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7章 三杯坦诚酒(一)

可惜,我没有从张明杰脸上试探出任何答案,他事不关己的话赶话一般,礼貌却并无期待的问道:“楚少自己的意思呢?上海,你去还是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我不放弃,继续试探。

“去?这不像楚少你会做出的决定啊,”张明杰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波动,不过,这丝波动似乎只是针对我的质疑,“江玉刚到上海那几年,无论能力还是业绩都着实惊艳,可没有谁是瞎子傻子,所以也都看得到,他最近这一两年心思根本就不在那边了,因此私下里全在疯传,这家伙想回北天,是因为上海已经呆不下去了,两种说法,一说是他为了业绩,过度炒作,严重透支和消化了公司的市场潜力,到了快要捂不住盖不住的程度,还有一说,是墨大小姐留学归来后直接进入风畅高层,令他产生了莫大危机感,于是失去了继续在上海磨砺的耐心,因为是董事长亲自举荐他去的上海分公司,所以甚至不排除他故意败坏公司,逼董事长调他回来……但顾忌江老夫人对这异姓孙子的宠爱,再加上没有谁敢确定,江玉现在的反应是不是原本就在老谋深算的董事长的意料之中,董事长为了给墨大小姐铺路,从一开始就给江玉这个在各种意义上都最具威胁与竞争力的对手下了套,所以除了端木夫人这一个例外的,包括我父亲在内,对江玉和上海分公司的情况,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始终没去求证这两种传言的真实性,可无论孰真孰假,有一点几乎是板上钉钉不可能错的——上海那边已经被江玉祸害得乱七八糟了,这时候他指名道姓让楚少去接替,完全是在印证这个事实啊,他是想把你推进他挖出来的屎坑子!至于动机……江玉对墨大小姐那一肚子花花心思,不可能瞒过楚少你的火眼金睛吧?丫明摆着是想将你从墨大小姐身边撵走,顺便帮他去铲屎,铲干净倒也罢了,这要是铲不干净,那屎多半就要变成楚少你拉的了,楚少甘心?”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我不拒绝的原因,不是谁让我去哪里、去做什么、又是为什么,而是有人给了我离开风畅、离开北天的这个理由、这个机会,并且出现的恰是时机、恰到好处,我就是有千般不舍万般不甘,也不得不走啊。”

“我能问问楚少,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想到流苏与墨菲,小紫与虎姐,酸楚愧疚瞬间涌上心头,滋味端的复杂,我缓吸缓呼了两口气,才忍住了没让这种软弱的情绪泄露出来,然后放弃了试探,开门见山道:“我想离开风畅,离开北天,哪怕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回答你张少爷,似乎也只需要一个——以你我现在的关系,倘若咱俩位置对调,你是我,你敢继续留在北天?”

张明杰的表情顿时僵住。

我无视他的反应,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肯定希望楚南继续留在北天。”

张明杰并没有被质疑人品的羞恼,城府深不可测,笑问我道:“你担心我会报复?”

我反问,“你会吗?”

张明杰很聪明,没承认没否认,哈哈一笑,道:“看咱们,怎么只顾站在门口聊天了,来,楚少,这边请坐。”

“好啊。”我和他心照不宣了。

他说不会,我信吗?

我说我信,他信吗?

我越发觉得,我和张明杰,本质上其实是一类人,谈不上谁比谁更高尚,只有谁比谁更狡猾、更卑鄙罢了……

我俩都是演员,心里骂着你娘,脸上灿烂如花。

沙发前的茶几上一盒盒一袋袋摆了不少玩意儿,堆的小山一样高,很惹眼,落座后张明杰却只指着桌角摆着的两瓶葡萄酒,道:“楚少见谅,实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只给你带了这两瓶葡国葡萄酒,你不会嫌我小气吧?”

我知这货不是想卖关子就是卖乖,还要无趣迎合,装作受宠若惊,道:“怎么会。”

张明杰这才逐一指着那小山一样高、多半是故意摆在我面前而不是我凑巧坐在它们面前的东西,笑着说道:“听说令妹爱吃零食,这边都是些澳门比较出名的糕点糖果,她应该会喜欢,这边是一些海味干货,烦劳楚少带给伯父伯母。我这次来去匆忙,不够用心,都是随便买的,小小薄礼,实在不值一提,楚少便说是托出差同事带回来的手信即可,待改日有机会,我再精心准备,登门拜访令尊令堂。”

我心中暗骂谁欢迎你登门拜访,却也不禁叹服张明杰做人的圆滑世故。

这两份礼物都不算贵重,却巧在投其所好,又明说不是送我的,让我难有理由拒绝,且话里话外还夹着个顺水小人情,热情体贴不说,更淡化了自己送礼的意图,可只要我收了,不管接下来我们要谈的内容会让立场如何对立,至少态度上我都不好太过强硬。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嘛——张少爷不用直言,便已经制造出了有话好好说的融洽气氛,这谈判技巧,值得我虚心学习。

这份礼不收不行,一来是显得矫情,毕竟老张都已经答应妥协,我便不适合继续表露出太强烈太刻意的敌意,以免惹张明杰猜疑,二来,张明杰试探和暗示的意图同样明显直白,就是在观察我的态度,继而决定要不要继续交谈下去。

“张少客气,我代父母和小妹谢过了。”

张明杰竖起大拇指,“楚少爽快。”

鬼知道他肚里是真赞我还是骂我,我亦竖起拇指,道:“张少大方。”

面面相觑,我俩同时大笑,笑什么?鬼知道。

我总觉得张明杰是想笑得我心虚,所以他不停,我也不停,我不停,他似乎也不打算停,一边笑,一边开了瓶红酒,将摆在桌上的两只高脚杯拉到自己面前,各倒了半杯。

我看着他开瓶、倒酒,然后顺着那不知是用什么石料做的但一看就非常名贵有质感的光滑桌面,将两杯酒同时推到我面前——似乎是怕我多疑,让我先挑一杯。

我既佩服他的细腻和不露痕迹,又感觉哪里好像有些古怪,可只顾得笑了,无瑕细思,就见张明杰端起我挑剩的那杯,面色严肃,语调慢慢,声音沉稳,道:“楚少,你想知道我今日约你,是为何事吗?”

正题来了!

我心弦骤然绷紧,反应却显轻松,端起酒杯,微微一笑,道:“张少指教,我洗耳恭听。”

“指教?岂敢岂敢……张家输在楚少手里,输得心服口服,不说我这手下败将在楚少你眼里已经没了指教的资格,即使我真的没有这份自知之明,被楚少你看了出来,你又会这般欣然应约吗?”张明杰话说的客气,却是明嘲暗讽,明褒暗贬,竟噎得我无言可对。

要我承认他有指教的资格?

那我会输了气势,可否认,我又显得虚伪,扪心自问,张明杰请我若不为服软妥协,我会给他这脸?

才怪!

我不过是说了句客气话,就被张明杰抠了字眼儿,看似简单幼稚,却偏就是这份让人意想不到的简单幼稚,使我只用了一回合,便将谈话的主导权交了回去。

谈判桌上,从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要先用心再用脑,绝不可随意率性——张明杰又给我上了一课。

“张少确定,不是指教?”我还没有老奸巨猾到有那份四两拨千斤的圆润功力,不是不懂那个道理,是因为我知道张明杰也知道,没有环境熏陶、锤炼出来的底蕴,我一个靠踩着狗屎运走进他办公室里的小人物,台词演技再到位,那也是装出来的,反而更容易被他看清摸透,所以只能这样有气势没气度的反问,表面上是强调了对话主导权,实际上,却是主动将主导权交还给了张明杰。

“绝非指教,恰恰相反,是真心实意,想向楚少请教,”说到这里,张明杰顿了顿,似是有意让我看到,他的表情较之前更加严肃,且认真,之后才继续说道:“今日我请楚少,不为讨价还价,也不求手下留情,只想与楚少你开诚布公,为此,我敬你三杯酒——这三杯酒,便是我请楚少的目的,希望这三杯酒喝完,我与楚少之间,再没有什么秘密,也再没有什么恩怨,所以这三杯酒,是坦诚酒。”

“三杯坦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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