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醒来之后我真想抽我自己,我怎么不问问我以后会不会得艾滋病呢?

不过换个思路想想,得了艾滋病应该就不能娶老婆了吧?我会有一个未婚妻,这是不是就说明我没有中招?

无论如何,我开始期待夏天的到来了。

同时我也想念茉莉,我在梦中也想她,可惜在梦中她总是在我面前隔了一层雾,如果我想再见到她,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见到她,我就必须活着。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一个星期,我连门都不想出,饿了就打电话给楼下餐馆的老板让他给我送饭上来。

我按时吃饭,然后昏天暗地地睡觉,我的身体逐渐开始重新长肉了。

在家里待的这几天,除了当时临走前守宫赊给我的那盒羟考酮之外,我没碰任何的毒品,我已经快要恢复成溜冰前的体重了,身体机能痊愈如初。

接下来的的当务之急,是得赶快想办法把我欠的钱还上才行,两万多块钱,我得加把劲了。

于是我决定走出家门,干起了我的老本行:在火车站附近当扒手偷东西。

盗窃的本领似乎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了,也许这就是我的过人之处——我是个偷盗天才,我天生就是偷鸡摸狗的专家。

许久不偷,但也依旧轻车熟路。

茉莉确实慧眼识珠,在这方面我非常有悟性。

大概花了两三天时间,我凑了几千块钱,打车去守宫的仓库,我要先还一部分。

我用钥匙开了仓库的门,屋里空无一人。

窗外的阳光把空旷的房间照耀得暖洋洋的,一片安详的明黄色,玻璃茶几上有一点残余的可卡因粉末,就像冬日午后街道上快要融化的雪痕一样闪闪发亮。

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用手指把那些残余的小粉末搓到一起去,弓下身子,捏住一个鼻孔。

“啪嗒——哗啦——”就在我准备长吸一口气的时候,里屋突然传来了好几声微小的异响。

这是什么动静?

我心里一紧,放慢脚步走到里屋门口,木门是虚掩着的,我竖起耳朵,隔着门能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仔细听还能听到轻柔的呼吸声。

难道屋里真的进贼了?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来毒贩的仓库里偷东西?

我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过去,齐肩高的铁皮柜子前有一个曼妙的女人背影,带着丝绒花边的暗红色短裙勾勒出她圆润丰满的臀型,随着她两条胳膊翻找东西,浑圆的臀部也跟着轻轻扭动,脚上的漆皮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好啊,居然真是一个女小偷!她一直低着头,完全没察觉门口有人。

我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赶紧憋着笑、蹑手蹑脚地跑到她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猛地搂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紧接着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一声。

“抓到小偷啦!”

茉莉吓得“哇”地大叫一声,手里的东西都吓掉了,她扭过头推开我,嗔怪地在我胸口上打了一拳。

“你有病啊!我最讨厌别人吓唬我了!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我嬉皮笑脸地看着她,“你连你男人的东西也要偷啊。”

茉莉对我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偷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我就是看抽屉里太乱了帮他收拾一下。”

我抬起一条胳膊放在铁皮柜的台面上,拿手托着脸不说话,只是歪着脑袋看着她。

茉莉也缓和了情绪,面带微笑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我做了一个梦。”

我的天啊!我们两个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我们瞬间兴奋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笑了出来,我们两个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也一模一样!

“你梦到什么了?”

“你先说!”

第二次!第三次!我和茉莉连着三次一起说同样的话!同样的内容,同样的语气!这种默契的感觉,我真是这辈子很难在第二个人身上找到了!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这种感觉难以形容,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有一种奇妙的多巴胺在脑中游荡。

我扶着茉莉的肩膀,“你快说,你先说。”

“我梦到你死了。好真实的梦,但是很多细节我记不清了……总之就是一个意外,你突然就死了,但是……那个人一会是你,一会又不是你,有时候会变成另一个人。”说着说着她突然开始自言自语了:“天啊,我说得好乱。算了,你没死,梦都是反的。你呢?你梦到什么了?”

“你刚才说……梦都是反的……那你就是我的老婆了。”

“你说什么呢?”

我快速用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和她面对面,我们的鼻尖都碰到一起去了。

她眼皮上长长的睫毛轻轻跳动,花香四溢的柔软发丝也像春日拂柳一样扫动着我的脖颈,停留在我的锁骨窝里。

“我梦到我要遇到我的未婚妻了,但她不是你。你说梦是反的,所以说你是我的老婆!你敢跟我跑吗?等我在守宫这里赚够了钱之后,我就带你走!怎么样?你敢吗?你男人他早晚都是个死刑!”

听到这里,茉莉透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愁,她垂下眼帘,温柔地对我说:“你不要这样说……”

我轻轻抚摸她的微微泛红的脸颊,慢慢把手移动到她的下巴处摩挲。我问她:“怎么了?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茉莉把脸别到一边去,若有所思道:“你没比他强到哪里去,还有以后不要这样子喊我,你一点都不靠谱,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干嘛去了……”

“你是不是生我气啦?茉莉?”我打断她的话。

她依旧不吭声,我赶紧捧住她的脸对她说:“哎呀,都是小宁她们非要强奸我,都是她们故意勾引我的,她们都是坏女人,我最喜欢你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跟别的女人乱搞了,我现在看到别的女人都硬不起来,我错啦,老婆……”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了。”她的语气里依旧带着怨气,“你得病了吗?”

“没得!我问过其他人了,我还去肿瘤医院领了试纸,我没事。”

“有潜伏期啊!”

“我真没有!我问过他们所有人了,问得特别特别细,我们一起肏……不是,一起溜冰之前,他们近期都没和其他人无套做过……我真的没事,真的!我这次真的长记性了,我们当时都溜大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相信我吗?”

眼看她脸上的神色逐渐多云转晴,我赶紧补上一句:“你不是还担心我快死掉了吗?我现在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回来见你了,你还讨厌我了。”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握住茉莉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再移到我的裤裆处慢慢摩擦,“我都洁身自好好多天了,这里攒了好多存货呢,都是给你留的……”

“你恶不恶心?”她噗的一声笑了,“我还以为你那里已经废掉了。”

“怎么可能?我好得很啊,我早都没事了,要不要掏出来给你看看?”

她没有答话,那就是默认了。

我解开裤腰带,拿着她的手缓缓拉开裤门,把早已硬得发疼的小兄弟从内裤里掏出来。

她的手指软软的、凉凉的,轻轻抚摸着我肉棒上鼓起的一根根青筋。

我用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让她身体更加靠近我,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硕大的龟头顶住她平坦的小腹,摩擦着她短裙上的丝绒布料,马眼里溢出的汁液在暗红色的绒皮布料上浸出了一滩黑红色的小小水渍。

随着我们两人的互相爱抚,她的脸蛋上慢慢显出了微微的红晕,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我凑上去吻了她的嘴唇,把她粉嫩的小舌头缠进我的嘴里,握着她软乎乎的小手慢慢撸动着我的鸡巴,她手上的温度慢慢升高,变得和我的鸡巴一样烫。

“你有想它吗?”我问道。

茉莉的鼻腔里发出满足的哼哼声,撸着鸡巴的那只手时不时还撩动几下我的睾丸,我把手伸到她的上衣里面,从胸罩里把她圆球状的奶子掏出来把玩,用两根手指揉捏着她早已发硬的乳头;然后掀起她的丝绒短裙,隔着顺滑的黑色丝袜向她肥美的屁股和阴部摸去。

我抠弄着那条细细的小肉缝,那里已经湿漉漉的,一片泥泞。

我一边舔舐着她的舌头和嘴唇一边对她说:“我们直接在这里操屄吧,我憋不住了!”

“不行……他一会就回来了……”

“对啊,那这不是还没回来吗?”我把她的丝袜褪到大腿间,“真等他回来就办不成事了!”

“太容易被发现了……”

茉莉的反应看起来又抗拒又享受,我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摇摆不定,只需要再稍稍加一把柴火就好了。

我把手伸到她低腰的三角内裤里,用手指撩拨着那两瓣富有弹性的小山包,润滑的汁水流淌在我的指缝里,温热的蜜洞内发出阵阵淫靡的声响。

铁皮柜上的杂物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但是我们不管不顾。

茉莉抱紧我的身体,紧紧握着我滚烫的肉棒,用手指轻轻扫动我的马眼周围。

我们的脸贴在一起,我睁开眼睛看着她,由于离得太近,有一层模糊的光晕,她的脸红了一大片,嘴巴微张,在我耳鬓发出妖媚的呢喃,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万事俱备了,干柴烈火,可以当场提枪上马了。

“直接在这里插进去好不好?等守宫回来了我们就赶快拔出来,然后去酒店里,或者打车去我家,去秘密天台上也行!”

“嗯……”

她只娇滴滴地回了一个字,但这是最令我心潮澎湃的答复。

我把充血的阳具顶在她娇嫩的阴唇上摩擦,熟练地探到那个水汪汪的鲍口,她也主动抬起一条腿勾在我的腰间,敏感的身体使得她阴部的嫩肉都轻轻蠕动着,迫不及待要把我的鸡巴一整根吞没。

可是就在这时,里屋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响了,吓得我们两个都手忙脚乱,猝不及防。

茉莉赶紧从我怀里挣脱,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把她手指上沾上的前列腺液蹭到自己衣服上,快速提上内裤和丝袜,整理好自己撩起的裙子;我也赶紧背过身子去压枪,弯着腰穿好裤子,可惜鸡巴依旧像铁杵一样在裤裆里硬邦邦的,昂首挺胸。

是谁?

我进来的时候明明把仓库门关上了,为什么会有其他人?

我强装镇定地朝门口看过去,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门口,是一张陌生的脸。他愣在那,我和茉莉也愣在那。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请问你是……”我警惕地问他。

那小伙子一脸不自在地回答我:“呃,抱歉,我就是随便转转。”

说完他就赶紧出去了。

随便转转?哪有来贩毒窝点里随便转转的?

我转头看向茉莉,小声对她说:“这人谁啊?他怎么进来的?”

茉莉和我四目相对,满脸匪夷所思地摇着头,“我也不认识……”

“那你觉得他看见我们干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茉莉抚平裙子上的褶皱,抬起头眼神幽怨地看着我,“以后在外边不能这样了,太危险了。”

茉莉先走出去,我等我的老二慢慢软掉之后也跟了出去,那小伙子正揣揣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仓库的外门开着,守宫拿着车钥匙、一袋水果还有盒饭走了进来。

守宫看到我,笑着跟我打了招呼:“你也在啊,什么时候来的?”

“嗯,我刚来,我来还你钱,先还你几千块。”

守宫点点头,把那袋水果和盒饭递到那小伙子手里,对他说:“你放心吧,我这里绝对安全。”

小伙子接过盒饭,迅速掰开一次性筷子,抱着那碗饭大快朵颐。

他这样子有点滑稽,看他穿衣打扮分明就是个有钱人,这狼狈的吃相却像是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了。

守宫又补充了一句:“你别害怕,慢点吃,能进仓库的都是自己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旁边这位是帮我打下手发货的。”

当守宫告诉这小伙子茉莉是他女朋友时候,他居然偷偷朝我这里看了一眼,我们的目光对视在一起,他很快就看向别处,紧接着他马上擦擦嘴角的饭粒、面带笑容地对茉莉说:“嫂子好……”

茉莉也笑盈盈地冲他点点头,其实我有点紧张,我相信茉莉也一样。我很怕他是不是刚才看到了什么。

守宫让我帮他把里屋的折叠床收拾出来给这小伙子住,我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住酒店?住仓库里做什么?

“他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我被守宫说的这几个字搞的摸不着头脑,“从哪逃?”

“南京戒毒所。”

……先是守宫讲给我们听,这小伙子点头附和,慢慢他放松了警惕,开始自己主动讲起了他的故事,一段惊心动魄的逃亡经历就这样展开了。

这小伙子名叫吴垠,今年十八岁,南京人。他现在本应该在南京市戒毒所强戒的。

吴垠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爸爸是南京市的大官。

看守所、拘留所、劳教所、戒毒所……这些地方他都待过,光是市看守所戒毒门诊的戒毒卡就办了三四张,最开始他爸爸心疼他,每次都花钱偷偷找人把他保出来,可是每次出来没多久就又会因为吗啡阳性被抓回去,后来他爸对他彻底死心,想让他长个记性,留他一个人在戒毒所里哭天喊地。

有一天他无意中听戒毒所里的人谈起了昏迷疗法,目前这种疗法全国唯有扬州实行,一次费用3000块。

前三天都是输液,让你美美睡上三天,等你醒过来时最难受的劲挺就过去了,并且不限制你出门,想出去就能出去,登记就行,出了戒毒所门口就有发货的人和雇工,只要给雇工点钱他就能帮你开个房间让你扎针,扎完针你再回去戒毒,恶性循环。

吴垠心动了。

既然给自己爸妈卖惨算是行不通了,他就给他叔叔打了电话,也就是他爸爸的亲弟弟,他求他叔叔找关系给他办一张证明,请求批准他转移到扬州的戒毒所。

吴垠借此机会终于从南京戒毒所里逃出来了,但是他出来之后并没有老老实实去扬州戒毒,而是当天背着所有人偷偷联系了之前给他供货的药头,这个南京的药头又联系了守宫,他们一起帮他想好了逃跑的路线——先从南京坐面包车到句容,再从句容买火车票到广安,最后从广安坐大巴车到成都——这样就没人查他的身份证。

“那里边的饭比屎还难吃!我宁愿死我也要死在外边!”

吴垠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我和他关系拉近是在他来成都的第三个晚上。

那天我刚赊完货,正准备走,他突然抓住我,对我说:“带我出去玩好吗?我好无聊。”

“你不是前两天还很害怕吗?今天你就待不住了?”

说着说着,我突然就想起了守宫几天前跟我说他是富二代的事情来,大脑随即就蹦出了一个有点损的想法。

我话里有话地对他说:“我很忙的啊,我要发货的,我欠了守宫的钱。”

“你欠他多少钱?”

“还剩一万多,将近两万。”

“小意思,我以为多少钱呢。”他得意地冲我笑了笑,“我替你还了。”

我很惊讶。

“两万块钱,你他妈说帮就帮?”

我确实想从他身上捞一笔,但我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果真履行了他的承诺,得益于他的存在,我很快就还清了欠款,甚至还攒下了不少钱,毕竟跟他在一起,吃饭、娱乐、吸毒、找小姐……我一分钱都不用花,他甚至主动帮我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那些天他跟我讲了很多他的事。

他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他的初中是在水西门附近读的,那一带有点乱,所以他很早就开始去歌舞厅里混了,如果你在夜场里找不到他,那他就是在飙车。

吴垠很自豪地告诉我,他在南京有一个摩托车队,有几百辆车子,登过报纸、上过电视,是公安的眼中钉。

他曾经好几次因为飙车差点死掉,因为他经常毒驾,城西干道、玄武门隧道、紫金山、太平门……这些都是他过去差点送命的地方,他被联防救过,也被防暴大队抓过。

其实在他跟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我总是跑神,也许我只是对他的钱感兴趣,他过去有多风光自在我并不太关心,但我会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时不时地问他:“然后呢?”

我这下算是明白他之前为什么总是逃出来了,他这个性格简直一天都待不住,他不到处乱跑他就会死,并且他倾诉欲很强,他不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事他就会死。

我总是动不动就恭维他,你真有钱、你太厉害啦、我好崇拜你、我真的好羡慕你……有时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是不是真的很崇拜他了。

因为只要你能做到把一个谎言重复一千遍,它就会永远变成真的,连你自己都会相信。

我承认我这个人确实有仇富的心理,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和吴垠朝夕相处,我发现我并不讨厌他。

我的人生再一次变得无忧无虑,甚至还多了一棵摇钱树,这都要多亏了吴垠出现在我生命中。

对于一个穷人来说是这样的,钱的问题解决了,大部分烦恼就解决了。

我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和茉莉一起溜了冰,是小宁帮我们打的掩护。

在我租的房子里,我把门锁好,窗帘也拉好。

只有我和她。

这次我不贪婪,一次只溜一克,然后不知疲惫地跟她做一天爱,在一天之内把我所有的子弹都倾注到她体内。

与之前在酒店里和好几个人的群交大战有所不同,和茉莉在一起溜冰有种神话故事中的爱恋味道,她会像一个妩媚的精灵一样不断索取,我感觉自己每一寸肌肤都浸淫在她勾魂摄魄的温香软玉里,汹涌的泉水拍打在丛林的山石上,清脆的风铃在空旷的山谷里激荡……在交欢结束后,她会和我一起洗澡,穿好衣服,带着我的子子孙孙回到她和守宫温暖的家;我会吃点阿片药来强迫自己睡觉。

幸福又安逸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

在我家里偷情,我们常常这样,我们的秘密滴水不漏,茉莉只不过是出门逛了一天街罢了。

扯远了,继续说回我和吴垠。

我曾以为我和他这段虚假的友情可以地久天长,但没想到这种傍人篱壁的日子终究还是在2002年的春天结束了,并且是以一种令我始料未及的方式。

那天是一个凌晨,我和吴垠一起吃了芬太尼,然后在府河桥上闲逛。

我们手中燃烧的烟蒂是唯一的亮光,河水深不见底,如果不是微风在它表面吹起点点涟漪,那它就是一面乌黑的镜子。

吴垠冷不丁地突然问我一句:“俄切,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较好玩啊?”

“这不应该我问你吗?你一个富二代,难道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钱、奢侈品、漂亮女人、豪车还有别墅……”

吴垠摇了摇头:“不是,我说的是那个。”

“哪个?”我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

“四号啊!四号海洛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那是一种从小到大都没有烦恼的人才会流露出的眼神。

我白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问他:“那东西怎么了?你不就是因为玩这个才被抓的吗?”

“不,你不懂,南京现在的海洛因都是屎货,纯度低得要死,只有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左右,你没发现守宫他们最近两个月都没从南京进货吗?现在的他们手里的四号都是从武汉拿的,但我感觉也就那么回事。我听说你们凉山的四号都有一条私密的进货要道,跟缅北的马帮队接头,沿途只经过昆明。”

我不禁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一个整日养尊处优的阔少爷也知道这些贩毒的门道,我笑着对他说:“对啊,这你都知道?”

吴垠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玩一次这样高纯度的东西。”

“能。”

“啊?”

“你啊什么啊?我说能,我能搞到。”

“你少吹牛了!连守宫都没有,你怎么搞得到?你就一小孩。”

我冷笑了一声:“守宫算个鸡巴,我说我能搞到就是能搞到,你就等着吧。”

吴垠不停两眼放光的问我真的假的,也许那一刻他对我是崇拜的。

我告诉他,给他这个东西是有条件的,那就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尤其是不能告诉守宫,吴垠同意了。

那天我们在江边聊了很久很久,我发现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友谊,我承认我接近他是为了他的钱,我也知道他接近我是只是因为他在成都无依无靠,但我相信那个晚上我们至少都从对方身上找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羡慕我的本事,我嫉妒他的命运。

第二天我去了吉则那里,我要履行我的承诺,牛逼都吹出去了,我答应他的东西必须给他搞到手。

我们诺苏人在南站附近的大院就是吉则的毒窝,只要你跟吉则关系足够好,只要你肯多加一点钱,他就愿意卖给你超高纯度的四号。

我带着我的“家乡特产”回了守宫的仓库,屋里一共有五个人,守宫、茉莉、小宁、飞仔,还有等待我和海洛因就像等待自己的亲密爱人一样的吴垠。

我走到吴垠身边,开玩笑式地小声对他说:“少爷,您的四号来啦!”

听完我这句话,吴垠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他赶快抑制住心里的喜悦,抓着我胳膊问我:“真搞到啦?牛啊!”

吴垠停顿了两秒,压低声音对我说:“给我扎一针吧,我想注射!”

我赶忙摇摇头,“不行!这纯度太高了,还是烫吸吧,注射你受不了的。”

他一脸不屑地切了一声:“这有什么!我又不是没玩过!”

吴垠各种跟我软磨硬泡,我就是不同意给他注射,我不仅不想给他注射,我还想给他再降点纯度,这都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可是就在我们双方都不断拉扯、僵持不下的时候,没想到吴垠突然拍拍我的膝盖,对我说了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话。

“我知道你和茉莉的事,你不希望让守宫也知道吧?”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他不会真的看见了吧?

我赶紧东张西望,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听到他说的话。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能知道什么?”

“是吗?我知道你睡了守宫的女人,百分之百。”

我有点慌张,也有点生气,但我也只能故作轻松地问他:“你亲眼看见我肏她了?你有证据吗?”

“我不需要什么证据。”吴垠停顿了一下,点上一根烟,继续说:“我只需要旁敲侧击地跟守宫提醒一下,让他自己去发现,就算我说的不是真的,你也完蛋了。难道不是吗?你说你一个人在异乡漂泊,可别因此大难临头啊!”

我无言以对。只是愣在那发呆。

其实我有点掐死他的冲动,但我只是木讷地把那一小袋海洛因捏在手里,一动不动。

我咬着牙问他:“妈的,你敢威胁我?”

啪。吴垠在我的肩膀上戳了一下。

“我逗你玩呢!不会真让我给猜对了吧?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放心吧,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强行给他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所以你到底帮不帮我扎针啊,我不会。”

“好,我扎,但我先给你少推一点进去,这是为你好。”我确实被他给拿捏住了,只好服软。

我从玻璃茶几下边的抽屉里找了一个新的注射器,又管飞仔借了汤匙、橡皮筋、还有一个装有柠檬汁的滴瓶。

药粉倒在汤匙里,打火机在下面慢慢烤制,其实就算用纯水也能把它化开,因为它实在是太纯净了,几乎没有一点点杂质。

“把你袖子撸起来,这次我教你,以后你可以自己扎了。”

“俄切,你不吸海洛因却会给人扎针,你真厉害。”

“嗯,你别乱动,我好久没给别人扎过了。”

吴垠从来没有注射过,他的血管还是健康的,没有任何的干瘪、凝固、软骨化的血栓,给他推进去简直易如反掌,但我这次却格外地紧张和小心,是因为他手里有我的把柄吗?

我把橡皮筋绑在他的上臂上,找准他胳膊肘内侧的血管,然后倾斜针头。

零点五毫升、一毫升、一点五毫升……推了一半进去,他浑身颤抖几下,体温迅速升高,瞳孔开始急速收缩,针尖样。一次完美的颅内高潮。

“感觉怎么样?还要推吗?”

他没有回话,仿佛石化了一般定在那里。

这不太对头,他定格在那里的时间有点长了。

“醒醒,吴垠,醒醒。”

吴垠仿佛淹死在了头脑的梦境中,他细小的瞳孔里满是濒死的挣扎和快慰。

身体的小幅度抽搐和皮肤上不断冒出的汗珠是他唯一留给我的反馈。

“我操……”我捧起他的脑袋,使劲晃了起来,“吴垠,快醒醒,你他妈别吓我。”

快醒醒啊……事态越来越不可控了,吴垠像一根软面条一样瘫在沙发上,他的嘴唇开始发紫,微张的嘴巴里冒出白沫,他的瞳孔依然缩得那么小,小得仿佛快要消失掉。

这下真的完蛋了,我的心脏吓得都要骤停了。

我赶紧冲屋里其他人大喊:“喂,出事了!快来人啊!”

守宫他们都闻声赶过来。

“怎么了?怎么回事?”

“帮他打了一针四号,就成这样了!现在怎么办?”

我在撒谎。

大伙们看到吴垠的惨状后纷纷手忙脚乱起来,小宁跪在地上,让吴垠的头躺在她腿上,她用手按着吴垠的人中,但根本无济于事。

她带着哭腔说:“快打120吧!他要不行了!”

守宫第一个不同意:“你疯了吗?不能送医院!去医院了你怎么跟医生说?说他扎四号扎成这样的吗?”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就说我们不认识他!”

“你当警察都是傻子吗?”

“那你说怎么办?!”

“给他催吐!”

“催吐没用,他是打针又不是吃药!”

“快把他两条腿举起来,听我的,我妈以前当过护士!”

“不行不行!没用!去接点凉水浇他的脸试试!”

大伙们七嘴八舌地吵起来,在这期间吴垠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耗尽。不能报警,不能送医院,我们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抢救他。

我们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守宫甚至已经打算给他注射一针兴奋剂了。

“都别吵了。”

茉莉的声音就像利剑一样划破我们的争执,她使劲捏着吴垠的手腕,“不用吵了……没用了。”

听完这句话,我有种眼前一黑的错觉,我的耳朵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阵剧烈的耳鸣围绕着我。

人已经走了,不用送医院了。

吴垠再也不会醒来了。

那针没打完的海洛因还静静地留在他纤细的手臂上,冒血的注射器平躺在他的胳膊上,给他的青色血管顶起了个小包。

他的身体似乎还没死透,还有活人的温度。

眼睛还保持着濒死时睁大的状态,他的瞳仁依旧是针头大小。

方才大伙们争论不休的喧闹也在此停止,整个仓库里鸦雀无声,甚至没人敢大声的呼吸,没人敢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吴垠能突然醒过来。

我真的好后悔,我昨天为什么要跟他臭显摆?为什么要跟他逞能?

守宫蹲下身子,把吴垠胳膊上没打完的那针海洛因抽出来,仔细举到灯光旁检查着其中的端倪,我的心脏吓得砰砰直跳,上天保佑我,千万别让守宫看出来,千万别啊!

守宫一边盯着那两毫升左右的泛黄的透明溶液一边自言自语:“不应该啊……才打进去不到八分之一克,按理说不至于劲这么大啊……”

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我不敢说,我也不能说。

为了不让我的事情败露出去,我选择逃避、选择沉默、选择甩锅给一具无法为自己辩解的尸体。

人活在这个世上,有时候一旦走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将错就错。我会将错就错一辈子吗?

小宁用手指轻轻让吴垠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站起身,眼里满是惊恐,她的脸颊上淌着晶莹的泪,面部肌肉微微抽动,紧接着,她说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俄切,你这是过失杀人。”

过失杀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我整个人像被抽走魂魄一般瘫在地上,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打颤,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我不是……我没杀人……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要打的,我还好心劝了他的!”

我抬头望着所有人,他们的脸一会从一个变成两个,他们的声音也是,还带着冗长又刺耳的回音。

大伙们明明就在我耳边说话,这感觉却像我和吴垠那样阴阳两隔。

他们的声音很遥远,但我也大概听清了内容,大家的谈话内容已经变了,从如何抢救吴垠变成了如何善后吴垠的死亡。

就在我们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茉莉突然缓缓道出了一句残酷的真理。

她的脸色惨白,乌黑的眸子里挂着少许的泪珠,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们……偷偷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埋了……谁也不准说出去!”

真没想到茉莉如此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妮子居然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这一刻她不再是茉莉。

我们全都扭头看向她,茉莉正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她想冷静下来,可下一秒她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她冲我们大喊:“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吗?”

她没有错。

其实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没人敢亲口说出来。

谁都不愿意当那个第一个开口的坏人。茉莉却替大家说出来了。

从今天起,我对茉莉又有了新的认识。

“走吧,收拾东西。”守宫打破沉默,穿上外套,“我知道一个地方。”

守宫让飞仔去开车,我和守宫把吴垠的尸体扛到后备箱里,然后再去五金店里买两把铁锹。

成都市武侯区的机投镇是一大片城中村,在草金立交桥附近有一大片荒地,跨市的异地毒品交易经常在这里埋包,绝对安全。

从仓库开车过去大约一个小时,车内笼罩着一种可怕的死寂,我总是觉得如坐针毡,这种压抑的气氛让我实在喘不过气来。

飞仔烦躁地按着车喇叭,刺耳的鸣笛声犹如地狱丧钟般惊悚。

他看着后视镜对我们大喊了一句:“喂,你们一个个的别这么严肃好不好?往好处想啊,吴垠最起码是活活爽死的,这也算是喜丧啦!总比得癌症强吧?”

飞仔扭头看看我们,他的玩笑话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他摇摇头继续说:“唉,我妈就是得癌症死的,她走的时候还剩了好几盒奥施康定呢!全让我给吃了……我妈一次吃两片,我一次吃六片……”

没人愿意接飞仔的话,他也渐渐失去兴致,闭上了嘴。其实我有时候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缺德,还是只是为了让我们别那么难过。

顺江路、天府大道、南三环……为什么还没到?

飞仔明明已经超速了,但这依旧是全世界最慢最慢的牛车,当你乘坐的小轿车后备箱里有一具尸体时,你会理解我说的话的。

今夜凉风习习。

垃圾袋和废报纸在夜空中飘飘荡荡,汽车驶过废弃的建筑工地,大片绿色的防尘网上堆满了发臭的垃圾,巴掌大的老鼠窜来窜去,流浪猫狗从危楼里溜出来翻找食物,头顶天罗密布的违规电线在漆黑的臭水沟里映出倒影;没有车灯照耀的地方漆黑一片,有光照的地方则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埃。

飞仔找了一片湿漉漉的空地,把车停稳。守宫主动帮我一起挖坑。

上一次用铁锹还是在老家帮我妈翻地,这次我却要帮自己埋尸体。

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见那个土坑越来越深,越来越大。我豆大的汗珠落在漆黑的土坑里,它们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了,差不多了。”守宫把铁锹丢在一旁,“把他拿出来吧。我抱着上身,你抱着腿,一起数到三,我们就松手,让他平躺在里面。”

我点点头,“嗯,来吧。”

我们从后备箱把吴垠拖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好了,来。一……二……”

“停停停,等等!”

飞仔突然打断了我们,一个箭步冲到我旁边。

“把他衣服扒下来。”

“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把他衣服扒了,你没听见吗?”飞仔一边拉开吴垠的外套一边嘟囔:“换点钱花。”

吴垠的尸体在我们的拉扯间被摔到了地上,但是飞仔却没有停下。

小宁带着哭腔,跑到飞仔身旁拉着他的胳膊想阻止他,穿着细跟高跟鞋的她由于走得太快,还崴了脚,差点整个人掉进我们刚挖好的土坑里。

“飞仔你不要这样,你给他留点尊严吧……”

飞仔不耐烦地甩开小宁的手,咬牙切齿地大声嚷嚷,小宁的眼眶里挂着泪珠,不停地摇头,花容失色的脸蛋因为恐慌快要扭成一张核桃皮。

“妈的,他人都死了,还要啥子尊严?!他是阔少爷,是富二代,他身上的衣服裤子、手表……全是奢饰品!全是值钱货!你们不要,老子要!”

飞仔不顾小宁的劝阻,上前一步蹲在吴垠的尸体旁,车灯刺眼的白光把他的面孔照得惨白又狰狞,他扯着嗓子大喊:“一个个都他妈愣着吗?动手啊!过来帮忙啊!”

眼看没人动,飞仔开始恶狠狠地瞪着我:“俄切,别人不敢?你他妈也不敢?为你自己想想吧!要是他家人想把事情闹大,等到警察找到他的尸体,就算他尸体腐烂了,人家顺着这身衣服也能找到你!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逃不掉!贩毒的人都是死刑!我们几个帮你毁尸灭迹,你别到头来把我们给连累了!”

我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飞仔这招确实够狠,他戳到了我的痛处,同时这也是守宫的痛处。

飞仔表面上让我为自己想想,其实是让我为其他人想想。

尤其是为他自己想想。

我骂了一声,走上前去和飞仔一起脱吴垠的衣服,接着是守宫、茉莉、小宁……为了不让事情败露出去,我们别无选择。

先是手表、外套,然后是、衬衫、运动裤、鞋子,这些吴垠生前的遗物在飞仔眼里早就标好了价钱,他一边扒衣服一边自言自语……这个是名牌,这个能值不少钱……眨眼间的功夫,我们把吴垠扒得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双袜子和一条遮羞的内裤,这是我们留给他最后的尊严了。

吴垠躺在泥土里静静地睡着了。

守宫扶着铁锹,环顾了一下寂静的四周,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要不对他说点什么吧。这就算是他的葬礼了。”

我是凶手,我确实得说点什么。我望着吴垠躺在泥土里半裸的尸体,努力用一种郑重又缅怀的语气对他憋出了一句话。

“永别了,富二代,祝你下辈子还当富二代。”

小宁拽了拽我的衣角:“不对,俄切,你不能这样说,你应该祝他下辈子别吸海洛因。”

小宁说完我们都笑了,但我们的笑声只持续了两秒钟就戛然而止,因为我们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守宫说:“睡吧。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安息吧,吴垠。

我们沉默了良久,似乎大家都明白该进行下一步了。

入土为安。

我抄起铁锹,把土盖在他赤裸的皮肤上,泥土的碎渣掉进他的嘴唇和鼻孔里,我看见土壤里黑油油的小甲虫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吴垠还有最后一次诈尸的机会,如果他此刻不睁开眼睛,就再也别想见到光明了。

可惜他没有利用好这个机会。

土越盖越深,他的皮肤越露越少。

飞仔没有帮我们埋尸体,而是好吃懒做地在一旁偷懒,但我也怪不得他,我已经替他想好不干活的理由了:只有两个铁锹,你让我怎么埋?

人是你杀的,关老子什么事?

我给你开车当司机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飞仔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嘟嘟囔囔,一脸得意地清点着他的战利品——那些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名牌衣服。

当他翻动吴垠的钱包时,突然眼睛瞪大,大喊了一声。

“我——靠——!你们快来看啊!”

其他人都纷纷凑过去想一探究竟,但我懒得过去,有什么好看的?我只想快点把我的罪行处理掉。

飞仔在我身后继续嚷嚷着:“都来看都来看!吴垠这小子身份证上的证件照长得好像俄切啊!”

听到我的名字,我顿时觉得心跳加速,我三步并两步冲到飞仔面前,抢过他手里那张小卡片。

“什么东西?我看看。”

我蹲下身子,把那张身份证凑到车灯前。

我惊呆了。

我和吴垠本人长得并不像,但是他这张有点模糊的证件照居然跟我长得有五六分相似!

飞仔看着我一脸错愕的样子,冲我打了个响舌,拍拍我的肩膀:“怎么样?你好哥们的遗物,你要留个纪念不?”

我不想接他的话茬,随手把那张身份证装到兜里,继续去埋尸体。

我累得满头大汗,山坡上的土坑渐渐被我们填满,这是我们五个人的秘密,全世界除了我们五个谁也不知道。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小轿车的后备箱空掉了,深褐色的泥土里多了一个沉睡的少年人。

我们给吴垠办了葬礼,其实那算得上是葬礼吗?我们只是为了藏他的尸体。

回去的路上我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处理完吴垠的尸体之后让我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可是我的命运却因为背上一条人命而变得更加沉重。

只要我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我欠吴垠一条命,我对不起他。他不应该那样威胁我的。

飞仔开车,嘴里叼着烟、哼着小曲,似乎对他来说,吴垠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的心中风平浪静,今天只是平凡的一天,只是死了一只路边的小麻雀罢了。

“我的车队在南京可厉害了,连公安都拿我们没办法!我们上过电视的,还上过报纸,不信你就去网吧搜!你搜南京蝙蝠车队就出来了!等这段风波过去了,以后你去南京找我,我送你一辆摩托车。”

吴垠的声音还在我耳畔边萦绕。

安心、自责、担忧、恐慌……各种矛盾的情绪盘踞在我的脑海里。

我感谢大家愿意为我包庇罪行,但我也害怕有一天他们会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我、茉莉还有小宁坐在后排,小宁坐在中间,我和茉莉坐在两边。

小宁抽出了好多餐巾纸,不停地擦眼泪,擦鼻涕,她的身体也随着抽泣不停抖动。小宁一直哭,但是茉莉没有。

她全程一直面无表情,我也不太敢跟她说话,我生怕我对她多说一句话她那锋利的眼神就要把我杀了,她今晚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除了小宁靠在她身上泣不成声时她会安慰几句之外,她总是一言不发。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蛋上,仿佛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淡青色的余晖,几缕凌乱的长卷发盖住她的眼帘,她不哭、不闹、不说话。

从她深邃又疏离的双眼里我读不出任何讯息。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偷偷看她。

哪怕她像小宁那样大哭一场也好啊!她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总是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成她最亲密的人,可是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一点都不懂她。

“我们……偷偷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埋了……谁也不准说出去!”

我想起她说的那句话。她的语气,她的表情。

茉莉……如果今天死的人是我,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我不愿再想下去,把头扭到窗户边,摇下车窗,看着街边连动成线的树影和路灯,午夜里刺骨的风吹乱我的头发,鸣笛声和破旧院子里的犬吠声呼啸而过,我的心中似乎从这一刻开始长出了一根冰冷的刺,像四号海洛因的注射器上的针头那样的刺。

我开始着了魔似地问自己一个问题。

我真的是个杀人犯吗?

可是当我借着月光看着那张身份证上熟悉又陌生的脸时,我居然萌生出一个令我自己都有点毛骨悚然的想法。

刚好我没有身份证,没准这个如假包换的新身份,以后对我能有大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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