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近情怯

午膳方罢。

帝后正在用茶,忽见邓公公来报,曰丞相汤国璋、卫国公扈鉴堂及骠骑大将军唐凤山上了迷楼,欲要觐见陛下,现已在止禁门候宣。

小玄遂宣众臣入阁。

皇后自是退入后阁回避。

小玄坐定,便见三位大臣秉简入阁,五拜三叩毕,呈上表章,禀呈二事,汤国璋当先奏曰:“启禀万岁,玉京方圆数百里,已多日无雨,江河俱涸,隐现大旱之兆,今值夏末,秋收见危。”

又来了!小玄心中咯噔一跳。

紧接唐凤山奏道:“司马原兵锋凶猛,昨日又破了天河关,目下距玉京已不足二百里。”

小玄悄吸了口凉气,问道:“可有哪位卿家去见秦湛了么?”

汤国璋道:“臣同刑部洛俨携陛下赦旨,亲往天牢,已见过了秦湛。”

小玄道:“秦湛意下如何,可愿修书退兵?”

汤国璋微叹一声,道:“秦湛未肯领受陛下恩赦。”

小玄心中一紧,问道:“秦湛有何言语?”

“秦湛甚是顽钝,执意要臣代问陛下二事,并言陛下若是不肯回答,便自甘坐穿天牢。”汤国璋道。

“是哪二问?”小玄道。

汤国璋似乎颇有顾虑,斟酌未言。

“丞相但说无妨。”小玄道。

“头一问,秦湛自言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为皇朝戍边十余载,却因何落得个叛逆之罪?”汤国璋道。

小玄哑口无言,只这第一问,便已答不上来。

“第二问,是德妃娘娘突然暴毙宫中,究竟是犯了哪些天条,方遭此灭顶之灾?”汤国璋继道。

小玄头皮发麻,依然无言以对。

阁中寂静无声。

“秦湛狂妄,万岁无须理睬。”一直安之若素的卫国公终于开口。

“可是……秦湛不愿甘休,司马原如何肯退兵?”小玄苦恼道。

“秦湛这边,是指望不上了。”卫国公道,“目下,只有另寻他策。”

“依众卿之见,目下该当如何?”小玄头痛道。

“玉京久旱无雨,这个一时急不来,都中所积甚厚,暂且尚能支撑,只是北疆兵势凶猛,须得立刻着手解决。”

卫国公停了下,道:“臣愿提师出京,以解北方之患!”

“这个……”小玄不忍道,“国公久征方归,如今却又要领军驰骋,委实辛劳!”

“两军相争,陛下可知道在什么情形下,伤亡最重流血最多?”卫国公望着他道。

“什么情形?”小玄问。

“便是相持日久,久悬不决。”

卫国公道,“边师犯京,北疆俱震,与南方方逆可谓遥相呼应,万一安逸侯在中州有个闪失,玉京便即背腹受敌,待到那时,形势愈危矣!”

小玄默默思索,沉吟着点了点头。

“臣原先还不忍心皇朝将士自相残杀,但目下已别无他法,便只有以雷霆击之,以求速战速决!”卫国公接道。

“那就有劳国公了!”小玄长叹一声。

“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为皇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卫国公泰然道。

三臣去后。

小玄犹立于阁中,心中反反复复地咀嚼着卫国公的话,泥塑般久久未动。

——久悬不决,势必流血更多,进而殃及天下。

皇后匆匆入阁,瞧见他这模样,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玄兀自不言不语,怔怔地凝视着前方。

皇后担忧地望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薄嗔道:“中邪了么?别急人哟~”

小玄视若无睹,心中蓦地怦怦疾跳。

——也许,只有尽快将大泽联军彻底摧毁,才是破解眼前危局的唯一之策。

方小子,朕要你为你的选择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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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玄安抚过皇后,待其入帐午寝,便取出七绝覆戴在脸上,从内阁悄悄行出,在廊上寻了个老内相,问道:“你可知晓阎卓忠现在何处?”

老内相答:“阎公公此时多半在温阳阁,万岁如要召见,奴婢即刻去请。”

小玄想了想,道:“不必了,你带朕过去便是。”

老内相心中大是诧讶,然而焉敢有半点置疑,俯首应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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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卓忠连滚带爬地从阁中奔出,身后还跟着大大小小十余名内相,大多身着紫袍,腰悬象牙鱼牌,显然都是宫中品阶极高的太监,忙不迭地齐齐在庭中跪下。

“起来吧。”

小玄负手而立,目光忽给阎卓忠身后的那些大小太监吸引住,却是发现当中好些人目蕴精芒气息绵厚,竟似炼气之士,且修为非俗,怕是不在阿福阿寿之下,心中暗诧。

阎卓忠这才从地上爬起,张皇道:“万岁怎么亲自到这里来啦?如需用着奴才,命人来唤即可。”

小玄望望庭中,见四下松柏交翠篁竹争碧,颇为清雅大气,笑道:“你这地方还挺不错嘛。”

阎卓忠忙应:“实是简陋之至,难入圣上之眼。”

小玄目光转回他身上,“朕都来了,你就连盏茶都不请吗?”

阎卓忠哎哟叫了一声,赶忙在前引路,将天子迎入阁中,命人煎上佳茗,亲自奉到座前。

小玄接过茶盏,慢慢呷着。

阎卓忠立在一旁候着,心中七上八下——皇帝亲临敬事监,这还是他入宫数十载遇见的头一遭奇事。

“你可知晓,朕为何要来找你?”小玄道。

“奴婢愚钝,委实不知。”阎卓忠躬着身应。

小玄瞥了眼阁中。

阎卓忠会意,立将在旁服侍的几个大小内相皆尽屏退。

“朕今日过来,实是有几件事要找人办。”小玄道。

阎卓忠神情一肃,即时敛衣俯首道:“万岁如有驱策,奴婢定当执鞭随镫尽心竭力!”

小玄点点头,道:“头一件,是要你为朕寻找个人。”

阎卓忠问:“不知万岁要寻找的是何许人?”

小玄斟酌了下,方道:“奉天侯程兆琦膝下的一个千金,姓程,闺字水若。”

阎卓忠微微一怔。

“此姝年幼便给送入山中修行,近日或许会回玉京,十七、八的年纪,至于模样嘛……”小玄眯着眼道,“可谓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即便是那天上仙子,比之亦有所不如。”

阎卓忠边听边点头,心中会心一笑,等了片刻,见皇帝没再说什么,便亦不多一问,道:“奴婢这就去办,上天入地,亦要把人找着!”

“你记着。”小玄道,“办此事的首要一个,便是不得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不能让皇后那边知道,亦不可惊动奉天侯府。”

阎卓忠默思片刻,将皇帝的叮嘱一一记在心里,道:“奴婢记住了,一俟找着人,便即禀报圣上。”

“第二件。”小玄道,“亦是最难的。”

“陛下请吩咐。”阎卓忠道。

“听好了,此件事关宫中三个妃嫔,即充容袁媚、灵妃奶拉忽及美人丹绮丝。”

小玄道,“朕要你留意这三个女人的动向,暗中监察她们有无异常之举,以及平日里都与哪些人走动往来。”

阎卓忠悄吸了口凉气。

“这件事,你办得到吗?”小玄扫了身边的胖太监一眼。

阎卓忠重重点头,道:“万岁放心,奴婢决计不敢有负圣望!”

“此事须得稳当。”小玄有些不放心道,“宁可什么都查不到,亦绝不可让这三个女人有所察觉!”

“奴婢定当万般小心,绝不敢误了圣上的大事,如有差池,万岁砍了奴婢的脑袋便是!”阎卓忠压着声道。

“第三件。”

小玄继道,“栖霞宫那边,有个患了心疾的小娥,留在宫里无益,朕寻思将其放还出去,你去翻翻籍录,赏些钱银,送她出去与家人团聚吧。”

阎卓忠微微一怔,奇怪道:“回陛下,栖霞宫中,除了冰儿,都是些年长的婆子,不知万岁说的是哪个小娥?姓甚名谁?”

小玄道:“那小娥姓秦,名沁。”

“秦沁?竟然叫秦沁!”

阎卓忠心中猛地一跳,忽尔想起上次在栖霞宫中瞧见的背影来,不禁疑窦丛生,口中应道:“奴婢记下了,回头即刻去办。”

小玄想了想,问道:“你人手够吗?”

“宫中卧虎藏龙,寻些能办事的,实是小菜一碟,即便人手吃紧,奴婢还可从外间调用。”

阎卓忠应道,他乃司礼监掌印,宫中的首席大太监,此前一直侍奉于晁紫阁左右,权势极大,这些话倒没吹牛,他心念数转,忽把话头一拐:“只是……”

小玄盯着他问:“只是什么?”

阎卓忠斟酌着道:“只是都中有禁卫军、中领军、左右宿卫营、飙风军、疾雷军及烈火军等各部,山头众多,我们内庭的出去寻人办事,多少会有些肘掣……”

小玄皱眉道:“这倒也是,你可有甚对策?”

阎卓忠眼珠一转,道:“万岁不如下道谕旨,让奴婢在此成立个办事的地方,聚起些人专为圣上干些不便张扬的活儿,只要有了名分,便可统一谋划,奴才们办起事来,亦能更加利落。”

小玄沉吟片刻,心觉甚是不错,他行事从不拖泥带水,便即道:“可,你着人去西台把廖长先叫来,朕这就下旨与你。”

阎卓忠大喜,即时叫了个内相进来,命之去西台请廖大人,转朝皇帝拜道:“还请万岁先赐个名字,一会才好拟旨。”

小玄托着下巴,琢磨道:“叫什么好呢?”

阎卓忠道:“某某司、某某监,或某某卫皆可。”

小玄想起适才瞧见的那些神秘太监,身上大多穿着紫袍,便随意道:“就叫紫衣卫好了。”

阎卓忠一鞠到地,欢天喜地道:“多谢圣上赐名!今后但有所指,我紫衣卫无不上前!”

小玄瞧了瞧他,忽尔有些放不下心,道:“此间行事,须得稳当慎重,切切不可任意妄为!”

“万岁尽可放心,奴婢定当牢记圣命砥砺而行!”

阎卓忠大声应道,他目光一转遥视着远方,面上肥肉颤颤牵动,狞色道:“只是……倘若有人胆敢冒犯圣上,奴婢就必定会让他知道,俺阎卓忠究竟是阎公公,还是阎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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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玄从温阳阁中出来,心中想着水若,不由思念之极,想着念着,又从妹妹想到姐姐身上去,不觉朝栖霞宫行去。

忽然间,他想起了昨日在铁峡关中与长痴公的一战,自己仅凭归墟本诀的第二重天阶,便已勉强能与那化外高人周旋,心中忖道:“归墟诀果真威力非凡,倘能稍稍再提升那么三、五重天阶,小爷还能惧谁?”

此念一起,心中愈加迫不及待,只盼能立时见着雪妃,齐入兰房共同进步,进而想到她与自己双修时那可人极绝的羞媚模样,不由心头一酥,脚下分外轻快。

不多时,小玄已来到栖霞宫中,正行间,忽见右侧翠竹林中光焰忽起,色彩缤纷极是艳耀,立时联想到昨夜在玉锦架瞧见的情景来,心中一紧:“大白天的,不会又有哪个在作怪吧?不行!此处可是雪儿的地方,岂容邪魔染指!”

他放慢脚步,悄悄地摸了过去,才入竹林几步,光焰突尔已逝。

小玄继朝前寻,行到林中深处,陡然瞧见一人,但见长发及腰容颜娇丽,赫是秦沁,赶忙将面上的七绝覆摘去,抢到她身边护住。

“咦,小白!你怎么来啦?”秦沁叫道,神情甚是欢喜。

“瞧见什么没有?”小玄稍提真气,戒备地朝四下张望。

“有啊,瞧见了两只会发光的大鸟,美丽极了!”秦沁有些兴奋道。

“两只会发光的大鸟?”小玄微微一怔,道:“哪里来的大鸟?”

“一个小仙子变出来的呀,陪我玩耍了好久呢~”秦沁道。

“栖霞宫我来过多少回了,怎么从未瞧见过?”小玄愈诧,继问道:“那小仙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仙子是昨夜里从天上飞下来的,生得水灵极了,刚刚才走呢。”秦沁道。

“她人呢?往哪里去了?”小玄追问。

“准是回阁中去了。”秦沁道。

小玄心中一惊,掉头就走。

秦沁却捉住了他的袖子,叫道:“小白,帮我找着哥哥了吗?”

“快了!兴许这两日就会有人来接你,你乖乖地别乱跑!”小玄轻轻拿开她的手儿,真气一提,人已飞身掠起,疾朝竹林外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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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玄奔入阁中,只瞧见两个昏昏瞌睡的婆子,雪妃同冰儿却不知所踪,心中咯噔一跳,急又掠出阁外,四下寻觅。

正在惊急,突尔遥遥望见药圃那边似乎有人,便即蹑足摸去,潜到数十步之距,已瞧清雪妃蹲跪在地上,似是正在照料她的那些宝贝药材,顿时心中一松。

定晴再看,在她身畔还立着两个女子,左边一个便是冰儿,手里拎着只盛着草药的小小竹篮,而左边一个婷婷玉立,穿着件淡绿衫子,正背负两手在边上看着。

小玄蓦地心头狂跳,虽然只是一眼,虽然那人背对着自己,但已于刹那之间认出她是谁了。

水儿!

他呼吸几窒,一时之间,心底竟然怯了起来,不敢再往前去,闪身躲入棵大树之后,运提真气,去听她们说话。

“姐,我还是想去碧落天。”水若道。

“别去,碧落天距中土万千里,沿途凶险甚多,你莫要冒险。”雪妃道。

“姐,你瞧见了的,我现在有两只神禽代步,还怕路途遥远么。”水若道。

“爹和娘在那边,自有帝君拂照,定能化险为夷的,你不用担心。”雪若道。

其实她已从母亲口中得知岁月邪杖的厉害,心中全然无底,只是生怕妹妹担忧,遂故作轻松温言安慰。

“那我回中州去。”水若道,“这里虽好,却是处处去不得,可教人闷得紧呢。”

“现下外边兵荒马乱,到处都不太平,中州那边正在大战,更是危险之至,你别乱跑。”

雪若停了下,柔声接道:“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就在这里待久点吧,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呢。”

“姐,这里毕竟是禁宫。”水若想了想,道:“我在这里,怕是诸多不便,万一叫哪个撞见,不定还要给你惹来麻烦。”

“没事,我这里来的人少,若是皇上过来,你暂避下便是。”雪若道。

水若没再说话,怔怔地望着前方,似乎有些走神。

“你就安心地留在这里,姐姐天天都做些你喜欢的菜给你吃,对啦,你在山上学到的东西一定不少吧,我还有些修炼上的事情要向你请教呢。”

雪妃微笑道。

“姐,我有个事想问下你。”水若忽道。

雪妃嗯了一声,继续摆弄着跟前的花草,等了好一会,不见下文,便抬头去瞧妹妹。

水若欲言又止。

“怎么了?”雪妃有点奇怪,“干嘛吞吞吐吐,想问啥就问呗。”

“上次,我们在夜光镇遇见之时……”水若颊畔泛起一抹淡淡的晕,轻声道,“不是有个人跟你一起吗,你知不知道,他现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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