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王金贵来白城子魏老三的工地打工已经四五个月了。
他还一次家也没回过。
白天扯脖子干一天,没有闲暇想很多事儿,可到了晚上,躺在冰凉的板铺上,便开始翻来覆去地想家。
家是一个很温暖的概念,旮旯屯落满喜鹊的高大的白杨树,屯子前边昭苏太河雨季里暴涨的河水,屯子后边狐狸洞沟里飞舞的山鸡和奔跑的野兔;他更思念的当然还是家里的亲人;家里的苞米应该上场院了,母亲是不是又累得腰疼?
金凤儿银凤儿最近是不是又有提媒的?
更多想到的还是自己丰满漂亮的媳妇李香云和刚刚两岁的儿子小龙。
每一个孤寂难耐的夜晚,他都会在回味着搂着李香云亲热的那美好中睡去,有时候梦里那憋闷的玩意还在老婆的身体里发泄出去,结果醒来是跑了马,湿了一裤头儿。
这都是萦绕在他心间的思念,另方面,头脑里还积聚着忧虑的阴云,那就是兄弟王二驴惹出的那场祸事怎么了结了?
欠魏家的那二十万赔偿款怎么解决了?
当然是家里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力偿还了,可魏家六虎会答应吗?
家里的女人们怎么去应付这样的天大的事情?
尽管屯子里也有很多在工地打工的人,偶尔回屯子时娘总让回去的人捎来口信儿: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惦记。
有时候他会从捎信的那人的神态上捕捉到一些隐隐约约的怪异,但他追问时那些人却什么也不肯说。
(王金贵当然不知道,老板魏老三早已经给每个回屯子的民工下了话:不准你们说胡黄两家的任何事情,否则就开除,民工们当然守口如瓶了)王金贵经常做噩梦,梦见家里的亲人遭到了魏家恶虎的欺负,之后就一整天心神不定,忐忑不安。
王金贵朝思暮想回到家里去一趟,哪怕是回到家里一分钟,看见亲人安然无恙,然后再回来干十年也行。
可是王金贵已经来白城工地快五个月了,却连回一次家的机会也没有。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魏老三那里请一次假,但魏老三每一次都不给,王金贵有时甚至发火,吵闹但无济于事,刀把儿在人家手里赚着呢。
在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王金贵是怎样去魏老三工地打工的。
自从王二驴废了魏家二虎被判了十五年的徒刑后,王家原本就困苦的日子就更加雪上加霜。
这不仅仅是因为法院判给魏家的二十万赔偿金,像一块巨石压得王家人喘不过气来,更主要的还是家里失去了王二驴这个唯一在外面挣钱的经济支柱。
在这种状况下,从来还没有出去打工过的王金贵,就必须接替大哥的担子,背井离乡去打工。
就在这时,魏老二却不失时机地又来讨要王家欠他的高利贷,别有用心地劝说让王金贵去魏老三的工地上打工,并且承诺说给的工资会别的小工高很多,但条件是必须按月从王金贵的工资里扣下一半偿还魏老二的高利贷,剩下的一半才能发给王金贵,但剩下的一半也还是要暂时抵押在那里,等到工程结束了,也就是到上冻的时候才能全部给齐。
其实,魏老二除了在未了自己的利益这样做以外,还肩负着实施魏家六虎报复王家女人的兽性计划的一种使命。
为了不受阻碍地对王家女人下手,这个兽性的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想法把王家的唯一男人——王金贵给从家里调出去。
于是,诡计多端的魏老二便一举双得地来王家游说这件事儿。
王金贵心里是不愿意离开家的,这不仅仅是他从来没有出去过,更主要是他心里担心家里没有男人了,会出事儿的,尤其是在魏家禽兽虎视眈眈的时候。
但他不出去打工又是不可以的。
且不说那天文数字的二十万赔偿金,也不说魏老二那些暗无天日的高利贷,就单说王家的柴米油盐的日常开销,如果没有了王二驴在外打工的供应,那是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下去的。
所以,王金贵必须要出去打工。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因素:魏老三给的工资相当高,就算扣除偿还魏老二的那定期高利贷,还是要剩余很多的,家里就可以靠这个暂时维持活着呢。
王金贵来到魏老三的工地,魏老三就急忙按照魏老二的意图强迫和王金贵签订了这样一份合同:每月工资是2000元,扣除偿还魏老二高利贷1000元,剩下的每月给金贵发放。
还有一项重要内容,王金贵不许旷工,旷一天工罚款100元,在整个工期中不许回家,直到工期结束才能回去,如果中途回家,那每月的100元抵押金就统统不给了。
王金贵无可奈何地签了合同。
签了胡同就等于上了绑绳,连回家一次的机会也不给。
王金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和魏老三请假,但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如果他硬性回来,那这几个月挣的四分之一工资就全没影了。
他死活没办法。
昨晚王金贵又做了噩梦,梦见家里发生了可怕的灾祸。
整个上午右眼跳个不停。
中午他实在焦躁得难以忍受,又想去向魏老三请假,这次他是死活要回去看看。
王金贵没有想到,他去魏老三那里却发现了一个让他热血沸腾的秘密。
几天以前,王金贵就又向魏老三请了假,但还是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不给假,按合同上写的那样办——只有停工后一起回去。
王金贵简直就要发作,但想到自己的刀把子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就一忍再忍,讲道理说:“可是,别人也签了合同,为啥都给假回家过了?”
魏老三翻着眼皮,毫不犹豫地说:“那是他们家里都有过要紧的事情,当然要给一两次假了。可你呢?家里啥事都没有,只是想家了,那样的就给假回家,你还有规矩了吗?”
你咋就知道我家里没事?”
王金贵强压着火气说。
“你家里当然没事儿了。我每次回去,你家里人还特地让我给你捎信:让你安心打工,不要想着回来,家里一切都不要你惦记……”
魏老三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得意着,想,操,你家里当然有大事儿了,你家的女人都被操翻了,你老婆都快变成我老婆了!
王金贵又几乎磨破了嘴皮子,魏老三就是不给假。
但他为了不当时激怒王金贵,便虚无缥缈地推脱说:“过些日子看看吧……”
尽管这过些日子应该是很渺茫,但这却是魏老三第一次有过这样的“过些日子”的承诺,以前都是“没门”“你就别想了”这样的断然的话,所以“过些日子”还是有一定的希望的。
前天,魏锁子又请假回家了,这对王金贵刺激不小,因为魏锁子每隔一阶段就要回家一趟,回来还大说特说和老婆一夜亲热了几次的话,撩拨得那些总也难得回家的农民工身下膨胀得要爆炸,夜里闲着时候就会有人自慰鼓弄出去。
王金贵也当然被他说得更加渴望回家,哪怕是搂着老婆睡一夜也算知足了。
还有一点原因激发他今天务必请下假来,那就是昨晚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家里的女眷们被魏家六虎给欺负了,而且右眼跳个不停。
魏老三的办公室就在工地旁边的一个独立的工棚子里,当然这只是他白天处理事情的地方,晚上他根本不会在这样四面漏风的地方睡觉,晚上他是住在附近的旅馆里。
这是一个没有太阳的中午,天空中堆积着深秋经常有的铅灰色的云絮,太阳躲在那些云里透射着半明半暗的光亮。
魏老三办公室的木门关得很严实。
王金贵离远还担心他不在棚子里,因为魏老三时常不在工地吃饭,而是去饭店里去吃,如果那样的话,这个时候他就不在棚子里。
王金贵脚步很轻地来到了,工棚子的门前,侧耳一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魏老三正在屋子里和谁通电话呢!
人家在打电话,当然不能冒然进去,要在外面等。
王金贵当然知道要这样做,溜须还来不及呢,千万不能让他不高兴。
他只能在外面等,等魏老三打完电话。
魏老三手里握着手机,在工棚里不断地走动。他的声音不大,却显得很惊讶和激动。“大哥,这么大的事情你咋才想起来告诉我?不觉得有点拿我不当回事吗?
那边电话里魏老大说啥听不见,只听魏老三又叫道:“啥?还不晚?老五都已经埋上了,你才想起告诉我?还有啥用呢?啥?你让我托关系去救老四?你不是公检法都通吗?还用得着我?……嗨!我的那个关系倒是很说了算,可人家愿不愿意帮忙啊?这年头,光熟悉不顶用,最顶用的还是钱!嗯,那倒是,个兄弟的事情吗,我不能不管,可你要和崔灵花说好了,要准备一笔可观的钱呢,她拿得出?”
王金贵在外面听得莫名其妙:魏老五死了?
魏老四好像是也出啥事儿了。
他惊愕不已,魏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他把耳朵更近地贴到门上,仔细听着。
可这一听,他的心猛然锁紧了。
魏老三很关切地问:“那个银凤儿也脱离不了干系吧?都是为了她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难道没有责任?啊?你说银凤儿抓进去了?啊?又被我二哥给赎回了?我二哥他这次很出血呀?”
王金贵顿觉惊怵一身冷汗来:还有我家银凤儿的事情?
还说都是银凤儿引起的?
会是妹妹吗?
王金贵连呼吸都不均匀了。
难道家里真的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还要仔细听听……
魏老三之后又说道:“那好吧,今天我务必回去一趟!”
之后,魏老三就放下了大哥大,开始坐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眯着眼睛想着什么。
王金贵本想立刻进去,向魏老三问个究竟,但他多了一个心眼儿,想:自己还应该假装不知道什么,那样他不会心惊,如果他能给假,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如果他不给假,也不要惊动他,那自己再偷偷回去。
总之这次是铁了心要会旮旯屯看看了。
此刻,自己要装出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王金贵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推门进去了。
魏老三见王金贵闯进来,顿时惊得脸色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