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来,京中的世家们都对姝敏郡主有了很大的改观,她一改之前的喜怒无常,蛮不讲理,变得温婉可人,通情达理起来,收起了随身携带的短鞭,与人和善,也渐渐显出闺秀风范。
最重要的是,她哥哥,简仪王府的世子爷深得圣上青睐,已被授予云麾使官职,虽只有四品,但他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前途不可限量。
大家阿谀奉承还来不及,更别说惹他最心尖尖上的宝贝妹妹了。
吕黛卿刚过完十三岁的生日,大概一个月后,汴京城就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伴着这场鹅毛大雪一起来的,是嘉峪关外传来的军报。
西戎族来犯,守在关城的镇西将军年迈已高,近日来又感染风寒,军中士气锐减,被西戎族夺取了几个小城。
圣上下令命镇军大将军整顿军队,开春以后就开拨出征。
吕丹扶也被授予长水校尉,会随兵前去嘉峪关,西戎族进犯是常有的事情,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所以有心人便能看出来,这次是圣上有意给世子爷一个历练的机会,镇军大将军此去不过是去军中坐镇罢了,不然这么小的战役何须劳动镇军大将军亲自带兵出征呢。
吕丹扶顶着大雪从宫中归家,已是戌时了,清风朗月景星庆云难得都跟在他身旁,清风为他打伞遮雪,朗月急急把他那御赐的雪龙马牵去马厩喂食草料。
吕丹扶直奔妹妹的碧云小筑,进了前面三进院子,就看到妹妹穿着织锦镶毛斗篷,一圈狐狸毛衬得小脸红扑扑的,正在院子里和落风四人堆雪人。
吕丹扶看了妹妹就欣喜,不管有多大的苦闷,看到妹妹就烟消云散了。
吕黛卿听到有脚步声,抬起头,就看见哥哥正站在垂花门那看着她微笑,赶忙起身,开心地叫道:“哥哥,你回来了!”
吕丹扶上前,解下身上的黑羽斗篷就披到妹妹瘦削的肩膀上,刮刮她的小鼻子,“这么冷的天还玩雪,也不怕受了风,你是三岁小孩子吗?”
话虽是责备,但语气中可丝毫不见,满满都是宠溺。
吕黛卿挨了哥哥说也不在意,仍旧笑嘻嘻地应道:“你不回来,我只好堆个雪人哥哥陪我喽。”
小手指了指面前半人高的雪人,还别说,真是想着堆个吕丹扶,还一本正经地给那雪人披上了一件宝蓝外衫,是吕丹扶放在她这的。
吕丹扶哭笑不得,抓住妹妹的小手放进自己温暖的手心里,故意逗弄她:“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不过今日晚回了一会儿,你便找了个新哥哥,看来我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了。”
吕黛卿明知哥哥在逗她,仍是急了,抬头便嚷嚷着:“谁说的!你净在这瞎说,我才没有!”撅着个小嘴直能挂油瓶。
吕丹扶低低笑了两声,看着妹妹精致的小脸,冻得通红的脸蛋儿像两枚林檎果,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就在妹妹可爱的小脸两边各烙下一枚香吻,而后抵着妹妹白瓷的额头,温柔地道:“哥哥的卿卿真可爱。”
吕黛卿被哥哥亲吻,心中欢喜,却又有些害羞,他们两个自小亲厚,互亲脸颊额头之类的事情是常有的,但是现在慢慢长大,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遂推开哥哥,转身就“蹬蹬蹬”跑上了绣楼,咯咯笑着喊:“快来追我!”
吕丹扶与妹妹做这些幼稚的事情也不觉得烦,撩起下摆就追在妹妹身后,嘴里还故意叫着:“往哪跑!我这就抓到你了!”
二人嬉闹了好一阵,才吕丹扶倚在榻上,吕黛卿躺在他臂弯里休息起来。
吕丹扶玩弄着妹妹轻柔的发丝,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卿卿,哥哥要与你说件事。”
吕黛卿刚才玩闹耗费了好大体力,正在哥哥熟悉的怀抱中昏昏欲睡,现下听了,鼻子“哼”了一声,懒懒开口:“什么事啊?”
吕丹扶酝酿了一下,道:“今日嘉峪关外有军报,说西戎族又来犯,还占领了几座小城池,圣上命镇军大将军整顿军营,开春就要开拨出发,”而后顿了顿,“我也要同去的。”
吕黛卿听前半段都还是迷迷糊糊,直到最后一句如天降惊雷,把她劈得够呛,一下子精神过来,蹭蹭爬起身,面对着哥哥,惊叫道:“你说什么?!你要去打仗?”
不是在开玩笑吧!
吕丹扶点点头。
“你疯了?!刀剑无眼的,有个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不行,你不能去!”边说边抓着哥哥的衣襟扯了几下。
吕丹扶拿开她的小手,反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微笑着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不过妹妹这样焦急的态度让他心中倒是暖暖的,果然,妹妹最在乎的还是自己。
吕黛卿气得拍了几下哥哥结实的胸膛,“你说自己不说有事就不会有事吗?又不是你说了算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吕丹扶望着妹妹,眼神渐渐幽暗,缓缓开口:“如果我有事又该怎么办呢?”
吕黛卿一听,脑子都没过,就来了句:“那我也活不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了,这就是她真实的想法吗?
原来在她内心深处,如果哥哥不在了,她也无法独活吗?
哥哥的确是她最重要的人,可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比自己的性命都来的重要了?
吕丹扶激动得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抓住妹妹的肩膀,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卿卿,告诉哥哥,为什么?嗯?为什么哥哥有事了你也活不下去?”
告诉我,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我,不是兄妹之间,而是男女之间的爱,因为你像我爱着你一样的爱我,他在心中嘶吼着。
吕黛卿避开哥哥的目光,挣开他的桎梏,爬到炕几旁,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咕咚咕咚灌下去,觉得自己冷静些了,这才开口:“什,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死了,我怎么活的下去。”
她松了一口气,对,就是这样。
吕丹扶精亮的眸子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沉默了半晌,复过去抚了抚妹妹乌黑的墨发,轻轻道:“知道了,哥哥答应你,届时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好了,你早些歇息吧,哥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说着,下榻穿了皂靴,走了,只留下一阵他独有的气息。
吕黛卿狠狠拍了几下脑门,她这是怎么了?胡思乱想什么,算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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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吕黛卿都有意躲避哥哥,吕丹扶来见她,她就抱病不出,只让落风四人出去把他弄走。
吕丹扶刚刚接触军务,要办理的事情也着实多,明知道妹妹躲着自己,也是无暇顾及。
就这样过了一周,二人竟是丝毫未得见。
直到这日长至节,也就是冬至,全家人得聚集在一块吃饺子,喝羊汤,二人方见面。
席间异常的安静,世家贵族们家教甚严,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对吕丹扶兄妹俩可从来不是,他俩每次和大家一块聚餐都要互相夹菜,窃窃私语一番,肆无忌惮得不得了,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都像吃了哑巴药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吴氏对此表示疑惑。
吕瑞芳倒乐见其成,正好,顺眼多了,要不整个席上就看他俩忙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两兄妹感情多好似的,让人眼红。
吕黛卿抬头看看哥哥,他有些瘦了,定是这些天没与她一块用膳,又不知怎么敷衍了事的呢,生气地瞪了眼对面正拿玉筷夹素馅饺子的那人,不知道心疼自己。
举筷就夹了个自己最爱吃的鲜虾饺,放到哥哥的碟子里,嘟着嘴小声絮絮道:“总吃素的干嘛?难不成要当和尚。”
吕丹扶看着碟子里晶莹剔透的鲜虾饺,嘴边勾起一抹笑容,夹起就放到了嘴里。
果然他的卿卿还是那般放不下他,看来可以进一步试探了。
见哥哥吃了,吕黛卿终于绽开灿烂的笑容,又忙活起来,给哥哥夹各陷儿的饺子,盛羊汤,倒酒。
席上众人除了吕长嬴外脸色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吕瑞芳,脸黑的活像个包公。
吕黛卿这几日有意躲着哥哥,是以这次用膳特意选了个和哥哥对面的位置,二人中间隔着吴氏和吕长嬴。
这样来回夹菜很不方便,但是二人仍旧乐此不疲。
吕长嬴看了只觉欣慰,他们兄妹两个感情这样好,好到旁人根本无法插足,可心中又有一丝丝酸涩,这个旁人也包括他这个父王啊,他想弥补一双儿女,但是他们根本不给他机会。
“我吃完了。”吕丹扶放下玉筷,淡淡道。
吕黛卿赶忙跟着道:“我也吃完了。”
旁边等待侍候的小丫鬟奉上浓茶和丁香果,清理过口腔后,吕丹扶起身拉过妹妹,“我们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众人回应,带着妹妹就出了饭厅。
吕丹扶脚程快,迈着大步就向前,吕黛卿被哥哥拉着也有些趔趄,勉强跟上哥哥的步伐,二人很快上了抄手游廊。
“哥,你慢点!”今日她还穿着曳地裙,拖拖拉拉的,好几次差点绊倒自己。
吕丹扶没回头,继续大跨步。
吕黛卿一下踩得狠了,整个人就向哥哥扑了过去。
“啊!”
想当然,并没有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吕丹扶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妹妹摔倒,自是扶住拥到了怀里。
抄手游廊弯曲回环,两边每隔大概十步就挂着一个大大的红灯笼,将游廊下照射得如同白昼。
在这样暖黄温柔的灯光下,吕丹扶如同神祗,如玉的脸颊,细长偏方的眸子只有画中才得见,挺直精致的鼻子,与下方相衬着的诱人红唇,一张口,露出里头白瓷般的牙齿。
心扑通扑通地跳,感觉下一秒就要从胸膛出蹦出来,蹦到那人的手里,从此以后归他所有,吕黛卿赶忙偏过头,结巴着道:“走,走那么快做什么?”
吕丹扶把妹妹锁在自己怀里,面无表情地道:“不是不理我了吗?”
“我哪有……”满是心虚和底气不足。
吕丹扶撩开大氅把妹妹裹了进来,挑眉道:“那你这些天躲着我作甚?”
吕黛卿转转黑亮亮的眼珠,嘴硬地道:“没有啊,我哪躲着你,是你公务太忙,没时间来看我吧。”
嘿,反倒把错赖到他身上去了。
吕丹扶摇摇头,叹了口气,“哎,好好,偏你个小丫头有理。”拥着妹妹漫步走在游廊上。
灯光打在两张同样惊为天人的脸上,美成了一幅风景。
这样走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哥哥……”带着些犹豫的声音。
“嗯?”
吕黛卿停下脚步,深呼几口气,抬起头对上哥哥狭长的眸子,“哥,哥哥,我们是最亲密的兄妹,对吧?”特意把“兄妹”两个字咬得很重。
吕丹扶垂眸看着妹妹又长又宽的眼儿,没应话。
吕黛卿死盯住哥哥不松开,其实她如何能不明白呢,前几日哥哥那话中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他们俩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感情早已远超过普通兄妹,她怎会不知,他们平日里的亲密程度已快赶情人,而哥哥对她的爱与呵护,以及看着她那赤裸不加修饰的眼神,她不敢再想,她也不愿多想,她只想要一个承诺,一个能够维持他们兄妹关系继续下去的承诺。
二人眼神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半晌,到底是吕丹扶败下阵来,转过头,淡淡地道:“也许吧。”
吕黛卿失落地低下眼,再度抬起头来,已只剩决绝。
哥哥,这件事,我绝不能让步,因为如果我让步了,从此以后,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