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风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纷落在楼角壁檐上,堆了厚厚的一层,北方不时刮过窗边,激得木栏纸窗户蹭蹭的轻响,仿佛快要被狂风刮透一般,杨宗志和费幼梅,史艾可三人躲在温暖的独楼里说了一会话,转眼看外面天色已经隐隐发暗,独楼的下面不时的传来一队队整齐的脚步声跑过,仿佛这长白剑派上乱作了一团。
杨宗志叹了口气,收回自己的目光,转眼见到费幼梅娇媚的蹙着眉角,眼神中俱都是担忧之色,似乎既为自己的安危挂怀,又为爹娘和他们手下的师兄们担心,而史艾可却是频频的回头望着窗外,耳听着脚步声一阵阵由小及大,又慢慢的消失在前庭的山门外,她的小脸上也不由绽放出几丝激荡的潮红。
杨宗志咳嗽一声,呵呵笑道:“不如我们也出去看看罢,否则你们两个小丫头坐在这里,估摸着也是心神不属的。”
费幼梅乖乖的点了点小脑袋还未说话,史艾可却是亟不可待的一跳而起,拉着杨宗志的胳膊便向外牵引,娇声催促道:“好呀好呀,咱们快去看看,说不定……说不定现在山下已经打起来了哟。”
杨宗志被史艾可一阵生拖活拽,不一会便出了独楼,转眼看四周围不见什么人影,想来大家此刻都驻守在上山的各个要道上拒敌,因此剑派内却是少见身影,便相依着一道出了山门,向上山的要道旁走去。
抬头看看,此刻时辰并不算观太晚,充其量不过申时刚过,酉时未到之刻,但是天空中黑沉沉的堆满了乌云,团团的笼罩在山巅上的头顶边,扇面大小的雪花不断从云层中落下来,盖在榆树枝林上,铺满了山道,眼见一片白茫茫,让人一下子竟是找不到下山之路,若不是雪地中兀自还留着一串串浅浅的脚印子,三人这般蒙头走下去,若是一个不慎,便会踩空踏空,落下山崖尸骨不存。
费幼梅常年生活在冰雪不化的长白山巅,因此这附近的地形她谙熟于心,便抢先走出来在前面领路,沿着山壁下的小道走了好一会,才能迎头看见不少年轻人聚在山道旁蹲守,他们燃起火把蹲在路边上取暖,只是空气太冷,再加上寒风交加,几只火把聚在一起也不能生出璀璨火热,这些年轻人冻得紧了,只能将身子蜷缩的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史艾可看到此番情形,也不由感同身受的打了个寒战,这长白山上的鬼天气当真是她从未遇见过的,想十多年来她一直生活在温暖花开的江南天安县城,就算是偶有远足,也不离方圆百余里路,便当是跟着史敬出了趟远门,眼前这等关外浩浩荡荡的雪色风光,她在过去更是想都不曾想到过的。
穿过这些三五聚集一堆的年轻人,来到山岗下的斜坡上,见到佟乐正忙着指挥一些弟子们设下陷阱,在雪地中埋好浮钩,本是猎人们用来在冬季狩猎的法子,眼下用来对付官府的大军,倒是无奈之举,山下面不时还有些聚众而来的裘衣汉子,史艾可眼神尖,竟然看到了前几日在山腰下碰见过的,那虎家牧场的下人们。
杨宗志皱着眉头看了一会,不由走过去对佟乐等人大声道:“佟二哥,今日雪下的这么大,而且天色又快要黑了,你不如让驻守在山道边的兄弟们都回去早点歇下好了,明日大家早起,再来这里驻扎不迟。”
佟乐扬起皮帽下满面风霜的面庞,迟疑道:“这……这怎么敢,万一官府的大军正好今夜前来偷山,咱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岂不是睡梦中便被尽数俘虏了?”
杨宗志浅笑道:“佟二哥,你在长白山待得久,你来看看……”
他说着向前走几步,伸手向山崖下一指,再回头道:“你看看现在山崖下还有山道么,今天雪下的这么大,整个长白山四处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住,连成一片,怎么还看得出哪里是绝壁,哪里又是山道,官府的大军夜里若来袭营,可又怎么摸的上来?”
佟乐踌躇的顺着杨宗志的手指尖看出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脑袋,杨宗志又道:“我方才看了四周的地形便在心里面想,官军今夜若要攻上山的话,首先要有很多极为熟悉这四周地形地貌的向导领路,而且还最好不是在夜晚,毕竟青天白日下,就算一时领岔了路,依据周围一些过去见识过的山麓或者树林,倒还能好好的找回来,若是到了夜间,又不能举着无数的火把照明,这目力根本无法及远,分辨不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们一旦引错了方向,便是将大军尽数带入了鬼门关,轻则摔得鼻青脸肿,重的话……便要跌下山去了,哎……此举实非智者所谋。”
杨宗志话音刚落,身后一个苍迈的嗓音登时传来道:“对,对,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人多势众,必定不会如此冒大风险,志儿……看来还是你说的有道理,老朽有些过于忧虑了,小乐啊,一会等到天色黑尽后,你便让大家都退回派中去吧,今夜不必留多人把守……”
杨宗志和佟乐一道转身看过去,见到不知何时,原来费清和一袭青袍的董秋云站在了身后,佟乐见师父发了号令,赶紧点头拜礼道:“是,弟子这就去通知所有人,天色一黑就全部退回去,只留下每个要塞一两人即可。”
董秋云拉着费清宽大的锦袍,咯咯娇笑着走上前来,对杨宗志低嗔道:“志儿啊,看来你这过去的大将军可不是白当的嘛,你心里面早有主意看法了,方才在大堂却是半点都不说出来,哼……你作甚么还要藏着掖着呢?”
杨宗志失笑一声,点头正要说话,董秋云又转头对费清盈盈娇笑道:“清哥,我方才就说了这趟虽然江平来势汹汹,可是上天又将志儿派给了咱们,这可都是天意哩,你早就应该问问志儿的主意,看看他有些什么好法子才是。”
费清呵呵点头道:“正是,过去在江南的烟波楼上,我曾经见过志儿与可儿打赌的一幕,当时便在心头想,这少年人有些急智,后来北斗旗比武选旗主的那一刻,我又觉得他武功出众,当是天下桀桀英才,昨夜里我听到他的出身经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果真不是普通人,咱们的幼梅儿眼光素来又高又挑剔,她看中的人,又哪里会是你想的那般下作的江湖骗子了,哈哈。”
费清说完这话,身边顿时传来两个娇羞不忿的细吟,其中费幼梅只不过是被爹爹这话羞得有些抬不起头来,偏偏芙蓉小脸上泛起骄傲无比的喜色,而史艾可却是羞晕的满面恼色,她红着双颊,跳起小身子来尖声道:“怎么……怎么又说起人家跟他打赌的那件事情啦,费伯伯,秋娘啊……你们……你们偏心,总说那坏家伙的好处,将可儿贬得一无是处哩。”
费清和董秋云见史艾可这般小女儿家情怀毕露的模样,不禁转头哈哈大笑起来,杨宗志讪笑道:“费先生,夫人……”
话还没说出口,董秋云便撇着小嘴,毫不犹豫的截断他道:“先生,夫人?……志儿,我和清哥现下都不把你当做外人了,你怎的还把我们叫的如此拗口的呢?罢了……我知道你面嫩不好意思,倒不强求你和可儿她们一样叫我秋娘,但是……费叔叔和姨娘,你总该叫得出来的吧?”
杨宗志红着脸庞,诶的一声恭谨道:“费叔叔,姨……姨娘……”
这声唤一起来,眼前竟是晃过一张妖艳的近乎妖孽的妩媚小脸来,他呆了一呆,慌忙咳嗽一声,苦着脸接着道:“你们……你们将我看得太重了,我是跟着养父杨大人带了几年的兵,可是兵家素来讲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初来乍到长白山,对这四周地形了解的太少,而且对那江平我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若说我此刻早已胸有成竹,那……那定然都是骗人的。”
费清嗯的一声,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
董秋云笑道:“你只不过一时没有好法子而已,况且照你所说,今夜天黑后官府根本打不上山来,咱们便多了些筹划准备的时间,志儿你也不必太过难为自己,我昨夜听到你说过去的经历,从未好像清哥那般觉得你少年了得,姨娘只是觉得你……觉得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身边也没有个长者亲人疼惜着,这日子……可过的苦了些。”
杨宗志感动的蹙起眉角,抬头看过去,见到董秋云说话时,仿佛心疼至极的看着自己,只差将自己当做亲生子嗣一般温言抚慰一番了,杨宗志不由暗想:“料不到……料不到他们竟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杨宗志啊杨宗志,你又怎能见到他们一派上下遭了危难浩劫。”
几人站在山崖边说了几句话,这里山风太大,吹得人瑟瑟发抖,他们转头看那些守在山崖边的弟子们,陆陆续续的开始向山巅上撤回去,不禁又一起相伴着说话回到长白剑派中,傍晚大家一道在堂中吃过了饭,便各自相约着回到住处睡下,今夜大家算定无事,索性不如早些入睡,如此才可养精蓄锐,将气力都留到明日后可能遇到的种种波折当中。
星夜大雪中,杨宗志回到费幼梅的独楼下,便回头对费幼梅,史艾可二人道:“你们也早些去睡下了,明日可能需要起得早,幼梅儿你记得早些过来唤我。”
费幼梅乖乖的诶了一声,心头虽有些念念不舍,毕竟今日早晨碰见柯若红躲在杨宗志被窝中的事情,让她颇为有些意动,暗自一直在想:“娘亲不让我过早将身子交给大哥,那……那我就守到洞房那夜就是,可是……可是晚上缠在大哥身边,和他说说话后再抱着他入睡,其实……也可以不作其他的羞人事呀,昨夜里……若儿那小丫头不是就作到了么,人家又怎么会忍不住?”
但是转念想想:“此刻派中岌岌可危,大哥又要为劳,还要想着官府的事情,他必然累的紧了,我又如何能去叨扰他睡觉呢,自己要缠着他,日后总是机会多多。”
费幼梅心头不禁一软,便乖巧的对杨宗志娇笑道:“大哥也早些睡,幼梅儿和可儿先回去啦,明日早上再来叫你。”
杨宗志嗯的一声,抬头看着两个小娇娘牵手慢慢走出去,心头一时转过几个念头:“山下屯满了重兵,就算今夜不会有什么动静,但是明日一早……必然便会有音讯传来。”
现下寒冬入骨,只是这般站在院子中,吹一会冷风,尚且觉得手脚冰冷,仿佛全身被冻成了枯枝,可想想那些山下军营中的军士们,恐怕更会个个叫苦不迭的吧。
江平就算是意气之举也好,筹谋良久也罢,此番必然要依仗人多之利,起速战速决的效果才对。
不然……他的大军在山下呆的久了,实在是熬不住冻,再这般过上三四天,只能不战而退,诚然不是江平所愿。
况且……他的兵力从三千一下子增到了一万,多了三倍有余,可长白府贫瘠,粮草和给养不一定能短时到位,正所谓:大军出征,粮草先行,若是大军半路断了粮,不但无法正常作战,甚至……甚至极有可能会导致兵变,看来眼前形势逼着江平也要速战速决,所以杨宗志猜测,明日一早,江平便会有所动作。
如此想想,他心头不觉颇不宁静,暗自又道:“那董……姨娘对我寄托众望,甚至费叔叔也对我颇为倚重,我若不下点功夫,帮他们一把,如何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又怎么对得起将我看得比天还高的幼梅儿。”
杨宗志想到这里,便没有回身上楼,而是转身沿着院子角落走了出去,今夜整个长白剑派内异常安静,大家方才用过饭后,都去早早的歇下了,好腾出精力来面对明日之危,所以此刻整个山头上寂寂无声,只能听到漫天的大雪洒落在屋檐和院子角落下,轻轻撩起的细微波澜。
杨宗志心有所虑,背着手沿着墙根下走出去,来到山巅旁向下看了好一会,今日一直天寒地冻,入了夜后,北方更是肆虐般的怒号不止,人站在山崖边,感觉随时都可能狂风吹下山去,他不敢站的太远,只好站在山崖边几尺处,凑过脑袋向下看去,见到山崖下黑茫茫的一片,这般目力竟是完全无法看远,抬起头来,似乎能看到远方有星光点点,一时却又不知那到底是天边的遥遥星光,还是……山下驻扎大军帐中传来的烛光。
身后响起个幽幽的叹息声,有人低声说话道:“杨……杨兄弟,你怎么还不去睡觉,站在这里作甚么?”
杨宗志转头一看,见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踽踽向自己这边走来,走得近了,依稀分辨那人皮帽下的面容,他恍惚的笑道:“哦,原来是柳师兄,你怎么也没去睡下?”
柳顺意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里天气够冷,呼吸间热气遇冷凝结着丝带,但是飘不远,便会成为细小的冰粒坠落下地。
柳顺意道:“我……我睡不着,今日下山探查过官府的军营后,我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所以才会出来走走,那你呢?”
杨宗志轻笑道:“那正好了,我正想出来看看四周的地形地貌,看看可有什么能用之处,既然柳师兄也睡不着,不如我们结伴一道走走,柳师兄也好给我多讲一讲。”
柳顺意嗯的一声,点头道:“好。”
两人便顺着山崖边的小道向下走去,走了一会,杨宗志忽然转头问道:“对了,先前我听柳师兄说话,说到这长白山分为南坡和北坡两段,这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山道漆黑,两人走的极慢,试探着踏实了脚步,才会踽踽向下走去,柳顺意盯着脚下的步子,轻轻回话道:“哦,我们长白剑派坐落在群山之巅,下山路却只有两侧,顺着南坡下去,沿着官道可直达关内和北郡,顺着北坡下去,却是通向极北漠河镇的要道,过去有那么几次,官府大军也曾经打上了我们长白山主峰,可是我们都事先逃走了,只留了一座空宅子给那江平,他的官兵不得越界,所以只能在山巅上苦等着,等到我们在北地整顿完毕后,再回来与他一战,他们要么粮草不济,要么是日久难耐,最后总被我们又赶了回去。”
杨宗志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总觉得突兀的紧,两边人马交锋八九次,这一方竟然百战百胜,从未尝过败绩,这事情总是难得的蹊跷。嗯……所以这次江平借到大军之后,首先想着将北坡下团团围住,好断了咱们的后路,这才用大军正面主攻,乃是用的瓮中捉鳖的法子啊。”
柳顺意低声苦笑道:“如何不是呢。”
杨宗志心下一动,又开口道:“柳师兄,左右现下无事,不如你带我去北坡那面看一看,可好?”
柳顺意点头道:“好的。”
便拢身出来在前引路,两人顺着山崖的小道走了一炷香时辰,穿过费沧居住的那个石洞,才来到个荒芜的山坡后,这里人迹罕至,四周不见烟火,幽静中听着北方呼啸,更是凄厉的可怕,杨宗志站过去走到悬崖边,凑过脑袋向下瞧了几瞧,依稀能看清楚山下怪石嶙峋,这北面的山坡比起方才南面那边,可就陡峭的多了,山壁几乎是垂着落下去,蜿蜿蜒蜒的山道若隐若现,盘旋不已。
柳顺意站在他身后,紧盯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心头一苦,暗念:“师妹对杨兄弟他定是死心塌地的了,而且……就连师父和师娘都对他属意的紧,师妹啊……顺意又怎么能忘得掉你?”
抬头看杨宗志斜过身子看向山下,头顶上积满了白雪,若不留意的话,远看上去,只以为是山崖边的一块侧立的岩石罢了,柳顺意心头一动,一个声音忍不住对自己呵斥道:“柳顺意呀柳顺意……此刻周边一个人也没有,而杨兄弟他站在山崖边查看地形,对你半点没有防备,你若是……你若是轻轻伸手过去向前推一把,他就……他就……哼哼,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天下间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师妹她更不会被人家给抢走了,对……对么?”
如此一个念头窜上心头,柳顺意竟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暗暗咽下几口唾沫,只觉得自己一时呼吸困难,头晕眼花的甚是难过,可心内怦怦乱跳,咚咚的在耳边轰鸣,这摄人的声音在心底里来来回回又大声的说了好几遍。
正在这时,杨宗志忽然伸手向下面漆黑的山崖中指去,对着山崖下道:“柳师兄,那边就是北坡下了罢,江平的大军……可是驻在那边的山坳里?”
声音在山崖下的四壁间回荡,再听到耳中时已是小了许多。
柳顺意牙关紧咬,牙齿间吱吱作响,他脚步艰难的向前走了两下,来到杨宗志的身后边,也装作凑过脑袋的看了下去,杨宗志站在前面看了好一会,山风吹起了他的发角和胸前衣襟,他猛地沉思踌躇道:“咦……奇怪的,江平既然明知道后山有退路,又怎么会……又怎么会?”
他凝住眉头,恍惚觉得有件事情颇为怪异,无法解释,但是一时还未曾领悟过来,到底是哪里奇怪,正要转头去问柳顺意,忽然听到身后……噗的一声大响传来,恍惚着就在自己的耳根子后响起,震得自己的耳鼓发鸣。
……
看来大家都有一些疑问,慢慢顺着情节会一一揭晓的,现在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