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在园里恰遇谢芳。
谢芳拉她的手道:“跟我走,三奶奶叫了个货郎进来,闻说许多有趣的玩意儿。”
桂喜不想去:“有些头疼脑热的,想回房睡会儿。”
谢芳极力撺掇:“你定要去的,挑挑拣拣就有精神了。”
桂喜拗不过她,只得随着一道进了三房院子,两个丫头坐在槛上叽叽咕咕,见得她们忙站起,往里屋领,谢芳笑问:“你们在说甚么,神秘的样子。”
一个丫头红了脸,另个道:“在说那货郎长的清俊,不比几个老爷逊色,难能见。”
“货郎在哪儿?”谢芳挺有兴致。
丫头指指外间,她们便故意从廊前走,桂喜心不在焉,也就从门窗格往里瞟了眼,只见个侧影,恍恍惚惚的。
谢芳有些遗憾:“看不清楚呢!”
丫头低道:“三奶奶房里能看见外间景致,就隔张雕花屏风。”
说着已走至门前,打起锦帘子走入,一根扁担挨墙角竖,两个货柜各有五层屉儿,皆往外拉抽,里面铺着各样物件。
几个奶奶围张桌子各拿几样在择选,还有三个小姨奶奶手持万花筒,你看一眼我盯两眼嘻嘻哈哈乐的很。
桂喜看吃的有糖瓜、麻花、酥饼及蜜饯等小零嘴儿,用的有鹅蛋粉甜胭脂和抹发的桂花油,还是玩的多,七巧图、吹筒箭、琉璃绘美人的鼻烟壶,西湖景、泥美人、地老鼠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
“二姨奶奶快来看,这是甚么?”
谢芳手里拿个四方红漆盒子,正面有小圆玻璃眼,右侧是个可以转的细圆把手,桂喜见过,笑道:“这是西洋镜儿,你凑近玻璃眼,再转把手,里头一帧帧翻画片,会动。”
谢芳觑眼往里看:“果然,放的是西厢记。”她很喜欢想买下来,让小婵去问。
小婵隔着屏风喊话:“货郎小哥,西洋镜儿要多少银子?”
那边朗朗回道:“需二两银子。”
“能便宜些么?我们还要零零碎碎买旁的来,你便宜下次还照顾你生意。”小婵眨巴着眼睛捂嘴笑,其他人也扮起笑脸。
“小大姐勿要为难我,都小本买卖赚的是零头钱喛!”
幽长叹息一声,低沉清朗却戏韵十足,似能看见货郎无奈而为难的模样,激发妇人们的同情心。
桂喜面容倏得血色尽失,浑身僵硬若磐石,这喉音自小听至大,熟悉的在心里长了根,是玉林师兄。
怎么可能,他怎会在这里,他不是和尊贵的格格去英国了,他怎能在这里呢,前程如锦的他怎变成了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不可能是他,桂喜一遍遍在心底否定,二老爷消息灵通,也说玉林师兄去英国了,他不曾骗过她。
定是自己被谢琳琅的出现给搅乱了神志,六神无主而致听错了。
冯氏瞪小婵一眼:“莫丢了我们许宅的颜面,更况货郎也要养家糊口,多几钱少几钱与我们无碍,与他却是买米下锅饿肚子的事。”
小婵不敢再响,货郎道谢,三奶奶斜眼睨她,笑道:“大奶奶真是菩萨心肠。”拿起个惠山泥娃娃给谢芳:“这个送你,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桂喜挑了一套骨牌,走至小婵身边,让她问货郎多少钱,自己则假装不经意地从屏风雕缕缝儿朝里看去。
她很快又走回来,嘴唇显白发干,端起盖碗吃口茶,茶叶都挤在水面上,又涌进嘴里,咬一口都是涩苦,却又不觉得。
因为那颗心怦怦跳到嗓子眼,堵着茶水不许往下咽,把她呛得边咳边流下泪来。
兴许咳的有些厉害,谢芳担心着看她:“你还好么?”连冯氏也抬起眼皮朝她望来一眼。
“有些不舒服,回去歇会儿就好。”桂喜辄身出了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一阵风来却还是寒,吹得她打个哆嗦,风去了,又暖和过来,还未喘口气,风又吹来,又是哆嗦,她乍暖又寒,泪水流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