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山下的辽定草原,长宽各是几十里,一眼望不到头,春夏季节时,这里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北人往往会携带马匹牛羊,马棚中载满了家眷,来到此地放牧为生。
秋末冬临,草原上的青草渐渐枯萎,寒风起时,吹飞了漫天的草屑,但是由于背靠阴山,遮住了随风而来的大雪,因此阴山上冰露凝结,而辽定草原却只是看着疮痍,略微萧条,却并未积满厚厚的白雪。
北方四国此次出兵,选择辽定草原为聚集之地,四国分布辽阔,有的在北疆,有的在西域,兵马调度和粮草押运费了不少的时间,到这时候,十二万大军已经堪堪到齐,这一日负责值守的将领名叫哥舒尔特,乃是契丹国一员六十出头的老将,见证过契丹国数十年前,在北方四国盟,乃至整个北疆的辉煌时刻。
值营的士兵们吆喝着跑进大营来,冲进哥舒尔特的营帐,将他叫出来,哥舒尔特半晌没有意会明白,他顺着士兵们的手指尖,抬头看向苍茫的乌拉山,却面色肃然一惊,看清楚不远处一列快骑,顺着山涧斜道飞纵而至,人马的呐喊声和马蹄掀起的雪雾迎面而来。
哥舒尔特惊讶的问手下士兵们,道:“是什么人?”
眼前来的这些不速之客,显沙然不是他们北方四国的骑队,俗话说人有仪装,军有军阵,哥舒尔特战场经验老道,只从骑行的零散军阵上,便能分辨出对方不是自己的部队。
手下有士兵回话道:“哥舒尔特大人,小人瞧,来的是南蛮子的骑兵。”
哥舒尔特蹙起花白浓眉,呵斥道:“胡说八道……”
眼前这列骑阵的气势虽壮,但是晃眼一看,便能大概推算出人数,至多不过六七千人,两国交战在即,这些骑兵狂冲而来,难道还指望人家是来送礼的不成。
既然不是送礼的,那必然是前来偷营的,这些骑兵一不趁夜来袭,二者人数如此之少,倘若真是如此,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那士兵被哥舒尔特吼了个噤若寒蝉,不敢答话,他身边的伙伴们替他回话道:“大人,是真的呢,您看看,那……那火红的军旗。”
哥舒尔特唔的一声,凝注目光向雪云中看去,依稀能看见火红色的旌旗若隐若现,看仔细些,似乎还能瞧清楚旌旗上的龙凤腾跃,果然正是南朝的皇旗,哥舒尔特咦的一声,当真一时还闹不清这从山而降的骑队来历,他略略思索片刻,毅然下令道:“通告全营,准备列阵相迎。”
士兵们狂吼道:“是!”
数人从背上取下了牛角,攥在口中死命一吹,低沉的牛号顿时响遍草原上空,其余营帐中躲避风雪的士兵们一一跑出来,也不管身上的军服齐整不齐整,一边跑向马圈,一边往肩头挂上长弓箭镞,这牛角号乃是集结号,军营中所有人听了,不论是在睡觉穿衣大解,都要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完毕。
四国大营中,各国都有各自的领兵大将,统帅部下的士兵,也只有轮流值守的大将,才有资格吹响牛角号,召集全军。
哥舒尔特在自家营帐前来回踱步,背着手看着整座大营内乱作一团,一瞬间后,又渐渐变得极有条理,骑兵,步兵和战车分类而立,只要他大手一挥,便能血性的冲杀出营。
哥舒尔特却是在心下踌躇:“来的好奇怪啊。”
这队不期而至的骑军打着南蛮子的旗号,那定然是南蛮的正规编制了,他们这么冲过来,到底是作甚么呢?
若是心存友好的话,便不会这么凶神恶煞的猛冲狂赶,战场之上最怕造成误会,两军相对,若不事先向对方说明自己的动向和缘由,大军稍稍一动,便能引起对方的敌意,进而加以攻击,这些骑队赶来,没有任何人说明他们的立意,那么……他们自然是来意不善的罗!
哥舒尔特在契丹国内带兵多年,德高望重,本次携带两万大军赶来,便是秉承契丹大汗的意志,要以此次南征为契丹国重新竖威的,挽回契丹国逐渐衰弱下去的颓势,他的年纪大,经验也自然丰富,并不好像一般猛将那样,直接挥舞令旗去迎敌,而是要推敲清楚对方的来意,再作打算。
四国十二万大军,在营中黑压压的排了三个方阵,哥舒尔特走到骑兵营的前方站定,随手牵过一匹骏马,跨上马背,再向远方看过去,只见到那些骑阵刚刚落下山脚,毫不停顿,径直朝这边大营口冲来,这里隐约都能听见对方的喊话说,似乎喊的是:“杀!杀!杀!”
这些简单的南朝话,作为多年与南朝交战的哥舒尔特自然听得懂,不但是他,身后的士兵们也大多都明白,大家一听,仿佛瞬时被点沸了心头的热血,马儿也开始变得不安分,若不拉紧缰绳,便要直直的向前冲去了。
哥舒尔特心头一阵啼笑皆非,“这些人……果真是来冲杀我大军营地的?”
候武等人骑得再近一些,哥舒尔特坐在马背上,甚至都能看清楚最前面士兵的容貌和衣装,都是如假包换的南蛮子,哥舒尔特的心头不禁泛起了疑窦。
这事情瞧起来,不禁太过诡异,甚至匪夷所思,若不是真的亲眼所见,别人说给他听,他定然是不会相信的,一队不足万人的骑阵,竟然想要冲袭十万多人组成的大营,简直就像是送羊入虎口,乖乖的纳命来献,前几日急躁的丹奇和达尔木贪功冒进,将性命和脑袋丢在了南朝,哥舒尔特绝非丹奇那样有勇无谋之士,他苦苦的蹙起了花白浓眉,执鞭的右手高举起来,凝立不动。
候武跟在众军的身后压阵,从乌拉山上飞快而下,来到山脚下时,迎面便能见到黑云一般悍然而立的蛮子兵,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不禁打了个寒战,气势顿时虚了不少,拉住缰绳的双手簌簌发抖,候武狂吼道:“继续……谁也不许停下!”
说这话时,候武的身上也同样冒出寒栗之感,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北方蛮子的军阵这般的威风凛凛,军营门口摆的是方阵,依次排成三列,虽有四种不同的旗帜和四种不同的军服,但就算如此混杂下来,也让人丝毫产生不了凌乱的感觉,而是更加狰狞可怕,逼面而来。
往日呼铁总对候武说,北方蛮子多么悍勇,候武听了只是哈哈一笑,自想蛮子不过是个牧羊人罢了,生活贫苦,食不果腹,衣不保暖,再强悍……又能比得过天朝的大军不成。
此番当真一见到,候武的心头才算是后悔不迭,只怪自己过去没有听进去呼铁所劝,以为那呼铁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两边大军相距三五里的时候,高下便已立时可见,只看双方的气势和阵型,便知相差太远,更何况对方人数翻了几倍,直显得自己这方渺小的紧。
但是候武心头依然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这威严的虎狼之师,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军阵摆的漂亮,可不见得手上的功夫有多厉害,他自己的手下都是精挑细选之人,候武还是有些信心的,因此他不断在后面催喊着大伙,径直朝前冲去。
再奔近了一里地,哥舒尔特高举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放,十二万蛮子兵齐声“赫……”的一嗓子大叫起来,千千万万的吼叫声叠在一起,如同天空中响起了炸雷,候武等人座下的马匹发了惊,高高立起了前蹄,嘶叫不已,有些士兵被吓得头皮发麻,四肢瘫软,握不住缰绳,就这般跌下马背来。
蛮子士兵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讥讽和嘲弄,候武握紧缰绳,将马儿拉伏下地,迎面冲到了最前方,哥舒尔特对身边人说了几句话,便有一个小胡子操着南朝话大喊道:“喂……兀那小子,你们来此要作甚?”
候武怒道:“告诉你们的主子,犯我南朝天威者,虽远必诛,我乃当今皇上的侍卫官候武,奉天子之命前来敬告你们这些蛮子。”
小胡子将话转给哥舒尔特,哥舒尔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定眼向候武看过去,只看装扮的话,这候武当真是有着几分威风凛凛的英气不凡,银盔皓甲,手握亮晃晃的钢刀,粗眉宽脸,横身而立,确是一员骁将模样。
但是哥舒尔特依然不敢深信候武之言,对方寥寥数千人,竟然胆敢跑到十二万大营前耀武扬威,当真是欺人太甚,哥舒尔特不悦的回头道:“弼劳奇将军,烦劳你去会一会这位南朝的侍卫官大人,看看他到底有几分本领。”
骑阵后一声大吼,窜出来一匹乌溜溜的黑色骏马,马身通体一色,马背上骑着一个威猛的大将,头发凌乱,双目炯炯有神,手中握着的,却是一对石碾般大小的铜锤,这弼劳奇乃是室韦国人,号称室韦国第二猛士,除了扎西哈多之外,对谁也不放在眼里,扎西哈多是室韦国汗王的义子,室韦王族没有子嗣,又地处偏远,国立弱小,汗王百般央求冥王教主,将扎西哈多收为第二个徒弟,便是寄望扎西哈多能够重振室韦雄风。
扎西哈多常年不在国内,弼劳奇耀武扬威惯了,这次被汗王派来作领兵的大将,他纵马飞快的驰出军阵,来到候武的对面驻下,候武晃眼看过去,只见到对方的黑马高了自己的马儿一个头,而这弼劳奇坐在马上,身子又比自己高了一截,在他面前,候武就好像是个孱弱的猢狲,哀哀而鸣。
而且弼劳奇看向候武的眼神中,充满了蔑视和不屑,仿佛看着一堆了无生气的尸首,候武咬紧牙关,给自己鼓了鼓劲,大吼一声,首先朝弼劳奇冲杀过去,军营中擂起了战鼓,轰隆隆的响彻云霄,候武身后的军士们只感到热血沸腾,登时忘记了恐惧和震骇,大声给候武喝起彩来。
候武听着身后乱哄哄的叫好声,心头却是澎湃起伏,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在洛都皇宫中历练拳艺兵器多年,日夜期盼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沙场报国,创下不世的功业,今番总算让他等到了这一刻,只要此战杀掉几个蛮子大将,就算并未将蛮子大军折损多少,只这提振起来的士气,便能让他受益匪浅,“哼哼……前几日尽是听到望月城的百姓子民们,嘀嘀咕咕的念叨那死反贼的好,我堂堂的一城之将,难道还比不过他不成。”
候武自视甚高,也并未将弼劳奇放在眼底,径自挥舞钢刀冲向对方眼前,迎面便是一刀劈下,这一式耍的极为漂亮,大有力劈华山之锐不可当,身后人看得夺目不已,更是热烈的叫起好来。
候武嘿嘿一笑,大喝道:“纳命来!”
钢刀从头向下劈去,弼劳奇看也不多看他,随手挥起手边的铜锤,挡在了钢刀划过的轨迹上,钢刀和铜锤在空中相击,激出一串耀眼之极的火花,声音清脆而悠远,两人互相咦了一声,一触即分,朝后退了一步。
候武紧握钢刀的右手藏在身后,簌簌发抖,而弼劳奇的手臂也微微发麻,方才这一击,双方都使出了八九分力道,妄图在第1回合便斩杀来敌,以立军威,这一回合之后,双方都渐渐收起了小视之心。
别看弼劳奇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实则不敢稍有疏忽,方才这一下,他取了一个巧,毕竟他手中握着的,是重达数百斤的铜锤,而对方手中却是单掌宽的环首刀,以硬碰硬的话,弼劳奇总是能讨到不少便宜,就是这么抽猛子的一记,居然没有将对方的兵刃磕飞,或者撞断,而是让候武全身而退。
弼劳奇的面色微微变得凝重,却没留意到候武的右臂一直藏在身后,这一次,弼劳奇绝不敢大意的,几天前丹奇和达尔木在阴山外丢了性命,大王子固摄发了雷霆之怒,扬命即日便会亲赴大营,率兵南征,设若弼劳奇再败在候武手下的话,那十二万大军可是还未真正出师,颜面却早已丢尽了。
他深深的抽了一口气,用室韦话大骂一声,然后挥起双锤在空中怦的交互一撞,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响起,大家听了,心头都觉难受的紧,双目眩晕,正在这时,弼劳奇双腿一夹马身,催马向前猛冲起来。
南朝六千骑军一时忘了叫好,而是呆滞下来,弼劳奇看不见候武藏在身后的右手,他们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右手虽也牢牢握在刀柄上,可是刀尖竖在背脊上,尖头上仿佛筛糠一般的阵阵激颤,将那本是手腕上的不知放大了多少倍。
骑军们一个个面若死灰,方自拾起的一丝信心,顿时决堤一般的溃散个没影,胆子小的顿时起了转身逃命的心思,再见到弼劳奇鼓足了余勇,杀神一般的冲将过来,显然比起方才漫不经心的随手一击,郑重了许多。
骑军们个个心头狂跳,便是候武本人也是冷汗涔涔而下,心头不禁忆及呼铁过去所说:“北方蛮子都是粗野猛夫,力道无穷,咱们南朝大军想要力敌,总是负多胜少的,唯有智取一途,方是上策。”
到了此刻,候武方才体会到呼铁的言下之意,只是一个回合,对方的大将便将他的手臂震得半晌也抬不起来,更为关键的是,将他的满腔信心,震得烟消云散,再也不残留下半点。
眼见弼劳奇如同猛兽一般大吼而来,候武的双眼鼓起,嘴唇嗡动,竟是被吓得傻了一样,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一匹快马从军阵中抢出来,笔直的一杆铁枪后发先至,从候武的脸颊旁,刀锋般划过,径直刺进了弼劳奇双锤的空当处。
候武这才回过一丝神,伸手一抹,脸颊上冰凉的透出几缕血丝,不知何时,有人出面,用一杆铁枪夹住了弼劳奇的攻势,铁枪的枪尖被双锤挤住,进不去半分,也退不出来,铁枪和双锤处发出阵阵钝器研磨的刺耳声,候武的喉头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转身扫了一眼,忽然面色一变,讷讷的道:“你……你……杨……杨……”
候武去年和杨宗志在望月楼上见过一面,当然认识这位大将军的容貌,此刻的他比起一年前,沉稳有余,额下留了一排浅浅的胡须,也清瘦了一些,双目放光,看着更加俊逸非凡,杨宗志哈哈笑道:“候大人,咱们好久不见了。”
候武心下一阵默然,就是这个他最最厌恶的反贼,竟然在战阵上来救下自己一命,他口中杨……杨了好几声,也不知到底该如何称呼他,过去他倒是尊敬的叫着杨大人,可眼下这人只是个反贼罢了,大人自然是担当不起的,可要叫别的吧,一时间又想不出个合适的称谓来。
杨宗志与弼劳奇暗中较力,弼劳奇用铜锤吸住了他的枪头,铜锤越夹越紧,杨宗志手中精炼的铁枪也被挤得如同拱桥一般弯曲,他吸气道:“候大人,请你先回去给在下掠阵,让在下先来会一会这蛮子大将军。”
候武默然的点了点头,拉转马头向后退去,一入军阵,便有一匹枣红色小马骑到身边,马上人对他说话道:“公子有吩咐,让大人跟着小女子速速撤退,万万不可恋战停留。”
候武悻悻的抬头瞥了对方一眼,见到说话人竟然是个头巾裹住秀发的姑娘家,背插长剑,他心下微微一惊,茫然的点了点头,那姑娘继续娇声道:“大人稍安勿躁,待公子发力那一刻,咱们飞速即退。”
候武蹙眉道:“那……那杨公子怎么办?”
李十二娘荡起欢颜娇笑一下,转头看着场上杨宗志的背影,深深的道:“他才不怕呢,公子的吩咐,咱们只管去作就是了,不必多问。”
到了这一刻,候武便好像霜打的茄子,悻蔫蔫的没了半点主意,今早出门时,他还祭了旗,盘算过了天色,到了如今,他只觉得寒风吹在身上冰彻刺骨,手心的钢刀已经被握得微微发麻,发木了。
弼劳奇晃眼看过去,这前来架住自己之人,面相生疏的紧,可是出招却快,竟然挡住了自己全力一击,非但挡住了,而且还一枪刺入了自己的空当,攻敌之必救,害的他力气还未全部发出来,便又只能收回来招架。
弼劳奇的牙关咬得吱吱作响,脸孔涨的通红,这时,哥舒尔特旁边的小胡子又大叫道:“兀那小子,你又是何人,快快通名报姓,我们不杀无魂之鬼。”
杨宗志笑道:“我乃候武大人身边的卫将,无名小卒,说出来,恐怕你们也不记得。”
小胡子回过了话,哥舒尔特默默点头,只见杨宗志的打扮,便半分也及不上候武,他虽然仪表堂堂,生得颇为英武,可身上穿着的只是上好的天蓝色戎装,发髻高梳,全然不是候武那么齐整的铠甲,哥舒尔特身后的一些蛮子军士们忽然大叫道:“是他……是他,丹奇将军,便是被他率人所杀的。”
哥舒尔特花白眉头一轩,倒是对杨宗志多加留意起来,弼劳奇却是震骇的心头狂跳,他与杨宗志较力,自己涨的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让他像杨宗志那般笑着说话,满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可万万是做不到的,再听到丹奇也是被杨宗志带人所杀,别人不知道丹奇的本事,弼劳奇却是心知肚明的,他来到辽定大营后,和丹奇有过几次较力,大家不相上下,谁也赢不了谁,弼劳奇心思一怯,手中的大铜锤微微挫开一些,露出了一丝缝隙。
杨宗志哈哈一笑,将弯如皎月的铁枪向上猛地一震,铁枪叮的一声龙吟,把弼劳奇左手中的铜锤搅开了几寸,然后枪尖快如闪电般向内刺去,两人相距很近,兵器一个长,一个短而厚重,只要杨宗志抢过了主动,弼劳奇便只剩下招架之功。
杨宗志的枪法纯熟,变招极快,若不是弼劳奇凭借硕大的铜锤护住要害,早已经被他戳了好几个血洞出来,身后的南朝骑军们重拾起信心,见到一个南朝人能如此快意的将不可一世的蛮子左右击打,那蛮子模样之狼狈,与方才和候武对阵时天差地别,只不过片刻间,杨宗志便在弼劳奇的右腿上和左臂的手肘各自刺开了一个洞,鲜血顺着伤口汩汩而下。
六千骑军们猛然鼓掌叫起好了,人人心头激荡,与有荣焉,不亚于自己亲历战场杀敌无数,不觉看得如痴如醉,杨宗志皱起眉头,再死命的刺向弼劳奇的手腕,也不看那一枪究竟刺实没有,而是飞快的转过了头,对身后大吼道:“还不快撤?”
李十二娘混在人群中,亦是满脸俏红的迷醉,听了这话后,方才想起杨宗志对她的嘱托,赶紧挥手娇叱道:“大家快走。”
六千骑军如梦方醒,忙不迭的一个个拉马向后跑去,哥舒尔特冷笑道:“想走?”
大手向后一挥,两万人的弓箭手立时张弓引箭,小胡子大喊一声:“放!”
大家只听到咄的一声巨响,然后漫天的黑雨潮水般涌将下来,六千骑军一边逃命一边转头张望,尚未看清楚究竟,便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啸声从头顶响起,接着便是惨叫连连,许多人被连人带马一起,活生生的钉死在草地上,半人高的木箭从胸膛,背脊和脑门上穿过,笔直的穿过他们的躯干,甚至连座下的马儿也不能幸免于难,刹那间哀声不断。
跑在最前面的骑军们心头暗暗发憷,哪里还敢逗留片刻,只恨不得座下马儿再多出几条腿来才好,仅这一阵箭雨射下,便钉死了足足六七百人,身后不远处,蛮子的弓箭手又在弯弓搭箭,骑军们知晓到厉害处,打马也愈发的急。
杨宗志回头看过去,见到自己一枪过后,仅仅擦伤了弼劳奇手腕的皮毛,并未给他造成重伤,反而弼劳奇趁着这个空当,嘿嘿狞笑着的扑了上来,两人之间脸面相贴,杨宗志的长枪便没了用处,只能用枪身来招架。
弼劳奇运起重锤,当当两下锤在他的枪杆上,杨宗志被震得双臂发麻,险些失去了知觉,方知这蛮子膂力甚猛,第二下后,枪身上咔嚓一声,弯了寸许接着又弹了回来,杨宗志无暇顾及到铁枪的情形,而是飞快的掉转枪头,从自己的脖子下抹了过去,用的……正是傅多坡三式擒月枪法中的第一招,这一招胜在出其不意,想当年就连冥王教主,那位金刀老者都招架不了,弼劳奇正鼓足余勇,却没想到变故突生,他下意识的一矮腰,面前一亮闪过,接着便陷入了一片恐怖的漆黑之中。
弼劳奇哇呀一声惨叫道:“我的眼睛……”
双锤顿时落在地面上,转而伸手去捂住双眼,鲜艳的血水顺着手指尖淌落到盔甲上,杨宗志仰天哈哈一笑,收起长枪,拍马向后退去。
哥舒尔特阴沉着面庞,打起马鞭,大怒道:“追!”
身后三万骑兵狂吼道:“是。”
烈气腾腾的向前赶去,哥舒尔特追在杨宗志身后,见到他骑马避开地面上的死尸和哀鸣的战马,不过一会,便追到了南朝骑军的身后,三趟箭雨落下,哥舒尔特不费一兵一卒,便杀掉了南朝骑军一千多人,可是弼劳奇却是受了重伤,瞧他仰天惨呼的可怜模样,那对招子……怕是就这么废了,大军尚未出阵,便死了两员大将,重伤一员大将,固摄来到军营中一看,怕是又要怒不可遏了。
就算杀光了眼前这六千多人,或许也不能给丹奇等人抵命,若是再让他们跑了,哥舒尔特难辞其咎,怕是也没有好日子过的。
因此他不断催动战马,衔尾狂赶,两拨人沿着乌拉山的山脚,逆山而上。
这情形就像当年忽日列派兵,在逻些城的金顶下追赶杨宗志等人,彼时乃是顺山而下,如同倾盆大雨直泄,现下却是沿着乌拉山的石道向上,气势和速度便差的远了。
骑军们一个个没命的逃窜,临到山腰上,又不慎跌下山去好几个,李十二娘奔在人群中,忧心忡忡的向后瞥了一眼,见到杨宗志距离自己尚有几十丈远,而那蛮子的老将军距离他,不过四五丈的身位了。
李十二娘娇喘吁吁的叫道:“杨公子……”
杨宗志抬头看了一眼,距离比较远,看得面容便不是很清楚,只能见到一个小小的脸蛋,脸蛋上似乎泛起了潮红色,他微微露齿一笑,道:“快领着他们,穿过涧道。”
李十二娘重重的点了点小脑袋,转身驾的一声娇叱,头一个向一线天冲去,这里狭窄,只能一匹马一匹马的通过,自然耽误了行程,待得杨宗志赶上来时,最后一匹马刚刚挤过去,杨宗志回过头来,驻下马匹,朝哥舒尔特哈哈一笑。
哥舒尔特顿时停下马步,立起马蹄嘶的一声鸣叫,哥舒尔特凝神向杨宗志看过去,见到他脸色镇定,毫无半点慌张之色,仿佛是自己被三万大军追赶,而杨宗志才是率众而来之人,哥舒尔特心下不禁犯疑,吐气着正要说话。
忽然杨宗志大笑一声,抬头高喊道:“朱大哥……我们准备好啦。”
哥舒尔特一时不知他对何人喊话,只见他喊过话后,转身拉着骏马,慢悠悠的向一线天穿了过去,哥舒尔特怒吼一声,向身后猛地一搭手,截头再又去追。
正在这时,头顶上呼啸声响起,只见到几个白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劈头照脸的砸了下来,哥舒尔特仔细一看,见到落下的是几个雪球,还有数十块圆圆的大石头,砸中了他身后的一些骑兵,砸死砸伤了数十人。
蛮子士兵们被激起血性,怒吼着便要冲过一线天,哥舒尔特在一旁扬手大喊道:“且慢!”
士兵们停马下来,愣愣的看着这风烛残年的老将军,哥舒尔特皱着浓眉,盯着面前的石块和雪球,这些雪球……便是打散丹奇,达尔木先锋队的 那些雪球了吧,丹奇和达尔木死后,他们留下的士兵们逃回大营,早已将当日所经历的事情告诉给了其他人,哥舒尔特暗中留了意,只稍一瞥眼,便能分析出这些雪球和石块的来源。
他抬头看着狭窄的一线天,头顶处有丝丝亮光透下,岩壁上却是一个人影子也见不到,哥舒尔特想起丹奇和达尔木被雪球,石块搅乱了军阵后,兀自仍然率部去追赶,这才造成他们落入敌人的陷阱,被三面给合围住了,丹奇达尔木授首,整个先锋大军死伤无数。
哥舒尔特哼哼冷笑一声,撇嘴道:“故技重施,妄图让我们再上当一次不成?”
转念对身后的骑兵们挥手道:“咱们回营,让南蛮子在风雪里守着去吧。”
士兵们虽不愿就此回转,但是哥舒尔特发了话,他们自然不敢违抗,只能悻怏怏的朝后赶马,重新骑马下山时,只见到尸横遍野,一群群士兵们窃窃私语,哥舒尔特蹙眉道:“各自回营吧,一切等到大王子来了,再做定夺。”
低头一看,那些士兵们恐惧的盯着自己身后的地面,兀自盘桓不去。
哥舒尔特冷笑一声,转头向身后看去,却是老脸登时呆住了,那面地上,静静的躺着一具脑浆四溅的尸体,尸体的脚冲着这边,脑袋却是扁了,而两个硕大的铜锤染满血迹,孤零零的倒在尸体旁,乌溜溜的黑马尖声哀鸣,马蹄下……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