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提提踏踏的蹄声渐渐远去,圣米延修道院下的山谷落下一阵阵的回音缭绕。
几只兀鹫盘旋着在天空中升成小黑点,仿佛如堕天使黑色翅膀上坠下的羽翼。
站在山脚下仰望,一路崎岖的山道盘旋,狰狞的怪兽凭空俯瞰着谷道,几颗倔强的山松弯曲出各种诡异的模样,紧紧地扎住石缝生长。
圣米延修道院风格古朴的石木结构建筑峙立在凛冽的山峰上,在巍峨雪峰的背景下,由摇晃着的铁栏桥连接的修道院,仿佛凌驾于空中,座下白云飘荡,天空中雪花细碎散落,充满着神圣不可亵渎的味道。
在圣伯多禄教廷统一多米尼克大陆的宗教世界之前,艾斯潘娜王国只是古拉西帝国的一个行省,这片并不十分广阔的土地缺少肥厚丰硕的田野,却不缺乏虔诚的教徒,曾经和欧德修梵克同为神圣家族的亚特伍德就扎根在这里。
人们都说当亚特伍德销声匿迹之后,艾斯潘娜王国真正持修教义的修士都不会在国都马萨的任何一座教堂里担任主教,伯多禄教廷派驻的红衣大主教牢牢地控制着牧羊者的派系,在亚特伍德深深影响到的这片土地上,红衣大主教们从来就不信任艾斯潘娜本土的教士,他们在马萨的教堂里遣派的教士都必须有纯正的教廷长老派出身。
这意味着这些教士在征收免罪税和插手政务方面的才华远远超过了他们在领悟和传播教义上的能力。
幸亏艾斯潘娜王国还有圣米延修道院,这个圣徒格吉尔座下弟子米延创立的修道院,以孤傲的姿态俯瞰着伯多禄教廷的统治,不言不语,却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犯的超然。
圣米延修道院在艾斯潘娜王国信徒心目中的地位,并不亚于欧德修梵克这个神圣家族,而且因为格吉尔的原因,人们往往会认为圣米延修道院是和欧德修梵克同样继承清教徒的纯正教派圣地。
伯多禄教廷在宣布格吉尔教廷为异端时,并没有涉及到对圣徒格吉尔和他教义的批判性颠覆,圣米延修道院并没有因此而招徕祸端,反而因为它在名义上接受伯多禄教廷的管辖而得到伯多禄教廷的推崇,艾斯潘娜红衣大主教多摩乔伊斯甚至邀请过尤索修士前来马萨讲经,他想告诉艾斯潘娜的信徒,真正秉持圣徒格吉尔教义的修士,就应该像圣米延修道院的修士这样接受伯多禄教廷的训领。
“多摩乔伊斯大主教的特使,终究没有能够登上圣米延修道院,这座名为阿基博格的山峰过于高耸陡峭,让特使望而生畏,更不用说他那两匹珍贵的纯血马没有办法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了。”陆斯恩站在阿基博格山峰脚下仰望,微笑着道:“事实上能够登顶阿基博格走进圣米延修道院的无一不是虔诚的信徒……当然也有想要亵渎神圣的异端,这两种人都有着坚毅的内心,裴娜洛普小姐,你有信心追上尤索修士的脚步吗?”
“啊?”裴娜洛普回过神来,她刚才还在考虑,这位来自菲兹捷列家族的贵客和瓦格纳家族哥达少爷之间的矛盾,已经超出了她能够处理的范畴,是否应该上报商行高层再做考虑?
陆斯恩笑了笑,抬脚往山上走去。
裴娜洛普茫然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后,她在想这位陆斯恩先生是否是因为不知道哥达的身份,不知道瓦格纳家族在艾斯潘娜王国的地位?
他的神情和语气仿佛完全不知道巴尔克和哥达之间发生过什么,这种态度让裴娜洛普有些生气。
按照协定,这次合作应该低调地进行,至少不应该引起瓦格纳家族的注意,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可能了,哥达必然会调查陆斯恩和巴尔克两人的身份,虽然裴娜洛普在迪亚酒店是以假名开的房间,但在昨天晚上已经有很多人认出了她,这就不难把奈哲耳商行牵扯进去。
“在圣徒格吉尔来到艾斯潘娜时,他遇到了米延,当时的米延是一个牧羊者……并非代替神放牧世人的牧羊者,他放牧的是真正的羔羊。格吉尔在毕立毕奥山岩上展示神迹,引米延入教。米延在接受格吉尔的教诲后,回到阿基博格陡峭的山岩上,在那块名为毕立毕奥的巨大山岩上凿出了一个山洞,他在山洞里住了四十年。”陆斯恩走在最前,看着崎岖山路上的风景,“当时艾斯潘娜境内的塔拉索纳教派委任他为拜耳赛奥的主教,然而塔拉索纳教派萎靡奢侈的作风让他十分不适应,他把自己主持的教堂资产全部捐赠给穷人,也因此被塔拉索纳教派解除了职务。米延又回到了这里,从此不再走下阿基博格山峰,在毕立毕奥修建了一座小教堂……”
“这座小教堂很快就因为圣米延的名声成为了艾斯潘娜教徒心目中的圣地,尤其是那些得到过他帮助的穷人,许多都搬来接受他的洗礼,成为圣米延修道院的第一代修士。近千年之后,圣米延修道院还是和主持艾斯潘娜的伯多禄教派格格不入,却已经聚集了整个国度最受人尊敬的修士。”裴娜洛普点了点头,把思绪从烦闷中抽离出来,自己的任务终究只是在这短暂的几天陪伴两位尊贵的客人,至于他们在迪亚闹出和瓦格纳家族的矛盾,并非自己能够控制,即使商行高层要责怪自己,那也无可奈何。
对于圣米延修道院,裴娜洛普和所有的艾斯潘娜人一样熟悉,任何一个伯多禄教廷下辖的教区,都有那么一两座教堂和修道院凝聚了虔诚信徒们的信仰,在艾斯潘娜王国,圣米延修道院就拥有这样的地位,虽然它位于艾斯潘娜王国的最高峰阿基博格山上,却不妨碍它能够得到信徒们的亲近,每年朝圣时节,总有些老人和身体虚弱的信徒完成了健康人难以实现的奇迹般地登顶,这种事情似乎只会发生在毕立毕奥山岩下,更增加了圣米延修道院覆盖着的神圣光芒。
陆斯恩拿着手杖,拨开山道上细碎的石头,回过头来问裴娜洛普,“裴娜洛普小姐,你毕竟是女士,如果实在难以坚持,你就不必和我们一起上山了,登山虽然是许多人热衷的运动,却并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
“陆斯恩先生,你太小看我了,我曾经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登上了阿基博格山。这是我第十次来到这里,每年的圣米延诞辰日我都会来这里,尤索修士的三弟子是我的受洗教父。”裴娜洛普蹲下身体,紧了紧鞋带,跃跃欲试地说道。
裴娜洛普安排了陆斯恩和巴尔克今天的行程,自然做好了登山的准备,褪下正装礼服的她,身着一身红色短装,黑色的皮革马裤紧贴着大腿和臀线,随着她弯腰的动作而让翘挺的臀部呈现出夸张的曲线,白皙的腿部肌肤包裹在柔软的天鹅绒袜裤内,只在腰间露出一抹炫目的颜色。
裴娜洛普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小姐,她说登上阿基博格山峰似乎也不是吹嘘,那紧凑的身材曲线都充满着一种柔和的力量感。
陆斯恩点了点头,为裴娜洛普让开了道路,让她先行。
山道上微风习习,吹拂着裴娜洛普的发丝,女性的清香四散弥漫。
陆斯恩悠闲地观赏着沿路的风景,目光透过裴娜洛普的侧脸,看着那巍峨的雪峰,突然叹了一口气,“苦修士们真正支撑着他们的是什么?我想如果他们只是寻求心的安宁,似乎和教义也不符合。他们这样的人,大概是恶魔最难以诱惑的人类吧。”
“苦修士是恶魔最大的敌人,天使也会堕落,但我可没有听说过成为异端的苦修士。”裴娜洛普回头说道。
“可是如果是一个恶魔成为了苦修士呢?”陆斯恩饶有兴趣地问道。
“恶魔怎么会成为苦修士?”裴娜洛普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恶魔诱惑人类的七宗罪吗?这可都是苦修士的大忌,如果恶魔成为了苦修士,那么他就不再是恶魔了吧。”
“我的意思是,有些恶魔以苦修士的身份行走人间,说不定他们就是用这种最容易让信徒亲近的姿态诱惑世人。也许圣米延修道院就是某个恶魔千年来积攒的基地,就像一些异端教派一样,他们最初也是用捐赠穷人等方式吸引发展教徒。”陆斯恩似乎完全不介意这样的话语会亵渎圣米延修道院的神圣地位。
裴娜洛普对陆斯恩的这种态度十分不满,她停下脚步,严肃地告诫陆斯恩:“陆斯恩阁下,如果你用这种态度怀疑圣米延修道院的神圣,我相信你会在买入圣米延修道院大门的时候,受到神的惩罚。”
陆斯恩笑了笑,“谢谢你的提醒。”
虽然陆斯恩的态度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裴娜洛普却也不能和陆斯恩计较,毕竟对方来自樱兰罗帝国,据裴娜洛普所知,那个强大国度的许多人本来就缺少对神圣的敬畏,那里甚至有一群能够公然宣称无神论的家伙存在,例如位列宗教裁判所守日者名单上的艾格波特先生。
裴娜洛普可不能强迫陆斯恩像艾斯潘娜王国的所有人一样对待神的教义充满感激和敬畏。
陆斯恩一行三人在毕立毕奥巨岩之下停驻了脚步,这块似乎从亘古以来就存在于此处的巨岩已经在风雨中承受圣米延修道院千年,依然屹立不倒。
毕立毕奥巨岩甚至可以说是阿基博格山峰上的又一巅峰,谁也不知道高达万尺的阿基博格峰顶上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块巨岩,除了神的力量,还有谁能够造就如此玄妙的景观?
裴娜洛普坐在一块小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山路崎岖难行,她那双价值不菲的马靴已经布满了划痕,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流淌而下,顺着脖子落入了乳沟之间留下了一条清亮的湿痕。
巴尔克毕竟是一位强壮的骑士,虽然背负着一些水和食品,反而比裴娜洛普要轻松许多,他依然笔直地站立着,观看着山半腰的风景。
“难怪巴尔克骑士可以把哥达打成那副模样……”裴娜洛普摇了摇头,她当然清楚哥达和巴尔克之间起冲突的时候,哥达绝不可能是单人,来自巴萨的哥达,有着和麦尔肯公爵同样的习惯,出入都是前呼后拥。
“他很强壮,而且他是菲兹捷列家族最优秀的骑士。”陆斯恩轻轻呼着气,在裴娜洛普身旁坐了下来,放下手杖,为裴娜洛普准备了一小壶清水。
“谢谢。”裴娜洛普虽然十分口渴,依然很注意形象地小口泯着。
“只有千年的积累才能够有这样的规模吧,真让人难以想象,这个修道院是如何建立的。”陆斯恩搭着手望着似乎在不远处的圣米延修道院。
毕立毕奥巨岩是整块的岩石,岩石表面坚硬如铁,整个岩石四面都是绝壁,只有一条仅可以单人前行的石道环绕着岩石登上顶部。
站在陆斯恩现在的位置已经可以看到山顶隐隐约约的苦修士身影,尤索修士虽然只比陆斯恩一行早一步离开,现在却完全消失在毕立毕奥巨岩的山道上了。
“我们继续吧。”休息了一会,陆斯恩站了起来,拿上了裴娜洛普随身携带的小包,这种小包平时虽然没有感觉,但在这样的攀登中却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累赘。
“看来我需要更多的锻炼了,我记得我第一次爬上毕立毕奥巨岩时,都不需要休息。”裴娜洛普感激地看着陆斯恩,她的肩膀是真的难以再承受这个装着她一些私人用品的小包了。
“也许并不是你需要更多的锻炼了。只是圣米延修道院需要一条更开阔的道路来迎接它虔诚的信徒。”陆斯恩摇了摇头,“可是非常矛盾的是,那些只是嘴上说着虔诚的所谓信徒会对这条山道望而生畏,从而暴露他们信仰的缺失。如果把圣米延修道院的道理修建的如同通往马萨德利大教堂同样的宽阔,那么走进圣米延修道院里的信徒,大概都是需要向多摩乔伊斯大主教捐交免罪税的那种已经在地狱预定位置的恶棍,伪善者了。”
“我想真正的虔诚,并不需要身体的检验,可是如果连身体的检验都无法通过,很难让人相信他心的虔诚。”裴娜洛普笑了起来,“非常庆幸的是,我的教父说我是虔诚的信徒,而我的身体也能通过检验。”
“很让人意外,你的教父居然是圣米延修道院里的苦修士,要知道有多少马萨的贵族希望这里的苦修士为他们一出生就环绕着荣耀光环的孩子洗礼,都被拒绝了。”陆斯恩有些惊讶地问道。
裴娜洛普微微扬起好看的眉角,颇为自豪地说道:“这是圣米延修道院的传统,他们对穷人的尊重甚于贵族。圣米延曾经说过,孩子都是平等的,贵族的孩子和穷人的孩子,我们都应该同样对待,可是贵族的孩子远比穷人的孩子拥有的要多,如果我们这些修士再不偏颇穷人的孩子多一点,谁能告诉我他们怎么会是平等的?”
“你是穷人家的孩子?”陆斯恩更加意外了,他一直相信,穷苦人家诞生的孩子很难有裴娜洛普这种自信而优雅的气质,或者说她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够拥有裴娜洛普的这种气质。
“穷人家的孩子……”裴娜洛普摇了摇头,轻笑道:“算不上吧,但我至少不是出身贵族。我的父亲是马萨国学院的一名学者,他曾经在迪亚停留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他每天都会攀登阿基博格山峰,像他那样一位戴着眼睛,穿着学者长衫的人,总是会引起人注意的,他偶尔也会到圣米延修道院借阅一些经书,认识了我现在的教父索素修士。”
“那尤索修士应该对你有些印象,在山下我看到他多看了你几眼。”陆斯恩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尤索修士时是在十三岁,那时候我陪伴着父亲来拜访教父,尤索修士正在诵经,我莽撞地打翻了他的经文讲坛。”裴娜洛普耸了耸肩,吐了吐漂亮诱人的舌头,“当时我真的吓坏了,尤索修士却也是像今天这样,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捡起他的经文,慢慢地走开,既没有责怪我,也没有安慰我。”
“他真是一个怪人。”陆斯恩给尤索修士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陆斯恩先生,如果你在圣米延修道院里再发表这样的言论,我可以保证你会留下圣米延修道院里过夜,相信我,那绝对不是你能够忍受的经历。”裴娜洛普停下脚步,认真地提出了建议。
“为什么?”陆斯恩难以理解地问道。
“除了那位已经有几十年没有露过面的修道院院长,尤索修士是圣米延修道院最德高望重的修士,他也按照继承修道院院长的惯例在艾斯潘娜王国各地游历了多年,并且掌握着修道院罪祈祭坛的钥匙。”裴娜洛普抬着头仰望隐藏在云雾之间的山道,仿佛那里还有尤索修士并不强健却让人敬仰的背影,“你说尤索修士是一个怪人,在苦修士们的耳中,这不只是一种亵渎,还是对圣米延修道院的侮辱。同时还有一些常年居住在修道院的信徒,他们会冲过来愤怒地把你推下山岩,你难以理解尤索修士拥有的威望,但我想你知道再说这样的话,对你一定没有好处。”
“谢谢你的提醒,我希望这只是提醒,而不是到时候让我后悔的忠告。”陆斯恩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罪祈祭坛又是什么?”
裴娜洛普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摆了摆手,“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直传说那是只有圣米延修道院院长才有资格知道的圣米延修道院最大秘密,即使是尤索修士,也只是掌握着钥匙,但他要真正接触罪祈祭坛,一定必须等到他名正言顺地成为院长,并且得到了前任院长的许可。”
“我想可能里边关押着一只恶魔,类似于地狱六君王那种罪大恶极的恶魔,这块毕立毕奥巨岩就是镇压恶魔的法器,而这座圣米延修道院,正是圣徒格吉尔命令米延修建,用来掌控法器关键部位的存在,这一切的秘密都涉及到那把钥匙。”陆斯恩似乎很有想象力地解说,然后看着裴娜洛普的眼睛:“你最喜欢的那名幻想小说家,难道放过了这个题材?”
裴娜洛普十分无奈,她没有接话,更不想回忆昨天晚上和陆斯恩在海边的话题,那会让她又陷入昨天晚上那个梦境带来的尴尬中。
毕立毕奥巨岩上的山风格外冷冽,吹拂的人微微有些晃动,让人不得不紧紧地抓住岩石壁,难怪许多老弱病残的信徒能够攀登上这里,走入圣米延修道院就被称呼为神迹,这可是健康人都难以把步伐迈出稳定的险地。
一些青色的杂草从岩石的裂缝中挤出身体,在风中摇摇晃晃,搅动着弥漫的云雾,裴娜洛普屏住呼吸,在这里她可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有一人宽的山道一侧,就是万尺深渊,从这里掉下去,绝对会给人永坠地狱的痛苦感觉。
大概在掉落底部时,连渣滓都不会剩下,裴娜洛普可不想落个如此凄惨的下场,看到身侧的陆斯恩还有暇去探头看看绝壁上攀爬着的一些怪异植物,裴娜洛普担惊受怕之余却不敢稍作提醒,因为她担心这位鲁莽而大胆的陆斯恩先生,会不小心掉下山岩的同时也把她给拉下去。
在浑身都感觉到酸痛的时候,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毕立毕奥巨岩顶上的修道院,裴娜洛普站直了身体,扶着圣米延修道院门口的青松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只是疲惫,更多的是紧张之后突然的放松带来的劳累感觉。
圣米延修道院的古朴建筑近在眼前,和远观时飘渺悠远的印象不同,眼前的修道院十分的普通,仿佛只是某些随处可见的小修道院,毫无艾斯潘娜信徒心目中圣地的神圣气质。
圣米延修道院不大,毕立毕奥巨岩虽然庞大,也不可能给修道院无限扩张的地盘,要在这相对局促的岩石上修建修道院,显然所耗费的不是财力和物力,还需要一些超越俗世的力量才能够完成。
不同于圣米延在千年前的独居,如今的圣米延修道院聚集了艾斯潘娜最苦心精修的修士,在多次扩张之后,圣米延修道院那孤傲的主楼已经加高到了八层,仿佛是在岩石上突兀地生长出来,颤颤巍巍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敢于住进这里的人,需要的可不只是一点点的胆量。
这样的险境,在有些狂傲的山风和冰冷的雪花环绕下,更是有着绝地的感觉,来到这里片刻,裴娜洛普已经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她只想赶紧躲进修道院那虽然普通却决不至于漏风的房屋里。
修道院里的几个修士站在门口,清扫着雪花,他们的表情安详而宁静,看到裴娜洛普,除了有一个人微笑示意以外,其他人都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继续着他们的工作。
“这是我教父的弟子,他认识我。”裴娜洛普悄声向陆斯恩解释。
即使是苦修士,也还是有亲疏观念,陆斯恩点了点头,跟在裴娜洛普的身后。
“盎格修士,我尊敬的教父在吗?”裴娜洛普向盎格修士行礼。
“裴娜洛普小姐,老师正在跟随尤索修士研读昨日未完成的经文。”盎格修士有着相对和蔼的容貌,他的两撇胡子上沾染了些许雪花,显得有些像马萨街头普通的扫雪人。
“我可以在读经室里等待吗?”裴娜洛普问道。
“当然可以,你和你的朋友都可以。圣米延修道院欢迎任何一位虔诚的,动摇的,迷茫的信徒。”盎格修士看了一眼陆斯恩和巴尔克骑士,这两个男人悠闲的态度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虔诚的信徒,盎格修士还是有这样的分辨力的。
“今日主持诵经的是尼莫修士。他的地方口音可能会让你听得有些费劲。”盎格修士看着裴娜洛普的背影,好心地提醒。
尼莫修士是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老者,他干瘪的嘴唇吐字并不清晰,他在裴娜洛普一行人走进诵经室时,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他全神贯注的目光都落在手中的经文上。
诵经室里聚集着圣米延修道院里绝大多数苦修士,还有几位似乎是普通的信徒,他们的眼睛中散发着一种满足而虔诚的光芒,稍稍和苦修士有些不同。
裴娜洛普在注意到最后一位身形微胖的老者时,却张大了嘴。
“怎么了?”陆斯恩看到裴娜洛普惊讶的目光,也看了看那位老者。
这是一个慈祥的老者,拥有着十分漂亮的老人皱纹,深邃而不干枯,仿佛那里堆积的都是睿智,而不是时间淘汰下来的苦难和蹉跎。
“瓦格纳家族的伯纳德侯爵,他曾经是国都马萨最有权力的人之一,在麦尔肯公爵把握艾斯潘娜王国的权力核心之前,他是卡洛斯一世指定辅佐当今国王的三位重臣之一,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辞去了所有职务,离开了马萨,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去向……同时他也是哥达的爷爷。”裴娜洛普有些明白地点了点头,“难怪尤索修士会亲自为哥达治疗,看来主要原因是因为伯纳德侯爵就在圣米延修道院。”
“尤索修士似乎并没有在乎权贵的身份,他在山脚下甚至没有为哥达出手的意思。他怎么就会因为伯纳德侯爵而下山治疗哥达呢?”陆斯恩记得尤索修士可是说伤害身体和被伤害身体都是罪这种话的。
裴娜洛普莞尔一笑,“苦修士也是人啊,伯纳德侯爵在圣米延修道院的日子不短了,只要他虔诚苦修,尤索修士对待他和对待普通人就没有区别,一样会对伯纳德侯爵产生朋友的感情,伯纳德侯爵恳求他去救救自己的孙子,尤索修士不会拒绝的。”
“我想圣米延修道院一定还聚集着许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们不一定会在这个诵经室里。”裴娜洛普肯定地说,然后小心地看了看前方诵经的尼莫修士,这个醉心经文的修士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这里多了几个完全没有听他诵经的客人。
即使如此,几个在这里展现虔诚姿态的信徒还是注意到了裴娜洛普在和陆斯恩说话,他们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裴娜洛普连忙停住话头,又觉得这里似乎并不是个愉快等待的地方,拉了拉陆斯恩的手,“我们换个地方吧,我们可以去后廊看看阿基博格山峰的风景。”
陆斯恩点了点头,回头却发现巴尔克已经在诵经声中酣然入睡。
裴娜洛普忍不住噗嗤一笑,却没有唤醒巴尔克,带着陆斯恩离开了诵经室。
和樱兰罗帝国以及其他许多地方的教堂,修道院不同的是,圣米延修道院里并没有任何警戒和多余的杂仆,即使偶尔碰到几个修士,也没有人询问陆斯恩和裴娜洛普在这里干什么,两个人顺利地穿过几层经楼,来到了圣米延修道院著名的廊道。
“据说站在这里,可以感觉到天国的气息。圣米延就是在这里接受圣徒的洗礼,并且在天国的光辉中,迈入天国的序列。后人保留了这个完全伸展出来,没有任何承重结构的廊道,有人说站在这个廊道里,如果你是最坚贞虔诚的信徒,洗脱了原罪的人可以在这里看到天国大门璀璨的光芒,甚至是天使的羽翼。”裴娜洛普扶着栏杆,伸出手,仿佛想触摸天国的大门。
“这里就是圣米延修道院赫赫有名的天国阶梯?我听说过一些介绍,许多疯狂的信徒甚至在这里纵身跳下万尺悬崖,他们认为这就可以走入天国……最后的结果是山谷里多了许多尸体和肉屑而已。”陆斯恩颇有些大煞风景地讥讽,任何一种信仰都会培养出疯狂的精神来,这似乎是宗教难以避免的缺陷。
“他们不可能走入天国。”裴娜洛普颇为不屑地说道:“真正的信徒应该静心等待着天国的选择,而不应该去寻觅。他们早已经迷失了,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对经文教义领悟的资格。他们只知道追寻个人的幸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走入天国?所以圣米延被天国迎接,而那些跳下去的人自然都走进了地狱,恶魔最喜欢这种人。”
“你怎么知道恶魔喜欢这种人?”陆斯恩笑着摇头,“不要以为恶魔对于这种缺乏理智的行为很欣赏,恶魔会诱惑那些理智的人,用各种欲望去操纵他们,才能够满足他们玩弄人心的乐趣。对于疯子,任何一个恶魔都不会太在意。”
“你很了解恶魔?”裴娜洛普记得陆斯恩并不是第一次用这种言论宣称恶魔的行为。
“你不是也很了解恶魔吗?从你最喜欢的那位幻想小说家那里。”陆斯恩同样伸手感受着廊道外的雪花,“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继续昨天晚上的话题?说实在的,这里可是比佩德罗《海角》更容易构造恐怖故事的场景。”
“不……不……”裴娜洛普的脸色突然变成异样的绯红,陆斯恩提起了佩德罗的《海角》可是她却想起了蒙扎特的情欲剧,昨天晚上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身旁的男子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浓烈,连她的感觉都格外敏锐,能够清晰地感受他的呼吸,心跳和强有力的臂弯……
裴娜洛普匆忙后退,陆斯恩有些奇怪于她的反应,却突然发现裴娜洛普凭空消失了!
裴娜洛普当然不是使用了某种隐秘的藏匿术,她脚下的木板裂开,整个身体掉下了万尺深谷。
一声凄厉的惨叫嘎然而止,让正准备营救的陆斯恩收回了手杖,他走近那块裂开的木板,却发现裴娜洛普正抖抖索索地站在廊道下一块突兀的石头上。
“裴娜洛普小姐,如果你在这里掉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奈哲耳商行解释……踏着天国的阶梯走入天国?相信我用这种理由一定会被认为是谋杀,即使这个故事发生在圣米延修道院。”陆斯恩试了试脚下的木板,半蹲下身体,准备拉裴娜洛普上来。
裴娜洛普脸色苍白,马上抓住了陆斯恩的手,这才松了一口气,用带着哭泣的呜咽声说道:“陆斯恩,你还有这样的心情……你的调侃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我刚才差点死了……”
“如果你掉下去,我也会跳下来陪你……这不是玩笑,真的。”陆斯恩轻轻用力,裴娜洛普却往下扯了扯他的身体。
“你站稳了,别像我一样……”裴娜洛普还是有些担心,她可以看到这些木板都有些腐烂。
“咦?陆斯恩……我好像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裴娜洛普把手从陆斯恩的手指里拔出来,微微惊奇地抚摸着一块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