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天气放出一丝晴朗,连绵数日大雪后,雪势稍停,山巅上云开雾散,杨宗志和朱晃拉了马车,载着唐小婕和小婵姑娘,史艾可和柯若红骑着枣红小马,一道向费清等人拜别辞行了。
费幼梅翘着小嘴跟在杨宗志的身后,亦步亦趋的拉着杨宗志银白长氅下的麾角,满腹依依不舍的相思眷念。
对于杨宗志这么匆忙的告别,她本有一肚子的不乐意,奈何昨晚杨宗志抱着她左哄右劝,不断说他们二人名分已定,只是欠缺一个迎娶的仪式罢了,待得回转北郡后,重新找地方安顿下来,再行依礼下聘,才算圆满。
费幼梅便嘟着小嘴娇嗔道:“那你……为何不能带我一起走,你可说过总是不会撇下我的呢。”
杨宗志陪着笑,继续哄劝说:“这怎么可以,你是费叔叔和姨娘心头的宝贝疙瘩,就这么跟着我走了,名不正言不顺,老人家心里难免会有些怨怼之气,况且我这一走,若是顺利的话,不过一两月内便能安顿下来,到时候载着聘礼过来迎娶你这小娇娘,岂不是圆了老人家的心愿。”
费幼梅听他说要大模大样的来迎娶自己,方才幽幽的透出几分欢喜,但是转念想想一两个月无法相见,时日缠绵不吝于经年之久,便是那刻骨的相思意味,不知就要将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
她不由又堕下无数伤心凄切的泪珠儿,滚入杨宗志的怀中,叹着气又道:“那可儿,若儿她们为何就能大咧咧的跟着你,难道她们有什么不同不成,也不……也不见你将她们赶回家中去等着,候着,苦苦的望眼欲穿,偏偏欺负人家心软不成?”
杨宗志被她一顿委屈埋怨说之的蘧然噎住,他心下只是觉得今日听了江平道出的消息,这中原大地……只怕是要乱了,原本以为皇上派呼铁和陈通去讨伐逆贼,这二人若是联手的话,就算不能大胜凯旋而归,最不济也能镇守住咽喉要道,让鲜于无忌和三皇子动弹不得,却没料到呼铁个性刚猛,居然为了爹爹和自己挂帅印而归隐,再则那陈通失了帮手后,却又一反常态的长驱直入,被鲜于无忌派兵截住后路,一头扎进千岛湖中再也没能游出来。
他随念想想,心中也暗自有几分明白,说不得还是因为皇上许诺,谁能率先取得鲜于无忌和三皇子的首级,便为他请功嘉奖,擢升他为新的护国大将军,官拜极品,陈通这么着急上火的驱兵,终究还是害怕这份功劳落入到别人手心里,所以不管不顾的违了兵法大忌。
但是如此一来,三皇子和鲜于无忌借势反扑,中原大地便再也难有宁日,当朝曾有四位领兵大将,说的是:北呼铁,南陈通,东鲜于,杨宗志居中,现下呼铁归隐,陈通丧命,鲜于无忌反了,而自己又逃亡北郡,这朝中一时竟再无一员良将可出战,三皇子等人瞄准这个空子,大肆挥兵攻打洛都,朝廷又能派谁去应敌?
大势如此,杨宗志也是无可奈何,只恍惚觉得自己这趟回归北郡,实在难以轻易的安顿下来,又不忍心幼梅儿跟着自己奔波受苦,所以才会这般苦劝她留下来,等候自己的消息。
……
一行人依依不舍的来到长白山的山腰下,费清和董秋云走上前,对杨宗志道:“志儿,你此去速速传回消息,中原天地突变,咱们这里经过昨夜和那江平言和之后,反倒成了一片难得的净土,若是你在北郡实在呆不下去的话,索性不如将身边人都接到长白府来居住,一来大家住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二来嘛,你和幼梅儿始终是要完婚的,在北郡完婚的话,我们这长白山一千多人浩浩荡荡的赶过去贺礼,多有不便,在长白山完婚的话,你便什么都不用操心,交给我们操办即可。”
杨宗志点头笑道:“是。”
费幼梅在一旁听得小脸通红,想想大哥这趟来,自己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哥的未婚娇妻,再过一段日子,自己和大哥便再也不用分别开,长相厮守在一起,也好像爹娘这般开枝散叶,那是多么的美满自足。
史艾可和柯若红笑嘻嘻的骑着小马赶过来,史艾可露齿娇笑道:“我也要嫁给哥哥的,秋娘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董秋云呵呵宠溺的笑道:“好好,你们到时候都一道赶过来,秋娘给你们一起主持婚礼。”
史艾可促狭的摇头道:“我不嘛,我要带着哥哥去江南见爷爷,爷爷素来最推崇哥哥了,若是能见到他,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哩!”
柯若红在一旁微微一愣,脱口娇昵道:“那若儿带师哥去哪里啊,对了,我爹爹说他带着哥哥回到幽州城去了,我就带着师哥去幽州城找人。”
杨宗志在一旁听得翻了翻白眼,若是照这么说下去,那自己岂不是还要去西蜀,走滇南,远赴吐蕃,这一辈子哪里还能有一夕安宁日子可享,当下他赶紧接过话来,肃然道:“好了,费叔叔,姨娘,志儿就此告别了,一会我们还要去虎家牧场接两个人,再若迟了,恐怕天气又要变坏。”
费幼梅正沉浸在自己的美妙遐想中,闻言忽然转过神来,急道:“等等……”
她轻轻迈着小莲步走到杨宗志的面前,抬起小手儿给他温柔的整顿衣领,腻声哽咽道:“大哥啊,幼梅儿过去说过,这一辈子都信得过你,你让幼梅儿在这里等你,幼梅儿便什么都听你的,但是……但是你也再不能作过去那个大骗子了,好不好?”
杨宗志缠绵的叹了口气,见费幼梅柔情无限的秀眸罩定自己,天空一轮透亮的明日射下来,照在她洁白无暇的小脸蛋上,恍惚泛起了耀眼的圣洁光辉,费幼梅咬住红唇抽泣道:“你还记得上一次在武当山头,你骗我说你根本没有受伤,让幼梅儿独自去攀住树枝,结果你和那位姑娘却失手掉进了万丈深渊,你知道幼梅儿当时怎么想么,我……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狠心欺骗幼梅儿,虽然你是出自一片好意害怕连累人家,但是你不知道么,人家跟你团聚,就算是捏着手死在一起,总也好过自己孤零零的苟且偷生,所以这一次幼梅儿还是信你,但是你……但是你再也不要让幼梅儿失望,成不成?”
杨宗志只觉得一时间喉头哽咽,竟然发不出话,只能咬紧牙关重重的点了点头,费幼梅这才破涕为笑,嫣然妩媚道:“那……那我便放心了。”
众人辞别后,杨宗志带着史艾可和柯若红去找忽日列,来到虎家牧场后,见忽日列和乌卓玛早已收拾好了随身的包裹,虎家老爷感念杨宗志送回惊马,又解救长白山的围困,送了他们两匹骏马,带着下人们送出牧场门外,柯若红坐在枣红小马上,转头一看,那虎杰夫也痴愣愣的站在人群后瞪着自己,想想自己居然对一个陌生人,把心底里一直压抑的话都说了出来,柯若红不好意思的露齿一笑,扭腰回头向他挥了挥手,虎杰夫方自扬起手来,便见到柯若红笑吟吟的转身拍马,跟着杨宗志等人去的远了。
天气骤然变好,凛冽的北风也消失不见,和风日里下,一干人骑马下了长白山,走的也并不太赶,大家走一路,说说笑笑,史艾可也乖巧的骑马凑过来,给忽日列赔了女儿家的福礼,忽日列当然不会和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家斤斤计较,只是哈哈一笑便放过不提。
再走一两个时辰,迎面已经可以看到高高的城墙关口,由此入门后,便算进了关,来到北郡的地界,大家坐下来歇息,在城门下找了个茶馆吃饭,忽日列和乌卓玛是吐蕃人,素来爱吃腥肉,而唐小婕和柯若红却是半点肉都不沾,唐小婕是吃素,而柯若红却是叫嚷着要减肥,史艾可便在一旁亲昵的捏着柯若红圆圆的小脸蛋,娇笑着打趣道:“大屁股丫头,你不吃肉,那不是要饿的又瘦又小了么,我还指望你能长成婷姨那样子哩,你可不能叫我失望哟……”
柯若红脸烧红霞,飞快的伸手将史艾可作怪的小手儿打下来,噗嗤一声腻笑道:“我饿小了怕什么,反正也没有什么哥哥来对我赌咒发誓,但是可儿你便不一样了,你看看师哥他多心疼你啊,你饿了一整天,赌气在床上不吃饭,师哥他便亲自端来饭菜给你食用,甚至……甚至……唔!”
柯若红本想说甚至还是亲口渡给你,只是这话还未发出声来,便被意会过来的史艾可一把堵了回去,史艾可羞得面红耳赤,臊得不敢抬头见人,偏偏心底里又恁的甜蜜欢喜,倒是再也不敢来招惹柯若红这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当下众人一起用饭,席间一时谈笑风生,杨宗志转头一看,见到那小婵姑娘畏畏缩缩的躲在唐小婕的身后,她的梳妆打扮还像前几日一样,秀发盘在脑后,鹅蛋般的小脸上敷了一块娟巾,将秀眸缠住,瑶鼻高挺,脸蛋上却是漠然淡然之色。
杨宗志心头一动,问话道:“对了婕儿,前几天那费沧费二叔不是说,这位小婵姑娘的眼睛已然大好,再过两日便能揭开娟巾,让她睁眼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屈指一算,今天正好过了第二天。”
唐小婕摇头道:“费二叔是说两日,不过……我怕她一时还不太适应,所以准备多等一天,再给她揭开,哎……郎君啊,婕儿……婕儿好没用的。”
杨宗志奇道:“怎么回事?”
唐小婕索然吐气道:“这两天来我哪都没去,一直陪着小婵教她说话,费二叔传了我们一个法子,我就用这法子不断开导她,可是她再也没有发过只字片语哩。”
杨宗志嗯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唐小婕口中说的法子,便是那个什么“咿……啊……吁”之类的吐气之法,前天夜里他也曾见过唐小婕亲口陪着小婵练习发声,转头看看,那小婵姑娘听了这话后,脸蛋上微微变得局促紧张,小身子弓起来,表情甚为戒备。
杨宗志心头一动,随口安慰她们道:“不急的,费二叔的医术通神,婕儿你不是也能用右臂吃饭穿衣了么,想来他说大好了,再过一些日子,便能真的大好。”
唐小婕俏媚的点了点头,心知郎君所说也是实情,她本对费沧甚有信心,当下也只以为自己的法子用得不当,又或者操之过急,一行人默默吃饭,这里是出关的要塞,城门下往来的人流汇杂,不过一会,大家隐约听见自己所坐的茶馆木栏下,有两个人在小声的说话。
其中一个年迈些的沧桑男子开口道:“乖女儿,咱们还剩下一块口粮,你赶紧先吃了吧。”
接着另一个稚嫩的细细嗓音,有气无力的回话道:“爹爹,我……我不饿,你年纪大了,身子骨要紧,还是……还是你吃了罢。”
杨宗志等人听得微微惊奇,转过脑袋,凑过身后的木栅栏向下望去,见到原来这里蜷身靠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白发老者,另一个却是个大辫子姑娘,那老者看起来四五十岁出头,满面沧桑风尘,而那小姑娘却是依稀十几岁,正值青春妙龄年纪,老者一边说话,一边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冷的事物,大家仔细一看,见到他黑漆漆的手心中托着一块烧饼,巴掌大小,这烧饼不知放了多少日子,皱巴巴变得又干又涩,恍惚比一块石头好不了多少,而那父女俩却对着这么一块极难下咽的烧饼,推来让去。
史艾可等人看得心头一酸,杨宗志开口唤道:“老人家……若不嫌弃的话,请您进来和我们一起用饭,好么?”
那父女俩听得一愣,抬头看上去,见到隔栏内坐着一众衣着鲜华的少年男女,这些人个个气质不凡,男的英挺,女儿家妩媚多姿,那父女俩面现惶恐之色,一时讷讷的不敢接话。
杨宗志笑着正要开口再度相邀,史艾可却是飞快跳起来,也不管人家情愿不情愿,便把这二人拉扯着到了席位上坐下,双手按住他们的肩头,这二人便动弹不得,这也难怪,史艾可从小跟着一群乞丐们长大,小心思里,可万万没有想过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她看到这父女俩穿的衣衫褴褛,浑如乞丐,心头更是平添几许亲近之意,穿的破了又能怎么样,她爷爷不是整体都穿着个破衣衫,身上尽是补丁么,再说她自己,过去也经常扮作臭乞丐的模样混迹江湖,更是用这幅样子,将杨宗志手中的白马给骗走过。
那父女俩坐下来后,唐小婕和柯若红分别给他们盛上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那两人看得手足无措,仿佛石像一般的呆住,半点不敢伸手,过了一会,那老者抬头道:“公子……我们……我们没钱的。”
柯若红听得噗嗤一笑,腻声道:“老伯,我师哥请你吃饭,我们不要你们的银子。”
老者和他女儿听得半信半疑,抬头一看,见杨宗志端坐在面前,俊逸无匹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老者目中一红,举手拜道:“救苦救难的大恩人啊……”
杨宗志诶的一声,抬手一阻,皱眉道:“只不过是一碗白米饭而已,举手之劳,怎么当得起老人家这么大礼?”
唐小婕柔声道:“快吃吧,老爹爹,我看您和您女儿都饿坏了,您年纪大了,而您女儿正当长成,可都经不起饿呢。”
朱晃在一旁站起道:“我去再要一些小菜过来,杨兄弟你们先吃着。”
如此一来,那父女俩推辞不过,只得低头闷声不响的大吃起来,他们许是饿得太久的缘故,这一吃起来如同风卷残云,过了一小会,三大碗白米饭便分别下肚,史艾可等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自己的吃性便淡了,只是不停地给他们夹菜,嘱咐他们再多吃一些,再过片刻,那父女俩吃的大饱,推开筷箸站起来便要给大家叩头,史艾可一手一个的将他们拉住,杨宗志笑道:“老人家不必多礼,你们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怎么会流落到关外来的?”
这两人穿的虽破破烂烂,可是与关外人的衣着打扮还是颇为不同,老者一五一十的回话道:“我们是北郡人,家住在阴山脚下,这是……这是到关外来逃难来的。”
杨宗志听得一呆,忽然想起坐马车从鸿冶城出发时,眼见到不少人携家带口的往南方赶去,他心头一动,皱眉问道:“你们……你们也是因为蛮子的原因,所以要背井离乡的,是不是?”
老者点头道:“怎么不是,这半个月来,咱们那里家家户户都传遍了,说北方蛮子驻扎大军在阴山外侧,而朝廷已经丢下我们子民不管了,人人都忙着逃命,我家里只有女儿相依为命,我倒是老得快要走不动,逃与不逃没有分别,可是我这乖女儿才十六岁大,她可经不得蛮子铁骑的折腾呀,无奈之下,我只能带着她一道向关外逃,希望能避开这次战火,等战火平息后,我们再重返家园。”
杨宗志听得心头一悲,牙关紧紧咬住,吱吱作响,蛮子厉兵秣马,可朝廷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三皇子和鲜于无忌派兵攻打洛都,洛都城内尚且腾不出将官去应敌,又哪有余力去抵抗北蛮,难道……难道真的要任由蛮子在北郡烧杀抢掠一空,挥师退回阴山,再去收拾残局不成?
史艾可等人却是幽幽红了秀眸,看着父女二人行迹潦倒,随身只留下一块巴掌大的烧饼度日,就算是逃到关外又如何,岂不是还是饿死一途。
柯若红伸手抹了抹腮边的清泪,哽咽道:“老伯,那你们……在关外还有远亲没有,可是要投奔他们而去么?”
老者摇头道:“我家一脉单传,到了这一辈,便只剩下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哪里还有什么亲友?”
桌上一时默然,史艾可红着眼眶转头看看,便是那黑面孔的忽日列和乌卓玛二人,也不禁蹙眉低叹,脸色甚苦的动容,史艾可心头怪异的难受,便开口缓和道:“对了老伯伯,你……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女儿又叫什么?”
史艾可觉得自己若是好像唐姐姐和柯丫头那般低声哽咽出来,在杨宗志面前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小心思里潮潮的,忍不住又极想要扑在杨宗志怀里大哭一场,只得赶紧转开话题,那老者道:“我叫康复国,这是……这是女儿!”
史艾可听得噗嗤一笑,趁机抹了抹大大的杏眸,哽咽道:“我知道她是您女儿,可她叫什么……什么名字呀?”
那老者尴尬的咳嗽道:“她……她的小名就叫女儿,我们村里人都这么叫她。”
柯若红本哭得呜咽有声,听了这话不觉又破涕为笑,咯咯娇笑道:“你们村里人都叫她女儿,那不是……那不是乱了辈分了么,七十岁的老大爷也叫她女儿,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也这么叫她,咯咯……岂不是全乱套了?”
杨宗志回头道:“婕儿,我们这次来还剩下多少银子,你把它们都取出来吧。”
唐小婕诶的一声,从背后的包袱中取出一捧白花花的银子,端放在桌面上,杨宗志将银子推到康富国的面前,低声道:“老人家,这些银子你都收下吧,你们在关外举目无亲,要等到蛮子再退回去,不知还要等多久,这些银子你们便拿来度日,想来……大致尚可支撑到明年的春天。”
那老者听得一惊,呆头呆脑的看着面前白花花的一捧银子,阳光下璀璨生辉,这银子略略一算便超过百两之数,那是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本钱,人家公子爷好心肠,请自己大吃大喝一顿,这倒是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可是要将这么大一笔银子附手赠送给他,他便有些不敢置信了,他茫茫然的看着桌面,忽然咬牙道:“公子……你……你这么帮我们,到底……到底为什么?”
杨宗志听得一呆,倒是没有想过这个原因,他素来对银钱从不放在心上,而且筠儿等人家中富足,他更是从未缺过花销,多时以来,他的穿衣用度,全都由筠儿婉儿等人代劳,直至最近商怡婷来到北郡后,更是不吝花钱,为他置办最好的衣料,铺设排场。
当下他沉吟着还未答话,史艾可却在一旁咯咯娇笑道:“老伯伯呀,你这还看不出来么,我哥哥他呀……是看上了你的女儿哩,花钱要把你的宝贝女儿带回去哩。”
那老者听得悚然大惊,便是他那一直垂头敛眉的女儿,也不由轻轻抬头瞥了杨宗志一眼,顿时又脸颊泛红的垂下头去,不大的儿急剧起伏,杨宗志皱眉道:“可儿,你又在胡闹了?还不快快给老人家赔个礼?”
史艾可娇羞的偷偷伸了伸小嫩舌,转头给康富国作礼道:“对不住,可儿不懂事,给您老人家开玩笑的,您别放在心上。”
说罢探手将银子都塞进了康富国破烂烂的怀中。……
众人吃饭后再度启行,出了城关要塞,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赶路,艳阳照射下,杨宗志一边骑马,一边心想:“我为何要给那康老人家银子,或许……或许是觉得自己过去乃护国大将军出身,保卫边塞便是自己的指责所在,现下听到北郡阴山的子民流离失所,难免心头愧疚,以求心安罢了。”
转念又想:“可是我就算能周济到其中一户两户,终究无法解救万千子民于水火之中,那边此刻不知还有多少个康富国彷徨无计,徒之奈何……”
忽日列骑马上前,对他道:“杨老弟,看来你们南朝又要打仗了,是不是?”
杨宗志点了点头,叹息道:“我南朝和北方四国纷争不断,百余年来,每过一段日子便要兵戎相见一场,而且我们南朝还是负多胜少,在北郡河朔一带,不知折损了多少精兵强将。”
忽日列目中精光一闪,惊讶咂舌道:“哦……北方四国竟有这么厉害,就连你都拿他们无可奈何的么?”
忽日列过去在吐蕃国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只是在武力和智计上都输给杨宗志一筹,他心下对杨宗志甚为推许,自觉地他如同凛凛战神一般不可触摸,这当儿跟在他身边,又听他说起南朝打不过北方四国,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杨宗志摇头叹气道:“北方四国的确彪悍难挡,可我们南朝倒也是大将辈出,十三年前,朝廷出了一位兵马大将军傅多坡元帅,使得一手精妙无双的‘擒月枪法’,他便不怕蛮子,可惜的是……他最后一战深入蛮子国腹地,从此竟再无音讯传回来。”
他一边回忆,一边心头喟然暗叹,他当然知道傅多坡的真正下落,当年傅多坡将他自己的脸割得刀痕交错,若不是通过赛凤无意间认识了傅多坡,只怕杨宗志就算真的见了他的面,也不敢贸然相认,那傅多坡过去打到北方四国后,经历了惨败,说不定是隐姓埋名下来,一直等待机会复仇,所以才会将自己的面容毁掉。
杨宗志轻轻的叹了口气,接着眉心一扬,又道:“十一年前,我的养父杨居正大将军,曾经在定州城外大败蛮子大将顽固,杀得蛮子铁骑溃不成军,血流成河,蛮子后来谈虎色变,再也不敢进犯我南朝边境,直到九年前,我爹爹被先皇召回封作御前大将军,蛮子兵才敢稍许南进,那一回……先皇派出朝中的忠勇侯齐勒迎战,谁料那位齐勒大人不知是打的太过尽兴,还是什么,居然带兵一直打了蛮子国的凤凰城,从此也消失无踪,哎,历数我南朝和蛮子国纷争不断,我们虽然忠烈云集,可惜最后……总还是死得人多些,这些都是事实。”
忽日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杨宗志口中所述,俱都是近年来南朝和北方四国的恩怨交战史,他过去没有研习过这些,听得也少,此刻乍然听见,却是有些感同身受,转眼见杨宗志时而说的激昂澎湃,时而蹙眉叹气,时而又轩眉自豪,忽日列哈哈一笑,促气道:“想不到你们和北方四国前后交战这么多回,杨老弟,我过去也曾带领兵马南征北战,但是吐蕃国内尽是一群孬种,没有我一回合之敌,而周边的回鹘,葛洛禄又全是些边牧小国,我哪里愿意去跟他们打,若是日后有机会,能够和你口中所说的蛮子四国大打一仗,人生那却是何等的快意。”
他们二人都曾经手握雄兵十多万,现下却一个是反贼,另一个是已死之身,此刻聚在一起畅谈过往,评论古今,但觉心头涌起快意无限,两人仰天哈哈大笑一番,拉着马快速向官道上驰去,身后远远的是朱晃驾驭的马车,史艾可,柯若红和乌卓玛三人,嘻嘻哈哈的堕在最后方,头顶一袭丽日照下,官道边兀自积雪深达数尺,一行人渐行渐远,前方的天边却又透出几团乌云,飘飘荡荡的向这边遮盖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