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鏖战 之五

下午易时再战,双方各自投入重兵,连试探也没有便混战在了一起,固摄站在高高的战车上,仔细的盯着身下的战场,四国大军如同一条蜿蜒的黑龙,将南朝军队的战阵分割的七零八落,南朝军队不自觉的分成了四大阵营,各自为战,仅仅只有抵抗之势,全无反击之力。

固摄满意的嘿嘿大笑,这几日南朝大军无论摆出的是箕形阵,鹤翼阵,还是锋矢阵,他都烂熟于胸,南朝千百年来的兵法路数,他也自认大多都明白其奥妙,传说中杨宗志有多么厉害,甚至打的哥舒尔特丢盔弃甲而回,他却觉得实在可笑的紧。

“哼……便让那狗蛮子,在本王手下再败一次!”

加上去年凤凰城之战,今日获胜的话,杨宗志已在固摄手下败了两次,固摄雄心勃勃,誓要占据南朝的江山,至少要做到划江而治,因此杨宗志这道坎,他是必须踏过的。

下面战场上号角连连,南朝的后营中不断有军令传出,传令官也在着急的挥舞令旗,可无奈士兵将领们泥足深陷,哪里还能顾得上去听号角。

固摄看得哈哈大笑,抚掌道:“妙极!妙极!”

经过上午激战之后,固摄便世打定主意,要趁下午聚歼南朝大军,因此一上来后,他便挥令士兵们直冲南朝后营,然后首尾衔接,将南朝大军隔断为东西两营,接着又横向一冲,将东西两营又南北隔断,这样一来,南朝大军被分成了四股,每股各有一万多人疲于应战。

四国大军发挥人数上的优势,作到以多打少,看这阵势……全歼南朝人,也仅仅是数个时辰的事情,正在这时,南朝后营中响起一个个怪怪的高音号角,有人站在巨石上大声的喊了一句话,那人的说话声,固摄站的太高太远,而且身下厮杀声不断,便没有听清楚。

但是固摄却能清楚的看见那人的样貌,只见到那人一身蓝色的戎装,发髻盘在头顶,右手杵着一只精光闪闪的银枪,足蹬银靴,端的英气不凡,固摄却是手抚金面罩,眼神中喷薄出足以噬人的怒火。

便是这个自命不凡的臭小子,历次与他固摄作对,便是他……抢走了固摄心头挚爱的赛凤,毁了固摄英挺的面庞,固摄恨得咬牙切齿,挥手对身下喝道:“传令阔鲁索,带领一队快骑捣毁南人的后营,杀光他们所有的战将。”

传令兵大喝道:“是!”

仰天吹起了四国固有的号角。

阔鲁索在阵中闻听后,带着一队五百多人的精兵,向前直奔而去,杨宗志威风凛凛的站在一块巨石上,高声喊话,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阵中央一直处于被动的南朝大军顿时气势一变,刚刚还束手无策,冲不出包围圈的两翼忽然接在了一起,率部向蛮子后营冲了过来。

固摄立在战车高楼上看得微微惊疑,南人先前疲软,莫非是藏着诡计不成?

素闻杨宗志狡猾多端,与人作战并不依照套路,往往兴之所至,想怎么打便怎么打,他派人冲击自己后营,又是做的什么打算呢?

转念看着即将冲入南人后营,听到身后变故,又驻马下来的阔鲁索等人,固摄心头一动,马上明白过来了,“杨宗志他这是……要擒人先擒王呀。”

联军人数不够,本来是打不过四国大军的,因此杨宗志无奈下兵行险招,只要派人将固摄捉下啦,北方四国自然只能败退。

固摄仰天哈哈一阵狂笑,“杨宗志啊杨宗志,这便是最后留下的薄命一招吗?哈哈哈……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战车下的传令兵震骇的高喝道:“大王子,南蛮子打过来了。”

固摄止住狂笑,挥手道:“慌个什么,传令阔鲁索,让他继续前进,我倒要赌一赌,我和那姓杨的,到底谁的命更硬一些,谁才是真龙天子。”

双方除了正中央混战一团的两个阵营外,其余的士兵皆都冲向了对方的后营。

阔鲁索率领一队快骑,闪电般的赶到杨宗志面前,阔鲁索仰头向上望去,见到杨宗志孤身站在巨石上,身子如同一旁插着的银枪那般标挺而立,狂风吹起他的衣襟和发梢,看着气势颇为不凡,阔鲁索心头一热,抬头正要说话。

巨石上的杨宗志忽然低下头来,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道:“阔鲁索将军辛苦啦。”

话音刚刚落下,巨石便腾地一阵大响,杀出来数千个刀斧兵,阔鲁索面色一沉,暗叫:“不好,中计了。”

转头便想往后撤。

身后的士兵们杀出来,将他们水泄不通的围在内侧,还未进攻,便有无数人用蛮子话朝外面大喊道:“阔鲁索将军投降啦,固摄必败……阔鲁索将军投降啦,固摄必败。”

阔鲁索面色一惊,暗自纳闷道:“这是……怎么回事?”

仰头望了望固摄战车的方位,见到他被数百个南朝士兵围攻,仓促的向北撤去,战车下面栓了八匹最好的骏马,一般的刀兵和骑兵是远远无法跟上的。

再看看阵中央对垒的士兵们,果然听了这几句喊话后,手上的动作迟缓,围聚的军阵也懈怠下来了,南朝士兵趁机左冲右突,将那些茫然四处张望的士兵们一个个斩于马下。

阔鲁索心头猛跳,顿时明白过来了,南朝人的这一手,原是个催心之计,四国出兵时,原本派来了五员猛将,个个都是军功彪悍之人,可丹奇和达尔木死在了阴山下,弼劳奇被杨宗志一枪挑瞎双目,自捶而亡,哥舒尔特却又被固摄一刀砍断了脖颈。

现下蛮子军阵中,可以领兵的大将,只有阔鲁索一人而已,固摄将十万人集中在一起,兵权也随即收回,无论大仗小仗都是他一手指挥,因此士兵们还不感到惶恐,眼下南人用区区数千人将他阔鲁索围住,放出谣言说他投降,便是要搅乱人心,再加上固摄被远远的赶向了北边,无法亲临指挥,造成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原本依靠兵多占据的优势,瞬间便被扭转了过来。

阔鲁索哼哼冷笑一声,开口想要大喊,话还未说出口,便有一把亮晃晃的钢刀递到了他的面前,来人阴沉着脸道:“闭上你的狗嘴吧!”

阔鲁索晃眼一看,见到来人一身威武的盔甲,头盔下露出一排浓密的胡须,生得倒有几分威猛,阔鲁索来不及细思,只得挺起手中的狼牙棒,迎了上去。

杨宗志站在高高的巨石上,抬眼见到战场中乱作一团,原本被围攻的南朝士兵们,反客为主,将人数多于他们的蛮子大军压在了里面,听到喊话后,南朝士兵人人士气高涨,不断重复大吼着那几句话,而蛮子大军却是心头惶恐,这时候……正是要有人站出来稳定局面的要紧时刻。

古有淝水之战,秦王苻坚号称雄兵百万,却被几句“秦王败了……秦王败了……”的谣言弄得军心大乱,哪怕秦王在阵中也无法阻止士兵们逃命的脚步,更何况又是眼下的局面。

固摄被他派出几百人赶到了北面小河边,而阔鲁索的快骑又被月州城的樊一极将军死死的围困在巨石下,只要再这般坚持一、两个时辰,无人指挥的蛮子士兵便能被杀得大败,血流成河。

杨宗志的唇角边微微一笑,见到小河边的固摄或许是察觉到不对劲,跳着脚从战车上下来,与士兵们战成了一团,杀掉了好几个人,可是无奈他们离得太远了,等他将那些追赶的士兵都杀光,再赶过来的时候,这边也许大局已定,败势无法挽回了。

再低头一看,樊一极将军倒是生猛的紧,手中的钢刀宛如蛟龙出海,不断砍在阔鲁索的身侧,难怪……这位樊将军先前请命,说要独战蛮子大军,他的手上倒是有几分真本事,杨宗志怕他这里有个闪失,便一直站在巨石上候着,万一他要是露出败象,赶紧能下去支援,这会子见了,心头不禁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六万多南朝士兵,将整整十万蛮子兵顶在了外面,蛮子兵眼见大王子的战车逃得远远的,一时都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大王子跑掉了,还是其他什么,反正阔鲁索将军都投降了,蛮子兵阵中再无一员大将,他们心头懒散,战意便就这么怯了。

固摄当着众人面杀掉哥舒尔特时,大家心底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哥舒尔特的确打了败仗,可是他殚精竭力的为固摄领兵,到头来,却落得人头分家,大家不免都有些心寒。

跟着固摄来到绵州城后,一连打了几个胜仗,四国大军士气高涨,因此也就没人再回想哥舒尔特的下场,但是此刻阔鲁索也被人招降了,浑然不见人影,而大王子却又远远的逃到了小河边,士兵们纵然想要拼命,也没有了效力的对象,南朝人趁机杀了过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杀了无数人,大家不由得更是恐惧,排在最后面的,忍不住都已经转身向外逃走了。

杨宗志更是心下宁定,十万蛮子兵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只要最多一盏茶时间,他们就会四顾逃命,现在跑的人还不算多,人人处于迷茫的观望当中,南朝士兵一边杀敌,一边狂喊“固摄必败!”

势头仿佛星星之火,一旦怒烧起来,到时候就算固摄再只身赶来,也无法阻止士兵们仓皇向北的脚步,说不定……还会被手下士兵们推倒在地上。

正在这时,身下面的战斗猛然起了转变,那一直挨打还不了手的阔鲁索,突然大喝一声,避过了樊一极的钢刀,身子在马上一个拧腰,肩头抗住,将樊一极横空抱了起来,这变故来的十分快,快到大家都还没发生出反应。

阔鲁索擒住樊一极,不敢稍有迟滞,拼命骑马向包围圈外冲去,沿途只要有士兵阻挡,他便将樊一极举到面前,大喝道:“让开!”

这些士兵们大多是樊一极的手下,见到主将被人擒拿,无人敢挥刀去砍,更加无人敢挡在马前,任由阔鲁索向外冲去,杨宗志在巨石上看得眉头大皱,这番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了,等到他明白……原来阔鲁索一直在藏拙,作出无法抵抗的狼狈模样,放松了大家的警惕,接着他再趁势发难,用樊一极作护身符,护着他自己冲出重围。

杨宗志从巨石上一跳而下,大叫道:“千万不能放他走!”

士兵们听到命令后,方才又乱手乱脚的围过去,可阔鲁索弯腰伏低在马背上,避过几枝箭羽,来到重围外,更是将臃肿的樊一极丢上了半空,绝尘而去。

杨宗志在身后看得顿足不已,心情一时沉到了谷底,李十二娘擎着宝剑飞跑过来,娇声道:“公子,他……他跑了,怎么办?”

杨宗志呆呆的看着眼前乱象,见到那一身盔甲的樊一极自半空落下,重重的摔在地面上,士兵们纷纷围过去,将他扶着站立起来,杨宗志苦笑一声,咬牙道:“传令,撤兵!”

“撤……兵?”

李十二娘娇呼一声,一时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联军正处在大好势头中,杀得蛮子兵丢盔弃甲,这时候撤兵……无异于纵虎归山,失去最好的良机。

军令一时还未传下,阔鲁索快步骑回阵营中,振臂高呼道:“阔鲁索在此……阔鲁索在此,大王子有令,谁也不许后退,给我杀回去!”

蛮子士兵们看见了,人人高声欢呼,悬浮的心情这才落了地,看到阔鲁索大人完好无恙的杀回来,大家喜动眉梢,方才怯战的心思顿时抛到了天边,挥舞着弯刀重又杀将回来。

南朝士兵气盛,靠得是蛮子兵的士气低落和人心惶惶,此刻蛮子士兵找回了主心骨,战力不由得成倍增长,不过一会,便将主动权又抢回了手中,这时候……人马的劣势尽显无遗,单兵的战斗力又比不过人家,南朝六万大军只能且战且退。

蛮子的骑兵冲进南朝大营中,左右砍杀,片刻之后,后营中传来鸣金收兵的短号,士兵们已经有些挡不住,听了号角更是争先朝后退去,蛮子兵鼓起余勇,追杀了二三十里路,杀得血流成河,骸骨堆了满满的一道。

一直到夜幕降临,蛮子兵才停止追杀,原地休整,杨宗志等人一路向南逃窜,过了邸州城都不敢停歇,径直赶到平州城外,才稍稍的透了一口气,大军重新点算人数,死伤的,逃命的,竟有一半之多,原本的六万人马,到了此刻……只有三万人左右还跟在身后,一个个垂头丧气,满面熏黑,脑袋低垂,甚至都不敢抬头见人。

粮草并未随军运来,大家又累又饿,围在一起烤火,四野里冷清一片,军营中也无一人发话,隐约的……还能听到小声压抑住的抽噎声,杨宗志等人目睹此时此景,不禁一齐暗暗叹气,沙场之上,胜负往往是瞬息间的事情,前一刻或许还是珠玑在握,片刻之后,却又败势尽显,根本由不得人所控制。

杨宗志布下的计谋再好,没有可以执行的力将,徒叹奈何。

过一会,许冲带着一群士兵气呼呼的冲了上来,他往杨宗志的身旁一站,对手下士兵们挥手道:“带上来!”

杨宗志抬头茫然的看过去,见到士兵们押解着一个捆得好像粽子一般的将领冲上来,用手一推,把那将领掼倒在地,杨宗志轻扫一眼,蹙眉道:“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许冲满脸铁青色的乌黑,牙关却是怒咬,恨声道:“这个该死的樊一极,中午对我们夸下海口,说他一人率领五千手足,便能将阔鲁索斩于马下,你倒是斩呀!哼!人家没杀死,反而被贼人掳走了,致使我们大计败露,死了三万多人,大家说说,这混蛋樊一极该杀不该杀?”

许冲这番话说得振振有词,众人听了不免都有些义愤,今日之败,的确全由樊一极太过轻敌造成,说他害死了三万弟兄,果然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上官晔被砍头之后,现下又要来杀樊一极,联军将领们一个个心头惴惴不安,视线一起汇集到了杨宗志的身上。

杨宗志蹙眉看着跪在地上的樊一极,中午时分,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主动请缨,听人说,他是这十三城守将中功夫最好的一个,此刻他低着头跪在地上,不发一语,四周的火把照在他的身上,见他的身影拉长了数倍。

杨宗志心头一叹,从许冲的腰间拔下钢刀,执着明亮的钢刀向樊一极走了过去,四周的将领们看见了,不由得一个个心内抽紧,嘴唇嗡动,却又不敢替樊一极求饶。

杨宗志走两步,稍停片刻,又向前走了两步,手中钢刀的森冷光芒,甚至都晃到了樊一极低垂的脸颊上,樊一极猛地咬咬牙,高高的昂起头来,将脖子向前凑了一凑。

杨宗志正好走到他面前,却是忽然一伸手,将他背上的绳索尽数挑断了,樊一极闭目等死,只觉得身上一轻,睁眼看了看,一时间目瞪口呆。

许冲在背后大叫道:“杨壮士,你……你作甚么?”

杨宗志回过头来,叹气道:“今日之败,实在是我有大部分的责任,定计时,樊将军主动请命,我当时便有这个担忧,不过我却没说出来,而是一直候在樊将军的身边,相机行事,樊将军若能制住阔鲁索,那当然一切都好,樊将军若是力有不逮,我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顿了一顿,他稍稍往回走道:“因此我将其余人都派到了大军中,只留下我和樊将军在后营留守,阔鲁索开始诈败,我与樊将军同样被骗,待到阔鲁索忽起发难时,我想再要阻止,已经力所难及的了,哎……所以今日由胜转败,我和樊将军二人是同罪,许大人既然要杀樊将军,那便连我一起杀了吧。”

许冲听得面色一呆,震骇道:“杨壮士,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嘶哑的大哭声,樊一极扑倒在地,放声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杨大人你何干,是我自大造成三万兄弟的死难,我樊一极该死,罪该万死!”

他一边喊话,一边将脑袋重重的撞在泥土中,咚咚的听得甚是惊心,再加上他的嗓音嘶哑,吼起来如同夜枭般恐怖,将领和士兵们听在耳中,不免都有些感同身受的悲戚,有的人转过身去,悄悄的抹了抹脸颊上滚烫的热泪。

杨宗志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去,将樊一极强自扶起来,缓缓的道:“樊将军还是起来吧,我们今日一败,人手本就不够,怎么还能阵前杀将,过去我杀上官晔,是因为他临阵逃脱,是军纪中最最恶劣的行径,但是樊将军先前已经尽力了,虽然失手被阔鲁索擒住,可并不是出于本心或者恐战,我若是杀了你,这三万余下的大军中,日后还能谁敢出面迎敌。”

许冲道:“那……那依杨壮士的意思,咱们先放过不杀,总之死罪先记着,等待日后樊一极你立下军功,再功过相抵。”

他此话一落,四周人俱都松了一口气,看向杨宗志的目光,带着一些别样的感激。

樊一极从地上咬牙跳起来道:“杨大人,许大人,樊一极烂命一条,既然你们留我不杀,樊一极愿意单人匹马在此等着,今夜过后,蛮子兵势必快速追击而来,我留在此地,想尽办法阻他们一阻,总之杀掉一个够本,多杀一个赚一个,你们快快回幽州城去吧,向范蕲大人请命,求他再募新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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