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牵马上座,许冲哈哈笑道:“杨大人,咱们真就凯旋回朝了?”似乎好事来的太快,犹有不信。
杨宗志点头道:“是……”
回头望了望浩瀚如烟的凤凰城,见到这里的建筑随着山势,一层叠着一层向上,一直铺到北面呼伦山下的坡道旁,远处笼罩在阳光下,看起来金光万丈十分耀眼,他胸中不禁感慨万千,如今之局,就如同万事俱备,仅欠东风。
想了一想,又对朱晃和许冲等人吩咐道:“你们记得去换回通关文牒,明日一早天不亮便出发……”
许冲等人大喜着抱拳道:“是……”
忽日列从身后跟上来,惊道妈:“我们?……杨老弟,你,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发吗,你要去哪里?”
杨宗志诶的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目光柔柔的牵动着凤凰城深处,在那里面的某个角落中,正有一对痴情的姐妹花等着他去带走她们,现在采用鱼目混珠的法子显然行不通了,索性不如和大家就此分开,从而蒙混过关。
昨晚和赛凤约好了明夜子时相会,杨宗志料不到事情进展的这么快,快到超出了他的预计,因此这约好的时间便显得迟滞了许多,大军无法久留,看目前情形,如果无端端的再驻扎两天,势必会引起扎西哈多方面的猜忌和不满,杨宗志于是当机立断,决定让许冲他们先走。
他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对忽日列等人说道:“我们暂时分开,归国之前,必定赶来同你们会合,你们放心就是……”说罢拉转马头,快速的穿出街口,向南城门腾腾而去。
……
豪苑内的隔窗中,几双眼睛正直直的盯在他们离去的背影上,扎西哈多手中飞快的把玩着那封羊皮罢战书,看着杨宗志等人结伴远去,消逝在晨间的丽日下,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背后有随人小声应道:“殿下……”
扎西哈多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坐入一把宽大的躺椅中,前后摇晃,闭目问道:“打听的怎么样了?”
“刚刚带回来的消息……”随人压低嗓音,凑近身子弓腰说道:“那人已经翻过阿尔金山,昨夜不曾休息,夤夜赶路……”
“好快啊!”扎西哈多惊讶的砸吧砸吧嘴唇,对手下随人们笑道:“她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婆,不怕把性命搭在路途上了吗?”
说到这里,他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手中随人顿时跟着他一起发笑,只不过其他人的笑声就勉强尴尬的紧了,笑了片刻,另一个随人忧心忡忡的说道:“殿下……按照她这么走法,则最快今夜便能抵达王庭,留给我们的时间,可就不多咯!”
扎西哈多轻狂的笑容僵在脸上,阴鹜的冷下脸庞道:“嗯,的确是不多了,现在王庭的公卿们尚有五六个不愿意效忠我们,一旦我们发起政变,把握还是不大啊……”
他闭目思忖良久,果断下令道:“速召来我们手下的死士,预备在遮龙道上伏击一路。”
手下人一齐震骇的跪下道:“殿下……您,您是要把她扼杀在归途上?”
扎西哈多阴测测的森笑道:“她要是这么容易死,本王哪还需要运筹帷幄这么久呀,这只能阻她一阻,让她重掌王庭的时日稍许延后而已……”
顿了一顿,继而又对其中一个随人下令道:“你去传令,就说南朝大军务必于今夜子时之前动身,否则,勿怪本王不给他们淘换通关文牒,让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那随人欣然领命而去,那人走后,其余人围聚在扎西哈多的身边,七嘴八舌的问道:“殿下……这种要命时刻,我们还管南朝人作甚?”
“是啊,南朝人走也好,不走也罢,与我们大事何干,说不定他们留在这里,还能制造一些混乱,为我们转移一些注意力……”
“依小的看,他们最好是不走,不懂虚实的人,说不定都会以为他们是我们的同盟,对我们实在利大于弊啊。”
扎西哈多神情木然的坐在躺椅上,任由身边人喳喳呼呼的吵个不停,几日之前,初见杨宗志的那一夜,他或许也和这干手下人有着同样的心思,想着如何巧手利用杨宗志,为自己造势,形成内外辉映的局面。
但是这一切想法……都在他无意瞥见洛素允的那一刻起,消散的杳无踪影,扎西哈多甚至在那一瞬间,浑身冰冷的涌起了恐骇和后怕。
他还清楚的记得昔日刚成年时,唯一的一次隔着纱帘看到那位传言中的老太婆,那种让他不可自制的激动和一辈子都难以磨灭掉的深刻印象,这一幕就好像被刀子镌刻在了心底里。
直到目光触碰到洛素允的时候,心底里的刻痕似乎又活了过来,条条刀疤飞快颤动,那是一种让人甘心俯身听命,无法产生任何反抗之意的激颤,令扎下哈多这个素来狂妄自大之人,也涌起了不尽的惊怕。
如果杨宗志身边的娇娘,和那个人之间有着渊源关系的话,他们一旦联合起来,则扎西哈多大事必败,扎西哈多一直想不透,杨宗志这种时候,不去国内抢班夺权,反而到漠北来添乱是所为何来,这时候不禁豁然贯通,他是……先攘外,再安内呀!
明知道洛都的两个皇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因故杨宗志也不急着去扑灭他们,任由他们拼的你死我活,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他打的可真是好算盘那,也不知他从哪里和那个人之间攀上了联系,他们俩一拍即合,所以杨宗志才会千里迢迢赶来漠北相会。
“哼……哼哼……”扎西哈多面色阴沉的冷笑几声,为今他只有亲眼见到杨宗志走了方能安心,所以在昨日激将不成后,今日又转为安抚,力排众议,用优厚的条件促使两国签下和书,接着再名正言顺的赶着杨宗志走。
身边人依然在叽叽喳喳的吵个不休,扎西哈多忽然从躺椅上一跳而起,立腕道:“别说了,我意已决,你们记得把各方人马都监视起来,天娄匹夫,老察尔汗,甚至……我师父那边也不要放松警惕,明日天亮之前,对那些仍不愿忠于我们的王卿,全都不能看见早晨的太阳!”
随人一齐跪下大呼:“是,殿下英明,我等愿誓死效忠!”
……
回营后,扎西哈多的敕令果然紧跟而至,听说今日和谈大功告成,洛素允心情愉悦的去给杨宗志等人沏了茶水,茶水还没入口,传令的军官便跟着进营了。
对杨宗志等人随口宣令,接着把令纸扔在他们面前扬长而去,许冲跑过去把令纸接起来,撕得片片粉碎,这扎西哈多实在是欺人太甚,自古以来,也从未见过他这么无礼之人,和谈方一成功,便翻脸赶着对方走。
原本他们计划翌日一早出发,现在人家把归路给堵了,除非今夜前就走,否则不给文牒,到哪里都要受到钳制,杨宗志等人喝茶的兴致顿时浅了,坐在帐中商议了一会。
决议还是尽早赶路,天黑前向南拔营的话,至快两天后能淌过莴恰河,只要能跨过莴恰河,向南去的道路一马平川,路途繁密,便再也不怕受到任何的钳制了。
座上无意间听说杨宗志留下不走,洛素允和丁娆娆欣喜的小心思油然变成了惶恐不安,吃午饭时,把他偷偷唤进了内帐,上下盘问,“不是说好了一起走的吗,怎么你又要独自留下了?宗志呀,你倒是说说话啊。”
“是呢,杨……杨公子,娆娆也觉得这里山高路远,还是早些离去得好,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么?”
杨宗志手捧茶杯,凝神看着这一对娇花解语一般的师姐妹,脑子里不禁幻化出将秀儿和素允霸在大床上,那将是何等快意,她们虽然师出同门,可是性子特立独行,甚至截然相反,她们一个是狐媚撩人的,另一个是却是卓尔不群的淡雅仙子,若是这一对香喷喷的师姐妹能够同时陪寝床案,那便是做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看他嘴角勾着坏坏的笑容,洛素允用小手儿在他胸口轻轻拍打一记,嫣然蹙眉道:“想什么呀,我们在问你话呢……”
“啊……”杨宗志从遐思中回过神来,笑道:“可我走不了啊,我约了赛凤,明夜子时在南门相会,我若走了,谁来带她们姐妹回南方,哎……一年之前,我便该带着赛凤走的,只不过那一次我自己也险些丧命,造成与她失之交臂,这回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对她失信,否则的话,岂不是枉自为人。”
“哦,是这样啊……”出使之前,洛素允也知道他要来带走秀凤,赛凤的事情,甚至前天夜里,他的床头上留下了暗香余味,她也能品断出这是秀凤师妹的体香,不过大军先走,他便失去了最大的支援,孤身一人留在陌生地,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转念便道:“那我跟着你留下,婷姨把你交给我,便是让我对你的安危负责,我若舍你先走了,婷姨那边我可没脸去见她。”
杨宗志哈哈大笑着摇头道:“打什么紧,难道还怕我遭遇什么凶险不成,那好,我便带着神玉枪在手,这样你总放心了吧,素允啊,我跟赛凤她们都约好了,只等会面后,化装成几个过路的商客,辗转迂回渡过莴恰河,你只管安心就是。”
“不行!”洛素允绯红的小嘴一撇,俏然挺胸道:“婷姨她们走得时候怎么说的,就是说让你千万不可大意啦,你的本事大家都很放心,可是你毕竟处身异地,周围全都是说着蛮子话的野人,稍有不慎,你的行踪或许就暴露了呀,我不能先走,这回你说什么也不顶用的。”
洛素允的为人其实极有主见,她看准的事情,极少半路改变主意,别看她平时温顺柔媚,实则在大事上,杨宗志有时候都要让她三分,只看她这柳眉倒竖的俏生生模样,便知道要说服她是很难的。
转念再想:“带上素允也没有什么大碍,她为人机敏,武功又好,的确是个难得的贤内助。”杨宗志无奈的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了。
洛素允圆瞪着的美眸,霎时酥媚的眯了下来,嫣然露齿娇笑道:“算你吧……”回过头来,对着孤坐身边的丁娆娆柔声说道:“丁师妹,还是你跟着大军先走吧,有我陪着宗志,你也可以放心的……”
低头一看,丁娆娆不知想着什么心事,想的满脸痴痴的渲染,小手儿紧张的搓弄衣裙,将锻蓝衣裙捏的皱成一团,听到洛素允对自己说话,丁娆娆呀的一声,惊恐的回过神来,惶然尖叫道:“我……我不走,我也要陪着他,看不到他安然回到北郡,我……我死都不走!”
瞧见丁娆娆这幅过激的反应,杨宗志和洛素允茫然对视一眼,俱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诧,接着丁娆娆小声饮泣起来,洛素允微微蹙起艳丽的柳眉,拉着杨宗志走到了外间。
隔着布帘,丁娆娆那压低着的婉约啜泣声便听不真切了,杨宗志用手揉着额头,苦皱着眉道:“丁姑娘……她怎的了?”就算她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也不至于表现得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呀,这次留下,按照杨宗志所想,一切都在事先安排好了,水到渠成而已,只等接到赛凤和秀凤,便算成功了大半。
可以想象到的风险便是在归途上,遇见一些零散的盘查,但是以杨宗志和秀凤等人的本事机灵而言,总不会连一些下等士兵都对付不过吧,丁娆娆她在害怕什么呢,是草木皆兵,太过忧虑了么?
洛素允隔着布帘,侧耳倾听片刻,回头低声道:“宗志啊,有一件事情,我……我一直没敢跟你说,你还记得不记得,上回你带到神玉山的紫玉符,现在……就在丁师妹的脖子里挂着呢。”
“是么……”杨宗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恍然道:“原来你师父看中了丁姑娘,要选她作衣钵传人啦?”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事情只要深想下去,似乎又有些不对头。”
杨宗志点头道:“的确,丁姑娘不是给你师父赶出山的吗,你师父既然看重她,又怎么会赶她出门,这道理的确讲不通。”
洛素允娇媚的道:“是呀,因此我想啊,紫玉符……或许,或许是丁师妹她偷出来的,她害怕师父怪责,所以才会跟到北郡,甚至跟着咱们出塞,以便离开神玉山越远越好。”
杨宗志笑道:“这也有可能,咦……不对啊,她不敢回南朝去,跟我要留在突厥有什么干系,她为何如此着紧这事?”
洛素允腻声道:“是啊……”两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杨宗志甚至想:“以丁姑娘慈悲为怀的性子,她会去偷走师门的信物么,她连一只小动物的生死都看得那么重,岂会因为一己私念,盗走师门重宝,逃亡异乡。”
这样的丁娆娆,杨宗志是浑然想象不出来的,他也不能苟同一位心肠柔善的姑娘,会在转瞬间变成一个性格阴狠,行事泼辣的女子,可是丁娆娆心底里藏着许多事情,这些杨宗志和洛素允都能看得出来。
平日的丁娆娆少言寡语,总是默不作声的呆在角落里,与杨宗志和洛素允也极少谈心,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洛素允有限的几次和她交心,也都半途而废。
洛素允伸手推起杨宗志道:“宗志啊,你……你去和丁师妹好好说会话好么,临走之前,总要解决这道难题。”
杨宗志苦笑摇头道:“你是她的大师姐,你都不能让她说出来,我怎么行?”
洛素允没好气的刓了他俏媚的一眼,嫣然撇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继而将香喷喷的小脸蛋抵在杨宗志面前,媚然横眉道:“大哥啊……杨大哥,丁师妹心里面总是这么叫你的呢,我可告诉你,这事情关系到我们凤舞池的兴衰,虽然人家现在不是凤舞池中人了,但是师父毕竟把我拉扯大,你不问清楚,人家……人家便再也不让你碰我一根手指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