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春色,待得美貌的佳人们上台来献艺时,春色就更浓了。
红妆素影都叫人赏心悦目,台子后面的竹帘缝隙里不知怎地探进来了一条绿油油的竹枝,好似草木也动了心、要探进来窥视,有似绿叶衬着一朵朵娇艳的红颜。
或小唱俚曲教人神清气爽,或浓妆艳裳翩翩起舞,或霓裳水袖、衣袂飞扬如同仙女下凡。
张宁看得目不暇接,把烦恼都暂时忘却干净了,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美女仿佛特别得自然之爱,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总之是美好的。
如果说张宁对歌舞比较外行看不出好歹,那其他人都是常常出入花丛的富商才子,他们也看得如痴如醉,就不能怪张宁外行了。
独有苏公子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头都不抬一下,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好像那些婉转动听的歌喉比锯木头的声音还难听?
张宁心道:这老表怕不是因为内行,根本就是在装比嘛。
正上来一个脸蛋身段无一不佳的美人,穿得一身拽地长裙,眼睛向大伙儿一看顿时顾盼生辉,说不出得勾人,丝竹之声渐行渐起,款款舞步韵味十足。
算了,不管那苏老表了,还是安心欣赏好戏罢。
这还不是压轴戏,按照谢隽的安排,她们都是陪衬。张宁越来越期待苗歌姑娘的表演。
这一曲舞罢,底下的老表们纷纷提笔奋笔疾书。
然后相互传阅评头论足,最后挑出一首诗来当众朗声念出来,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这首诗还得拿到外面去,先报出姑娘的芳名,然后对不能入席的客人们再念一遍。
人们见不着芳姿,只能从写意般的诗句中去幻想美女的姿态相貌,却也是兴高采烈。
一场接一场如同走马观花,来不及细品。刚刚还觉得那姑娘的舞跳得好,没一会念词的又朗声道:“下一位,顾春寒。”又有新的要上台了。
顾春寒,张宁想起来是头几天和谢隽一起听到过的人,什么茶商卖茶去、门前鞍马稀,然后过来凑热闹的。
不料一袭白裙轻描淡写地吹拂到台上时,张宁就傻眼了。
倒不是因为那娘们长得多么惊艳,实际上那娘们脸上挂着一张白纸板面具,只露了两个眼睛,面具上的嘴还是画上去的,根本看不见容貌;他愣在那里是因为这娘们不是别人,正是方泠!
哪怕看不见容貌,只看她的身影,看她的走路的动作姿势,绝对错不了。
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张宁品遍了的,张宁的印象太深,根本不会看错。
问题是她跑到碧园来作甚,桃花山庄那帮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猜不出碧园是什么地方?
难道派来的联络人就是方泠?
可也该低调点,一来就跑到花间会这种地方……
还什么顾春寒,什么茶商小妾,真够会编的。
“这小娘子怎么戴着面具?”一个老表立时就抱怨了一声。
旁边站着碧园的人,忙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位顾姑娘是别人房里的妾,想展示才艺又不觉得不太好,所以干脆遮着脸,贵客们原谅则个。”
大伙一听尚合情理,也不是那市井泼皮会为屁大点事纠缠不休。
方泠的眼神里尚有一些羞涩,那眼神比刚才那些大方表演的歌妓含蓄多了,连张宁都觉得她以前不像是青楼女子。
她拿眼睛在座位上轻轻扫过,总算寻见了张宁的位置,微作停顿不露痕迹。
张宁只好呆坐着看,只见她穿着一身素裙,连刺绣边幅都没有,如同那天第一次缠绵的打扮,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
不过今天她的头发上插着一朵小黄花,宛若内敛含蓄的修饰点缀;张宁很快瞧出来那花儿是迎春花,忽然就想起除夕晚上看烟花时提及过迎春花。
一个小小的细节,叫张宁心里百感交集,有些暖暖的又有些伤情。
这时角落里的乐工敲起板子打出节奏,马上丝竹之声就响起,方泠的步子款款踏着节奏点,温柔地缓缓展开扇子,“华发……斑……斑……韶……光……荏苒……”
张宁听得这熟悉的腔调,心里头顿时竟然酸酸的;她的声音明明带着羞涩的喜悦,娇媚婉转的声调带着说不尽道不完的千种万种柔情,为什么偏偏让张宁心头一阵难受?
苏良臣却立刻抬起头来,一脸诧异,手里的茶杯竟举在半中顾不上饮又忘记了放下。
……双亲幸喜平安。庆此良辰,人人对景欢颜。画堂中宝篆香销,玉盏内流霞光泛……
她唱得是喜悦的词和调,如同那春风,吹得万物都焕发了生机,世间充满了爱与美。
一唱三叹,那日张宁没顾得上太仔细地品,今日重入耳中,终于感受到了她的腔调中包含的情意,如痴如梦如重返天真。
原来张宁以为她只是随口唱唱,今番见识了前面的歌舞,方知她的步调手势和气质感觉都拿捏得十分到位,将那种古典含蓄的柔美演绎到了极致。
“这……这是何处请来的名史?”苏良臣竟然说话结巴起来。
别瞧这家伙形象极为普通,毕竟是有“曲中谪仙”美誉的才子,再怎么着也有几分造诣吧。
张宁见他失态,心下感叹果然市井角落可能暗藏高人,这也是世道所逼,方泠有才又如何,能考科举吗?
她连做个普通人都是奢望。
上回……
确实有暴殄天物之嫌啊。
张宁没理会苏良臣,犹自微微摇头晃脑地一脸享受的样子品着那美好的声音,那美妙的姿态。
她就只唱了一段,因为此时的戏曲节奏很慢,一曲的时间也不是很短,差不多行了。
她的身姿清雅温柔,唱罢正待要走,苏良臣忽然站了起来,喊道:“诶……”
方泠遂轻轻转身过来,问道:“苏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周围的好友见状纷纷附和道:“这下子,苏老三有话要评哪!”
这么一起哄,苏良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拳一礼,想了想叹道:“十年后,空音亦应在耳。”
出自曲谪仙这么高的评价,她肯定要火了,可方泠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却拿眼睛颇有些期待地看着坐在苏良臣旁边的张宁。
张宁不想让她失望,便缓缓吟道:“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凭君语向游人道,莫作蔓青花眼看。”
这首白居易的诗写的是迎春花,正如她头发上的那朵小花,而且诗中有“春寒”二字,又暗指她新取的名字“顾春寒”。
张宁这首诗没有让人们有什么反响,他的声音不大别人根本就无视了,可能一则因为他没名气、二则这首诗和苏公子那“十年后,空音亦应在耳”极高赞词比起来就稀疏平常没有什么亮点,所以大家都不以为意。
只有方泠报以会心的一笑,四目一瞬间的交汇,一切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