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山的地方再也看不到山;原本是河的地方再也看不到河;那连绵无尽的森林也全部消失了,能够看到的只有一片焦黑的平地。
到处散落着石块,大的如同房舍,小的犹如磨盘,地上还铺着厚厚一层尘土和灰烬,是树木焚烧之后留下,一些残缺不全的焦尸散落在其间,大概有两百多具。
在苗疆首屈一指的赤月侗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这个消息就如同狂风席卷大地般,很快所有的苗寨都知道了,纷纷派人过来查探。
龙王寨也来了人,是由阿克塞亲自过来,他悬空而立,嘴角满是笑意。
“真可惜,实在太可惜了,赤月侗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寨,一夜之间就没了。”阿克塞啧啧连声,幸灾乐祸的成分大于惋惜。
“像这样的寨子都难以自保,你们有没有把握幸免于难?”阿克塞大声喊道,这是喊给其他寨子的人听的。
众人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东张西望想找白衣寨的人。
白衣寨、赤月侗互为盟友,也是除了龙王寨之外最大的两座寨子,此刻赤月侗被毁,白衣寨就成为很多人的倚仗,但他们全都失望了,白衣寨根本没派人过来。
“呵呵,玛夷姆现在自身难保,我倒是很想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会不会像赤月侗一样打算带着人逃跑?可惜汉人连逃跑的机会都不给。”阿克塞哈哈大笑起来。
“阿克塞大巫,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一个头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克塞转头看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阿克塞大老远从龙王寨跑来赤月侗,就是为了趁机收服各寨,而在来之前,他原本还以为可能要和玛夷姆争,没想到玛夷姆没来,也没派其他人过来,想必是怕了,这让阿克塞再也没有顾虑。
“想要我给你们一条活路?绝对没问题!”阿克塞意气风发地说道:“我可以划一块地方给你们住,还可以保证你们仍旧是头人。放心,我不会吞并你们的寨子,不过从今以后,你们得知道自己是靠谁才能活下来。”
在来这里之前,阿克塞已经和那罗商量过,先不吞并那些苗寨,而是将他们扔到穷乡僻壤之地,让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然后用粮食收买各部落有发言权的人,如果那些人肯被收买那再好不过;如果不肯被收买,那就借刀杀人,让汉人干掉他们,最后再将这些寨子一个个吞掉。
阿克塞甚至梦想着能像阿布哲那样建立起一个王国,阿布哲有官府,也有朝廷,不过和汉家朝廷不能比,是由许多部族组成,各部族自治,而且虽然在各地都派驻官员,但是这些官员平时没什么事可做,只有部族和部族间发生纷争时,才需要他们仲裁,这对于阿克塞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阿克塞兀自做着美梦,其他寨子的人则都面带愁容,不知不觉中有人离开了,他们有的回去商量对策,有的则赶往白衣寨。
在傍晚时分,一大群人聚拢在白衣寨门口。
白衣寨是一座水寨,和赤月、龙王两寨都不同。
这座寨子临湖而建,一排排竹楼大多建造在水中,竹楼下没办法养猪、养羊,却停着一艘艘小船,渔业是白衣寨独有的优势。
湖畔是一片片碧绿的农田,田里的土全都是从湖里挖出来的淤泥,比普通的土肥沃得多,这也是白衣寨能强盛的关键。
在湖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的竹楼异常精致,和依娜原来的那座竹楼一样,也是用白竹搭建而成,不过这里的扶栏、窗户全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更显得奢华。
在一幢建造在水中的竹楼内,玛夷姆半坐半躺,身旁有一群人侍候着。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老头,看起来五十多岁,方脸大耳,满头粗而短的白发,相貌颇为威武,此刻却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这人正是白衣寨的头人瓦郎,也是玛夷姆的大儿子。
“那几个寨子的头人都想见您。”瓦郎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直接打发他们离开吗?难道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需要反复说几遍?”玛夷姆瞪了瓦郎一眼。
瓦郎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他从小就畏惧自己母亲,年纪越大越怕得厉害,连忙回道:“我只是……我只是担心,这样做会让他们倒向龙王寨那边。”
“谁想离开就让他们走好了。”玛夷姆一点都不在意。
瓦郎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知道赤月侗被毁的真相,只觉得玛夷姆突然改变许多。
玛夷姆看到平时很听话的儿子居然仍站在那里,并没照着她的意思做,心中不由得一沉。
过了片刻,玛夷姆叹息一声,说道:“我现在越来越佩服罗老了;老狐狸确实比我高明,他任由底下的人表演,让他们尽情发挥,最后那些没本事的、野心勃勃的、愚蠢的、两面三刀的人全都自己跳出来,却不知道老狐狸躲在暗处冷眼旁观,已经帮他们决定好命运,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说到这里,玛夷姆不由得想起阿达,他是她的外孙,也是个可怜到极点的家伙,一心以为自己已经得到赤月侗,却不知道他在罗老的眼中只是诱饵,用来证明赤月侗遭遇袭击,没有一个人幸存的诱饵,这招金蝉脱壳之计实在太高明了。
“好吧,你去告诉他们,我确实怕了!汉家朝廷太强大,一声令下,几十万军队就开进南疆,我惹不起,只能躲着他们。”玛夷姆懒洋洋地说道,不过她脸上毫无失落的神情,好像说的是一件很普通的闲事,然后继续说道:“你让他们自己选择,是跟着我们一起离开,还是要投靠龙王寨。”
“母亲,您真的打算这么做?”瓦郎有些难以理解,他越来越搞不懂玛夷姆的心思。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玛夷姆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不敢,我绝对不敢。”瓦郎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熬过,既怕惹恼自己母亲,又怕自己母亲发疯,将整座寨子都带入深渊。
“那么你现在就去召集寨子里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这座寨子不要了,一天后我们就走。”玛夷姆坐起身来朝瓦郎吼着。
瓦郎手脚冰凉,他知道玛夷姆绝对不是开玩笑,此刻最好遵照她的命令,但他做不到,便说道:“母亲,您打算带着我们去哪里?”
“这你就别管了,如果你不想走,也可以留下。”玛夷姆已经失去耐性,她转头扫了四周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们也一样,谁不愿意走,就留下来!”
这话一说出口,竹楼内的人全都扑通一声跪下来,他们都很清楚玛夷姆的为人,看似平和,其实非常严厉,谁如果将这话当真选择留下来,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惨不可言。
瓦郎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反对,不过他仍旧感觉很为难,苦着脸说道:“就算要走,一天也不够收拾啊!”
虽然瓦郎这话仍旧带着质疑,玛夷姆的心情却好多了,她再次半躺下来,毫不在意地说道:“用不着那么麻烦。让寨子的女人准备三天的干粮,然后带上换洗衣服、蛊和法器,其他的东西就不用准备了。”
“三天的干粮?”瓦郎不傻,带着整座寨子的人迁徙,三天的时间根本跑不了多远,除非有专门的工具,比如赤月侗旁边那座山谷建造的飞天船。
“难道赤月侗……”瓦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玛夷姆扫了四周的人一眼,意识到自己漏了口风。
被玛夷姆的目光扫过,众人连气都不敢喘,这些人都知道玛夷姆为了保守秘密,完全有可能将他们全都杀掉。
玛夷姆犹豫了片刻,杀机渐渐收敛,淡淡说道:“那头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难道阿达的死也是假的?”瓦郎对阿达还是有点感情,那毕竟是他的甥儿。
不过玛夷姆显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轻嗤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胳膊朝外弯的货,死了就死了,你以为老狐狸是心慈面软的人吗?不牺牲掉几条人命,怎么骗过阿克塞和汉家朝廷?”
“几条人命?”瓦郎身子一抖,心底不由得一阵发寒:那是两百多条人命,而且都是精壮男子。
瓦郎的反应让玛夷姆相当失望,这样的性情在以前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天下已经大乱,这样会吃亏的。
“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玛夷姆叹道:“赤月侗旁边那座山谷从一开始就是障眼法,是糊弄人的东西,之所以戒备森严,就是因为里面全都是假的,如果被人看到,就会露出马脚。”
“假的?”瓦郎彻底傻了,毕竟当初他们为了知道里面的情况,不知道花费多少心思,还赔上好几条性命。
“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最初的三天是真的。那帮汉人动手造了船,第三天晚上,依娜就带着山谷内的人驾着那艘船走了;之后那座山谷一直空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山谷口负责搬运的那队人还在。”玛夷姆不由得苦笑一声,她和阿克塞全都被蒙在鼓里。
“只用三天就能造好?这船太简单了吧?造一座皮筏都差不多要三天。”瓦郎异常惊讶。
“他们造了艘小船,只有十丈长、一丈宽,根本没有别人想象中巨大,这艘船既是样板,也是运载工具,用来把人运走,而且罗老早就找好另外一个地方,那里才是真正的工地;除此之外,这艘船还被用来训练驾船的人,每到晚上,它就会来往于那个秘密的地方和赤月侗之间,在训练驾船的同时,将更多的人接走。我们都被蒙在鼓里的时候,赤月侗早就已经空了,最后那几天,阿达其实守着一座空寨子居然还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玛夷姆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难受,她不想承认,却又不能不承认罗老那头老狐狸确实比她高明,将她耍得团团转。
“原来是这样。”瓦郎总算明白了,他倒是没有玛夷姆那种失落感,在他看来,整个南疆没有几个人可以和罗老比算计的本事,继续道:“母亲,您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您已经和罗老达成协议?”
“赤月侗被毁可不是假的,那里面也有我的一分功劳。老狐狸请我帮忙对付朝廷派来的人,开出的条件就是带我们一起走。”玛夷姆讪讪地说道。
“昨天晚上那一仗想必非常激烈吧?据说连山都夷平了,方圆百里全都变成一片废墟。”瓦郎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
“那是用来唬人的!实际上,两边只打了一盏茶的工夫。汉人朝廷派来四个道君,老狐狸得到龙王寨的警告,所以事先请了我和敦昆帮忙,布好陷阱守着,那四个汉人一来就被我们用禁法困住,然后那头小狐狸用欺诈的办法说降其中三个人,合力制住最后一个汉人。”玛夷姆幽幽地说道,此刻回想起来,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四个道君居然一番吓唬就全被搞定了。
“汉人有一个寓言叫狐假虎威。那头小狐狸之所以能成功,全都是仰仗母亲和另外四位大巫的力量。”瓦郎连忙在一旁拍马屁,他知道玛夷姆心高气傲,除了对罗老忌惮三分,其他人一向都不放在眼里。
想不到玛夷姆只扫了瓦郎一眼,然后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恐怕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阿达就是最好的榜样。”
瓦郎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又错了。
玛夷姆摇了摇头,很无奈地说道:“那头小狐狸可不简单,他不但算计那四个道君,同时还算计阿克塞,那老家伙也嚣张不了几天了……”
玛夷姆突然发出一阵阴笑,她仿佛已经看到阿克塞走投无路的模样。
昌化城内,城中央的衙门中,缅西征讨使常怀德正焦急地在后厅转来转去。
四个道君入夜时分去了赤月侗,现在已经快中午居然还没有任何消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万一那四个道君全部折损,不但朝堂上的大佬们不会放过他,道府肯定也会找他麻烦。
此时此刻,常怀德有些后悔自己托大了。
苗疆原本就危机四伏,是天底下最不安全的地方,而且苗疆大巫无数,一旦群起而攻,那四个道君绝对是有去无回。
常怀德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就像丝绸被撕裂时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房间内满是刺眼的白光。
只见一把飞剑悬浮在半空中,就停在常怀德面前五尺之外的地方。
“有刺客!”
“快!保护大人!”
一队护卫冲进房间,外面还有五、六个修士已经做好出手的准备;与此同时,衙门四周布设的禁制也全都启动。
这时,却听到那把飞剑发出一阵轻细微弱的声音:“是我。”
其他人都没听出来,只有常怀德大吃一惊,紧接着脸色变了数次,一会儿惊慌,一会儿喜悦,好半天才颤抖着说道:“是张道君吗?”
那把飞剑发出微弱的剑光,瞬间凝聚成张云柯的模样,不过此刻的他只是道投影。
“帮我准备一间庐舍,我的法体已经毁了。”张云柯脸色铁青地说道。
众人一阵沉默,然后那队护卫才如梦初醒般退出去,门外的修士们也去传讯了。
“另外三个人呢?”常怀德小心地问道,虽然他知道这时最好不要提这事,可惜他做不到,毕竟关系到他的前程。
“我不知道,可能全都死了,也可能被抓了。阿克塞那个王八蛋将我们卖了,赤月侗那边早就准备好,有五个大巫埋伏在那里,其中两个更使用禁法,化身天地把我们困在里面,他们三个人没能逃出来,我却逃出来了……”张云柯不想再说下去,他虽然逃出来了,但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道门修练出金丹,佛门修练出舍利,就用不着担心肉身被毁,可以夺舍重生,更何况他是道君。
而同样是夺舍,用金丹夺舍,境界会下降,需要修练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也就是说会有一段虚弱期,在此期间一旦再被灭杀就没办法夺舍了。
道君却没有这样的问题,一旦重新拥有肉身,稍微适应一下就可以恢复原来的状态,这也是道君不容易被灭杀的原因之一。
不过再好的庐舍都比不上自己原本的法体,不说经过数百年的打熬,原本的法体已经近乎于完美,只说契合度就大不相同,自己的身体契合度肯定最好,夺舍后的法体无论如何都达不到那样的程度。
“可恶!这个老家伙真是可恶!”常怀德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
打仗肯定会死人,但是要看怎么死。
如果是堂堂正正交手,两边势均力敌,这样就算伤亡巨大,领军之人也不用负任何责任,顶多被指责战法死板、指挥平庸;反过来,如果运用奇谋,成功便罢,一旦失败,领军之人就要负全部的责任。
突袭赤月侗可不是堂堂正正的打法,现在这边损失三位道君,还有一位道君毁了法体,对方却没有任何损失,身为主事者,常怀德的麻烦就大了。
“绝对不能善罢罢休!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老王八蛋!”张云柯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能放过、不能放过!”常怀德只能顺着张云柯的话说下去,不过此刻他满头大汗,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想对付龙王寨没那么容易,因龙王寨在苗疆深处,比赤月侗远得多。
常怀德已经在赤月侗吃了苦头,绝对不敢再派人远袭。
“本来打算最后对付龙王寨,现在只能提前了。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我马上派人四处散布龙王寨和我们勾结的证据。”常怀德立刻想到解决的办法,既然不能发动大军征讨,就先将龙王寨的名声搞臭,让龙王寨被孤立。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喊道:“大人,不能这样。我们当初定下的计策是远交近攻,先将近处的寨子全都扫干净,然后再对付苗疆深处的那些寨子。如果您此刻和龙王寨撕破脸,可就成全了白衣寨。”
喊话者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此人身穿青衫,嘴唇边生着三撇小胡子,一副幕僚的打扮。
这人匆匆赶来,说话的时候还在门外,说完话已经闯进来。他是常怀德高薪礼聘的师爷。
“住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龙王寨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常怀德暗恨这个师爷,平时那么聪明,现在却变笨了,他现在可顾不得什么远交近攻,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
而师爷当然不是笨,他是职责所在,有些话不能不说,否则将来有什么罪责就要由他背黑锅,同时他也有点故意激怒常怀德的意思,他已经看出常怀德的前景不妙,这一关未必能够安然度过。
“大人,当初我便说没必要用什么计策,我们就稳扎稳打,一路推过去;至于远交近攻收买龙王寨,只是为了分化那些苗人,不让他们连手,并不指望龙王寨能站在我们这边。您轻信龙王寨的话,冒险远袭已经错了,现在又打乱步调先将目标放在龙王寨上,更是错上加错。”
这位师爷也不客气,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劝得动就继续做下去,劝不动就主动请辞。
“住口!本官知道利害轻重,你还不退下?”常怀德立刻变了脸色。
常怀德也清楚师爷说的没错,而且说实话,他并没有打算对付龙王寨,但是样子必须摆出来。
师爷轻叹一声,转身离开,忠言逆耳,他没什么可说的,甚至已经打定主意离开后就领走酬劳,然后回转家乡,这边的浑水绝对不能再趟。
没想到张云柯随手一指将这位师爷定住,然后转头朝着常怀德说道:“你这幕僚说得没错,现在就对付龙王寨绝对不是好时机,大人还是三思而后行。”
“这次我不打算劳师远袭,还是堂堂正正往前推进才是正途。”常怀德也怕再出纰漏,道:“我的打算是先让龙王寨众叛亲离,然后我们一路杀过去,沿路的寨子当然要扫平,但是不在这条直线上的寨子就先别管了。等到拿下龙王寨后,这边的局势就大致平定了。”
“这是凿穿之法,倒是可行,不过如果苗人包抄你的退路怎么办?”张云柯问道。
常怀德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古往今来奇谋无数,此刻能用到的却没几条,原本他打算用的是远交近攻之策,既然做不到,那就借道伐虢,反正都一样。
“不再玩远交近攻,换成借道伐虢?”谢小玉嘴角露出微笑。
“我们的计策成功了!想要打下龙王寨,就算最顺利的情况下也至少要半年,这足够我们在蛮荒深处站稳脚跟。”罗老总算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人也默然点头。
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不但他们需要时间,朝廷也一样,连佛、道两门都在争分夺秒,大家都想赶在大劫到来前做好准备。
“这边也得加快。”谢小玉看了看远处那片工地。
此刻谢小玉等人在一座山坳内,这里林深树密,两边的山岭壁立陡峭,绝对是藏人的好地方。
赤月侗旁边那座山谷是假的工地,这里才是真的工地。
因为是临时停留的地方,所以没有建造竹楼,甚至连帐篷都没搭,那些苗人随便往地上铺一张席子,就算是起居之所,好在苗疆地处南方,天气炎热,就算席地而睡、露天而居也无碍,如果换成其他人,还需要顾虑蛇虫走兽,这些苗人却一点都不担心,他们都是玩蛇虫的好手。
山坳深处停着一排排形如莲藕的东西,它们节节相连,每一节都长十丈、宽一丈。
和天剑舟不一样,天剑舟的两边是密封的,开着一扇扇舷窗,上面镶嵌着玻璃窗户,但苗人别说制造玻璃,连瓷器都烧不出来,只能烧一些粗糙的陶器,所以这些东西的两侧是透空的,倒是通风透气。
舱体不密封,意味着它们不可能在高空行驶,毕竟天上很冷,特别是接近云层的高度不但寒冷还异常潮湿。
它们确实不是飞天船,上面没有安装扇轮,只有一排吊环,这些吊环是用来挂住悬索,它们会像蜘蛛一样顺着悬索来去。
谢小玉给这东西取了一个名字叫“悬索飞车”,之所以称作车,就是因为它们必须有“路”才能前进,没有船来得自由。
此刻,赤月、克山两座寨子的人都在忙碌着,男人忙着搭建船骨架,女人负责蒙皮,老人则在缠绕悬索。
“我也想快点离开,可惜至少还要五天时间。”罗老之前问过进度,所以知道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
“反正白衣寨的人还没到,将所有人全都运过来差不多也要这些时间。”莫伦在一旁帮着说话。
“我只是不放心。”谢小玉担心的是出意外,他已经吃过亏,做什么事都留了一个后路。
“你如果急的话,可以跟着天蛇到前面探路。”罗老给谢小玉安排一项工作。
“那还是算了!在我的实力还没恢复之前,我什么地方都不会去,也不敢去。”谢小玉绝对不愿意冒险,他现在只有练气三重,随便碰上什么都可能被干掉。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修练?”罗老奇道。
“上次融合出来的幻天幽火玄元极光已经用得差不多,现在又不可能再融合一批。做这件事的时候声势太大,方圆数百里都能看到头顶上的极光,我可不想暴露目标。”谢小玉叹道。
他倒是想修练,但是这帮大巫不够力,没办法将青冥微光弄下来。
“依娜怎么还在里面?”罗老问道。
“我让她和老苏先恢复真君境界,毕竟依娜是头人,实力太差可不行。”谢小玉说道。
“有几分老大的样子。”罗老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能够将机会让给别人,确实难能可贵,更可贵的是谢小玉没说什么漂亮话,这就非常体贴了。
两个人正说话间,突然谢小玉挂在腰上的铃铛嗡嗡地响起来。
“麻子回来了。”谢小玉精神一振。
“麻子?就是那个长得很不错的后生?”罗老问道,他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后生被人叫做麻子,而且不是一、两个人这么叫。
“就是他,之前我让他去接几个人。”谢小玉心中有些忧虑,原本他以为麻子很快就会带着人回来,因为以麻子的实力,如果全力赶路,来回一趟顶多七、八天,可现在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你现在这个状况能出去吗?”罗老摇了摇头,把手一伸。
谢小玉也明白,随手摘下铃铛放在罗老手中。
谢小玉等人藏身的地方异常隐密,绝对不能让人发现,否则会非常麻烦,所以不能让麻子直接带着人过来,只有出去将人接进来。
谢小玉现在只有练气境界的修为,万一出了什么事,连逃跑都没办法,所以罗老干脆做了个人情,代替他跑一趟。
刚将铃铛给罗老,谢小玉猛然想起一件事,顿时神色一变,道:“这时间太巧了!麻子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始终音讯全无;可我们这边刚刚玩了一手金蝉脱壳,他就带着人过来?”
罗老也是一惊,问道:“你怀疑你这个同伴有问题?”
谢小玉当然不会怀疑麻子,如果麻子要出卖他,以前有的是机会。
“我怀疑有人暗中搞鬼,把他们当饵。”
罗老也想到这种可能,放长线钓大鱼并不只有汉人擅长,他也一样。
这么多年来他放任阿保和阿达胡闹,就是一种放长线钓大鱼,不过他钓的是那些有异心的人,但此刻寨子内和白衣、龙王两寨有勾结的人全都被清理干净。
“道门的东西我不太懂,要不然让那三个人跟我走一趟?”罗老转头看了看山坳一角,那三个道君在崖壁上凿了三座石洞,正在里面打坐。
“这不太好。当初我和他们说定了,他们只需要跟在我身边,除了之前的投名状,我不会强迫他们做任何事,不能言而无信。”谢小玉一口拒绝。
罗老并没强求,而且就算那三个道君肯去,也完全有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偷偷扯后腿。
“这件事很麻烦,就算没人盯着他们、就算他们身上没被做手脚,我们一旦将他们接进来,就等于告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我们根本没事,那只是金蝉脱壳之计。”谢小玉一边说,一边苦思冥想。
天下聪明人实在太多了,谢小玉费尽心机、将计就计,还请来大巫帮忙演了一场好戏,原本以为已经瞒天过海,没想到对方简简单单的一招就让他的心机几乎白费。
“要不然让他们在外面待着?”罗老虽然这样问,却知道谢小玉肯定不会同意。
“不行,那太危险!如果在璇玑派,没人敢对付他们,但是现在离开璇玑派,很多人都会打他们的主意。”
谢小玉最担心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看到一计不成,就再生一计,到时候出手肯定会比现在更狠。
“我跑一趟白衣寨让玛夷姆再帮个忙,白衣寨仍旧在明处。”罗老提议道。
“那倒是可以,不过这样一来,外面的人肯定会猜到白衣寨和我们已经有了协议。”谢小玉总觉得不太合适,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见谢小玉没反对,罗老站起身来,他知道这件事耽误不得。
铁陵镇是临近苗疆的一座小山镇,而和所有临近苗疆的小镇一样,这里临近大路,大路两旁除了三五家客栈之外,全都是店铺,卖的都是苗疆特产,大多是药材、干果、皮毛之类的东西。
其中一家店铺的后院,有一群人正焦急地等候着。
这群人之所以没有选择在客栈落脚,是因为客栈人多嘴杂,这里清静多了,除了一对老夫妻在前面做生意就没旁人了,而且这对老夫妻已经被他们施了法术,对他们视而不见,事后也不会有任何记忆。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赵博不停摇着铃铛,他并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因为四周已经被隔绝了。
麻子没有办法回答,他也感到有些不妙。
这一个多月来,璇玑派外始终有人盯着,他们根本没办法离开,但是今天早上盯着的人突然全部消失。
事出反常,必有诈!
“你说对了。”
说话声从虚空中传来,紧接着那里一阵空气波动,陈元奇的身影慢慢冒出来。
“我刚打听到昨天朝廷派了四个道君突袭赤月侗,一场大战下,整座赤月侗被夷为平地,那四个道君也只逃回来一个人。此人虽然捡回一条性命,法身却被毁了。”陈元奇说出他打探到的消息。
“赤月侗被夷为平地?”众人神情都变得难看起来。
“不可能!俺哥那么厉害,肯定不会出事。”李福禄连连摇头,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
“是啊,我也不相信大哥会出事。他那么聪明,就算打不过,他不会逃吗?”
二呆和李福禄一样,对谢小玉有盲目的自信。
“没错!老大逃命的本事绝对一流。”赵博一拍脑袋,说道,因为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初第一次和谢小玉认识的情景,外面全都是土蛮,天上有鸟人,底下更藏着不知道多少土蛮,简直是天罗地网,结果谢小玉带着他们硬生生从网眼钻出来。
“有人和你们想得一样,认为那个家伙不可能这么容易死,甚至还怀疑这根本就是金蝉脱壳之计。”
陈元奇并不喜欢阴谋算计,但这不意味着他完全不懂,他原本就感到奇怪,日夜盯着璇玑派的那些人为什么突然间全都消失,现在他打听到这些,稍微一想就得出结论。
“这么说来,我们不该和他联络。”麻子有些后悔了,觉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待在璇玑派别出来,至少那边是安全的。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众人的争论。
“那家伙真的找过来了!”陈元奇感到有些诧异,觉得谢小玉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上这个当?
“要不要和他联络?”麻子问道。
“当然要!”陈元奇天不怕,地不怕,虽然他知道此刻有好几双眼睛正盯着这边,但他并不在乎,大不了打上一架。
有了这句话,赵博也不等麻子开口,立刻催动法力。
这两颗铃铛并不是靠声音互相联络,它们是一对,将法力灌注于其中一颗铃铛上,另外一颗铃铛不但会发出声音,还会产生一种感应,让摇铃铛的人知道这边的方位。
铃铛微微震动起来,不过这次并没有发出声音。
这边刚发出讯号,门前佛龛上的烛火突然间蹿了起来。
“小心!”陈元奇将众人挪到身后,紧紧盯着那团快速燃烧的烛火。
那是巫法!
而陈元奇一向都挺忌惮这类东西,因为佛道魔的法门都有理可循,虽然很多法术他并不会,却可以明了其中的奥妙,可巫法就不同了,这东西和神道一样,很多地方都匪夷所思。
神道是化不可能为可能——水能燃烧、火能冻结,完全颠覆以往的认知;而巫法则是一切都有可能,一个天仙很可能会被一个修练巫术没多久的人咒死,虽然机率很小,但是这种可能性绝对存在。
“原来有高人相随,看来我们白担心了。”那团火徐徐展开,变成一个女人的模样,烛火太过微弱,所以化成人形看起来很淡,连轮廓都看不清。
“你是来接他们的?”陈元奇并不敢放松警戒。
“我是白衣寨的玛夷姆,有个人让我转述一句话——婆罗贺摩的第三只眼睛在鼻梁上。”火人不疾不徐地说道。
众人全都莫名其妙,只有麻子一下子站起来,点头说道:“是自己人。”
“这是你和谢小玉之间的暗号?”陈元奇问道。
“不是。只不过这句话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而且此事关系重大,天机完全被屏蔽,绝对不可能被其他人算出来。”麻子非常肯定这一点。
当初麻子和谢小玉在北望城的时候,曾经看到土蛮在叩拜一座神像,那座神像是三魔祖之一的婆罗贺摩。
婆罗贺摩一般的形象是四头六臂,每颗头上都有三只眼睛,这第三只眼睛要不长在额头上,要不长在眉心部位;可那座神像却很奇怪,第三只眼睛明显偏下,和另外两只眼睛并排,所以恰好在鼻梁的部位。
“我们走。”陈元奇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他看了四周一眼,确定没有丢下任何人,随即一个挪移,原本有些拥挤的房间瞬间变得空荡荡。
陈元奇等人刚一走,几道神念同时扫过来,紧接着虚空中荡起几道波纹,三个人同时冒了出来。
“慢了一步,姓陈的手脚倒快。”其中一位道君异常郁闷地说道。
另外一位道君转头看向一个方向,喃喃自语道:“东北偏北……”
“追!”刚才那位道君立刻说道。
三个人几乎同时消失;下一瞬间,他们已经到了野外,这里离小镇至少有百余里,不过这边根本没有一道人影,只有无尽的虚空和铺天盖地的大火。
“大巫!”
“化身天地!”
“我们上当了!”
三个道君全都大惊失色,赤月侗大战的消息刚传开,四位道君只逃回来一个,还毁了法体,就是吃了这门巫法禁术的苦头,所以只要是这里的道君全都谈虎色变。
这三个道君几乎同时各出绝招,几乎使出吃奶的力量。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那无尽的虚空和铺天盖地的大火全都被摧毁,余波朝着四面八方荡开,所过之处,地面如同水面般波动起来,连绵起伏的群山也被震得乱抖,树木稀里哗啦地摇晃着。
过了片刻,一切恢复原状。
突然一阵风吹过,山岭、树木、岩石、花草全都坍塌,变成粉末,随着狂风在半空中席卷着,原地只留下一个半径数里、深十几丈的巨坑。
三位道君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四周波光乱闪,一个个道君冒了出来。
刚才那一击将数十里方圆化为齑粉,其中包括两座村庄和一座兵营,加上不久之前朝廷刚派人偷袭赤月侗,很多人都担心苗人以牙还牙,现在突然间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此刻,在前线的道君几乎全被惊动,瞬间赶了过来,还有一些道君是对谢小玉感兴趣的门派长老,他们原本躲在暗处,现在不得不出来。
所有人都盯着那三位道君。
过了好一会儿,三位道君中的一个道君终于恍然大悟。
“我们这次真的上当了!根本没有什么巫门禁法,那只是障眼法!完了,完了……”那道君连声念叨,却悔之晚矣。
那道君看着四周,此刻方圆数十里内,山岭、树木全都变成齑粉,所有线索都消失了、所有的气息都不见了,而且到处充满狂暴的力量,可都是他们留下的。
原本陈元奇带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挪移太远,他们只要找到一丝踪迹就可以一直追下去,现在却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