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志与秀凤穿林而出,来到北斗旗的前厅,他转头一看,秀凤兀自还保持着方才面对费幼梅时的姿势,一只小手斜斜的挎在自己的胳膊上,整个娇躯都斜倚上来,身边秋风一吹,吹乱她的秀发飘到自己的面颊上,痒痒的带些暖意,而秀凤却是微微缩了缩小身子,躲避的更紧。
杨宗志嘿嘿一笑,轻轻甩开她道:“好了,现下没人了,你何须作这幅样子出来。”
秀凤也不愠气,抬头对他展颜一笑,咯咯道:“方才那位费姑娘对你可不错呀,可惜……却是遇到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秀凤面色恬静,说到最后才是隐约想起了什么心事,小嘴弯弯的翘起,却是生起气来。
杨宗志道:“你我只是十天之交,十天过后,谁也管不到谁,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秀凤面色一呆,心头婉婉转转的默念道:“十天……十天……”
过去这么十九年来,不知有多少个十天眨眼即过,无论在极南的神玉山上,还是在极北的大宛国中,自己也从来没觉得十日飞逝之快,现下十天之期刚刚开头,她却已经在感叹韶华的易逝,媚荡的眼角微微沉了一沉。
秀凤神态尽收杨宗志眼底,他心头也自感叹,只是面色却是毫不动容,默问道:“我要去北斗旗将事情交代清楚,你跟不跟我?”
秀凤咯的一声放缓娇魇,仰起痴痴的双眸,娇笑道:“有十日总比……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你这十天里就算是作甚么,我也都要跟着,你可别想将我甩开了!”
她娇滴滴的话语一落,便又将他的胳膊抱进怀中,高耸的胸脯儿还轻轻向里顶了一顶,心中顿又觉得踏实,杨宗志笑道:“好,都随便你。”
秀凤又娇声道:“喂,今夜兴……今夜可不算数,十日之期总要从明日才算起始,今夜……今夜就当演练啦。”
两人依偎在一起,顺着北斗旗前厅的阡陌小路走出去,沿途不见任何人影,杨宗志心底暗暗称奇,今夜北斗旗内幽静的可怕,倒不像是旗主之位尘埃落定的样子。
来到大门旁的议事堂,早有弟子等候在这里,见到杨宗志前来,只默默鞠躬,然后引了二人进去,杨宗志和秀凤进去一看,议事堂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看真切些,才发现叶若碎为首,所有北斗旗内重要的人物原来都聚齐了,围聚一桌。
身前人多,秀凤自然不好意思再挽着杨宗志,而是轻轻松开了小手儿,只是左手微微向前,牵住了他的衣角,杨宗志走进去作礼道:“让大家久等了。”
叶若碎沉着秀脸,只是轻轻颔首,既不起身相迎,也无任何表情,杨宗志的眉头皱了一皱,座前站起来一个老者,哈哈大笑的迎过来道:“风少侠,说到失礼实在是我们北斗旗的人失礼在先,你比武获胜,本是名副其实的旗主,但是……但是我们自然也要商量一下,看看这旗主之位到底应该怎么公告天下,才算合适,所以……所以耽误了不少时刻,哈哈。”
杨宗志转头看过去,见到这老者年方五十出头,正当健年,说话时中气十足,倒无老态,他隐约记得这人叫作魏啖,是北斗旗下四大长老中的武事长老,掌管的乃是北斗旗下弟子对外争抢地盘的江湖活动,杨宗志笑道:“不碍事,我也刚刚才醒,正好大家都在这里,我有些话想说……”
魏啖挥手道:“不着急……不着急……少侠既然刚醒,想来倒是饿了,我们这里正好备下了美酒一桌,少侠还是先用过了酒水,再来说话。”
魏啖如此一说,杨宗志倒真觉得有些饿了,他方才忍住没有喝费幼梅带来的稀粥,但是一日一夜未曾进食,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魏啖的提议倒是合了他的心意,魏啖牵引着杨宗志与秀凤在酒桌旁坐下,举起一杯醇酒道:“少侠辛苦了,请饮了这杯,预祝少侠登上我北斗旗旗主的大位。”
杨宗志接过水酒,转头四顾看去,见到一桌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自己的面颊上,其间各人神色又不相同,叶若碎表情平淡,甚至是全无表情,眼角微微向自己手上瞥了一下,便转回了头去,而丁继先的双眸却是急切的看着自己,看了自己两眼后,恍惚着注意到自己身边娇媚的秀凤,眼神便被深深的吸了过去,再也转不过来半分。
杨宗志咳嗽一下,转回头来,却是对上了一对复杂之极的秀眸,丁娆娆坐在叶若碎的右侧,两只明媚的大眼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看,见到杨宗志眼光扫过来,那两只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便轻轻的眨了两下,杨宗志一呆,丁娆娆又多眨两下,素洁的双颊却是通红了起来。
魏啖见杨宗志尽顾着到处去看,大声咳嗽一声,便要开口,他身边的另一个老者抢先发了话,道:“风少侠,请。”
杨宗志转回头去,见到原来是主持比武大典的蒋征向自己敬酒,杨宗志端起美酒放在唇边,正待饮下,却又放下酒杯,笑道:“还是不急,这位秀凤姑娘与我一道同来,她……她今日见我晕倒之后,心中实在是忧急万分,也没进过食,待我也来敬她一杯。”
他说完话,将手中的酒杯一转,凑到秀凤圆润晶莹的玉唇边,朝她咧嘴一笑,秀凤似笑非笑的倪视杨宗志,眼神中仿佛在说:“喂,你转的什么鬼心思?”
魏啖慌忙咳嗽道:“风少侠,你要敬酒,尽管在桌上取上一杯不就好了,何必要……何必要……”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斟了一杯水酒,递到了杨宗志的面前,杨宗志哈哈笑道:“也对。”
便将这杯水酒持在手中,然后两个酒杯在空中叮的一碰,酒水在杯中起了轻微荡漾。
杨宗志叹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双手向自己和秀凤的红唇一凑,两人一同将杯中美酒饮了下去,再低头去看,面前的秀凤饮过醇酒,娇魇愈发的红彤彤,看着如同牡丹花开,香气扑鼻而来,艳丽不可方物。
……
费幼梅盘腿坐在小阁楼的窗栏边,旖旎的眼神垂视窗下的黑夜,眼角湿润一片,即便秀丽的眼眸中,也好似烟波荡漾,朦胧而又无限飘渺。
身后红烛边一道清幽的叹息声传来,董秋云心疼无比的道:“幼梅儿,你怎的了,回来之后便一直不说话,只是坐在那边发呆。”
费幼梅吟的一声娇吟,却不敢回头,也不敢搭话,董秋云走到窗栏边,盯着费幼梅长发斜披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才柔声道:“幼梅儿,你跟为娘说说,可是……可是他又欺负你了么?”
费幼梅心想:“他……他若是还愿意欺负我,那才当真好了。”
这番念头一起,她呼吸顿时急促,泣的一声又堕下了几滴珠泪,她不敢哭出声来,只得将小脑袋都埋在两只手臂里,拼命忍住自己的呼吸,害怕发出不争气的娇吟。
董秋云斜眼看去,见到女儿双肩轻轻耸动,虽然没有一点声息传来,可是自这身后看过去,只觉得女儿好生楚楚可怜,肩头愈发显得瘦弱,董秋云红着眼眶道:“幼梅儿啊,你自小身子骨就不好,有什么委屈的话,尽管对为娘的说,可……可千万不要自己憋在心里面,不然可就要将你憋坏了呀。”
费幼梅再也忍耐不住,长泣一声“娘啊”转回小脑袋来,死命的扑进董秋云的怀中,凄凄婉婉的哭了个够,今日她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伤心委屈,过去杨宗志骗骗她,不高兴了还会斥她几句,她虽然面子上过不去,但是心头也不若今日这般对她不理不睬的难过,费幼梅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让他这般的讨厌自己,甚至……甚至连开口骂自己,也都不屑于去作。
董秋云心疼的抚摸费幼梅的柔发,也跟着她一块掉了好些泪珠儿,待得她哭声小了一些,才气恨的道:“幼梅儿,你倒是说说,他是不是又骗你什么了?”
费幼梅轻轻抬起螓首,娇面上湿痕斑驳,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哽咽的道:“娘啊,我今日……是不是很丑?”
董秋云低头一看,女儿本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将自己年轻时候的所有优点都完好的承接了下来,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起自己十七岁时分更加出众,此刻她虽然新哭不久,但是柔柔的眼角媚波,挺翘的小鼻子还一抽一抽的耸动,甜甜的嘴角,噙着几滴晶莹,看着更是娇气十足,平增几许濡喏之色,哪有半分可以和个“丑”字搭上关系?
董秋云噗嗤娇笑道:“我的女儿呀,是这世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姑娘,便是为娘的看见了,也会砰砰心动的哩。”
费幼梅又携手顺了顺自己乌黑浓密的长发,再脆声道:“那是……那是今日这发式难看的紧了?”
董秋云顺着费幼梅洁白的小手儿看下去,才见到她今日罕见的将一头长发都放了下来,费家人生在长白山,长白山素来盛产人参与何首乌,费幼梅小时候身子弱,把她当作心头宝贝的费清更是毫不吝啬珍品,将些人参与何首乌当作草药一般的捣烂,给她进补,因此费幼梅的一头秀发倒也得天独厚,她此刻将浓密的长发盘下来,才显得娇脸更小,点绛朱唇,映衬的天衣无缝。
董秋云叹息道:“若论发质,幼梅儿你这绸缎一般的秀发天下罕有,再加上你皮肤白皙,黑白分明,长发垂放下来,倒更是凸显你的特点,怎么会难看?”
费幼梅再伸手扶了扶肩头的流苏披肩,上面挂了些彩色的饰物,不甘的娇声道:“那就是这披肩不入眼的咯?”
董秋云皱眉道:“怎么了?可是他……他嫌弃你了么?不然幼梅儿你怎么总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个不停?”
费幼梅嗯的娇吟一声,秀眸转过来对视火烛,火烛璀璀发光,印照的她小脸愈发通红,眼神也更加旖旎的发亮,她想了一会,才黯然的道:“许是……许是上次我厨艺太差,今日又跑去献宝,把他给……把他给逼走了哩。”
董秋云幽幽的叹息道:“幼梅儿,为娘的说几句话,你可别不爱听,那姓风的男子眼睛太深,莫看他面对常人彬彬有礼,对你爹爹也执礼甚恭,但是他一皱起眉头,或者眯住眼角,便是为娘的也对他看得不透,更别说你年纪轻轻的,少不更事。嗯……他长得确实是少有的好看,而且名声在外,武功头脑无一不好,娘看江湖上一些前辈高人见了他,都发自内心的亲切,这样的男子,作作朋友当然是好,但是……但是要倾心相交么,你对他了解太少,而他这么聪明,对你这傻丫头一看即透,这样你便难有好日子过呀。”
费幼梅细细品味娘亲的话,芳心婉婉转转的起伏,忽然秀眸一亮,娇痴的道:“对了,了解太少……了解太少,娘啊,我正是因为对他了解的太少,所以才会这般把握不住他,我自己想嘛,日后跟他熟稔之后,他自然会将他过去的往事都说给我听,他现在不愿意告诉我,有好几次都是说了个开头便不再多说下去,可我……可我自己不会去找他打听的么?哎……我……我真是个笨丫头。”
董秋云摇头语重心长的道:“幼梅儿,你……你当真是铁了心的么,怎么为娘说话的意思你都听不懂……”
她话刚说到这里,忽然面前的费幼梅突的站立起来,然后展着小手儿跑到小阁楼的铜镜面前,对着铜镜抹了抹自己缤纷的面颊,又伸出纤手打整了一番发式,才转头娇笑道:“谢谢娘啊,我现在……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呢!”
话还没说完,娇媚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阁楼的拐角,董秋云一时不由目瞪口呆。……
“咚……”
杨宗志将面前的两个酒杯放置在桌面上,嘴角还有一丝残酒滴下,这酒水乃是秘酿的醇酒,酒香四溢,唇齿间仿佛都带了些干邑之气,杨宗志哈哈一笑,面前的魏啖更是哈哈大笑的放肆,他笑声一过,脸色转下来,变得阴沉无比,喝道:“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杨宗志眼神一亮,接口道:“哦?酒香味醇,我怎么笑不出来?”
魏啖面上涌起得意之色,狞笑道:“你以为……这旗主你当真是坐定了么……”
他话音还没落下,门口响起一个威武的喝斥声道:“站住,没有命令,这里谁都不准进去?”
费幼梅娇滴滴的嗓音嗫嚅的传来道:“对不住,我想……我想找一下……找一下杨大哥,他在里面的是吧?”
魏啖听得心头一凛,转眼看下去,见到杨宗志的眉毛也是皱起,嘴角抿住,仿佛大出意料,魏啖眼珠子一转,便又扬声道:“他在里面,你们让这位姑娘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