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婷高一那年,因为中考发挥失常,没有按照大人们的预想进入省重点就读,而是去了一个不出名的普高。
她倒也不伤心,凭借着出色的外交能力,以及优秀的成绩,她仅用了一个学期,就在同年级中出了名。
那时候,十四中的大多数人都知道,09级的三班,有一个肤白貌美,谈吐非凡的女学生叫吴婷。
吴婷出了名,她除了现身于各大社团的活动中外,还常常出现在学校的公示榜上。
后来与她同一届的人回忆时说:“她是十四中近十年来的骄傲,最后的结果也的确没有辜负学校对她的期望,她是我们学校第一个进了顶尖学府的人。”
莫大荣耀加在年幼的吴婷身上,绕是她再努力保持如止水的平静心态,不免一时自得起来。
走过她身旁的人纷纷都和她打了招呼,她一一回应。
学校里长相白净,学习也不错的陆晨在晚自习时找她出来谈话,两人靠在栏杆上,迎着凉爽的夜风说着社团活动。
陆晨算是十四中里长相最好的男生了。
当他弯眉轻笑时,错落有致的睫毛掩盖下的一汪清泉总闪烁着粼粼的光点。
时时面对此番美景的吴婷却不动心。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对于任何一只雄性动物永远都无法另眼相看。
“后天的高三联谊会按惯例是去其他学校联合举办,但我想向学校申请,今年由我们音乐社承办,就不去其他学校蹭了。”
陆晨握着黑色的晨光签字笔轻点了几下笔记本,思索着她的话。
她低着头,在演算本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策划案。
写完后,她拿起来举给陆晨看,陆晨却压下身子,靠近了她。
她鲜少的蹙起眉,脚跟抬起,正想后退时,陆晨露出笑容:“没想到叶子能飞那么远。”
白色的灯光下,枯黄的树叶被照射,失去了沧桑的颜色。
吴婷立即松展开眉头,好笑说:“你的眼睛也太尖了。”
他耸了耸肩,接过她手中的演算本看了起来。
她单手撑在栏杆上,等待他的意见,却没发现她身后低声交谈的同学们正八卦的偷看着他们。
几天后,联谊会的事情被定了下来,学校批准了学生会的方案。
吴婷从书记办公室走出来时,已经是日暮西山的点了。
教学楼里静悄悄的,她手上拿着一沓刚刚打印好的资料,步伐轻快的往教室走去。
她还没走到教室,班里几个向来喜欢讲话的女生爽朗的“哈哈”声就先跑了出来。
她走近,她们谈话的内容就暴露在了她耳下:
“我就说班长和陆校草有一腿你们不信!昨天他们偷偷摸摸在教室外接吻了!”
“真的?为什么我没看见?”某个人“咦”了一声,但她疑惑的问句很快就被湮没了下去——“我好像也看见了,他们挨得那么近。班长还害羞来着。”
“就是,没想到那么优秀的班长也会被陆晨吸引了。陆晨的女朋友,我听说,不下三个!以前我高一没分班时,还见过他和我们班一个女孩子牵手过。”
“切,班长大人是什么人,长得又好看又有手腕,那个社团不归她管?还是学生会会长,成绩又好,又代表过市里参加过对外口语交流。”
故意咬重的、阴阳怪气的口吻让吴婷听得很不舒服。
她管理各大社团不过是那些个社长都太懒了,干脆都丢给了她做而已。
更何况,她有能力又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那时候年少轻狂的她并不知道,说那些话的人是在嫉妒她。
她一颗热血而敏感的心在听到这样的话后,沸腾了。
她敛下以往和颜悦色的表情,一反常态严肃起来,大步走进教室,冷着脸,打断了她们的闲聊。
她说:“你们这样在我背后议论我,不觉得很伤人吗?”她微扬起下颚,站立在讲台上,居高临下。
坐着的几人哽住话,不知道该反驳她什么,几人不欢而散。
她以为,事情到这里就会结束了。
她虽然不会再和那几个女生有过多的交谈,但也不会与她们形同陌路。
她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可她后来觉得前人说得对——永远不要轻易说已经看清了自己。
谣言起于人群,却不止于智者。
几个星期内,关于她和陆晨的各种绯闻传遍了各个班级。
她走在路上,时不时就会有人用眼睛指点她,议论着“吴婷和陆晨夜晚出去,疑是出去开房”,“吴婷是个浪荡的人,初中就搞大过肚子,所以才来的十四中”等一类和她有关的,不合实际的小道“新闻”。
她不论走到哪,黑暗中总有无数双亮瞠瞠的眼睛在背后盯着她看。
那些渗人的视线让她几近崩溃:班主任找她谈话,校领导做她思想工作,课任老师惋惜的看着她……
她仿佛一夜之间做了无数不可饶恕的事情,活该遭受众人的指责,背负所有的舆论。
然而,她只是捍卫了自己的名声,却遭受到无数豺狼的围攻。
并且,没有人告诉她原因。
昔日友好的同学对她避而不见,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也对她趋向冷淡。
世界在她和她开一场盛大的玩笑——这是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而这玩笑,她玩不了,也笑不起来。
在附近读初中,比她小几岁的周娇是唯一还对她不离不弃的人。
一起长大的周娇十二岁时,皱着眉头,用甜软的童音对吴婷说:“婷婷就是婷婷,其他人都不知道婷婷的好!”
吴婷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多日沉甸甸的压抑如见得阳光,渐渐消散。
那之后,她慢慢卸下了许多职务,开始专心于备战高考。
高考放榜时,十四中所有考生中,只有她拿到了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
她去了A大。
她是从三线的小城市中飞出的金凤凰。
而曾暗讽过她的大多数同学,注定只能成为庸庸无为大军中的一人。
阮玟在开学典礼那天问她为什么要选法律专业。
和她一起的长大的阮玟一直都知道她,如同她了解自己那样,清楚她一直梦想的,是成为一名职业的作曲家,谱写动人心弦的歌曲。
那时的吴婷坐在舞台下,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不知冲谁微笑,但她眼里不再有天真与灿漫。
她用沉稳的口吻对阮玟说:“当马尔泽被推上断头台时,人民在欢呼。他无罪,却非正义。我不想成为他,如果非要与正义一战,我不能输。”
舒宁窝在阮玟的怀里,听着她翻译外文。
她右手上捏着几张纸,左手僵硬的环住舒宁的腰。
“大概就是这样。”阮玟讲完,暗暗松了口气。
舒宁转了个身,迷迷糊糊的往她怀里蹭,嘴上还不停问着:“所以你堂姐才特别喜欢接这种案子?”
“嗯,算是……”阮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她的话。
事后一想,她俩还真挺邪乎的,不过几天就顺利在一起了。
舒宁习以为常,她却一直别扭着。
舒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困极,但她又不肯睡。
阮玟放下手中的文件,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询问:“要去床上睡吗?”
她迷迷瞪瞪的爬起来,跨坐在阮玟身上。
她眯着眼,不断逼近阮玟,阮玟吓到般呆立着。
“几点了?”她紧闭了一下眼,勉强自己打起精神。
“八、八点多了。”
她趴了那么久吗?
舒宁歪着头,伸手去摸茶几边上的手机,解开锁看了一下时间。
大写的阿拉伯数字印证了阮玟的话。
她将手机放回原位后,被阮玟牵着送回了她的房间。
酒店的房间内,摆设都很整齐,颜色单调。
她看了一圈后,果断从阮玟背后抱住了她。
阮玟扭了一下,羞怒道:“又怎么了?”
“你陪我嘛!”舒宁秒变脸色,使劲睁大眼睛,卖起萌来。
阮玟最受不了的,就是舒宁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
她内心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了。
舒宁睡在里侧,头靠在她肩上,半阖着眼皮。
柔弱的香味沁入鼻中,恍惚间,舒宁的思绪回到她们初识没多久,第一次同床共枕的夜晚。
她觉得,自己那夜想必也是嗅到同样的清香,从此才没了噩梦,安睡在阮玟的身侧。
对于阮玟刚才所讲的事,她其实是深有感会的。
因为,她也不能输。不论是为了谁。
“睡会吧……”阮玟轻柔的嗓音中带着催眠的功效,舒宁在她哄睡中,放心地慢慢的合上了眼皮。
阮玟与她面对着面,她睡着时,阮玟仍旧精神奕奕,没有丝毫疲倦。
舒宁靠在她身上,双手潜意识的揪着她的衣领,如同寻找温暖的孩子,不安得令人心疼。
她轻轻抚上舒宁的脸颊,不断触摸舒宁立体的五官。
舒宁恬静的睡着,对她的行为毫不知情。
她凝视了舒宁许久,而后轻轻喟叹:“上一世,我是不是欠了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