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志跟着几个侍卫出了偏殿,径直走向宫内深处的后山,洛都皇城坐落在风水宝地上,座北朝南,城下是滚滚洛水穿过,皇城后背却是依靠着丛山,可谓要山得山,要水得水,大致的布局竟然与极北的凤凰城非常相似。
杨宗志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心想:“那凤凰城也是背靠呼伦山,城下便是塞夜河穿过,看来现时帝王选定都城,大多习惯相同。”
此时的帝王将相大多笃信风水之说,风水里讲大吉大利之地一般都是座北朝南,背有所靠,面前必有大水横过,如此才不致于龙搁浅滩,坐落的稳定,立下万世江山的基业。
来到丛山的山腰,这里早就被人设下了祭坛,杨宗志过去也曾在西蜀亲眼目睹了罗天教祭祀天祖的壮观情形,便觉得当世之下再也不会有那般辉煌的场面,此刻再看今日的衣冠之礼,方才明白自己过去浅薄,所知所见甚为不足。
眼前的丛山山腰上布满了数万兵甲,各个手持兵刃,威武的铠甲齐身,阳光透射下发出森冷的万丈光芒,兵阵下更是不知站了多少的达官贵人,各自按照身份地位依次排列下去,翘首以盼的等着这少见的场面了。
杨宗志低头匆匆的穿过人群,走了好半晌才挤到兵阵之上,上面是个浩大的祭坛,焚香祭礼气氛正浓,祭坛边不远处矗立着一个篷布帐篷,侍卫们对他恭谨行礼道:“大将军,皇上请您到大帐内歇息片刻,待大法师来了之后,便可以开始祀礼。”
杨宗志点头嗯的一声,便举步向那大帐走去。
还没掀开帐帘,忽然听到里席面传来幽幽的小声说话,其中一个嗓音清脆如同出谷黄鹂,小声小气的道:“皇嫂……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忙,就……就不必陪我哩,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虞凤那丫头的嗓音,她口中说的无碍无事,但是语气颤巍巍的,一听又知她心头实在是紧张兴奋的很。
接着另一个稳重得多的嗓音呵呵笑起来道:“好了凤儿,现下有了相公来陪,便不要皇嫂了么?”
杨宗志听得眉头一皱,这声音温柔之中,隐含一股威仪迫人之气,自然是那端敬皇后,他原本想掀开帐帘径直进去,只是此刻人家姑嫂说话,他自然不好进去打扰,只得候在了门外。
虞凤被端敬皇后笑话了一声,忍不住咿咿呀呀的哼了几声出来,只是声音媚媚荡荡的传来,听着喜气多于羞怯,甜蜜多于不依,端敬皇后又轻笑道:“怎么了凤儿,这么快便要忘了我这大恩人了么?看来俗话总是说得好,媳妇娶进门,媒婆丢脑后,就是说的我们的凤儿呀,嘻嘻……”
虞凤不堪的小声嗯嗯两下,显是被端敬皇后羞的紧了,杨宗志听着端敬皇后最后两句说的甚为轻佻,大异于她素来庄重的语气,那酥媚的声音听得心头竟然一荡,隐约想起了三皇子口中那淫荡无比的“宁儿”来,虞凤娇羞道:“什么……什么媒婆呀,皇嫂你怎么说的不明不白的呀。”
端敬皇后呵的一声,语气飘忽的道:“是么,原来凤儿是这么善忘的呀,那……那你来想想看,是谁前天夜里被自己的相公抛在脑后扬长而去的,又是谁偷偷的躲在咱们皇家御花园的花丛下失声痛苦的,说什么……相公呀,你又不要凤儿了么?嘻嘻,还有……又是谁给你出了个好主意,让你去催你皇兄将婚期提前的,哎呀,看来凤儿真的好善忘的呀。”
虞凤听得呀的一声,端敬皇后才幽幽凝气道:“哎,凤儿,前天夜里我本是觉得养心殿内气闷的紧,所以就想随手出来走走,嫂嫂可不是要来偷听你和你的相公之间说话,只是这事不让我听到那还罢了,若是让我碰见,哼哼,凤儿……嫂嫂以前跟你说过,我们身为女儿家,为了自家的相公,就算是作下什么样的事情,惹出什么样的后果,都是在所不惜,你那相公偏恋上别人家的女子,你若还不让你皇兄把婚期推前,你那相公便要投入到人家的怀抱中啦,所以凤儿,嫂嫂才给你出了这么个主意出来。”
杨宗志在外听得眉头大动,他原也觉得皇上将婚期一再提前有些怪异,只是没有细思之下,便当是皇上逼迫的自己紧,此刻听到这些话才是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都是虞凤在背后催促的结果,杨宗志一时心头失望弥漫,耳听着虞凤在帐内讷讷的道:“嫂嫂……其实我……其实我……”
杨宗志转念又想个明白:“其实凤儿这么做也实属正常,她本就是千金娇贵之躯,自少受到千万下人臣子们的呵护推崇,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不会为他人多想,她不接受筠儿婉儿等人,更加不会好像筠儿紫儿她们一样,接受自己将有多个妻子这件事情,所以她才会想着不断催迫自己,让自己日后一心一意的对她一人……”
他心头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隐隐却又失望的紧,前几个月,他在洛都时还在想:若有一日能够将爹娘的死因大白于天下,便要辞官归隐,与众多佳人一道遨游于山清水秀之地,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也曾设想过虞凤该如何处理,心头倒也盼望着虞凤能与自己想的一样,此刻却是全部希望破灭,他知道虞凤身份不同,娇贵无比,让她放下荣华富贵,放下面子与筠儿等人相敬如宾,无异于痴人说梦,就好像两个极端的人,硬要拉扯到一起来,倒头只能是两方头破血流。
身后一阵紧密的锣鼓声响起,便将帐内两人的窃窃私语压制了下去,杨宗志掀开帐帘走进去,见到一身大红华丽吉服的虞凤与端敬皇后促膝坐在小凳上,正脸色嫣红的说着话,她们转头看见杨宗志进来,一道倏地住了口,虞凤与杨宗志对视一眼,见他脸上微带笑意,朝自己点了点头。
虞凤心头一跳,顿时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去作,端敬皇后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走到杨宗志的身前,细看他道:“大将军,本宫可将宝贝一般的凤儿交托给了你,凤儿她是如何对你的,我想自然不必我来多话,大将军若是将来有负于凤儿,本宫可万万不会答应。”
她说话间,眼神微微闪烁,带着一丝厉芒,杨宗志淡淡笑道:“微臣岂敢。”
端敬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拉起虞凤的小手儿,牵到杨宗志的面前,颜色稍斊的道:“好了,吉时已到,你们说两句话便快些出来罢,文武百官想来都等得心烦了。”
她将虞凤的小手儿交到杨宗志的大手中,便径直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帐内静谧的紧,帐外锣鼓声不断,催在人心,帐内杨宗志和虞凤却是单手相牵,眼神紧紧的对在了一起……杨宗志低头看下去,今日的虞凤倒是打扮的落落大方,得体的紧。
细看下,才发现她身着火红的镏金裙,腰间束着宽宽的玉带,头戴祥云玉冠,点漆一般的眸子,嫣红的秀脸,唇上抹了淡淡的胭脂,整个便是个活脱脱的仙子绛临,她足上蹬着鹿皮小蛮靴,看着秀美中多了些活泼之气,此刻她被自己目光看得久了,脸色便更是火红的发烫,看起来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娇羞不胜的微微垂下小脑袋,将下巴顶在了高耸的酥胸上,甜腻的嘴角微微荡起,带着一阵欢愉的气息。
手中还牵着虞凤酥软的小手儿,那小手儿滑腻之极,捏在手中如同捏在棉絮上面,软绵绵的带些温柔的热度,杨宗志心底叹了口气,目中忽然射出一丝不舍的意味来,虞凤低垂着螓首,被相公拿住小手儿,低声婉约道:“相公,你……你不恼人家了么?”
杨宗志摇头淡淡笑道:“恼你作甚么?”
虞凤倏地抬起小脑袋,将整个小脸都凑向他的面庞,娇声吐气道:“相公……凤儿……凤儿去找过皇兄了。”
杨宗志点头道:“嗯。”
虞凤咬住薄薄的唇皮,急道:“相公呀,凤儿去求皇兄,让他……让他……”
她话刚说到这里,帐外咣当一声大响,有人大喝道:“吉时到……有请公主銮驾……”
杨宗志笑道:“外面人在催我们了,咱们出去了罢。”
虞凤嘴唇嗡动一番,却是没有发出一个字来,便神思不属的被他牵出了帐外,出账一看,竟然发现山腰下立了不知几千几万人,茫茫然只能看见人头,俱都看不清面容,虞凤小脸一羞,却又自豪甜蜜的挺起酥胸,跟在杨宗志的身后走上了祭坛。
……
倩儿与仁宗等人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身边站着的大多是皇亲国戚,非富即贵,仁宗自金銮下看见杨宗志和虞凤从幕帐中一道走出来,两人可谓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搭配的紧,仁宗满意的哈哈大笑一声,转头亲热的道:“倩儿妹子,你是宗志兄弟的唯一妹子,朕也不与你多作客套,宗志兄弟娶了我的妹子凤儿,你便也与朕是一家人啦。”
若是任何一个寻常人听到当今天子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体恤的话来,只恐即刻便会泪流满面,激动的三拜九叩,但倩儿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紧盯着对面的祭坛,祭坛上有一个身着紫红色道袍的大法师,一头白发如霜,手持桃木宝剑,手中捏了剑诀,口中默默有词。
志哥哥与那什么鸾凤公主一道走上祭坛,倩儿忽然心念一转,恍惚来到了一年前风雪飘零的望月楼上,志哥哥笑嘻嘻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什么什么公主啊?……我只认得倩儿公主,其余的公主一概不识得。哈哈……”
一年之期方过,志哥哥却是当真答应了要迎娶这尊贵的鸾凤公主了,倩儿秀目中幽幽的一红,牙关咬的愈发的紧,嘴角咸咸的不知是脸颊上的珠泪还是口中的鲜血味道。
台下万事俱备,仁宗高高的举手道:“祀礼开始……”
大法师恭敬的超这边高台鞠躬行礼,然后才挥舞着手中的桃木剑,剑尖挑起一道灵符,灵符迎风飘荡,嗤的一声燃烧起来,大法师大喝一声,将剑尖的灵符戳进香坛中,香坛中顿时火光一片。
台下数万人何时曾见过这般神乎其技,俱都发出振奋的欢呼声,大法师任由桃木剑在香炉中灼烧,举手示意台下噤声,然后手中需按口诀,高声道:“太祖太宗保佑……我南朝风调雨顺,皇后娘娘长命百岁,公主和驸马爷幸福安康……”
接着双手一伸,按在了杨宗志和虞凤的头顶。
此刻香炉中的火焰猛地冲天而起,一闪而灭,台下万人顿时又欢呼起来,欢呼声中,大法师拉着杨宗志和虞凤一道转过身来,倩儿站在高台上,头顶秋日明媚,她看得清楚分明,志哥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面相既是威严,却又俊俏之极,而他身边乖巧的站着个佳人,那女子比志哥哥矮了半个头,头戴高高的凤冠,便与志哥哥一般高低。
再看向那女子的面容,倩儿忽的面露惊惧之色,心头不知怎的,却是想起了那夜在北郡大营中,自己抢过志哥哥从白发道人那取来的玉笛,玉笛本是冰凉,触手却猛地生出火烫,自己眼前生出幻想,便见到……的是眼前一模一样的情形。
万千宾客云集场下,场边吹吹打打,场上两个喜庆的新人站在一起,左手边站着的是志哥哥,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竟然是是——“瑶烟姑娘……”
倩儿失声唤了出来,一时竟不知此刻是真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