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公主的诞生,对于父母来说是一个意外惊喜——按照精灵的年龄,当时他们已经迈入老年,很难再生育了。
因为这个缘故,枫公主从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即已经备受关注,到了出生的那一天,枫息之庭中更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庆典,其他精灵王国的使者们也都悉数到场,送上祝福。
就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一只蜡融妖突然降临。
蜡融妖是一种深渊邪魔,是蛛后罗丝——也即是堕落的阿萝诗——的侍女,它的到来引发了巨大的骚动不安。
在所有人的紧张注视下,蜡融妖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宣布了蛛后的邪恶预言:这位小公主将会命运多舛,最终必定因爱而死。
愤怒的精灵女王用一道闪电劈碎了蜡融妖,但她对蛛后的诅咒无能为力,为此,女王在下个满月时举行了仪式,祈求月神莎罕妮的帮助。
然而莎罕妮表示她也没有办法彻底消解这个诅咒,只能授予一枚银枫,让小公主随身佩戴,便可以抵御蛛后的黑暗力量侵袭。
小雅和枫公主相识这么久,自然也是见过银枫的,她知道这东西其实是精灵月神的神力具现,看似有形,其实无质,与枫公主是融为一体,密不可分的——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算是…………分开了?
小雅的灵魂占据了枫公主的躯体,严格来说,枫公主已经不是枫公主了,但银枫却仍然还在,并没有转移到对面。
在小雅躯体里的枫公主尝试着召回银枫,却发现完全无法感应,原本无时不在的联结已经悄悄被切断了。
也就是说,银枫和奇械师之印的状况是不同的,后者是随着灵魂转移的,前者绑定的却是躯体。
“那我们就不能互换了,”小雅立刻说,“互换的时候,你会失去银枫的保护。”
诅咒这种东西无形无影,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只能时时防备,唯恐趁虚而入。
小雅找出短剑,把枫公主的手——其实那是她自己的手——拉过来,在掌心轻轻划了一道,鲜血流出,两人立刻又互换了回来。
“那出使的事情怎么办?”枫公主问。
“不知道,”小雅说,“得另外想个办法。”
办法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小雅琢磨了几天,还是没什么头绪,倒是枫公主又跑了过来,表示她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比较好,也就是灵魂互换,枫公主代替小雅出使。
至于诅咒,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
“嗯,你看啊,蛛后的诅咒是我会因爱而死,对吧,”枫公主分析,“换句话说,我的危险只会来自于我所爱的人,其他人就算想伤害我都办不到,否则蛛后的诅咒就不能实现了。”
“所以?”
“所以只要没有爱上谁,我就是绝对安全的,”枫公主说,“所以问题就简单了,我只要不爱上谁,蛛后的诅咒就和我无关。”
精灵语比人类的语言精细复杂得多,蛛后预言中的“爱”,指的就是爱情,如果说亲人、朋友之间的爱,则是另外的词。
枫公主的说法,理论上自然是正确的,但小雅只觉得自己的这位朋友果然还是小孩子,太天真,太幼稚。
“爱情这种事情,不是你自己想或者不想,就能决定的,”小雅教育她,“可能某一天,你遇到了,就爱上了,突如其来,始料未及,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我知道,我知道,一见钟情嘛。”
“你知道个鬼。”
“反正我知道,小雅你说这话,明显就是非常有切身体会的样子,”枫公主笑嘻嘻地抱着她,“是不是你和琼,也是这样一见钟情啊?”
“谁和他一见钟情?”小雅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那天是凯瑟琳非要拉我去见面,说她有个弟弟,又聪明又乖巧又可爱,长得还特别好看,要介绍我认识。我碍于她的面子才去见了见,结果第一次见面就差点吵起来,气得我当天晚上都失眠了。”
“…………你看,你还是记得很清楚嘛,说明至少留下了深刻印象,”枫公主强行转移话题,“那既然这样,你们后来怎么还是在一起了…………至少都准备要订婚了。”
“因为他确实挺好看的。”
“…………小雅原来你也这么肤浅啊。”
“看脸是很重要的事情,哪里肤浅了?”
两人面面相觑,“先别说这个了,”小雅反应过来,“说正事。”
“我们不就是在说正事嘛,”枫公主很委屈,“刚才说到哪了,哦,对,我的意思是,蛛后的诅咒,是要我爱上一个人才会触发,对吧,在此之前是不生效的。所以我替你去一趟,就算没有银枫保护也没什么关系,应该不会有危险。”
“为什么不会,你万一在这期间爱上谁了怎么办?”
“不可能,你看这是使节团的名单,”枫公主显然是有备而来,“除了你之外,还有五个人,其中这四位我都认识多少年了,要爱早爱上了,排除。”
“那剩下这位呢?”
“这是我堂姐,女的。”
“但你光看这个有什么用,”小雅奇怪,“你是要去出使啊,又不是只和使节团内部的人打交道,其他人呢?”
枫公主更奇怪,“其他人都是人类吧。”
“…………”
“那个,小雅,我不是那种意思啦,”枫公主连忙说,“我不是说我是精灵,就比人类高级什么的,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精灵嘛,要爱上的肯定也是同族,不可能会爱上异族的,对不对,就像你们人类也不可能会爱上精灵吧。”
“那倒不一定,某些人类很博爱的,别说精灵,邪魔他都来者不拒。”
小雅觉得枫公主的想法还是有些冒险,但随着预定出使的时间接近,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最后只能勉强同意。
为了安全起见,她把凯瑟琳的地址给了枫公主,万一有事可以求助。
“你未婚夫也住这里吧?”
“对,他们姐弟俩嘛,但你真有事别找他,他只会添乱,完全不靠谱。”
就这样,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精灵的使节团从枫息之庭出发,他们的副团长、首席顾问,是一位冒充精灵身份的人类,而这个人类的身体里,又是一位精灵公主。
……………………
枫公主的日记,到这里突然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很好理解,真正的枫公主出使去了,日记本留了下来,而留在王宫里的枫公主其实是小雅,大概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吧。
琼恩继续往后翻,在翻过大概一百页的空白,也就是三个多月后,他终于再次看到了枫公主的笔迹。
“我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整整一页纸,都重复地写满了这句话,没有其他内容,也没有触发“回忆”的画面,琼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时间上推测,枫公主大概是出使归来了吧。
那她所谓的“巨大的错误”,究竟指什么?
是她在出使时有什么举措不当,激化了两国矛盾?
还是她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引发了猜忌和战争?
他毫无半点头绪,然而少女在日记里也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一遍一遍地写着“我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琼恩再往后翻。
下一页又是空白,这很罕见,枫公主记日记是非常认真的,之前从无缺漏,哪怕当天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她也会端端正正地写上一句“今天很无聊”,不会直接留下空白。
琼恩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他加快速度翻页,在又翻过七八页空白后,再次看到了新的内容。
“小雅回来了,她很生气,特别特别生气,我从来没见她这么恼怒过,”枫公主在日记里写道,“我向她道歉,但她不肯接受。我很难过,我知道她也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切都好像在做梦一样。”
没有回忆画面的出现,琼恩只能看到单纯的文字,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继续往下看。
下一页。
“我又去找小雅了,她不在家,我在湖边找到了她,她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了。我再次向她道歉,她接受了,她说她认真地想了想,这件事并不都是我的错,她自己也有责任。但她还是不想跟我说话,想一个人安静几天,让我暂时不要再来找她。”
下一页是空白,接着几页都是空白。
“我明白小雅的心情,她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我是她的好朋友,她觉得我背叛了她的信任。我不想惹小雅生气,我想和小雅永远做朋友,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多好,我一定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又是几页空白。
“小雅今天来找我了,她好像已经完全不生气了,笑着跟我打招呼,还给我带了烤红薯,那是人类的吃法,特别甜,我前段时间经常偷偷溜出驿馆去买,琼还在夜里给我送过——他是送给小雅的,”枫公主在日记里写,“小雅说,她彻底搞明白了,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只是一个意外,她向我道歉,说因为她的疏忽,让我受到了伤害,留下不好的回忆,希望我能尽快忘掉。”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小雅解释说,她发现灵魂互换这个法术,存在一个之前被忽略的副作用。互换的不仅仅是灵魂,两个人的记忆、情感,也会因此受到混淆。也就是说,我在用她的身体的时候,会受到她原有记忆、情感的影响,反过来也是如此。互换时间短暂的话,这种影响察觉不到,但如果时间长的话,影响就会逐渐浮现出来。所以她说,这并不是我的错,是她自己的疏忽。”
“我不知道她说得是不是真的,是否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但我感觉不是这样。我并没有觉得我是受到了她的影响,我确定我一直很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小雅总是把我当做孩子,觉得我不明白,但我其实什么都明白。但是我并不打算和她争辩,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希望我能尽快忘掉这一切,我会努力的。我明白小雅的意思,只要把这件事情忘掉,我们就仍然是好朋友。”
几页空白。
“我发现自己做不到,那些应该忘记的事情,怎么也都忘不掉,就算是闭上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我终于忍不住,今天去找小雅,我想打听他的事情,小雅很生气,和我吵了一架,还很凶很凶地骂我,她从来没有骂过我的。我也有点生气,就走了。”
“小雅来找我了,她说我是受到了诅咒的影响,因为没有银枫的保护,被蛛后的黑暗力量侵蚀了。我不服气,反问她,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我有银枫,为什么诅咒仍然还能生效呢?她回答不出来,然后就走了,我觉得我说得并没有错,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随便相信别人的话,我有自己的判断。”
空白。
空白。
“我想再见他一面。”
空白。
空白。
空白。
“我去找小雅,想让她再用一次灵魂互换,她坚决不同意;我想请她把虚伪面具借给我,她也不同意。她知道我想做什么,她觉得我的脑子被冲昏了,被烧坏了,已经没有理智了,但我其实很清醒,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我觉得真正不理智的其实是她才对。既然她不愿意帮忙,那我就自己做好了。”
这一页之后是长达四十多页的空白,然后,日记本上再度出现文字。
“我去了落日城,也见到了他,他一开始完全莫名其妙,看来小雅什么都没告诉他。我说了很久,终于让他相信,在上次使节团来访的那段时间,他所见到的小雅,其实就是我。”
“我猜测过他得知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惊讶?这是肯定的,然后会是什么?我猜想不出,而他的反应也确实完全超出我的预料,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他似乎认为这些都是小雅的计谋,是小雅策划了这一切,指使我前来。他显然说不出理由,也没有任何依据,连‘小雅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动机都找不出来,但他就是固执地这么认为。‘所有想不通的事情,默认是她干的就对了’——他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和他争论,他怎么猜测都行,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幸好,我足够漂亮,他显然是喜欢我的,就算我不是以小雅的样子出现,他也还是喜欢的。我和他在一起度过了三天,我们都特别开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位扎瑞尔小姐也在,但我不在乎了。”
“小雅突然出现了。因为我离家出走,海安找到了她,她猜到我肯定是来了这里,就赶回来了。小雅强行把我带走,回到了家里,她要我保证不会再擅自行动,否则她就要和我绝交。我哭得很厉害,一直没有说话,最后她离开了。”
十几页的空白。
“我又偷偷去找他了,但这次他的态度完全变了,将我直接拒之门外,我猜一定是小雅跟他说了什么,或者是警告了他。我特别特别生气,我觉得小雅不应该这样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路上下了大雨,我被淋湿了,开始发烧。”
空白。
空白。
“母亲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不是全部,只是知道了一部分,但已经足以令她勃然大怒。我的兄长和姐姐也非常生气,他们决定向绝东城发起攻击,以报复人类对精灵王国的羞辱。我不喜欢战争,但我现在不想去关心这些事情,海安跟我说,双方打得很激烈,死了很多人,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我才打仗,充其量只是拿我做借口罢了,不,连借口都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很丢脸,不可能公之于众,他们是用小青的事情做开战的借口。否则的话,他们宁愿打来打去,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来问我,我究竟想要什么呢?”
空白。
空白。
空白。
“小青放学后来看我,我忍不住和她说了一些事情。我没有完全坦白,而是隐瞒了很多细节,因为我不想被妹妹笑话。但她没有笑话我,她很认真地安慰我,还帮我想办法。她出了一个主意,我觉得很有道理,她说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人类因为寿命短暂,所以非常重视子嗣繁衍,认为这是自身生命的延续。所以在人类世界,女性如果怀孕的话,男性就会立刻希望和她结婚。她觉得我可以告诉他,我怀孕了,这样他肯定会改变态度。”
七八页空白。
“我告诉母亲,我怀孕了,但母亲很快就识破了我的谎言。奇怪的是,她并没有那么生气,而是很认真地问我,是否真的确定自己的内心意愿,是否真的想要嫁给那个人类?我说是的,无比确定,没有丝毫犹豫。母亲没有说话就走了。”
很多页的空白。
“小青偷偷告诉我,双方暂时休战了,正在谈判,可能不会继续打下去。我不关心这些,但小青又说,母亲提出了一个条件,作为和谈的前提,就是联姻,莫岚王国愿意嫁出最美丽的公主,作为对等,伊玛斯卡必须派出一位年龄相当的皇室,未婚青年,而且应当是秘器的执掌者之一,以示对莫岚王国的尊重。”
十几页的空白。
“小青跑来跟我说,和约达成了,内容有很多项,但我没兴趣听。我关心的是联姻的事情。小青说伊玛斯卡完全同意了母亲的提议,并且已经确定了人选,就是琼——他是唯一符合条件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枫公主显然情绪很高,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这从她的日记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每天都在期待着伊玛斯卡的使者到来,向精灵王庭递交求婚书。
然而,在某一天后,她的心情突然又急转直下。
从日记里看,伊玛斯卡派来了使者,也递交了求婚的书信,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精灵女王看了书信之后,不但没有欣喜,反而十分不快,尽管没有当着使者的面发作,但已经明确告知左右,联姻之事就此作罢,无须再提。
枫公主陷入巨大的失望之中,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只是个未成年少女,虽然涉及她的婚姻,却从来没有人通知她,也没有人来征求她的意见。
她甚至怀疑,从一开始,母亲提出联姻就未必是真的,或许是某种计谋,或许是为了安慰她,甚至有可能压根就是小青在骗她——都有可能,谁知道呢。
她的病情再度加重,身体又变得越来越差,治愈魔法对她完全没有效果,甚至很多时候,她的意识都陷入昏昏沉沉之中,自然也不可能再写日记。
这导致琼恩越往后翻,空白的地方就越多,越频繁,偶有字迹,也是只言片语,而且十分潦草,感觉思绪混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越翻越快,一口气翻了不知道多少页,可能一百页?两百页?甚至更多,直到日记的最后一页,他终于停了下来,凝视着眼前的那一行字。
“今天,小雅来了,她说,她要结束这一切的错误。”
整本日记都开始发出光,光交织成梦,让他看见了最后一幕。
……………………
依旧是湖边的草地上,金发白裙的精灵少女和黑发紫裙的人类少女并肩而坐,望着远处的夕阳。
“你比以前瘦多了,莉娜,”小雅说,侧着脸看向朋友,“脸蛋都变尖了。”
“一直在生病嘛,”枫公主笑着说,“小雅你真不够朋友,我病这么久了,你都不来看我。”
“对不起,”小雅道歉,“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了,刚刚才回来。”
“没事啦,我开玩笑的,”枫公主轻松地说,“我还担心你一直生我的气,所以不肯来找我呢。”
“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没有,”小雅说,“我是生自己的气,也生那家伙的气,但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莉娜。可能有些事情,我没有处理好,犯了一些错误,但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那小雅你是原谅我了?”
“我从来就没有责怪你,”小雅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可惜事与愿违。我经常在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来森林,没有遇见你,你就不会遭遇这些不幸和烦恼,那有多好。”
“我并没有受到伤害啊,”枫公主说,“和你在一起,我挺开心的,包括后面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回忆起来,我也都挺开心的。就像你今天来看我,我也特别特别开心,可惜流光还在睡觉,不然叫她一起来就更好了,我们三个人也很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呢。”
小雅沉默了。
枫公主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过了很久很久,小雅忽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莉娜,你的状况很不好,”她转过脸,认真地对朋友说,“你快要死了。”
“我知道。”
“你还是喜欢他吗?”小雅又问,“即便是到了现在这时候,即便是他都不来看你,即便是你们其实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也就那短短的两个月——当时你还是以我的身份,即便这样,你还是喜欢他吗?”
枫公主点点头。
“哪怕你明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枫公主犹豫了一下,“小雅。”
“嗯?”
“我看他身边,也有很多很多女人啊,你对她们也都毫不在意,”枫公主有些委屈地说,“为什么就偏偏针对我呢?”
“首先,我没有毫不在意,我很在意;其次,她们都不是我的朋友,而你是,”小雅说,“最后,我已经把她们全都赶走了,包括那个叫扎瑞尔的邪魔,滚回地狱永远也别想回来了。”
“那凯瑟琳呢?”
小雅不说话了。
“我没有想抢你的,小雅,”枫公主说,“我最近读了一些书,你们人类的书,看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他是皇室,第七秘器的执掌者,位比诸侯,对吧?你们赢家嫁女的话,按照你们伊玛斯卡的‘礼’,应当以妹妹或者侄女为陪嫁吧?”
“那不叫陪嫁,叫做‘媵’——古者嫁女,必娣侄从之,谓之媵,”小雅说,“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现在谁还搞这一套。”
“我们精灵一向都很尊重传统啊,”枫公主半开玩笑地说,“我记得小雅你没有妹妹对吧,不如认我做妹妹怎么样?我可以叫你姐姐。”
“你就那么想嫁给他?”
“是啊。”
“那么,我们来做个假设吧,”小雅说,“假设你去世后,还能获得第二次生命,假设这一次,你能够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你能自己决定你的出身,你的种族,你的相貌,当然,也能选择和他再次相遇,甚至选择和他相遇的方式,那么,你会怎么选择呢?”
“这是个游戏吗?”
“算是吧。”
“那我想想啊,”枫公主思考了一会,“首先,我要做个人类,种族不同还是太麻烦了,平白增加障碍。”
“嗯,还有呢?”
“不要再生在王室了,太麻烦,牵扯太多。普通一点吧,能够衣食无忧就可以了。”
“好。”
“虽然是想做人类,但我还是喜欢生活在森林里,你们人类的城市实在太喧嚣了,我不习惯。”
“你的意思是,既想做人类,但是又想像精灵一样生活,对吧。”小雅总结。
枫公主吐了吐舌头,“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过分,假设嘛,你继续说。”
“相貌嘛,胸要大点,不能太平,脸也要漂亮,他就喜欢漂亮的,倒也不用太漂亮,主要是特别一点…………对了,像流光那一头蓝色头发就挺别致的,就是稍微深了点,稍稍浅一点就最好了。”
“世界上哪有人类是蓝色头发的,连精灵也没有,你这一看就不正常啊。”
“不正常才好嘛,举世无双,独一无二,才能让他印象深刻。”
“…………有道理。”
“还有,我怕再来一次,他会记不住我,错过就不好了,最好能让他对我一见钟情,无缘无故就喜欢上我,一见到我就怦然心动,确定关系。”
“那你是要主动投怀送抱?”
“也可以啊。”
“莉娜,你一个小姑娘,说这种话都不会害羞的吗?”
“害羞就抢不到男人啊。”
“…………”
“还有些想法,可能就比较不切实际了,”枫公主说,“说出来小雅你肯定会笑话我贪心的。”
“不会的,你说好了。”
“他是皇室,能够一直轮回,我如果变成了人类,寿命短暂,就没办法一直陪在他身边了,而且他那个人很看脸的,我如果变老了,他大概就不喜欢我了。所以如果能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一直青春永驻,永生不老,那就最好了。”
“是有点贪心,”小雅评价,“不过也还好。”
“还有…………”枫公主忽然羞红了脸,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他是不是特别喜欢女孩子的第一次啊?”
“…………你在说什么?”
“我和他有过两次第一次嘛,一次是借你的身体,一次是我自己,我感觉他都很高兴的样子,比后来都高兴。”
“男人都喜欢拆包装,”小雅说,“天生的。”
枫公主垂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那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让他多拆几次?”
“笨蛋,多拆几次那也不叫第一次了好吧。”
“开心就好嘛,别那么计较。”
“我觉得你是病傻了,”小雅没好气地说,“你是个公主呢,怎么能说这么不知羞的话。”
“这不是在假设嘛,”枫公主辩解,“假设我不是精灵公主了。”
“行吧行吧,你继续说。”
“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和现在差不多就可以了,”枫公主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和他认识得尽量早一点,先来后到嘛,早一点容易抢到位置。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家伙恋旧,你比我早,他就更喜欢你,凯瑟琳比你早,他就更喜欢凯瑟琳。”
“他喜欢凯瑟琳,是因为他脑子有问题,”小雅冷冷地说,“正常人哪有喜欢自己姐姐的。”
“正常人你我大概也不会喜欢啊。”
“…………你说得倒也没错。”
“所以还是要早一点,”枫公主总结,“当然啦,让你先,你是姐姐嘛。”
小雅定定地凝视着她。
“怎么了,小雅?”
“你送我的那个面具,你还记得吧。”
“当然啊,那是我们精灵的神器呢,母亲知道我把它送给你了,气得三天没跟我说话。”
“实际上,它可能不是你们精灵族的东西。”
枫公主愣了下,“怎么可能,就算是蛛后所制,那也还是我们精灵族的啊。”
“但我戴上它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在跟我说话,她说,她是这个面具的创造者,”小雅轻声说,“她自称莎尔,夜女士莎尔。”
“莎尔?”枫公主疑惑地想了一会,“隐约好像有点印象,可能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自称是原初女神,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神明,”小雅说,“这个说法是否真实姑且不论,但她教了我一些东西,确实很了不起。”
“她都教了你什么?”
“很多,”小雅说,“其中有一项,我暂且称之为‘命运’,是一种能够让你幻想成真,让你能够选择未来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说?”
“你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对此我无能为力,但如果你愿意的话,莉娜,我可以设定你的未来,按照你的意愿,”小雅说,“很抱歉,我破坏了你这一次的人生,所以我希望能够给你重新再来的机会。”
“这听起来很不靠谱啊,预设凡人的命运,给予重新再来的机会——就算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神,也是做不到的吧。”
“是挺离谱的。”小雅承认。
“如果成功的话,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如果成功的话,现在的你会消失,”小雅说,“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流中,将会诞生一个新的你,拥有符合你期望的人生。”
枫公主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夜幕中开始出现点点闪烁的星星,仿佛天上的神明在注视着凡间。
“小雅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拒绝呢,反正,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她最后轻声笑着说,“不过小雅你要向我保证一件事。”
“你说。”
“如果这个办法真的成功的话,如果我真的能够再来一次,能够再见到他,那你肯定也会在的吧。”
“当然。”
“那你要保证,会让他娶我,”枫公主认认真真地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哪怕他完全不记得我了,不认识我了,你也要让他娶我。”
“好,我保证,”小雅说,“我会让他一定娶你。”
枫公主看着她,“如果他不娶我,那就谁也别想娶,就算你也不能例外,小雅。”
“行行行,都答应你,”小雅没好气地说,“遇到你这家伙,真是我的不幸,给我惹麻烦就算了,居然最后还得帮你追自己男人。”
枫公主撒娇地拉着小雅的胳膊摇晃,“别这么说嘛,我是你妹妹,你就让让我好了。姐姐让着妹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我也没见你让着小青啊。”
“瞧你说的,小青不是也没要嘛,”枫公主大度地挥了挥手,“如果小青也看上他了,我保证没异议,绝对不会横加阻挠。”
“…………反正也不是你的对吧。”
“别这么说嘛,小雅,”枫公主笑嘻嘻地说,“有好东西当然应该分享,这才是好朋友好姐妹,对不对。”
“他又不是东西。”
“对啊,他不是东西。”
“…………莉娜你的青文突飞猛进啊,这都学会了?”
“我聪明嘛,”枫公主把脸贴在小雅的胸口努力蹭啊蹭,“总之呢,我可是一只又聪明又乖巧的好妹妹,保证听话,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指哪打哪,绝无二话。”
“这可是你说的。”
“嗯。”
小雅踌躇了下,“你还有什么期望吗?”
枫公主想了想,“如果真的,真的能够再有一次生命,我希望能够再认识你,认识流光,嗯,还有小青——希望大家能够再次相聚在一起,再做好朋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枫公主灿烂地笑了起来,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个世界。“真好啊,”她闭上眼,轻声说,“那我们开始吧。”
……………………
最后一幕的画面定格,然后轰然破碎,琼恩惊醒过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
他环顾四周,仍然还是在枫公主的墓室里,日记本在他手中,已经变得黯淡无光,普普通通,海安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不言不动。
“你想让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吗?”琼恩问,“我已经看完了。”
海安摇摇头,“不是我想让你看。”
“那是枫公主?还是小雅?”
“是雅小姐。”
“好吧,总之我已经看完了,”琼恩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枫公主的日记,让他看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也让他知晓了很多过去的秘密,虽然还不够详细,不够完整,但已经足以搭建起基础的轮廓。
至少他知道了小雅的来历,知道了琼恩和枫公主的纠葛,还知道了枫公主的“转世”究竟是谁。
没想到会是她啊。
既然如此的话,枫公主的这个陵寝,又是怎么回事呢?
按照小雅的说法,她的这个“命运”法术,使用成功的话,此世的枫公主将会消失,在未来诞生出新的枫公主;但之前所有人告诉琼恩的,都是枫公主去世了——无论是自杀、他杀或者病死,反正都是死了,陵寝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其中,是否仍然存在某些问题?
“因为雅小姐的‘命运’,第一次失败了。”海安说。
“失败了?”
“是的,在那个时候,实际上雅小姐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命运’,只是殿下时日无多,她只能冒险一试,”海安说,“很遗憾,她失败了。”
施法失败,小雅仓促之下,只能强行发动了某个海安所无法理解的魔法,让枫公主陷入一种非生非死的沉睡状态,然后将她送回王庭,并且设下封印,让所有人都无法碰触到她。
精灵无法打破小雅的封印,最终只能按照她的意思,为枫公主建立了这座陵寝。
自责于未能保护好枫公主,海安自愿辞去侍卫之职,终生为枫公主守墓,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当大限到来后,后辈便遵照他的遗嘱,将海安安葬在枫公主的陵墓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天,一个声音忽然将海安的灵魂从黑暗中唤醒。
“雅小姐?”
海安发现自己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后来他得知,这叫做幽灵,是后世亡灵术的成果,而将他召回凡间的,正是小雅。
时光在她身上,宛如流水般淌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她依然还是海安记忆中的少女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但,似乎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小雅告诉海安,她已经将“命运”法术彻底掌握,所必须的辅助用具也已经找回,此次前来,就是要继续完成上次未竞的施法,而有一些收尾工作,需要海安协助完成。
海安不明所以,他只是站在旁边,看见小雅取出了一面流光溢彩的镜子,镜中飞出熊熊燃烧的烈焰,仿佛烧穿了整个凝滞的时空,原本沉睡中的枫公主再度苏醒,化成完全透明的灵体状态。
“早,小雅,”她笑着打招呼,“海安你也在啊,你好像变老了点,难道已经过去很久了吗?”
“好久不见了,莉娜,”小雅说,“很抱歉,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他那边也出了点状况,还有一些家伙总是捣乱,让你等得有点久,不过幸好,问题都快要解决了。”
“一定很辛苦吧,”枫公主同情地说,“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确实有点,不过…………习惯就好,”小雅说,“对了,你的银枫呢。”
“在这里。”
银枫在小雅的手掌中融化、变形,像液体一样流动,最后变成了一本日记。
她随意翻开几页,看了看,然后递给海安,“我用它设定了一个坐标,无论棋局如何变化,他都一定会来到这里,拿到它,然后一切就会回归正轨。”
“听不懂,”枫公主想了想,“所以,我是在这里等他吗?”
“不用,让海安留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会让你尽早遇见他的。不是你要求的嘛,要早点占位置。”
“先后顺序很重要的,”枫公主笑着说,“那我可以麻烦你吗,海安。”
海安深深躬身,“为您效命,殿下。”
小雅走上前,握住枫公主的手,镜中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内。
片刻之后,她们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海安,以及他手中的日记。
枫公主和小雅离开后,又过了很久——具体过了多久,海安也说不清楚,幽灵会逐渐丧失时间的概念,总而言之,他终于等到了琼恩的到来。
“所以,这就是那枚银枫?”琼恩握着枫公主的日记,问海安。
幽灵点点头。
“但它要怎么回复原状?”琼恩问,“这样应该没有用吧。”
然而这个问题海安也无法回答,他只记得小雅和枫公主对他的交代,里面并不包括这一项。
琼恩拿着日记,翻来覆去地看,又尝试着重新阅读,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海安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枫公主,真的还活着吗?”
“如果转世也算的话,那应该是还活着。”琼恩正在翻看日记,随口回答。
“所以你已经见过她了?”
“见过。”
“那她现在叫什么名字呢?”
“莉法尔,”琼恩说,“莉法尔—银月。”
话音刚落,他的手中猛然震动,日记脱离他的掌握,飞到半空中,化作一弯月牙,发出皎洁清冷的光。
光芒所到之处,整个空间仿佛发出无声的震颤,摇晃,然后像玻璃一样纷纷破碎。
片刻之后,琼恩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陵墓,被传送到了王宫之前的广场上,天色已暮,夕阳将落,借着余晖,他确认所有人都在,包括珊嘉、维若拉、芙莉娅、芙蕾狄、伊芙,也包括青公主,大家都是清醒的,互相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除了一只蓝龙以外——她正趴在一块石头上睡觉,一边睡还一边流口水。
“这是怎么回事?”青公主怒视着琼恩,“你怎么打破迷锁以及青鸟的?”
“我也不知道。”琼恩如实回答。
青公主显然不相信这个答案,但就在她准备重新施法,将所有人再度拖入恶梦中时,清脆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暮色之中,一位少女正轻盈地走近。
她穿着黑色的皮衣,戴着黑色的连臂手套,外面还罩着镶着银边的斗篷,将脖颈以下的每一寸肌肤都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兜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几缕浅蓝色的头发从耳边垂下,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她的怀里还抱着两本厚厚的书,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刚刚放学的学生,准备回家,在她的身后,一只全身雪白的巨狼正亦步亦趋,沉默无声地跟随着。
走到近前,她稍稍抬起兜帽,露出一张微笑的精致脸庞,“冒昧打扰,各位,我好像不小心迷路了,烦请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咦,琼恩?你怎么会在这里?”
琼恩笑了起来。
“欢迎回家,莉法尔。”他如释重负地说。
(东域篇 中 恩瑟 完结)
东域篇 下 序章 午时已到
已然是深秋,高悬在空中的太阳丝毫没有减弱它的炽烈,起起伏伏的流沙地面,反射着明亮的光,仿佛无数片碎裂的镜子,刺得图坦卡蒙一阵阵的头晕眼花,耳边一直有什么声音在嗡嗡作响,嗓子里都在往外冒烟,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快要被烤干的鱼,连吐泡泡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晒啊。”他抱怨地自言自语,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皮,后悔出发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把假发带过来,那可是去年欢宴节的时候,为了讨姐姐——当时还不是妻子——的欢心,忍痛花了五枚银币的重金购入的,材质是从奴隶头上取下的真发和枣椰树的纤维两种混合,看起来十分蓬松丰盈,戴在头上既能遮阳,又不闷热,如今在史卡德城的街头可是非常流行的。
“说起来,欢宴节快要到了啊,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回家。”
想起新婚的妻子,图坦卡蒙就迫不及待地希望尽快结束这次服役,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早就已经看习惯,但结婚之后,感觉似乎又变得更美丽了。
他随口念叨了一句,却半天都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应,他奇怪地转过脸,顿时被吓了一跳。
同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身体已经在摇摇晃晃,一副站立不稳的模样,完全是靠着手中的长矛在支撑着才没有立刻倒下。
“胡夫!胡夫!”
图坦卡蒙丢掉自己手中的长矛,匆忙跑过去,从身后扶住同伴,一连声地叫他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像是已经昏迷了过去。
左右看了看,确定长官不在,图坦卡蒙一咬牙,用力将胡夫背起来,走到旁边的狮子石像下方,找了个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区域,让他半倚半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从腰上摘下水壶,凑到胡夫嘴边,一点点地喂他喝下,同时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过了片刻,胡夫终于苏醒过来,“谢谢,”他哑着嗓子说,“我好多了。”
“你这身体不太行啊,”图坦卡蒙开玩笑,“上次不是还跟我吹嘘,说是以前上过战场,所向披靡,见谁砍谁,怎么现在连晒会太阳都不行了。”
“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想当年我可是…………算了,不提了。”
“就在这休息会吧,反正头儿不在,”图坦卡蒙说,“再过一会应该也要换班了。”
“嗯。”
图坦卡蒙拿回水壶,自己喝了两口,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沙漠里真是够热的,”他说,“我以前从来没来过这里,你呢。”
“我也没有,”胡夫说,“谁会来这种地方呢。”
“其实也是有的。我在书上看到说,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图坦卡蒙随口闲聊,不经意地展现自己的学识广博,他一向乐于如此,“所以经常有探险家会来这里发掘宝藏呢。”
“这里曾经是座城市?”胡夫怀疑地打量着四周,“不可能吧,这里连滴水都找不到,庄稼都没法种,人怎么生存?”
“很久以前这里并不是沙漠嘛,”图坦卡蒙说,“据说是一片大平原,有河流,有湖泊,气候凉爽,还是很宜居的。人们在这里建起一座非常繁荣的城市,众神从天界抵达凡间时,最初就是降临在此地。”
“那后来怎么变成沙漠了?”
“这就不清楚了,”图坦卡蒙想了想,“有人说,是因为那座城市的居民过分沉溺于辉煌,迷失了心智,变得狂妄自大,他们建造了巨大宏伟的建筑,用于炫耀自身的存在,却不再崇敬神明。最终,众神决议将城市摧毁,荷鲁斯陛下创造出了十个太阳,同时照射大地,河流干涸,湖泊蒸发,树木枯萎,房屋倒塌,土壤变成了流动的黄沙,最终将整座城市淹没,只留下了这座狮子石像。”
胡夫抬起头,望着上方的石像,它是如此的巨大,爪子上的一根足趾就比他整个人都高,四肢仿佛撑天巨柱,做出向前行走的姿态,昂起的头威严地遥望着远方的天空。
尤为奇特的是,虽然它已经不知道矗立在此多少个岁月——从祖辈的祖辈留下的回忆中,它就已经存在了,虽然历经无数风沙的侵蚀,它的表面依然光滑整洁,仿佛像是刚刚建好,刚刚打磨完毕一般。
“你这么说,我倒是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我曾经听到过另外一种说法。”胡夫说。
“是什么?”
“此地的居民被邪魔引诱,背弃了神明,众神决议降下惩罚,他们派遣出了一只巨大的狮子,将整座城市夷为平地。当这一切完成后,狮子就变成了石像,永远地镇守这里。所以它才会这样神奇,风沙不侵,永不蚀坏。如果有朝一日,邪恶复苏,它将会重新活过来,再次履行它的使命。”
图坦卡蒙完全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但感觉似乎有些道理,“这是哪本书上记载的?”
“不是书上,我不识字的,”胡夫摇摇头,“这是一个恩瑟人跟我说的。”
“你还认识恩瑟人?”图坦卡蒙有点诧异。
“也不算认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上过战场的,”胡夫说,“应该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当时我才像你这么大,被征召入伍,攻打恩瑟。有一次,我们那支小队被派出去执行任务,途中抓到了一个俘虏,那是个老头子,嗯,比我现在年纪还大,胡子又白又长,都拖到肚子上了。我们队长看他年纪太老,就没忍心杀他,又不能放他走,就扣着跟了我们一路,走了大概七八天吧。那老头子也挺有趣的,嗯,好像读过很多书,每天晚上宿营的时候,我负责看守他,他就给我讲故事,天南地北地乱说一通,都是些荒诞无稽的东西。这个石狮子的故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还说了什么?”图坦卡蒙挺感兴趣。
“太久了,实在想不起来了,”胡夫想了一会,“哦,他好像还说,这头狮子是一位女神的化身,他说过那位女神的名字,但我一点都记不清了。”
“女神?哈托尔陛下吗?”
“不,他是恩瑟人,说的肯定是恩瑟的女神。”
“恩瑟不是只有一位神王吉勒今陛下吗?”
胡夫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反正他乱七八糟说了很多,我就当故事听,这么多年差不多全忘光了,要不是前面被你提醒,我都压根想不起来。”
“那这位老人现在还在恩瑟吗?”
“死了,我们完成任务后,本来是打算把他放了,谁知道他运气不好,正好撞上赛特陛下,就被吃掉了。”
图坦卡蒙没有在意这位老人,他的注意力被胡夫提到的另外一个名字吸引了。“你见过赛特陛下?”
“嗯,也就见过那一次。”
“我看过的书上,对赛特陛下的相貌形容很不一致,有说他是蛇首人身,有说是豺头人身,还有说是鳄鱼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见过的是蛇首人身。”
“原来如此,果然先辈说,读书未必知实,眼见方为不虚,”图坦卡蒙高兴地点点头,然后他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赛特陛下和恩瑟人勾结,在战场上突然发动叛乱,已经被荷鲁斯陛下杀死了。”
这是前段时间传回史卡德的消息。
原本趁着恩瑟神王吉勒今陨落的良机,穆罕五位神王齐聚一堂,连平常僻居荒野,几乎从不在凡人面前出现的“蛇神”赛特都难得到场,他们全军出击,试图一举覆灭这千年仇敌,谁料就在节节胜利,眼看就要攻陷恩瑟首都昂瑟斯城的时候,赛特突然反叛,给穆罕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图坦卡蒙被征召前听到的说法是,哈托尔女神和塞贝克陛下被偷袭身故,荷鲁斯陛下当场击杀了赛特,但也因此受到重伤,已经返回了史卡德,如今仅有索斯陛下一人,统领大军驻守昂瑟斯。
胡夫显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对此没有任何评论或者感想,“这些都是陛下们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他说,“我们按照上头的吩咐,听命行事就可以了。”
“也是,”图坦卡蒙表示赞同,过了一会,他左右望了望,小心翼翼地问,“胡夫大叔啊,你见识多,你说,荷鲁斯陛下让我们看守这个地方,究竟是在看守什么?”
“这我哪知道呢。”
十天之前,图坦卡蒙突然接到征召令,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去了军营报到,接着又稀里糊涂地被派到了这个地方。
和他一起的,还有二十多个同伴,都是从穆罕各地征召来的,有老有少,情况都不同,也不知道上头是按照什么标准挑选的。
来到这里后,又没有安排任何工作,就是给每个人都指定了位置,要求他们轮班站岗,认真守卫。
这里是神临沙漠,整个东域大陆的最东方,流沙遍地,渺无人烟,名义上属于穆罕帝国的领土,其实压根就没有半个居民,连动物只怕都找不出来几只。
图坦卡蒙实在不懂上头把他们派到这个地方来干嘛,说是要守卫,问题是连守卫的对象都没有,这里没有人,没有城墙,没有房屋,没有宝藏,甚至连扇门都没看见,到底守卫什么东西?
总不可能是守卫这座巨大的狮子石像吧?
真是莫名其妙。
单纯风吹日晒,图坦卡蒙倒还能忍受,他年轻,身体结实,能撑得住,他所真正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读书读得多了,就容易思维发散,遇到这种明显不合逻辑,处处透着诡异的事情,就会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看着脚下的黄沙,他总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奇形怪状的怪兽从里面钻出来似的。
正在胡思乱想,胡夫忽然“咦”了一声,“有人过来了!”
图坦卡蒙抬头,顺着胡夫的视线望去,他看见了远处一个黑影,正慢慢向这个方向移动。
走得近了,他看清那是一位骑士,穿着黑色的盔甲,外面罩着暗褐色的斗篷,骑着黑色的马,因为戴着全封闭的头盔,看不清面容,但的确是朝着这边来的。
他和胡夫连忙爬起身,回到站岗的位置,等待着来人。
一刻钟后,骑士来到图坦卡蒙和胡夫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请问,这里是鹰神荷鲁斯陛下的王宫吗?”
面罩下传出的声音悦耳动听,这名骑士居然是一位女性,而且明显很年轻,然而她问的话却令图坦卡蒙和胡夫面面相觑,莫名其妙,这里连块砖头都找不到,哪有什么荷鲁斯陛下的王宫了?
荷鲁斯陛下一直居住在史卡德城,你要觐见他,怎么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是不是迷路了?
但一个穿着华丽的全身金属重甲,骑着传说中的黑色独角兽——人到近前,图坦卡蒙已经完全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黑马,而是一只长着黑色长角和深紫色眼睛的独角兽——的女骑士,会因为迷路,走到大沙漠里来吗?
明明这里空无一物,她却问是不是荷鲁斯陛下的王宫,难道是她的眼睛有问题吗?
怎么想这也不可能吧,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才对吧?
图坦卡蒙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等到回答,女骑士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看来就是此处了。”她说着,从斗篷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枚钥匙形状的东西,在空气中轻轻一划。
巨大的风陡然刮起,吹得图坦卡蒙和胡夫两人都睁不开眼,他们不得不侧过身,用胳膊挡住脸,连连后退几步才能站稳。
当风平息下来后,图坦卡蒙再次抬起头,惊骇地发现,在他和胡夫的身后,原本空荡荡的沙漠上,一座巨大的、半透明的金字塔,突兀出现,塔尖高耸天际,发出比空中的太阳还要炽烈的光芒。
在塔底,一座厚重的石门缓缓移开,女骑士翻身落地,牵着黑色独角兽,朝门里走去。
等等!
图坦卡蒙想叫住她,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的声带因为震惊而僵硬,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骑士的身影从门洞里消失,然后在下一瞬间,伴随着一声轰鸣,金字塔又不见了。
……………………
女骑士走进金字塔,一名全身白袍的祭司迎上来,他的脑袋光可鉴人,胡须、眉毛都剃得一干二净,笑容可掬,“请问,是来自散提尔堡的歌曦雅小姐吗?”
“我是。”
“欢迎您的大驾光临,我是拉美西斯,奉我主之命,已在此恭候多时。”
歌曦雅将独角兽交给他,自己独自步行向前,她看见了铺着红色厚厚地毯的台阶,倾斜向上,直通空中,狗头人身的暗蓝色巨大虚影,手持长杖,在台阶上往来行走。
她视若未见,沿着台阶一步步登上高处,直到看到一张巨大的金色宝座。
鹰首人身的巨人端坐在宝座上,头戴金色王冠,左手握着权杖,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俯视着女骑士。
女骑士走到宝座下方,深深躬身行礼。
“我是散提尔堡的歌曦雅,谨受班恩陛下之命,向举世瞩目的太阳之主,万世之船的主人,穆罕瑞德诸神王领袖,史卡德的保护者,火焰魔鸟的毁灭者,伟大的鹰神荷鲁斯陛下,致以最真挚的敬意。”
鹰首人身的巨人慢慢站起身,他的金色王冠上,缠绕着蛇的日晷随之缓缓转动。
“时间到了吗?”他问。
“午时已到。”歌曦雅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