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志本立定主意装睡,便可以不去想要作甚么动作,用什么姿势来骗人,只需要平息躺着便万事无忧。
可是那尖尖的哭声到了耳边,他只感到脖子里的寒毛都根根竖立起来,心头有些发痒,甚至发毛的怪怪感觉,他忍不住阿嚏一声,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出来。
那白发老公公的哭丧声顿时止住,而是微微发愣的道:“咦……大将军,您……您可醒来了?”
杨宗志心头无奈的道:“又要起来骗人了!”
他只得又作出一幅急欲起身,却是力有不歹,浑身酸软,头晕脑晃的废物模样来,口中咕噜有声,那老公公慌忙扶住他道:“哎……大将军,你身子都这样了,就……就别起床了,好好歇着罢。”
他扶住杨宗志,便凑近身来,杨宗志微微睁开眼缝看了一看,隐约看见他对着自己上下打量,老公公口鼻中闻着杨宗志身上故意布下的浓浓药汤味,苦着脸道:“哎,大将军,皇上对你那么看重,青睐有加,这可是由来已久的,你……你现在弄成这么一幅模样,老奴真不敢回去给皇上交差啊,害怕皇上一时接受不了,将老奴当作了出气的对象,可怎么办才好。”
他微微咬牙道:“但是若这么知情不报,老奴这把老骨头恐怕更是经不起折腾,哎……老奴就认命了吧,现在就动身,快马回洛都,将你的消息通禀给皇上,皇上倘若要老奴的这口子贱命,那也……那也只有由得他了。”
那老公公说到这里,仿佛无拉奈的转身要去,只是刚刚走几步,却又突然转回头来,再道:“对了,大将军,临出门的时候公主找过老奴,让……让老奴给您带几句话,您……您现在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么?”
杨宗志奇怪的心道:“凤儿,她……她要让这老公公说什么?”
他心头也有些好奇,便微微点头,稍稍睁开自己的眼睛,只见到……眼前那老公公此刻好像花信怀春少女一般的半垂螓首,搔首弄姿,两只小手紧张的停在身前,指尖暗暗勾在一起,突然抬起头来,晕红笑道:“相公啊,凤儿过得很好哩,凤儿每日都和婕儿姐姐一道弹琴聊天,晚上有时也会和婕儿姐姐一起睡,我们……我们都挺好的。”
这幅神态和说话语气,若是换在虞凤那千娇百媚的小脸上,深情款款的对着自己娇语浓情,那定是一种说不清道不完的伊人风情,但是……但是此刻面前的是一个白发须眉的老公公,满脸皆是皱皮褶子,杨宗志看得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低垂下去不敢再多看。
那老公公恍若未觉,依旧娇笑道:“相公啊,我们在一起作了几首曲子出来,都想着等你凯旋归来的时候,弹给你来听听,嗯,……我们有时候夜里又会在御花园品茶说话,这日子倒也过的快的紧……”
他模仿虞凤的话,说到这里语调蓦地戛然止住,更是轻轻的低下螓首去,静默了好半晌,才幽幽的抬起头来,此刻眼眶中竟是红红的一片,晶莹的泪珠儿在眼角打转,再凄声道:“相公……凤儿……凤儿好想你!”
“相公,凤儿,凤儿好想你!”
杨宗志在心头默默的念了一遍,望着这咕嘟咕嘟行走的马车顶棚发呆,连那老公公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外面悄无声息,索紫儿也不见哥哥揭开被角放自己出来,她实在是经受不住,便悄悄的探出小脑袋,见到杨宗志一动也不动的,仿佛睡着了一般,她将明媚的大眼睛都凑到杨宗志的眼睛上,看下去见到杨宗志的眼睛大睁,眼珠子却是定在那里,半分也不动弹。
索紫儿噗嗤的一声娇笑了出来,只是一笑之后,却又隐隐酸意直冒的道:“哥哥啊,这个好想你的凤儿……她……她是谁呀?”……
牛再春等人以为杨宗志受了重伤,倒也不敢在路上多做耽搁,而是一路急行猛赶的想要回到洛都,找个太医来给杨宗志好好瞧瞧,他们虽然对何淼儿的本事甚有信心,但是何淼儿性子刚烈,作不来假,因此便对杨宗志的病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二人瞧在眼里,心头暗暗的发急:杨兄弟都绑得跟个粽子一样了,怎么……怎么这神医姑娘还是个没事人一样的神情。
他们不敢怠慢,一路极少休息,快速的出了吐蕃国境,过了剑南道,也没与陈通将军会合。
一入中原大地,熟悉的风土人情又回到身边,他们没有心思多看,只是着急着回家,这一日傍晚,大军来到天安县城,便再也无力为继了,不但是军士们疲劳,即便是战马也大多马腿酸软,走不了路。
天安地处湖州以西,由此而出便可东去江南,西达蜀地,南往岭南,北上洛都,乃是个车水马龙,交通要塞之地。
牛再春转眼一看,大军已经疲色尽显,人马皆是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哪有胜利之师的半点气势气概。
他心知若要再强行赶路,别说是打马疾行,就算是撑着眼皮多走几十里,也是困难重重。
牛再春叹了口气,驻马道:“二弟,大军已经劳顿了这许多日,不如我们下马去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再行赶路,也好走的快一些。”
马其英的眼皮直在打架,嗯的一声,打着哈欠道:“也好,大哥,你去跟三弟身边的那些个女子们打个招呼,咱们今夜便宿在这里。”
牛再春晃眼看去,这天安繁华是繁华,街头街尾人潮涌动,但这两万大军不是小数目,若要就地扎营,根本没有这么大的空地,牛再春又道:“二弟,我去告诉三弟,你……你去找找这天安最大的地主财主出来。”
马其英奇怪的转回头来,问道:“找这里的财主作甚么?”
牛再春哼哼道:“让他把他家里的房眷都腾出来,好给三弟休息养病,我们蒙圣上恩宠,带兵打了胜仗,难道住个大点的宅院还要去向兵部请命么?”
马其英想了一想,点头道:“说的也是,三弟受伤不轻,自是应该找个好地方休养,这里山清水秀的,若是宿在一个有竹山有林海的地方,风景秀丽,三弟的伤说不得好的也会快一些。”
两人分头行事,天黑之前,便找到了天安城西最大的蔡家古宅,这蔡家在天安城颇有势力,握有良田上百顷,手下家丁也不下百人,即便是天安城的县令见到蔡老爷,也得毕恭毕敬的说话。
但是牛再春等人可不是文官,他们站在蔡家大门口,大手向后一挥,只见一下子潮水般涌进来成千上万的军士,将蔡家上下挤了个满,这些军士身上都盔甲俨然,手中持着长长的兵器,而且他们更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只是站在那里,气势便已不凡。
蔡家老爷吓得面色如土,浑身发抖如同筛糠,生怕是朝廷派人来抄家的,当他听说这些人只是借宿一宿,蔡老爷忙不迭的命人搬出了古宅,给大军腾让地方,准备宵夜。
天色微黑,杨宗志便躺在了蔡老爷温软舒适的锦床上,秦玉婉坐在他的大床边,左手端起个瓷碗,将碗中清淡的燕窝粥一勺一勺的喂进他的嘴里。
窗外渐渐宁静下来了,前面多日的急行军,大军一旦歇息下来,早已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杨宗志被逼着躺了这么好久,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马车或者大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到后来根本是睡也睡不着,连下地也不能,他浑身上下早就酸软的要发霉,他眼见四周无人,腾的一声坐立起来,一把抢过婉儿手中的小瓷碗,拿起碗中的锦玉小勺,便扔到了被子上,接着端起小碗,仰着脖子就欲一口将燕窝粥吞下去。
只是杨宗志现下脑袋被罩在白纱里面,只留了上下几个孔给眼睛鼻子和嘴巴,他浑然忘记了自己此时的状况,端起那瓷碗,想要张嘴喝粥,却是手下一个不准,剩下的燕窝全都倒进了鼻子所在的那个孔中。
杨宗志噗的一声咳嗽,呼吸间燕窝漫入鼻孔,呛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秦玉婉在一旁看的咯咯的娇笑,声音如同银铃般想起,她花枝乱颤的伸出小手给他拍了拍后背,娇喘道:“咯……咯咯……九哥哥,你……你作甚么呢?”
杨宗志懊恼的将那瓷碗也扔到被子上,没好气的咳嗽道:“每天就这么死人一样的躺着,真的不被憋死闷死,也被烦死了。”
秦玉婉兀自还喘不匀气,呼呼的媚笑道:“九哥哥啊,婉儿……婉儿倒宁愿你总是这么乖乖躺着,婉儿每天照顾着你,也好过你时常东奔西跑的。”
杨宗志回过头来,气得牙根痒痒,兀自道:“为什么?”
秦玉婉沉息了一会,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脆声道:“九哥哥啊,你……你不知道你这性子,最是招天下女子们的喜爱,现在婉儿身边的姐妹们已经这么多了,婉儿不知道你还要……还要招几个回来。”
杨宗志心道:婉儿这是……吃醋了,她性子最是清淡,平日里看着冷冷清清的,其实爱我恋我却是分毫也不少。
杨宗志轻笑道:“那好,我就戴着这个纱布套子,戴一辈子,我跟婉儿成亲的那晚,知客大人高喊一声,有请新郎新娘入堂拜天地,宾客们兴高采烈的仔细一看,嚯……一个戴着红红的盖头,居然……居然另一个也戴了个晦气的白盖头来,这两位……这两位到底哪个是新郎,哪个才是新娘呢?”
秦玉婉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甜甜的笑了出来,一边还羞怯的假愠道:“咯咯……谁要……谁要和你这个从没半点正经的坏家伙拜……拜堂成亲了!”
杨宗志用手轻轻的一拉,便将婉儿柔若无骨的娇躯拉入怀中,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婉儿,你最最聪明能干,对我帮助也大,我看在眼里,只是记在心底,不过……不过紫儿只是个天真些的半大孩子,她从小便没有爹娘疼爱,所以……所以对我亲昵了些,也痴缠的紧,你也不需和她一般计较。”
秦玉婉轻轻哼的一声,脆声道:“我才懒得和她计较呢。”
杨宗志笑道:“还说你懒得计较,那日夜里,明明是我装着受伤,叫你替我送送忽日列,你怎么……你怎么骗紫儿说我当真受了重伤了?”
秦玉婉微微抬起螓首,正色的看着杨宗志,道:“九哥哥啊,我那日让她发发急,只是……只是要让她知道,以后不可再随意提出些过分的要求来,九哥哥你重承诺,为了她那些小女家的天马行空,便不知要费下多少力气,冒多少风险。”
杨宗志听得楞了一楞,浑然间还在思忖这话,窗外突然传来一个低声的娇叱,道:“什么人?”……
再想想,看看还能不能赶出一章来!
支持赛凤的这么多,俺只能说,倩儿快出来了,但是赛凤,命运注定她只能在结局之前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