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爸他当初，其实……其实只是想收养缘缘？他说能给缘缘一个完整的家庭，意思是……意思是……”我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抖颤，惊讶，不可置信，可偏偏又非常清楚，我心里想的，不敢说的的那种猜测，几乎百分之百就是现实，是那该死的命运，开在老爷子、后妈和悦姐身上的另一个玩笑！
“你爸没有因为小夜和小紫的事情骂你，你们两个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吧？”后妈看看我，又看看小紫，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道：“因为你至少有坦诚的勇气，而他当初，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坦诚的勇气，便和悦悦错过了彼此。你和小夜的关系，就像当年他和悦悦的关系，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不符合伦理的恋爱，所以他始终不敢接受悦悦的感情，直到我和缘缘出现……你爸是个滥好人，却绝不是不自量力的大傻瓜，我是他的学生，又是悦悦的朋友，对于我的困难，他没办法袖手旁观，但真正让他毫不犹豫就下了决心收养缘缘的原因，还是悦悦——他有没有自信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且先不说，无配偶的男性想收养女孩，在法律上是有年龄差距的要求的，你爸并不符合条件，所以当时他想收养缘缘，最困难，也是唯一的前提，即，他得结婚……”
“所以悦姐才让轩姐你去找楚叔叔求助？！”紫苑猛然省悟，叫道：“她知道以楚叔叔的为人，一定会收养缘缘的，这样一来，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嫁给楚叔叔了，对不对？！”
“悦姐的心思，老爷子当然清楚，所以他提出收养缘缘，其实也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悦姐在一起的证明？”与其说是求证，不如说，我只是补充了小紫的话。
“可惜那时候的我，对悦悦和你爸的关系，一无所知，”后妈苦笑着叹道：“或许是因为消沉痛苦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有了和缘缘分开的打算，那种自责，那种罪恶感，在看到希望之后，更坚定了我要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决心和信念，所以当你爸说收养缘缘就必须结婚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只是在暗示我将这件事情转达给悦悦，就毫无犹豫的说出了没问题这种厚颜无耻、大言不惭，至今想起来我都无地自容想用脑袋撞地板的话，悦悦骂我自恋没出息，哪里骂错了啊？”
后妈是玩笑的口吻，但我丝毫不怀疑，她现在就想用脑袋撞墙……
“这么说来，是轩姐你误会了？”紫苑蹙眉道：“但你不知情，楚叔叔和悦姐怎么也不告诉你呢？害得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悦姐为什么突然就从我和小南面前消失了……”
“妈不知情，所以称不上是误会，真正误会的人，是悦姐吧？”我一分气两分笑，倒有七分是无奈，道：“怪不得老爷子天今天对我说的最多的词，就是要坦诚，原来是因为他当初的太不坦诚——老爷子始终没有勇气直接告诉悦姐自己对她的感情，所以才想借收养缘缘这件事情娶她，可是因为妈你并不知情，无意中流露出了您完全没想过要离开缘缘的坚定决心，依照老爷子那种性格，便肯定是进退两难了，他对人施以援手时，永远是大包大揽、义无反顾的，出了岔子，自然也容易瞻前顾后，一方面是没想到能两全其美的更好方法，怕打击了您，另一方面又不够坦诚，羞于开口向您流露他喜欢悦姐这件事情，这种犹豫，这种沉默，悦姐若是不误会，那才是活见鬼了……悦姐一准儿觉得他要娶您，是在变相拒绝她，所以才主动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对吗？而老爷子马上便和您结了婚，怕也是自以为是，认为悦姐放弃了对他的感情，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不是一种解脱，毕竟，悦姐还年轻，他也始终没有给悦姐幸福的自信……等两个人都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和您结婚了，悦姐也已经嫁了人。”
“他们彼此的误会，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而我察觉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后妈没有否认我的猜测，惆怅道：“悦悦说她是为了缘缘才将你爸让给了我，这是真的，当初错过是因为误会，但知道是误会以后，她依然回避着不与你爸见面，恐怕就是害怕压抑不住对你爸的感情，将他重新给抢回去了——悦悦心疼缘缘，更在意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你接受了我，她又怎么可能将我从你身边挤走啊？”
悦姐的善良，我深信不疑，这让我既感动，又恐慌，因为后妈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非但欠缺了应有的危机感，反而有一种我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的遗憾，可就在我又一次忍不住开口询问之前，后妈已然洞悉了我心中的想法，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所以你不用问我也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
我想问，却没能问出口。
或许潜意识里，我根本就不希望知道那个答案……
“跑题了，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吧，”后妈笑了笑，重整表情，言归正传，道：“我爸知道我就在北天，以为我坚持不下去了自然会回家，所以没有来找过我，后来从我寄给家里的钱，察觉到我的生活稳定了下来，或许是猜到我已经嫁了人吧，态度反而比之前更强硬了——如果他肯接受缘缘，那么来北天找悦悦的，就不会是小夜了……”
果然如小夜所料，后妈是故意通过悦姐留下自己就在北天生活的痕迹，除了让冬爸冬妈安心之外，也是盼着冬爸的态度有所转变，可惜，一直未能如愿，知道后妈就在北天，而且过的幸福快乐，固执的冬爸反而愈发倔强了似的……
想到这里，我心中忽的一动——我与舒童去京城拜访辛去疾，来回火车上，两次偶遇的那对夫妇，十之八九就是冬爸冬妈，我记得他们曾说过，打算在这个暑假，来北天找他们的女儿……
北天市与小河市离得不远，冬爸摔伤了骨头，还未好利落，想小夜了，只需打个电话，父女关系再僵，依照虎姐的性格，也还是会乖乖回家的，二老又何必亲自来北天探望女儿呢？
况且，无论从后妈还是小夜口中了解的冬爸，都不像这么坦率的人啊……
十五年未曾踏足，今朝一行，冬爸真的只是想小夜了吗？
或者说，冬爸，真的依然固执如初吗？
便听后妈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不让悦悦告诉小夜真相，是不想让小夜和爸的关系也彻底闹僵……”
紫苑磨牙嗔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缘缘啊？难道是因为接受了她，就等于向轩姐你认了错吗？”
“不止吧，”我看着后妈的眼睛，说道：“接受了缘缘，对老人家而言，不仅仅是逼他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更是否定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固执坚持，要他不得不面对十几年来的骨肉分离都是因为自己一己之私、太爱面子又放不下架子才造成的这一残酷事实，在一个骄傲且自诩清高的人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知错改之善莫大焉云云，即使道理人人都懂，可这也并不能帮他释怀，他更在意的，始终是这十五年用再多的忏悔也无法挽回的错误，注定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那是他断然不能接受的——这是性格使然，是无法自已的。”
后妈点了点头，紫苑却似懂非懂，问道：“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