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离开柔仪殿之前,朱高煦收到了一本奏章,他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因为他没有主动说起,妙锦也未曾多问军国之事,但她猜测奏章中所言、怕不是甚么好消息。
二人一起回贵妃宫,妙锦陪着朱高煦用晚膳,又在贵妃宫四处走动了一圈。
她能察觉,朱高煦似乎被先前那份奏章、牵动了心情。
俩人在一块儿,高煦虽然也会附和她的话、有时候还会露出笑容,但他的话少了一些,常常还有点心不在焉。
初夏白天的时间,已经变长了。太阳仿佛落下了很久,但宫阙之间、灯光未能照到的地方,此刻仍能看清路。
他们回到寝宫,妙锦便屏退了所有宫女。
两人相互间已很熟悉,所以朱高煦没有刻意多言,他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想着甚么。
妙锦也自己做着一些琐事。
妙锦坐到梳妆台面前,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犹自有点出神。
妙锦回过头来,瞧着铜镜中的脸。
只见镜中的容颜很美艳,粉黛修饰过的眉目更添妩媚。
她脸上的脂粉用得淡,不过瞧起来确实比素面要好看一些。
于是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将飘带取下,又脱了鞋子,到大床上去铺床,又将挡蚊虫的纱帘放下来。
妙锦记得朱高煦多次盛赞过她的腰身等轮廓;而趴着整理被褥的姿势,似乎也很符合他的心意。
何况这样不经意的姿态、便有借口,不会显得故意献媚。
不出所料,妙锦偶然回头时,发现高煦正在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她。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姿势有点不雅,便觉得不好意思,心跳也渐渐快了起来。
高煦的目光让妙锦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她稍微一想其中缘由,大概是在高煦眼睛里的自己、似乎比本身还要好。
皇宫里的妃嫔很多、不乏绝色貌美的美人,妙锦有时候有点生气;但正因如此,此刻她的美貌得到皇帝的认可,恐怕比甚么称赞都可信。
察觉到高煦用视线亵渎她,她也并没有丝毫抗拒。
朱高煦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床边,他似乎有点冲动,忽然将妙锦按翻在了被褥上。
妙锦轻呼了一声,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却娇嗔道:“高煦想欺负我吗?”
他果然稍微动作缓了一些。妙锦仰躺在被褥上,看着朱高煦的眼睛,见他正肆无忌惮地细瞧着自己的容颜、脖颈。
“下午天气有些热、身上汗津津的,我还没沐浴呢。”妙锦又道。
朱高煦道:“晚些再说罢。”
妙锦仰着脸看着朱高煦,不禁缓缓伸出纤手,从他的交领里伸进去。她把手按在高煦的胸膛上,隐约之间感觉到了他的狂躁。
……心神不宁的时候,朱高煦会食欲大增、还想疯狂修车,这种嗜好确实不常见。
但他的烦恼,好像都是自找的。
昨天傍晚收到的奏章,来自安南都督府的李彬,奏报的内容确实不是好事。
今日朱高煦没去早朝,他先在东暖阁召见了刘鸣,接着才召大臣前来议事。
隔扇内“嗡嗡嗡”一片嘈杂,文武官员议论纷纷。朱高煦坐在御案后面,沉默着胡思乱想,等着听大伙儿的意见。
安南都督府左副都督(都督名义上是陈正元)李彬奏报的内容,无关安南国;而是有关真腊、暹罗、马六甲王国等地之事。
乃因南下的大明使团,以白藤江口的松台卫城为据点,所以才由李彬汇总了南方事宜的结果,奏报进京。
去年到真腊、暹罗的使团,都没有起到作用。
其中从西贡港登陆的大明使节,遭遇最惨。
他们从陆路前往真腊国吴哥城的途中,遭受了袭击,人员全被屠戮。
之后真腊国交还尸首,解释事件是由国中叛军盗匪所为,并许诺抓住罪犯,交由大明处置。
但明军海军武将唐敬,此时认为是真腊国得到大明国书之后,不愿意割让地盘,才指使了人马屠戮明军使团。
唐敬的理由,是真腊国交还的尸首之中、没有找到大明国书。
而前往暹罗国大城的使团,在大城府候了一个多月,根本就没有见到暹罗国国王,每次求见都被各种各样的借口阻挡。
之后众人迫不得已返回昭拍耶河口,无功而返。
更南边的马六甲苏丹王国(满刺加),甚至在主动搞事。
李彬得到旧港宣慰使施进卿的书信,马六甲国王“拜里迷苏刺”正在派人四面劝说,试图结成反明联盟。
旧港宣慰司有遭到围攻的危险,施进卿希望安南都督府向南增兵,保护他的地盘、以及据点上的汉人。
东暖阁内,淇国公等人正在怒骂各番邦首领不识好歹。
而文官吕震却表示怀疑,他说道:“目前只有丰城侯(李彬)一面之词,别的凭据还未送到京师,事情或有出入。真腊、暹罗、满刺加等皆小国,怎敢轻易得罪大明?”
海军武将唐敬的级别不高,但因职务相关,今日也在场。
他提醒吕震道:“对于远方诸国,大明国力如何强盛、无须考虑。大明朝能威胁各国的军力,只有海师船队、以及最多两万人陆师。”
顿时便有好几个文武附议,纷纷认为唐敬言之有理。
朱高煦虽未吭声,但他也认可唐敬的言论。
目前大明官军能威胁到南方各国的途径,只有从海路进攻。
陆路要穿过热带丛林去真腊、暹罗等国,基本不太现实。
户部尚书夏元吉道:“唐将军所言极是,满刺加等国离了万里之遥。朝廷明摆着要他们割地、交税,只是遣使恐怕难以叫人就范。”
就在这时,刘鸣从队伍的末尾大步走了上来,朗声道:“诸位……”
刘鸣的声音很大,众文武渐渐安静了一些,纷纷侧目。
刘鸣便说道:“诸位同僚,朝廷欲将马六甲海峡以东的海路、纳入大明朝贡关系之内,乃几年前便定好的国策,决不能轻易放弃。首先要控制东部海路,海贸才能得到极大的开拓,此乃新政的关键大略之一。”
夏元吉正眼也没看刘鸣,径直向上位作揖道:“真腊、暹罗、爪哇等国远离大明,在南方不算小。圣上明鉴,多地反抗我朝,用兵讨伐恐怕非一日之功。”
刘鸣道:“咱们不要诸国的地盘,只要海路与港口据点。先占西贡港,再灭满刺加,其它诸事以后慢慢解决。”
大伙儿又是一阵议论。这时兵部尚书齐泰附议道:“臣以为刘鸣之言,不无道理。”
齐泰回顾左右,说道:“我朝不必理会真腊王室的意思,径直在西贡港筑堡驻军即可。朝廷曾许诺占城国,将西贡以北的土地、划归占城国;而今官军一旦出兵进占西贡,便能叫占城国看到诚意。
占城国想要那些许诺的土地,极可能愿意出兵,与官军结为援军,共同对付真腊国的反攻。可弥补大明官军之兵力不足。
而满刺加所谓‘反明联盟’,臣觉得很难办到;他们或许只能联盟信奉回回教门的地区。待我朝攻灭满刺加,亦是一举两得,阻止回回教门扩张。”
就在这时,太监王景弘躬身道:“皇爷,奴婢斗胆,不知该不该多言。”
朱高煦道:“说罢。”
王景弘道:“满刺加国王室是从波斯南下的人马,并与印度北部苏丹王朝关系亲近。我朝若对满刺加国诉诸武力,将来船队下西洋、可能会让西面诸国产生更多敌意。”
“嗯……”朱高煦不置可否地发出了一个声音,用余光瞧了刘鸣一眼。
刘鸣毫不犹豫地接过话题,说道:“我朝与西洋诸国既无敌意、也无友意,只有贸易。”
王景弘听罢躬身一拜,不再多言。
夏元吉道:“圣上,朝廷原先在广东布政使司设立的织造局、院,产出丝绸,本来是要与信奉回回教门的邦国贸易。如今官军要攻打满刺加国,恐怕会中断远洋丝绸生意。”
刘鸣再次反驳道:“丝绸、瓷器只有东方出产,运到西方回回教门便利润丰厚,若能转手运到景教(基督和天主)地区,获利更是在二十倍左右。既有暴利,何愁生意?夏部堂多虑了。”
朱高煦再次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夏元吉对刘鸣好像相当不满。或许反对夏元吉的人、换作侯海钱巽这等人,夏元吉可能好受点;刘鸣是新进士,有啥资历?
朱高煦此时也感觉到了,今早自己办事有失误。
文官、武将各有主张,乱糟糟一片。朱高煦见状,便道:“容后再议罢。”
众人听罢行大礼谢恩,陆续从隔扇走了出去。
朝中虽然意见混乱,但朱高煦忍住没有表达自己的主张,因为皇帝一旦明确态度,大伙儿便没甚么好说的了。
不过刚才齐泰等一干人,或许已经看出来,刘鸣的言论、便是皇帝的意思。
先让大臣们提出主张,然后廷议,再由朱高煦决策,这样的过程更符合规则。
人们离开后,东暖阁里很快冷清下来,变得一阵寂静。朱高煦独自坐在椅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