖男子忽然出声道“要一盆粟饭,还要烈酒两坛。”
‘一盆粟饭……’思云给她的饭量惊住了,这位爷难不成把花楼当成了馆子?
还是褚大比较知趣一点,说道“思云姑娘,不知你们这花楼的一桌席面,要价是多少?”
“这个……”思云想了想,答道“作价不同,有五钱的,一两的,三两,五两,还有三十两一桌的大盛宴,褚爷想吃哪种?”
褚大回头,叫过季二说道“季兄,你看我兄弟两个,吃三两的席面可行?”
“成。”说到吃上,这季二一点也没刚才掏缠头钱的小气,点头应和道“须得吃顿好的。”
“好。”褚大跟着思云一路到了她的闺房,便又把手摸进怀里掏出几块散碎的小银块,放在手里掂量着约莫有个三两的重量,便交到思云的手里说道“这席面钱也一道给你,还请姑娘下去催催,我俩这肚子可有些等不及了。”
(这个思云不是女主,所以不要给我扣绿文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