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群臣听见杨宗志口中大声的说话,哗的一声吵开了锅,互相交头接耳,一时朝上乱作一团,仁宗颓然的将身子靠坐在了背后的龙椅上,呆呆的看了一会杨宗志,又大声道:“肃静!”
文武百官这才一起止住了喧哗,重新归位肃立起来,仁宗坐在龙椅上,眼光漫漫的盯着下面跪着的杨宗志,微微有些失神,过了半晌,才叹声道:“朕既然先前已经开了金口,爱卿你……爱卿你所奏之事,便……便一切照准吧。”
仁宗话音刚落,左边中间就站出一个瘦高老者,长眉美髯,躬身道:“皇上,杨居正老将军自缢身亡的事情,此时朝中天下人人尽知,死因早已盖棺定论,微臣看不出此事还有什么彻查的必要。”
杨宗志抬起头来,瞪着了那老者一眼,紧声道:“哦?盖棺定论了?那么盖的是什么棺?定的又是什么论?”
那老者并不转头,再道:“杨老将军和夫人一道自缢身亡,此事有杨府的下人作证,那夜,府中的堂上只有杨老将军夫妇二人所在,期间并无一人出入,后来第二日一早下人再进去的时候,杨老将军夫妇便双双自缢身亡了,如果他们不是自缢,还能是你吊死我,而我又化作鬼魂吊死你么?”
杨宗志大怒,喝止道:“是长哪个下人?叫他出来对质一下,再说下人只在爹娘房外呆着,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事怎么能如此轻易就下结论?”
那老者犹豫的道:“这下人……这下人后来杨府大火,也已经葬身火海了,只不过……只不过……”
杨宗志抢断道:“那便是没有人证了,此事人证物证都无,又谈何盖棺定论之言,岂不是荒谬之极?”
那老者被杨宗志盛气凛凛的几句话逼得气结,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的指向杨宗志,喘息道:“那下人……咳下人虽死了,可是他有签字画押,这可是抵赖不得的。”
杨宗志哼了一声,轩眉再道:“谁又能证明那下人说的一定就是真话,此时那人早已化作白骨,我甚至还可以说那下人便是被匪人所害,利用完了之后,即刻杀人灭口,不是更加合情合理一些么?”
那老者左右说不过杨宗志,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只得“你……你……你”的呼喝。
仁宗接口道:“柯爱卿,既然此事还有疑问,那……那便是查上一查,也不打紧,说不定里面当真有些玄机,那好,杨爱卿听封……”
话刚说到这里,卢圭却是抢出来道:“皇上,微臣也赞成重新彻查杨老将军身死一案,但是……但是这事关系到朝中大员颜面,我们自当谨慎小心行事,杨贤侄虽然聪明机智,但是……但是他始终是老将军的儿子,就怕他到时意气用事,图自乱了章法套路,不如我们在朝中另择一人,将这悬案交给这人,才是稳妥。”
杨宗志心头一紧,他急急的赶回洛都,便是想要亲自彻查爹娘惨死一事,一日不得结果,便一日也不罢休,可是卢伯伯这几句话不偏不倚,虽然不甚好听,但是也指出了他此时的心态,他心中忧急的很,做事便不免乱了章法,从他方才朝堂上喝问顶撞那柯宴的事情,便能看出端倪。
仁宗点一点头,道:“卢丞相所言甚是,深得朕心,那么……那么我们选哪一位爱卿来彻查此事呢?”
卢圭想了一想,接口道:“最稳妥的人选,应该是来自于宫中大内,因为服侍皇上身边的人,自然与外界的利益牵涉的少,更能作到公正严明,那……那臣推举一人,老臣推举劳广,劳军门。”
仁宗下意识的点点头,接口道:“如此甚好,一切准奏。”
再看了杨宗志一眼,扬声道:“今日就这样吧,大家都退朝下去了吧。”
文武百官才跪地拜礼,然后依次退身而出,杨宗志也拜过礼,想要转身出去,仁宗突然唤道:“杨爱卿……你且等上一等。”
杨宗志站住身子,仁宗又唤道:“着劳广前来觐见。”
身边的太监赶紧应了一声,尖着嗓音喊道:“着内侍卫统领劳广觐见。”
不一会,身材矮胖的劳广走了进来,跪地拜礼道:“臣劳广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仁宗嗯了一声,转手介绍道:“劳爱卿,这位是我朝征北的大将军杨宗志,就是老将军杨居正的公子,你也来认识一下。”
那劳广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紧紧的看着一旁负手站立的杨宗志,目中全是一派仰慕崇敬之情,杨宗志朝他抱抱拳,微微一笑,仁宗又道:“今日朝堂议事,亲封劳爱卿你为钦差大臣,着手察查老将军自缢身亡一事,你负有全权职责,遇事当可先斩后奏,不必事事向朕禀报,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此事真相,你知道了么?”
劳广矮胖的身子一震,垂头道:“臣定不负皇上重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仁宗点一下头,再道:“还有……杨爱卿也事关此案,他是老将军的独子,所以……所以你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和情况,尽可全部告知于他,不得对他推诿搪塞,你知道了么?”
劳广不敢抬头,继续道:“微臣遵旨。”
仁宗这才满意的一点头,挥手道:“那好吧,你们都一起下去吧。”……
杨宗志与劳广一起步出大殿,劳广道:“少将军,小将对您乃是仰慕已久,您在北郡作战的事情,在我们宫中,军中到处都流传着,小将也听了不知多少回了。”
杨宗志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劳大人,家父和家母惨死之事,全要仰仗劳大人多多费心了。”
劳广拍着胸口道:“少将军您尽管放心,漫说皇上已经下旨,就算皇上没有下旨,但凡少将军您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便直接向小将说就是了,小将定然言听计从。”
杨宗志叹了口气,摇头道:“皇上这番安排下来,便是不想让我直接介入到这件案子当中,但是又让我随时得知消息,安抚于我,我岂能这么不知好歹,硬要强行插进来,我便……我便静候劳大人的佳音就是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已经出了大殿外的宫门,慢慢走入到一片大大的御花园中,这花园甚是庞大,而且里面山花烂漫的开满各种奇珍异宝,有得挂在高高的枝头,有得垂在脚边衣襟下,还有的轻轻拂过人的面庞鼻子,带起阵阵的香气。
劳广在宫中当值已久,正待说话介绍这御花园,突然两人耳边响起叮咚一声脆响,那声音低低沉沉,化过这灿烂的花园上空,随着弥漫的香气渲染了过来。
不过这琴声虽然低婉凄切,听着却又微微混杂,即使杨宗志和劳广这般舞枪弄棒的将军,也能清晰的分辨出来这琴音紊乱,听在耳中让人生了一丝烦躁,仿佛一口气瘪在胸中,难以透出去一般。
两人转过面前的一座假山,抬眼看去前面有一座幽静的亭子,那亭子座落在一个荷花池边,亭子中央摆放了古琴,点燃了仙妙的松香,此时正有一名女子背身而坐,展手抚琴,那女子坐的比较远,可是看着身材却仍是姣好无限,秀发瀑布般从脑后垂下,配上这山水园林,自有一番恬静的风景诗意。
杨宗志和劳广边走边静听那女子抚琴,杨宗志听在耳中,只觉得这琴曲先时紧凑,后又松懈缠绵,先时如临战场,后又让人心起悱恻,脑中却是猛地一转,想起那个乌云,大雪,白马,琴音和孤寂马车的傍晚,自己碰到那个在马车中抚琴的小姑娘,她手中所抚的琴曲,正是眼前的这一首。
杨宗志还依稀记得,那小姑娘对自己说道过:“我只是听说这首《遥相思》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不知是何人所作。”
还说道:“这曲子里面据说是有一个故事的,说的是说的是有一位姑娘的丈夫在外征讨打仗,姑娘思念自己的丈夫,便作了这首曲子遥寄相思,盼望自己的丈夫早日得胜归来。”
可就是这一首琴曲,正是这一次巧合相逢,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也改变了自己家和国的命运,杨宗志一时想得心情激荡无比,回忆起往事,不觉有些难以自制,目中微微潮湿起来。
劳广轻声到:“唉……公主又在独自抚琴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轻瞥杨宗志一眼,顿时想起这面前的公主可是和自己身边的少将军,有过口头之盟的,便抱拳道:“少将军,那小将……小将先行告退了。”
说完便转身独自出了御花园而去。
杨宗志负手站在花丛边,呆呆的仰天想着心事,对着劳广的离去却是丝毫也未察觉,直到那琴声叮咚响起一个收尾,琴音在空旷的御花园上空渐渐隐去,杨宗志才恍惚过来,暗道:“我这是在作甚么?既然已经决定了兵分两路去彻查爹娘的案子,劳广带兵明着搜集线索,自己暗中帮扶协助于他,还在这里想着过去那些无谓的事情,有着什么意义?”
他想个清楚,才轻轻咳嗽一声,径自穿过小亭边的羊肠小道,路过一旁的亭角,漫步向外走去,正当他穿过亭角,即将走出这阔大的御花园时,身后才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你……你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