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针锋 之一

费幼梅轻呸一声,摇着小脑袋啐道:“什么永世不再使用的誓言,全是……全是放……放……”

方才丁继先临死之前,下意识将洪崁离所授的掌法施出来,还可以说他是为求保命,无意无奈之举,但是现下他志得意满,便是想也不多想,将洪崁离所授的铁掌功一一施展出来,将对手笼罩在了掌劲之下,费幼梅看的不忿,偏偏说到放屁二字时,才是俏脸微红,住口说不下去。

丁娆娆心想:“此刻弟弟身具两派所长,在这大江沿岸便可算作少有敌手。”

她心头微微一安,便将目光怯怯的偷瞄杨宗志,见到他皱起眉头,对着场下聚目而视,嘴角微微牵动,就算面容也带些狰狞。

杨宗志看着场下的两人蹿高伏低,一时神思迷惘:“这古色的轻功身法好生怪异,脚下步子微动,身子不动,丁继先便连他的衣角也摸不到半分。”

想到这里,杨宗志脑中一闪,顿时想起那日托大的扎西哈多在少林寺内留下了一串步法脚印,他留下这串脚印的目的也有两个,第一个是震慑人心,第二个却是要以这身法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大家的注意力都留在少室山上,便不会察觉到有人在后山布下的火石炸药,到时候山头轰隆一声巨响,这步法脚印也会随着山上数千豪杰的性命一样,灰飞烟灭。

此刻他再比较扎西哈多与古色的身份,心头猛地恍然大悟,暗道:“不好!古色!古色!……固摄,好个胆大包天的蛮子!”

杨宗志面色一变,费幼梅和丁娆娆俱都看的分明,费幼梅今日见他出门之后,脸色便一直是淡淡的,带些懒洋洋的笑意,仿佛对着比武选旗主的事情,分毫也不放在心上,即便是刚才丁继先在人前嘲讽他胆小怕死,他也眉头都没皱上一分,此刻他却是面色大变,费幼梅心头有些惊奇,便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么,杨……杨大哥!”

杨宗志心想:“我将固摄与或秀凤的事情,透露给可儿他们,便是不想亲手去解决恩怨,只盼史敬他们擒下其中的几个,追本溯源,找到事情的真相,却没想到这些人胆子这么大,竟然明目张胆的来北斗旗抢坐旗主。”

他叹息一声,心中一个怪异的想法蹿出来道:“你……你当真是不想亲手解决么?还是……还是不想见到那个人?”

费幼梅见自己问了一句话,杨宗志仿佛充耳不闻,只是他脸色微微拧住,眼神中看着复杂的紧,这幅模样比起自己看多了他笑嘻嘻骗人的场面,又或是对待洪崁离柔情怜惜的样子,毫不相同。

费幼梅心头一紧,忍不住抓住他的一只大手,娇声道:“怎么了,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手上一暖,杨宗志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自己身边那神情紧张,却又含羞带怯的如花仙子,那大眼中弥荡起似海一般的深情,将身边照的暖融融的舒服,杨宗志心底一柔,强笑道:“没……没事。”

柳顺意幽幽的叹息了几声,只将眼光投注到比武场上,却是丝毫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只觉得自己若是多看一分,只怕自己的心也会碎裂一回,他眼神散漫的看着场下,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得又轻轻的咳嗽了一下。

费幼梅俏眸一呆,浑然间才察觉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是在人前握住了他的大手,现下被柳师兄都看在了眼底,而且柳师兄还咳嗽了几下,提示自己,费幼梅呀啊一声,俏脸羞得媚红一片,眼眶中荡起秋水依依,暗自觉得自己也是好不知羞的。

丁娆娆目不斜视,神色清淡的看着场下的比武,弟弟从洪老人家那里学来的掌法果然凑效,他一味抢攻,将对手逼迫得左右摇晃。

群豪对这场比武的胜负,早在心底里都下了评语,此刻场上形势如此发展,一点也不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大家心里只是有些遗憾,为何……为何风少侠会爽约不至,他千载难逢的比武场面,便看不见了。

固摄只是躲避,并不还手,丁继先一时气势之盛,显然是想速战速决,他先前与谭观道生死相搏,已是耗费了很大精力,虽然经过一阵调息,气力恢复了些,但是连战两场,毕竟是比不过一个新出手的人。

因此丁继先的打算便是快速取胜,免得夜长梦多。

如此过了半盏茶功夫,丁继先的掌法顿了一顿,隐约的呼吸声更是急促,固摄忽然怪怪的笑了一下,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出一根指头向天,众人看不明白他这怪异的姿势,只有杨宗志心头一震,想起了冥王教中那个金刀老者,甚至在点苍山脚下卓天凡的倾世一击,事先……都是汇聚内力,将身边万事万物的灵气都吸到掌心中,如此一击下去,便会地动山摇。

杨宗志大叫一声:“不好!”

想也不多想,便跳下了高高的石台,身边几人俱都惊讶出声,只见他运转点苍剑派轻功,几个步子便向那比武场纵跃了过去,身法快捷如同大鸟。

柳顺意叹服的心想:“今日才算长了见识,没料到这世上有人的轻功竟然奇妙如斯,脚不沾地,几下里身法一换,便纵出去几十尺远。”

他脑中如电般飞快思忖,却又见到身边的两个美貌小姑娘也一同跳下了高高的石台。

丁娆娆不会武功,只是凭着一股勇气跳跃下去,她方一落地,便哎哟一声,跌倒在了土石地上,费幼梅奔跑几步,听到这个声音,才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将丁娆娆扶了起来,两人一道跑向了人群。

丁继先好生奇怪,这怪人一时凝立不动,伸出右手斜指向天,指尖立起,口中念念有词,丁继先奚笑道:“念咒么,此刻倒也晚了!”

他鼓足余力,便想一掌毕其功于一役,向固摄歪歪扭扭的拍了过去。

群雄心头都有些怪怪的发愣,有些见识的,忍不住开始微微色变,杨宗志人还没到,声音却是传来道:“退开去!”

大家还没明白过来,固摄猛地双眼一睁,一道精光射向丁继先,丁继先只感到头皮发麻,浑身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感觉自己恍惚变成了一只矮脚蚂蚁,面对巨象颇显不自量力。

固摄大喝一声,右手朝下猛地一挥,大家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大力传来,站得远些只听到呼呼风声吹响自己的衣襟,站得近些的,便会受到这股飓风侵袭,胸口或是脸颊一痛,恍若遭了锤击。

无数人顿时呼爹喊娘,忙不迭的向后退去,身前光影一闪,却又立即恢复平静,大家惊魂未定间,恍惚着转头向上看去,只见到……两个人临渊而立,站在了台上,而那……丁继先却是被人抱在了怀中,不知生死的倒在了台边。

杨宗志飞纵而来,到底还是迟来了一步,待得他意识到固摄这是要痛下杀手时,已经赶不到面前,他大喝道:“退开去。”

众人被固摄气势所逼,已经呆若木鸡,只有……只有一个嘶哑的嗓音叫起来道:“莫要伤他!”

杨宗志低头看下去,见到一个身影快速的射向场上,将噤若寒蝉的丁继先抱在怀中,背转过身去,替他挨了这雷鸣般的一击。

杨宗志心头一沉,暗自回想起在凤凰城战场之上,莫难和尚正是如同此刻一般,将重伤的自己抱在怀中,却用他的背身,将射来的箭雨都挡在了身外,因此也一命换一命,救下了自己。

杨宗志转过头去,看清楚来人,正是躲在人群中苍老的洪崁离。

余抚同大叫道:“师父。”

慌手慌脚的跑上了比武场,他放眼看下去,只见到师父将丁继先死死的抱在怀中,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尽数被划破,露出里面黝黑的伤口,将洪崁离的身子转过来,只见到他口鼻喷血,染满了苍老的面颊,显然已经身受重伤。

余抚同心头大痛,哭泣道:“师父,您……您这又是何苦呢?”

他今日与师父混杂在人群中,便是悄悄维护起北斗旗的比武大赛,若是有人敢上来捣乱,他们一声令下,便有数不尽的齐天派手下上前肃清秩序。

眼下师父为了救丁继先一命,自己却是伤重如此,余抚同只急得手足无措,却又没有半分主意。

费幼梅与丁娆娆迈着小步子急急跑上台来,展着眉目看下去,果然见到洪崁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丁继先妈呀一声,幽幽的醒转过来,浑身上下还是颤抖不已,方才那一击,他自认命不久矣,早就吓破了胆。

丁娆娆的眼泪浸湿面颊,对杨宗志心疼的道:“公子,你……你快救救他老人家。”

杨宗志皱着眉头看下去,见到这般情形,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费幼梅蹲下身子,怜惜的在洪崁离口鼻处摸了几下,才站起身子哭泣道:“这里有大夫没有?”

费清从高高的主客位走下来,看着气若游丝的洪崁离,皱眉道:“幼梅儿,没有用的了。”

费幼梅眉头一闪,又高声娇喊道:“二叔……二叔,你在不在下面,我知道你一定在的,你快出来。”

过了一会,人群中分开,走出个雪白大胡子老汉,摇头叹气道:“幼梅儿,你果然总给二叔找些麻烦事。”

费清面色一呆,茫然道:“怎么二弟也来了么?”

费幼梅却是容色窒住,她方才心急之下,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小心事,所以高声唤出了费沧,但是费沧当真露面出来,与爹爹会了面,费幼梅才幽幽的想起自己的事情,顿时又急又怕。

费沧走上前来,对着洪崁离垂死的模样看了好一会,才轻轻摇了摇头,丁娆娆看的芳容一凄,眼泪又止不住的垂落下来,叶若碎忽然呆问道:“怎么样,没……没救了么?”

丁继先痴痴呆呆的坐在洪崁离的身边,神色不定,他方才死里逃生,看清楚时,才发现原来是素来的仇敌洪崁离所救,虽然他昨夜里听到了洪崁离与爹娘结怨的经历,但是爹爹被洪崁离所杀,这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所以洪崁离传自己铁掌功,他可半点也不领情,现下洪崁离一头黑发早已斑白,不复当年之勇,垂死之前,眼神迷离的睁开一条线,那丝线逐渐清晰,转向了娘亲的面容上,又转到自己的身上,嘴角嗡动,仿佛想要说话,丁继先浑身轻轻颤抖着,适才豪气云集胸中,此刻竟是一丁半点也不剩下。

余抚同失声痛哭道:“师父,您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要说?”

洪崁离吃力的竖立一根手指头,漫漫的指向身前,余抚同止住哭泣,凑上耳朵听了几下,又道:“若碎……大哥……你们……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叶若碎幽叹一声,迈着碎步走过来,洪崁离迷离的眼神看过去,只觉得恍惚着回到了十九年前,在大江边上,自己碰到了一个寻死的女子,叶若碎柔声道:“洪二哥,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你……你打死了晚成,其实……其实他一点也不怪你。”

洪崁离手指蓦然失去力道,慢悠悠的垂落下去,余抚同低头瞧见,不觉放声大哭,费沧冷冷的道:“哭些什么,没用的废物……”

他说完了话,抬起手来,手中握了一根银针,走到洪崁离躺着的躯体旁,手举起来,快如闪电的将银针刺入了洪崁离的咽喉。

洪崁离本已行将咽气,被费沧一针刺下去,整个身子又好像回魂一般弹了一下,众人一道看见,不觉都咦了一声,余抚同当年曾前往长白山求取恢复师父功力的夺命丹,因此费沧他自然认得,也知道这是江湖最最著名的医仙,余抚同一见费沧出手,登时心头恢复了几丝希望。

费沧将银针留在洪崁离的咽喉上,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掌,猛地一下锤击在洪崁离的胸口上,众人俱都大惊失色,也不知道这费沧到底是在害人还是在救人,如此锤击几下,洪崁离忽然大咳一声,口中吐出几口浓黑的淤血,众人也暗自吁了一口气,看到洪崁离逐渐恢复了呼吸,慢慢平顺,眼见着倒是真的回魂过来。

大家对费沧独特的医术充满了佩服,丁继先直到此刻才清醒过来,方才他傻瞪着费沧一拳又一拳的打在洪崁离的胸口,洪崁离当真好像死人一样,半点动静也没传来,丁继先只觉得那一锤一锤的,仿佛都击打在自己的胸口上,他适才用洪崁离亲传的铁掌功应敌,还不感觉有什么,直到此刻,他才想起正是这个血海仇人,每日半夜午时都会呆在小竹林里,敦促自己习武,好像爹爹在世一样,口中谆谆教诲自己做人行事的道理。

丁继先胸口一酸,对着洪崁离躺着的地方,磕了几个突突的响头,然后走回到叶若碎的身边,垂下头去,再也不敢说话了。

洪崁离获救,众人才又将目光都放回到比武场上,固摄一掌击倒两人,便负手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场上人来人往,直到此刻他才感到有个少年嚯的转过头来,目光仇恨的逼视住自己,固摄心头跳了一跳,隐约觉得这少年飘洒,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杨宗志咬着牙齿,冷笑道:“好久不见了,咱们新仇旧恨,是不是也该清算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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