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有曲百首

郢都一角,晴空万里,一朵白云在空中飞速飘动,朝着小龙虾胡同的方向赶去。

白云之上,白夜飞盘膝而坐,将这看似飘渺,却坚实而有弹性的云雾,压出一道缺口,半身置入其中,只露出上身,感受观察周围风动,估算着目前速度。

……虽然已飙到极致,但顶多也就是五十几公里的时速!

这个浮游云怪,百役谱上说是“腾云驾雾,疾若奔马”,堪称这个时代的豪华跑车,但速度真是不行,跟上一世的豪华跑车完全不能比。

抬头又看天色,大日高悬,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白夜飞心内急到不行。

这回的机会那么好,自己特意蓄势,结果还是错过,表演开了天窗,放了那么多人鸽子,之前吊起的胃口有多大,现在的反噬就有多重,今天过后,身败名裂恐怕算是轻的了……

自己和碧玉都不在,也不知乐坊那边会是什么情况?

团长肯定会让琥珀和翡翠出来撑场面,但琥珀很有可能不干,光靠翡翠独撑大局,恐怕顶不太住!

唯一的希望……就是洁芝了。

她听过整曲的关山酒,唱功又好,在戏曲一道,甚至超过了碧玉,如果她肯挺身而出,配合翡翠抚琴,那或许……还有希望。

想到此处,洁芝两次犹豫的眼神,闪过心头,白夜飞胸口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低骂一句,“……完蛋了!”

洁芝先前都那么勉强,自己一不在,没有人给她压力,肯定不会站出来的。

“可恶!”

白夜飞心急盛怒,重重一圈拍在云上,云雾散开又聚拢,毫发无损,他则恨恨低语,“不就是开口唱两句吗?这有什么难的?用得着这么端架子吗?就算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难道唱首歌,还能唱出精神创伤了?那怎么最早唱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负担?”

话出口,白夜飞反手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对冒出这种念头的自己,感到异常愤怒。

事情根本与洁芝没什么关系,她都明白表示过愿意一试,是自己错判情势,为了情感而心软,没能作出最妥善、周全的安排,结果稍微遭遇点意外,整个计划就支离破碎了。

重生开局,虽然经历过不少险阻,但走到今日,也算有所成就,本以为自己能够一路向上,走得更远更好,但眼前所面对的一切,却不啻是一记重重耳光。

因为自己的错判与心软,这回发表会开天窗,后果是身败名裂,虽是严重,不过只要改名换面,仍未必不能另起炉灶,可如果换成是前辈子,这样愚蠢的一个失误,分分钟都性命不保,万劫不复。

从前的自己,清楚意识到每次失误,都可能致命,还连带累及团队里的所有人,因此从不心软,怎么重生后看见开局条件好,居然就心存侥幸,有资格玩起心软与仁慈了?

对于现在的自己,白云飞心中怒气暗生,双拳紧握,告诫自己,绝不能再这样了!

在他的身旁,碧玉躺在云上,半身陷入云雾,意识不清,头上的豹耳、臀上的长尾已经不见,身上豹纹也渐渐黯淡隐匿,正在恢复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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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堂内,面对珊瑚、玛瑙的忧心忡忡,翡翠没有感染他们的紧张,只是摇了摇头。

“场面再继续失控,就算不出去也不会安全,乐坊的名声也就彻底砸了,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当看不到,必须有个人出面。既然他们都是来听琴的,就我去吧。”

翡翠神态镇定,话语中透出的坚决和说服力,让珊瑚、玛瑙,甚至金大执事都为之吃惊。

……想不到,平时那么温文柔雅的一个人,真遇上了大事,居然分毫不惧,这么能扛事!

……每个人的真正面目,果然要到遇大事时候,才能看得出。

玛瑙、珊瑚两姐妹生出这般念头,怔怔地看着翡翠,顺着登场通道而去,转头互看一眼,都生出想要跟着上去帮忙,减少翡翠压力的冲动,刚想行动,却忽地愣在当场。

翡翠青丝舞动,抱着琴缓步而出,旁边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同样抱着琴,快步抢在她前头,直接穿过通道,打开登台的大门,走了出去。

……这……

翡翠一呆,觉得前头的身影异常眼熟,但整个背影昂首阔步,气势凛然,不似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她一时间不敢确认,呆在原地,目送着前面的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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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厅中,宋清廉朗声发问,后堂却依旧没有反应,群众也跟着鼓噪起来。

宋清廉面露不悦,感觉气氛诡异,面上更挂不住,刘辩机却微微摇头,示意静心等待,他只好沉住气来。

现场群众鼓噪不已,不知这家乐坊和昨日的少年究竟在搞什么鬼,时候已到,约定的人也到了,这还在等什么?

蓦地,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喊叫声,风风火火地传来。

“这里!就是这里,跟我上!”

厉喝声中,一群官兵冲入厅中,群众纷纷避让,为首的军官全身着甲,头戴银盔,腰间别着长刀,气势不凡,环顾四方,只见一群闲杂人等,不见目标,怒喊道:“哪里有反贼?都让开!”

见到官兵,在场众人更加惊惶,连忙让开,视野顿开开阔,军官立刻看到了占住厅中一角的群丐,盯着少年乞丐和他身后的严无巨,拔刀出鞘,大怒道:“居然这么嚣张?王爷都已下了禁令,你们这班反贼还敢上街?还蒙面?”

遭到这么一喝,严无巨立刻凑到少年乞丐身旁请示,“少主,官兵喊我们反贼,你觉得这个……”

少年乞丐眼神古怪,斜看来一眼,“唔,原来走在路上,忽然被人叫反贼,是这么个感受……我总算是明白了。”

“大胆反贼!”

军官长刀一挥,指向群丐,厉喝一声:“快快束手就擒,违抗者全部就地处决!”

唰唰声响,官兵集体拔刀出鞘,一排长刀展开,锐光四射,军官迈步向前,领着手下压向群丐。

少年乞丐犹不理不睬,严无巨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而位在双方当中的宋清廉,则露出不悦神色。

太乙真宗执掌天下道门,人多势众,又地位超然,以太乙七子的身份,无论到哪里,地方官都要客客气气,敬若王侯,哪受旁人一丝白眼?

……只是,今日老师在此,他老人家未有表态,哪轮到自己跳出来说些什么?

宋清廉看向老道人,却见刘辩机猛地抬头,与此同时,后堂登场大门打开,一名披着斗篷,头套遮住面孔的妙龄女子,腰间佩剑,双手抱琴,缓缓走出。

刘辩机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台上女子,微微皱眉,似乎看出了什么,感到困惑,伸手对弟子摇了摇。

军官正领着手下逼向群丐,宋清廉得了师父授意,他立刻回身,身形骤动,在众官兵反应过来之前,已飙至那名军官面前。

“什么人?”

军官大吃一惊,知是遇上了高手,待要挥刀,咽喉一紧,已经被来人一手掐住,同时另一手抢过他的长刀,插回刀鞘,然后将他推到一旁。

宋清廉冷看众官兵,“现在开始,谁妨碍我与师父听曲,我便毙了谁!”

官兵大惊,为首军官更是又惊又怒,喝问:“大胆,你是什么……”

话未问完,军官看清宋清廉面目,以及他身边跟着的一群道士,声音就此止住,再看向鹤发童颜,双腿瘫痪,却平和淡然的老道士,顿时面色大变,不敢造次,拼命挥手,领着手下收起兵刃,退到一边。

军官不敢再看宋清廉那边,遥遥瞪向对这一切不为所动的群丐,心中大恨,转头催促台上的女子:“要唱快唱,别耽误官爷拿人。”

一连串变故,来得突然,厅中群众心里七上八下,完全被弄得搞不清楚状况,但见太乙真宗的高士出面镇场,登时安心不少。

……有刘教御在,想来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波及到我们。

经过这么一番转折,不少人更加期待台上的表演,更有人从女子琴套口里露出的些许轮廓,认出正是昨日那张价值百金的大道之琴。

虽不解昨日买琴的少年,怎么变成了一名女子,但大道之琴终于被带出来了,群众顿时鼓噪。

“总算出来了,赶紧开始!”

“大道之琴,大道纶音,吹得天花乱坠,今日见个分晓。”

“快快快,爷倒要看看这琴究竟能不能弹?大道之音又有多好听?”

女子环顾台下,不急不燥,抱着琴朝众人行了一礼,一手揭开斗篷的头套,露出其下真容。

她面上涂满油彩,白到发光,不见丝毫瑕疵,显得红唇娇艳,柳眉和睫毛乌黑,年龄难辨,却自有一番魅力。

眼圈周围,涂抹的霞红,在白底浸染下,晕开一片粉,在柳叶眉的衬托下,高雅而精致,衬得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格外动人。

双手抱琴,身形笔挺,微微仰头,眼梢翘起,带着一抹红霞逸散,又染上几分出尘高渺,嘴角微扬,美目流转,明明在笑,却有一种清冷之态,仿佛在斜睨苍生,凛然摄人。

笑意收敛,眼神转为凌厉,目光好似利剑,所至之处,众人如同被仙女冷眼,觉得心中不安,连忙嘘声。

环顾全场,待得厅中一片安静,女子迎着众人期待目光,将琴抱出布套,横在身前,轻抚一下,琴音悦耳。

不待众人反应,女子朗声道:“白夜飞有曲百首,不为人知,大道皆废,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

声音传到后堂,正在偷瞥前头动静的翡翠,登时一震,认了出来。

……果然是洁芝!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声音是她,可……语速和腔调不对,为何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事情反常,翡翠心中充满了困惑,但更令她大惑不解的事跟着发生,洁芝在说完那段宣告后,竟将那张名贵的宝琴举起,当着现场几百人的面,在一片惊呼声中,重重将之砸在地上。

“砰!”

一声大响,断弦声中,琴身碎裂!

原本等着听大道之音的群众,看到价值百金的宝琴破裂,都给吓得不轻,面面相觑,不解发生了什么。

宋清廉目光炯炯,看清琴身之上有一个流水印记,脸色大变;平和淡然的老道士,也看见了那个印记,目光闪过一道寒光。

洁芝对众人反应不管不顾,砸琴之后,直接拔出腰间长剑,挥剑斩下,剑光过处,本就裂开的琴身被斩成两截,就此毁了。

这琴本是严无巨转交,他见状又惊又怒,喝了一声:“大胆!”

声如呼啸,威震全场,严无巨怒气勃发,正要走出去质问、究责,却被少年乞丐横臂拦住,不由一愣。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难以理解这一连串的变故,无数疑惑生出。

……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夜飞又是谁?

不等群众反应,洁芝左手入怀,取出数百张写满词曲的纸,扬起一抛,纸片满天飞扬,有如蝶舞。

翡翠站在后堂门口,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禁想起那一日的白夜飞,也是这般动作,两个情境仿佛重叠,她心中一动,伸手接过一张飘来的纸片。

台下众人,本就被吊足了胃口,纷纷伸手去捡,想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

“好噱头!”

宋清廉仰头看着白纸纷飞,冷笑道:“百金买琴,倒是肯下本钱,但曲子怎么样,还是只有听了才知道!”

话虽如此,宋清廉也本能伸手,抓过一张,随意瞄了一眼,脸色立变,脱口道:“不是昨天的那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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