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但是大街上仍旧人来人往,甚至比白天还热闹,大部分店铺倒是打烊了,但却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子开始摆出来。
这就是临海城的特色,很多人白天做工,晚上就在家门口摆小摊卖些日常吃用的东西,这样既可以补贴家用,也可以以物易物,特别是吃食一类,你换我,我换你,花费不但没有增加,还可以经常变换口味。
卢老板在大街上蹓跶着,他虽然小有身家,却舍不得坐车,反正他要去的地方离这边不远,也就三、四里地。
卢老板很小心,不时会拐进旁边的巷子,这倒不是为了抄近路,而是他不想让别人跟着他。
身为买卖人,而且是独门的买卖,卢老板当然很怕别人知道那些功法密录的来路,那可是他的命根子。
临海城的小巷从来都不是僻静的地方,不时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混混。
卢老板并不在乎这些混混,他能打,要对付七、八个混混绝对没问题,而且他的袖管里还藏着两把手叉,就算遇到武林中人也能搞定,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张符,如果被逼急,冷不防用出来连修士都可以干掉,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靠山,不但官面上有人,他还加入九龙堂,那是临海城数一数二的大堂口,比起当初的忠义堂还强上几分。
何况这些混混不但不是阻碍,还能成为卢老板的眼线,如果有人跟踪他,肯定会被这些混混拦下,就算拦不住,他也能听到动静。
小心驶得万年船,卢老板在西城转来转去,好半天,他终于从小巷出来,并且确定背后没人跟着。
不过卢老板当然不可能知道,就在十来丈之外的地方,谢小玉正一边啃着雪梨,一边看着他的背影。
身为真君,谢小玉如果连一个普通人都跟不好,那还是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果子不错,再给我一斤。”谢小玉转头朝着摊主说道。
那个摊主是个老阿婆,摊子上的瓜果全都洗得分外干净,凭这一点,谢小玉就要帮衬一下。
扔下一块银角子,在老阿婆的千恩万谢声中,谢小玉拎起装满水果的小篮子继续跟上去。
一转身,篮子就被谢小玉收进芥子道场内,他刚才啃两口雪梨只是解解馋,并不会真吃,水果内也有瘴煞之气,吃多了不是好事。
一直跟了好几条街,谢小玉看着卢老板走进一条小巷。
这是一条浅巷,也是一条死胡同,长仅两、三丈,小巷尽头一侧有一扇小门,门是锁着的,卢老板掏出钥匙打开锁,进去后,又将门闩上了。
如果换成别人,跟到这里就再也跟不下去,谢小玉却不在乎,他的五感通达,百丈内就算是地下的蚯蚓也能够感觉到,更别说跟踪一个活人。
谢小玉听到很轻微的脚步声,卢老板正在往下走,底下好像有一条通道,这条通道不短,居然横穿一条大街,一直延伸到隔壁的街区。
谢小玉顿时愣住了,因为要挖一条地道并不难,就算是一个练气层次的修士,花两、三天的时间也可以挖出一条这样的地道。
当初守卫戊城的时候,谢小玉等人躲藏的矿井原本被封起来,矿洞内全都填满石头和泥土,而麻子只用了半天就重新打通矿井,而那条矿井所有的支脉加起来有七、八里长,可见干这活并不难。
可难的是不让人发现,这条通道要穿过一个街区,中间不知道隔着多少人家,万一有人挖个地窖之类的,很可能就会挖通地道。
想避免这种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这片街区全都买下然后租给别人,租的时候勒令不许挖掘地窖之类的东西。
“我倒要看看,花这么大的心思到底是为了隐藏什么。”谢小玉自言自语道。
对方越是神秘,谢小玉的兴趣就越大,他飞快跑到对面那个街区游街窜巷。
一圈转下来,谢小玉有些吃惊,因为底下的地道不只一条,居然有两条。
狡兔三窟,布置这一切的人可真够小心。
谢小玉四处乱转时,卢老板已经从地道走出来,出口是街区中的一幢房子内。
这幢房子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有四层楼,比周围的房子都矮,所以被其他房子挡着,更诡异的是这幢房子没有门,周围一圈都被其他房子封死,根本进不来,房子内冷冷清清的。
卢老板从地道走出来后,沿着楼梯走上去,一直上到顶楼。
到了顶楼,一切都变了,这里完全是另外一番天地。
头顶上是一片玻璃搭成的罩子,里面曲径通幽,小路两边古木参天、绿萝缠绕,树下是五颜六色的野花,里面传来一阵嘻笑声,其中还有女人的笑声,而且不只一个女人。
卢老板知道来得不是时候,不得不高声说道:“姑丈果然好兴致。”
嘻笑声立刻停止,过了片刻,传来一道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你怎么过来了?”
卢老板快步走过去,绕过一片竹丛,只见前面有一片很小的空地,正中央有一张竹榻,上面端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大氅,里面却没有穿衣服。
“姑丈,今日有一家人从中土过来,修为看起来都很不错,至少我看不出他们的境界,其中居然有两个是连十岁都不到的小孩,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又像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卢老板居然不是为了补充抄本而来,而是来报告消息。
“让你看不出境界,至少有练气四、五层,十岁都不到就有如此修为,这样的人物绝对会被大门派收去,不可能是世家子弟……”中年人喃喃自语道,并没怀疑卢老板骗他。
“我也觉得奇怪,有一个人还到我这里来买功法,他说几年前曾经来我这里买过东西,但是我不记得见过此人。”卢老板说道。
“那人长什么模样?”中年人随口问道,其实不是很在意。
不过中年人的脸色很快就变了,因为卢老板一边想,一边说道:“这个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人长得挺俊,长脸、尖下巴、眼睛挺大、眉心正中有一道淡淡的红晕;他身上的衣服很一般,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裳,不过感觉和他不是很搭;他的手总是拢在袖子内,还一直虚握着拳头……”
卢老板吃的是打探消息的饭,最擅长观察,口齿也清楚,很快将谢小玉的模样形容一遍。
“他的眼睛是不是有点细长、发髻结得有点靠后、左耳朵外侧有一颗很浅的痣?”中年人沉着脸问道。
“没错,是细长眼,耳朵后面有痣,只是发髻看不出来。”卢老板连忙说道。
“你确信他的话没假?他真的在你那里买过东西?”中年人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凝重,也越发显得严厉。
“我感觉他说的是实话,不过我真的不记得这个人。”卢老板有些茫然,他从来没看过中年人如此失态。
中年人沉默半晌,掐指算了起来,好半天,他才喃喃自语道:“确实有这个可能,当初他刚刚到天宝州的时候住的就是西城区,离你的铺子不算太远。”
“这人是谁啊?”卢老板壮着胆子问道。
“谢小玉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说过吧?”中年人嘿嘿一笑。
“是他?”卢老板大吃一惊,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有这个可能,当初他和李家那群人就住在大牌楼……”
卢老板有些印象了,他甚至已经回忆起一些事,不过不敢说。
“你这蠢货!”中年人被气得不轻,猛地拍了一下竹榻,指着卢老板的鼻子骂道:“干我们这一行,人脉很重要,耐心也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却是一双眼睛,像你这样根本就和瞎子没有差别。”
卢老板低着头,只能忍着,谁让他错过这么件大事呢?
中年人发泄过后,又低头沉思起来。
卢老板趁机小心地问道:“姑丈,您怎么一下子就猜到来的是这位?”
“蠢货!那群人各个修为精深,却又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显然他们的修为是用灵丹妙药堆出来的,而就算是大门派或是顶级世家,也不会舍得花这么大的代价。而这个人自称到过你的店铺,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至少可以肯定他来过天宝州,所有这一切加起来,难道还不足以看出端倪吗?”中年人说出自己分析的过程。
“姑丈,还是您高明。”卢老板连忙拍马屁。
中年人并没有在意,而是低头沉思,喃喃自语道:“谢小玉悄悄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真的只是念旧,想看看当初住过的地方?”
“姑丈,他买东西是假,套我的话倒是真的,他在打听这次官府征召的事。”卢老板连忙说道。
“很正常,这次征召颇为蹊跷,如果谢小玉早来几个月,投奔他的人恐怕会踏破门坎,这征召令好像发得太巧了。”中年人原本并没有将此事和谢小玉连在一起,但是此刻听卢老板一提,立刻感到几分怪异之处。
“这件事恐怕是官府……”卢老板欲言又止。
“不可能,官府没这个胆量。”中年人摇了摇头,卢老板是普通人,自然将官府看得很重,他却不同。
在中年人的眼中,官府就是一条狗,汪汪乱吠,看上去很凶,实际上一抄起棒子,它立刻会夹起尾巴,狗只有在背后有人撑腰的时候才会凶横到底,连狮子、老虎都敢扑咬,不过现在这条狗早已经成为丧家之犬。
“又有人要兴风作浪了。”中年人轻叹一声。
“说得没错,你觉得会是谁在背后搞风搞雨?”一道身影突然从卢老板的身后冒出来。
卢老板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弹出两把手叉。
“别动!想活命就千万别动!”中年人厉声喝道,但他并不是为卢老板考虑,完全是为了自己,他怕谢小玉误会他有敌意,随手将他也干掉。
卢老板很听话,事实上他已经反应过来了,能跟着他到这里的,除了刚才说的那个人,不可能有第二位。
“卢老板,你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谢小玉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要说不简单,还有谁比得上您?”卢老板腰一弯、背一躬,立刻变成一副哈巴狗的模样,随手一记马屁拍过去。
“那倒未必,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角色。”谢小玉并非谦逊,只是感叹。
“您这是厚积薄发。”卢老板才不管谢小玉怎么想,反手又是一记马屁。
谢小玉笑了笑,没有多说,然后转过头看着中年人。
“在下李铎,与其说是修士,不如说是个买卖人。”中年人拱手道。
“不知道阁下做的是什么买卖?”谢小玉明知故问,他其实已经猜到李铎十有八九是掮客,帮人牵线搭桥,也买卖情报。
这种人讲的是利益,或许有些人还在意“诚信”两字,但是大部分人只要多给好处,什么事都可以商量,虽然这种人不可信,却又少不了。
李铎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朝卢老板挥了挥手。
卢老板倒是机灵,连忙退出去。
从顶楼下来,卢老板下意识往三楼左侧的房间走,那是库房,他要的抄本都在里面。
可走到一半,卢老板停下脚步,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实在太傻了,还补什么抄本?
这点小买卖还有必要做下去吗?
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谢家老老少少都住在四方楼,他只要抱紧任何一条大腿,这辈子就算有着落了。
卢老板连自家姑丈都抛在脑后,毕竟姑丈是姑丈,他是他,虽然姑丈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却只能守着一间小铺子,也没见提拔他。
一想到这些,卢老板转身就走。
两只玉杯,杯子里飘着三五片碧绿的叶子,但是散发出的清香胜过最顶级的珍茶;那水也不一样,明明是静水,却在茶杯里滴溜溜打转,带着碧叶转个不停。
“好茶。”谢小玉并不懂茶,但是闻到这股清香也知道这是好茶。
谢小玉不怕茶里有毒,他的紫府中藏着洪伦海的一缕分魂,有这位毒手丹王在,任何毒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这云丝锦叶在太古之时不稀奇,到了远古已经难觅踪影,中土更早就绝迹,没想到天宝州这个瘴煞之气遍地的地方却有。”李铎一边品着茶,一边说道。
“物华天宝,确如其名。”谢小玉知道李铎在瞎扯,他也跟着瞎扯。
“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人杰地灵四个字了。”李铎笑了笑,这话显然带有拍马屁的味道。
“这个地方确实藏龙卧虎。”谢小玉并不是自夸,他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洪伦海,不过瞬间他话锋一转,道:“阁下不也是极好的例子?您看上去只是练气修为,不过这只是一具分身吧?”
李铎一阵愕然,不知道谢小玉是怎么看破的。
过了片刻,李铎突然抬起头看了玻璃顶棚一眼,然后转头问道:“是你自己看破的,还是外面这位道兄的指点?”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惊异声,紧接着陈元奇的身影冒出来,但来的并非本人,只是一道元神分身。
谢小玉半夜跑出来,陈元奇当然要跟着,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谢小玉有什么目的。
白天的时候陈元奇就有点不懂,想打探消息的话办法有的是,似乎没必要专门找一个普通人,更不用说晚上还特意跟出来。
但是此刻陈元奇再也没有疑惑,顺藤摸瓜居然摸出一个元神分化的道君。
陈元奇的惊讶无疑是最好的答案,李铎默然点头,好半天转头对谢小玉道:“早就听说阁下年纪轻轻却已经到元神分化的门坎,果然对此深有研究,不知道我哪里露出破绽?”
谢小玉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抬头喊道:“陈师叔,别在外面待着,进来吧。”
此刻谢小玉有些庆幸,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形迹可疑的道君,陈元奇绝对不会怀疑他跟着卢老板只是为了一本功法密录。
半空中传来一道冷哼,陈元奇根本没动。
谢小玉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转头朝着李铎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仅是一种感觉,你相信吗?”
谢小玉能发现到李铎的异常,是因为他恰好想到洪伦海,紧接着他就注意到李铎很不正常,每一个动作都很干净,肌肉没有一丝多余的颤动,这和洪伦海很像。
洪伦海是夺舍他人,身体不是本来就有,难免有些不太契合,所以谢小玉首先想到李择也是夺舍重生。
不过谢小玉马上就推翻这个猜测,因为夺舍的话,李铎原本至少是真君,就算夺舍后的身躯很差,也不可能连真人的修为都没有,除非他对这具肉身根本不在乎。
“信!怎么可能不信!”李铎很肯定地说道。
“现在轮到我问了,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弄这个分身潜伏于红尘中?”谢小玉转守为攻。
李铎笑了笑,不答反问:“如果我问你,你是如何得到剑宗传承,你会回答吗?”
“连所在门派都不能说?”谢小玉奇道,这绝对是很少有的事,就算是魔门,或者邪派也不会连家门都不敢报,除非李铎和洪伦海一样有一大堆厉害仇家,不过看李铎的作风又不像,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对方属于隐世宗门,就像剑宗那样。
“那你说说看,剑宗现在在哪里?”李铎仍旧不肯回答。
不过这也能算是一种回答,至少证实谢小玉的第二种猜测,当然,李铎也可能撒谎,说不定他是妖族或者鬼族的探子。
摸不透李铎的底细,谢小玉只能说道:“算了,我就不问阁下来历。我来这里是想谈一笔交易。”
“和官府征召的事有关?”李铎已经猜到谢小玉来的目的。
“我本来以为从卢老板那里已经得到足够的情报,现在想来,他之前说的话都似是而非,白沙滩想必不是我要找的地方吧?”谢小玉既然知道卢老板并非普通人,而是买卖情报的掮客手下,肯定不指望白得的消息能有多少准确,不将他送进陷阱就已经够意思了。
“白沙滩那边确实有人,不过并非你想找的那些人。”李铎笑道,这话模棱两可、异常含糊。
“我想买准确的消息,需要多少钱?”谢小玉将身体凑过去。
“钱?这东西现在还有用吗?”李铎很不以为然。
知道大劫将至,钱还不如粮食来得实际,现在天宝州粮食天天涨价,钱却一天比一天不值钱。
“那么你的意思呢?”谢小玉等着李铎开价。
“出海,而且是跟着你出海。”李铎早有打算,这看上去是一个很容易接受的要求,不过他知道谢小玉绝对不会答应。
“我可以让你出海、可以帮你准备一艘船,但是带着你同行绝对不可能。”谢小玉当然不会答应,他跟李铎一点都不熟,带着一个陌生人同行,而且是一个藏头露尾,还练成分身的人,简直就是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别人。
“哪种船?普通的天剑舟?”李铎刚才的要求原本就是试探,给谢小玉砍价的空间。
“飞天剑舟是作战用的,不搭乘外客。”谢小玉直接拒绝。
“看来这笔交易做不成了。”李铎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知道的消息并非你独此一家,你要的东西却是我独有。”谢小玉没有刚才客气了。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李铎倒是不生气,哈哈笑了起来。
“你如果和我坦承,让我知道你的身分,或许还可以谈下去。”谢小玉同样也提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要求。这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让谢小玉意想不到的是,刚才李铎就是不说,现在却突然开口道:“告诉你可以,我和你还有点渊源。”
“哦?”谢小玉不由得满脸疑惑,他不认为李铎有撒谎的必要,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和李铎有什么渊源,心想:这个人应该不是元辰派的弟子,难道他是剑宗传人?
“你曾经制造过一个叫天机盘的东西,据说此物别有奥妙,而且你此刻拥有的种种神通有不少需要借助天机盘的妙用。”李铎突然变得严肃。
谢小玉一下子睁大眼睛,说道:“你是天机门的人?”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波动,陈元奇的身影冒出来,而且来的不是元神分身,竟是本人。
“我家里人……”谢小玉微一皱眉。
“放心,那里有我的元神分身,还有老罗的身外化身,没人能动得了你家人。”陈元奇并非鲁莽之辈,这边突然出现一个神秘莫测的道君,他不敢大意,连忙联络罗元棠。
谢小玉听到罗元棠的身外化身来了,这才放心,转头问李铎:“天机门一向隐秘,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
“天机门确实隐秘,不过并非无人知晓。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人知道天机门的所在,也随时可以找到我们,这个人便是太虚门的掌教。你若不信,可以和那边确认一下。”李铎早就猜到谢小玉会有这样的疑问。
谢小玉看了陈元奇一眼,不需要他多说,陈元奇随手发出两道信符,其中一道信符发给自家掌门,另外一道信符发给太虚门掌门李素白。
随后,谢小玉三人静静等待回信。
谢小玉也没有心思询问其他东西,他的脑子乱哄哄的。
同样是隐世门派,天机门的名头一点都不比剑宗差。
剑宗轰轰烈烈却昙花一现,前前后后虽不过百十年的时间,却造就一番传奇;天机门正好相反,没人说得清楚天机门最早是何时建立,反正上古三大劫之中都有天机门的踪影,很多人甚至怀疑太古之时就已经有天机门,不过比较正统的说法是天机门创建于远古中期。
天机门没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但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大事背后隐隐约约都有天机门的踪迹,只凭这两点,天机门也称得上是传奇。
还有一件事让谢小玉心乱如麻——这部《六如法》可说间接得自于天机门,这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可让谢小玉郁闷的是,他还不能问。
时间在沉默中度过,天宝州和中土实在相距太远,即便是信符往来也不可能瞬间到达,更何况太虚门就算接到信符也还要核实。
可以肯定天机门不会在太虚门左近,李素白想核实此事,肯定要跑一趟天机门,万一天机门还要向李铎确认,那边还得发信符过来,这边再发回去,这一来一回又要花不少时间,说不定谢小玉睡一觉醒来,都还无法确定。
“你侄子的那些功法,想必不是天机门的收藏吧?”谢小玉问道,但这其实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天宝州那么多散修,每天都有人死去,我只不过捡点便宜罢了。”李铎不以为意,天机门也不可能事事皆知,他只当谢小玉闲极无聊。
“天机门还需要做这些?”谢小玉有些惊讶。
“你以为天机门传承久远,家底就很丰厚?”李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天机门传承的规矩很特别,自古以来都是一脉单传,只能有师徒两人。像我这一代,上面就只有一个老不死的师父,只有等他死了或者飞升仙界,我才可以收徒弟,所以我们比起散修好不到哪里。”
李铎说得可怜,但谢小玉绝对不会当真,毕竟修练到道君境界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占用多少资源,如果天机门真的如此艰难,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过谢小玉不会当面戳破,反正他也没兴趣搞清楚天机门的底细。
“不知道你收集的密录中,有没有类似《剑符真解》这样的东西?”谢小玉问道,拿这个当借口,他并不担心被人看破。
“或许有……谁知道呢?”李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牒。
那是传承玉牒,有巴掌般大小,如果是道门典籍,少说可以装十几万部;换成散修的功法,数量恐怕还要翻十几倍,散修手中的功法大多残缺不全,篇幅都不会很长。
“这次你打算开多少价?”谢小玉流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铎笑道:“天机门也传承上百万年,每一代人或多或少都会收录功法密录,这类东西对我来说最不缺,你要看尽管拿去。”
这就是传承久远的好处,那些最为珍贵的功法密录大多数时间都在各个门派的藏经阁内,外人根本不可能看到;但是当这些门派分崩离析,也就没人在意功法密录,以前秘而不宣的东西很可能成为甩手货,天机门用不着偷抢拐骗只要捡便宜,百万年下来,收获肯定壮观。
“将来有机会,倒是要见识天机门百万年来的收藏。”谢小玉说道。
“没问题。”李铎居然一口答应,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话。
“我也能看看吗?”陈元奇在一旁开口了,他说这话一来是试探,此刻中土仍旧没有回消息,他并不相信李铎是天机门传人,二来他真有那么一丝打算。
璇玑派在道门中排名绝对在前十之列,却只有六千年的传承,陈元奇很想见识天机门这个以传承久远出名的门派的收藏。
然而李铎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老兄可不行。每一场大劫,我天机门都会开放库藏,不过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看到,时间只有三天。万年前是李太虚,如今……”说着,李铎看了谢小玉,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对于这样的回答陈元奇并不意外,十尊者中其他人的传承都很清晰,唯独李太虚的传承不为人知,而且太虚门传下来的东西非常奇怪,五花八门像是杂凑起来,每一种都极为精妙,但是缺乏体系。
很多人曾经怀疑李太虚得到神道大劫中诸多被灭亡门派的传承,但是现在看来,这恐怕和天机门有着莫大关联。
谢小玉原本要拿那块玉牒,听到李铎这么说,手顿时停在半空中。
“这算不算三天之一?”谢小玉要先问个明甶。
“当然不算,这只是我的私人收藏,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李铎立刻说道。
刚才李铎显得那么吝啬,现在却变得异常大方,这让谢小玉心中不解,不过他还是接过玉牒。
如果换成半年前甚至半个月前,就算有这么一块传承玉牒放在面前,谢小玉也不敢乱动,因为他没办法确定里面有没有被做手脚,可现在他不在乎了。
谢小玉分出一缕神魂,探向传承玉牒,这缕神魂比普通魂魄凝实得多,却比不上真正的元神。
在一旁的两个人静静看着,李铎微微眯起眼睛,陈元奇也是眼睛一眨也不眨,他们都明白,这肯定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伪元神”。
陈元奇对此当然很在意,不过与其相比,李铎更是对此法志在必得。
天机门拥有无数秘法确实不假,但是世易时移,远古、上古之时的无上大法到现在未必还能派上用场,更何况像伪元神这样的东西,远古和上古时也没有,再说,天机门有转世之法,师徒两人轮流转世,这一世是师父,下一世就是徒弟,一世又一世积累,直到其中一个人飞升为止,而每一次轮回最大的难关都是修练成道君,即便有以往的记忆,也只比其他人容易一些。
伪元神之法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让人更容易度过这道难关,这对李铎师徒俩来说意义重大。
无数功法在谢小玉的眼前晃过,使用传承玉牒有一个好处,就是看东西的速度极快,比翻书快多了。
只不过看过并不意味着看懂,更不意味着记住,天机门只允许看三天,原因就在这里。
修士的记忆力比普通人好,不过三天里能记住的东西也非常有限,所以这既是机缘,也是考验。
当然也有取巧的办法,比如让时间变慢,如果谢小玉有剑宗之祖的修为,对时间之道理解得那样透彻,三天就可以当成几个月用,记住的东西就可以多几十倍。
可谢小玉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让时间变得稍微慢一点,不过他比剑宗之祖多一个优势——他有天机盘,可以从这无数传承密录中挑选出最有用处的。
菩提珠内,金色的地面闪闪发光,那是天机盘疯狂转动着,在天机盘的上方,无数文字如同下雨般纷纷落下,却又瞬间消失,只有很少一部分文字保留下来,一篇接着一篇虚悬在半空中。
突然谢小玉心头一震,看到其中一篇文字飘出来,里面的字句纷纷飞散开,然后重新排列组合。
这和谢小玉当初得到《六如法》时的情况一模一样,而这篇功法的名字也让他非常在意,名为《幻灭空净无生咒》,从名字上就可以知道这是佛门典籍。
和所有的佛门典籍一样,《幻灭空净无生咒》的语句晦涩而难懂,不过偶尔也能看到一、两句浅显易懂的话语,此刻分离出来的全都是通俗易懂的话语,这些话排列起来显然也是一篇功法。
只是片刻工夫,所有的文字都已经重新排列完成。
“《太上感应经》!”谢小玉瞪大眼睛。
当初谢小玉就是在《感应经》里发现《六如法》。
那篇《感应经》浅显直白,偶有一些深邃而难懂的语句,这些深邃难懂的语句拼凑起来就是《六如法》。
毫无疑问,这两篇东西肯定有关连。
将这篇《太上感应经》从头到尾看一遍,谢小玉愣住了,因为这不是功法,里面涉及的是对大道的理解,内容隐约和《六如法》有关,可以当成是六如法的诠释,却又似乎不太一样,里面涉及的奥义远比《六如法》广博得多。
《六如法》涉及时间之道,梦、幻、泡、影、露、电都是短暂之物,稍纵即逝,还涉及虚实、真假、有无之道。
《太上感应经》也一样,感应来去无踪,一念生,一念灭,都在须臾之间,这同样涉及时间之道,感应只存在人心,而感应到的东西有些是真实存在,有些却是虚幻。
谢小玉越看越心惊,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六如法》的理解始终流于表面。
看电是电,看雾是雾,实是实,虚是虚,真是真,假是假,现在谢小玉还处在这样的境界中。
《太上感应经》却写得很明白,他知道一件东西存在,是因为他能看到、听到、闻到、尝到、触摸到,这一切都是他的感应,感应有可能是对的,也有可能是错的……
谢小玉收回心神,不敢再往更深的层次钻进去,他怕陷进去就出不出来,他甚至不敢再看那篇《太上感应经》。
等到谢小玉将目光转回头顶上方,那里已经多了一堆密录,密密麻麻如同树叶般悬浮在那里,显然刚才他陷进去的时间不短。
那些密密麻麻的密录中有一篇最为显眼,不停散发着金色光芒。
这里是完全属于谢小玉的世界,一个虚幻的世界,一切都由他控制,所以他注意到那篇功法,下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
只看了几行文字,谢小玉就大喜过望,比捡到一块金子更令人高兴的,就是捡到两块金子。
这篇文字只有两千余言,而且残缺不全,当中有大段大段的空缺,但是从剩下的字句中,绝对可以看得出来这正是谢小玉寻找已久的《剑符真经》。
当然《剑符真经》这个名字并非原来就有,谢小玉也不知道这篇功法叫什么,名称连同卷首的一段文字已经不见了。
和那篇《太上感应经》不同,谢小玉对这篇文字倒是没有任何忌惮,两千多字眨眼的工夫就看完了。
谢小玉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剑符,原来剑符是这样用的。”
谢小玉刚得到剑符真解的时候,将剑符当作飞剑使用,结果发现剑符太过脆弱,威力也差,练气境界还有点用处,到了真人境界就不行;后来他领悟到剑符是符,所以将剑符打在飞剑上,用来增加飞剑的威力。
但现在谢小玉明白了,剑符是剑,也是符,虽然他之后的做法已经接近真实,不过仍旧差了一点。
事实上根本用不着飞剑,只要拿一枚铜钱,剑符往上一打,这就立刻成了一把飞剑,这和佛家的“指物为宝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谢小玉学过“指物为宝诀”,这还是他在婆娑大陆时弄到的,但他没时间练,而且用处也不大,但是其中的奥妙还是很清楚。
《剑符真经》两千余字自然不会只有这点内容,其他部分都是一些运用,比如将剑符化作剑阵,或是炼制类似藏空摄形太阴刀符之类的东西。
虽然《剑符真经》缺失大半,但谢小玉不久之前得到一部《天符册》,加上苏明成的《剑符真解》是完整的,两相印证居然能复原三、四成。
谢小玉正沉醉于研究中,突然四周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意识被强行拉出来。
将谢小玉拉出来的是陈元奇,他淡淡地说道:“已经确认过了,这家伙是真的。”
知道没有危险,陈元奇也不再停留,身影渐渐消失。
“阁下印堂发亮、两眼带喜,想必收获不浅。”李铎笑道,天机门原本就是算命门派,看相是他的拿手好戏。
“还要多谢先生让我找回《剑符真经》两千多言,虽然仍旧是残篇,却已经可以用了。”谢小玉正好拿这件事搪塞,却没提《太上感应经》。
“没想到还真让你找到了。”李铎颇有些意外,一直以来他只管收集,对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太在意。
身为天机门传人,李铎当然知道谢小玉没有撒谎,不过他也感觉到谢小玉还另有收获。
“这倒不奇怪,当初我问过苏明成,他的传承就是在这里得到,很可能《剑符真经》和《剑符真解》原本就是一体,却被上一代的人拆开。真解这部分因为晦涩难懂,反倒传承下来;真经那部分一看就是好东西,所以你争我夺,最终流散了。”谢小玉说出他的猜测。
“现在你已经确定我的身分,应该可以让我上你们的船吧?”李铎旧事重提。
“这没问题。”谢小玉立刻答应,刚才他会拒绝,是因为不知道李铎的底细,既然李铎是天机门的人,就没什么可怀疑了。
“我们再做一笔交易如何?”李铎兴致很高,打算打铁趁热。
“洗耳恭听。”谢小玉突然感到有趣,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刚才是他求对方交易,现在是对方有求于他。
“我想见识一下天机盘。”李铎指了指菩提珠。
谢小玉连忙用手遮住菩提珠,道:“不行,天机盘虽然有天机两字,却并非天机门的东西。”
当初谢小玉并不在乎天机盘,但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天机盘比其他东西更重要,这是术宗的根本,是大劫的关键。
“难道你担心天机盘被我看过后就会泄漏玄机?当初你好像挺大方的,几百人都看过此物,甚至还参与制造。”李铎有点不满。
“那是不得已,没有此物我就无法建造天剑舟,就没办法回中土,更何况那些人只是负责打造一个个转盘,真正的奥妙在组装上。”谢小玉连忙解释道。
“据我所知,当初也不是你一个人干这件事,那个麻子也有参与,好像洛文清也知道一些。”
天机门对天机盘非常关注,李铎师徒俩花了不少心血推演此事,他们还曾经想过从麻子那边下手。
“麻子和我是生死之交,洛文清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他们绝对不会外泄。”谢小玉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想不到李铎居然一拍竹榻,大笑道:“说到恩义,我天机门对你的恩义也不浅。要不是我师父的指点,你父亲怎么知道要赶快逃跑?而且当初你寻找家人的一路上前前后后算过几次方位,你就没有想过普通的算命师怎么可能看透天机?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道君、真仙正在算你和你家人的踪迹,却都一无所获。”
“是你们做手脚!”谢小玉早有疑惑,当初他就觉得奇怪,只不过心里焦急,所以无暇深想。
瞬间谢小玉的脑子里闪过几种可能,一种是天机门事后算出那时的情况,现在只是说出来当人情;另一种是天机门早就注意到他,一直有人暗中跟踪他,也有人盯着他家;最后一种就是天机门拥有某种秘法,能控制天底下所有的算命师。
谢小玉正在思考哪种可能性更高,却听到李铎说道:“至于外泄,天机门只有师徒两人,每一个时代只有一个人能知道我们的身分,你觉得有外泄的可能吗?”
谢小玉终于有些心动,如果不会外传,他倒是可以接受。
谢小玉正权衡利弊,李铎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知道谢小玉在想什么,甚至还知道谢小玉正用天机盘推演可能发生的意外。
这是天机门独有的本事,比起佛门的他心通、魔门的读心术都要高明许多,而且毫无痕迹,让人难以察觉,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天机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名声。
当然这套法门不是万能,有着诸多限制,如果对方的脑子里如同天马行空,他们就没办法感应,只有将对方的思绪限制在一个范围内,他们才能准确地算出对方的想法。
“好吧。”最后谢小玉还是决定做这笔交易,不过他也知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同样开出条件:“我对天机门收藏的密录感兴趣,三天太短,至少要三个月。”
“成交。”李铎毫不犹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