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围城

这是一个发生在不知名时空的不知名故事。

北魏拓跋垂二十二年春。真定府东道。汤县。

血腥残酷的战斗已经打了整整一天了。

夕阳如血,染红了汤县城墙上斑驳的砖石,也映红了攻城士兵们疲惫的面庞。

从昨日午时开始的激战,在汤县城下留下了农民军步卒的无数尸体,却依然无尺寸之功,未能攻下如此的一座小小县城。

汤县原属于真定府,但在拓跋垂二年,真定府被阗胡所夺,改名回回城。

汤县就一度成为北魏抗胡的第一线。

再加之北魏拓跋垂十三年,县中大户集资拓南城,时至今日,汤县城墙已有三里又两百步长,堪堪近三丈高,皆有马墙射孔,警辅雉堞。

城墙顶端亦宽三丈,可以跑马。

北门大路通往阗胡回回城,二十年前已然堵死。

现仅有东门靖燕门,南门新市门。

主门为西门迎圣门,向西三日,可达北魏大城云中城。

再有七八日路程,就可到北魏京师。

迎圣门上有三层敌楼一座,上书四字巨匾“翰京屏障”,竟是当朝宰相赵兆赵大人的真迹。

而此刻,西门亦是攻城的主战场。

三当家窜天猴手下有五千步卒,此刻,他安排东门一千五百人佯攻,北门五百人掠阵,西门此处,却堪堪安排了近三千兵士。

农民军们用云梯攀爬城墙,同时堆叠沙土麻袋,有些身手灵敏的健卒,更是试图用飞爪徒步攀援。

然而,官兵们早有准备,他们用弓箭和石块,将试图攀爬城墙的农民军士兵射杀。

滚木擂石,也从城墙上滚落下来,将许多农民军士兵砸死砸伤。

但农民军却也太多了,层层叠叠,悍不畏死,只是一个劲儿地蚁附攻城。

此刻,匪酋窜天猴在大阵后一里的地方,远远观望着。

从昨天晌午到现在,自家儿郎连连进攻,似是毫无进展,却也探明了城内守军的虚实。

昨晚,他和老当家姜甲和二当家武安国核计,以昨天的攻守形势看,城内营兵绝不过千,此外无非两三千屯兵青壮。

再加上昨日上午入城的漕兵两百,城内可用之兵,无非三千。

而他们此次,却集中了三个寨子近两万儿郎,实是为此两百漕兵而来。

当今北魏天子拓跋垂昏庸荒淫,疏于政事,税赋日重,差疫繁杂。

再加上最近十年间燕云势力崛起,因此河北山东一带,朝廷势力渐弱,江湖势力日张。

已然多是绿林聚啸。

他们三人,正是真定,保定一带最大的起义力量。

但朝廷虽然昏庸,奸臣赵兆当权,此人却颇有能力,接连差遣宿将,连败义军。

直至今日,这三个寨子,不能说是山穷水尽,但也该算是人心思变,略略隐忧,欲避朝廷锋芒者有之,欲南下山东者有之,甚至还有欲北投阗胡,或东投燕云的。

因此本次围陷汤县,就尤为重要。

原来旬月前,二当家武安国得到京师线人一个可靠的消息,漕运参将文成龙,本月初三将从京师出发,起运四十万两白银,外加十万石粮草,盔甲武器无算,发往十二连城。

兵部粮饷,发往北疆边关,经云中,到北魏与阗胡边境的这十二座堡垒,汤县原本就是必经之地。

但文成龙手下漕兵,也多精骑探马,野地浪战,抑或山野设伏,其必警觉。

然武安国又探知,本月十五,文参将最宠爱的第三房小妾,其父亲正要在汤县摆下六十大寿寿宴。

京师到汤县,原本正好十一二日脚程。

因此,武安国断定,文成龙必进城赴宴。

漕兵全数进城,必然放松警觉,更无广撒探马的道理。

如此,不如在汤县附近埋下重兵,只待漕兵进城,就将汤县团团围住。

小小一个县城,又能耐得住几日围攻?

等云中城那边得了消息,举兵前来,只怕要四五日才能到。

而汤县早下,义军早退兵了。

只要陷汤县,无数粮草军饷,甚至是铠甲兵器,唾手可得。

实是天赐良机,义军从此可以重振雄风。

故而武安国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和另两位当家商议,随后决定共襄大事。

于是,他们三人集中探马,远远跟随文成龙。

果然昨日上午两百漕兵押运着无数大车进城。

从大车深深的车辙印来看,四十万两白银,只多不少。

三位当家大喜,立刻出动附近山野里埋伏的大军,全军而来,把汤县团团围住,开始攻打。

如此想着,三当家窜天猴骑在马上,马鞭一指西门,对周围人下令:“传令下去,太阳下山之前,率先蚁附登城者,赏银百两,抬入老营。”

看今日战况,能否登城,也就五五之数。但人心可用。窜天猴心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许今天可以一鼓作气破城。

……

同一时间的汤县西门敌楼,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人。

为首居中的是本地知县邱文允。

北魏虽非重文轻武,但邱知县为本地父母官,自然添为首座。

左手边便是漕运参将文成龙,众人之中,倒是他品衔最高,为五品官。

昨日上午自己一念之差,进城赴宴,随后农民军就蚁附而来。

明眼人都知道祸从己出。

但他品衔既高,又还得仰仗他的两百漕兵战力,居然是无人敢点破。

右首边的武将,满脸横肉,膀大腰圆,却是本地副千户林豪。

林豪久居本地,熟读兵书,也颇有勇武,手下却仅有600营兵,分归张,杨二位百户统管。

如今这六百营兵,家小基本在城内。

他们尚不知,义军仅为劫掠漕兵而来。

因此,担心城破家亡。

营兵们战斗颇为卖命,因此是守城的绝对主力。

但此刻,站在他身后的两人,却不是这两位百户。

两位百户早就上城厮杀了。

现在敌楼中站着的两人,一位是约20岁的年轻公子,剑眉星目,身姿修长,英气勃发,却是林豪的远方侄子林北棠。

林北棠去年刚高中举人,家中允许他佩剑出游一年。

他从老家姑苏出发,原欲往京师,却在途中突发奇想,来边关小城拜访叔叔林豪,结果不想遇到了这场浩劫。

他虽看起来颇为英武,但实际却手无缚鸡之力。

但既然有功名在身,此刻也得以在这堂中站着。

而他身边以为,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笼着袖子,陪着笑脸,却是从姑苏城一路照顾林少爷的顾管家。

“只消挨过这一时三刻,太阳下山,贼兵必退,”此刻却是林豪在说话,他是出去剿过一两次流贼的,深知今日上来的流贼,多是步卒,勇气武力堪忧,更多有夜盲症,一到晚上,目不能视。

因此,只要太阳下山,今日的攻势就差不多能告一段落。

只是明日……明日只怕更难。

贼兵大部,还在城北山上观战,登高而望,影影绰绰怕不是还有上万人。

再者,贼兵始终没有投入老营兵力,似乎还留有余力。

最后,流贼往年从来不会进攻坚城。

今日既然攻城,没有不准备攻城器械之理。

虽然林豪不担心流贼有盾车,投石机一类的军国利器,但他依然隐隐担忧,眼睛不由地眯了起来。

“云中城的守军,大概几日能到?”此时,却是邱知县再问。

昨日午时,第一波攻击开始前,他们就已经飞马传书去求援了。

“十二连城那边,抑或者能举兵而来?”

“禀知县,快马一日可至云中。但云中城也要点兵遣将,并倚众而来。如此,马步兵混杂,至少三日后才可到我汤县。”林豪不卑不亢地回答,但心里却想,只怕三日已经算快了。

云中城那边不知虚实,再加上守军畏战,可能四五天后才能到。

“但如果云中城守军先派数百轻骑,却有可能明日此时可到。”林豪又说。

数百轻骑,面对数万贼兵,又有何用?在场众人都默默地想。

“那十二连城那边……”却是文成龙在问。

“十二连城在北,却被贼兵大部遮蔽。我们的信使能不能送到且不论。即便送到了,可能两三日之后,多个堡主举兵而来,却要先击溃贼兵主力,方能救援我等。”林豪依然平静地说。

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十二连城会出兵。

自圣上拓跋垂设下十二连城,并亲自封了十二位堡主,那些堡主就基本处于“只听调不听宣”的状态。

再说了,对付上万贼兵,一个堡主出兵两三千,定然不够。

但要几位堡主一起出兵,又是何人牵头?

推一万步讲,此次攻击,贼兵乃是为漕兵押运的粮饷而来。

粮饷在路上丢了,自然是朝廷和兵部的问题。

但如果十二连城来救,却又未能尽全功,那丢了的粮饷算谁的?

林豪摇摇头,此番推演,却是不能和众人说道。

如果自己是十二连城的某位堡主,也定然见死不救。

正忖度间,一个小旗慌慌张张闯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跤,随即跳起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各位大人……城破了,西墙……贼兵登城了!”

林豪粗眉一跳,该来的还是来了。他重重踱了下脚,抽出佩剑,大踏步走出敌楼,向门外守卫的最后二十个亲兵道:“随我去西墙,杀贼!”

敌楼内顿时乱做一团。

文成龙是个平安将军,从未上过战场。

邱知县更是急的团团转。

而那个少年举人,林北棠,却是两眼放光,不顾身边顾管家的拉扯,唰地一声掏出自己在寒山寺买的镶玉三尺宝剑,急急地跟着跑了出去,说:“叔父,侄儿随你杀贼!”宝剑却没有开刃。

顾管家一看少主如此着急地就跑了出去,又想起出门前家主的叮嘱,一跺脚,一咬牙,也驱动着肥胖的身躯,追了上去。

西城墙却是仅有靠北的一小段正在厮杀。

贼兵上墙的人不多,差不多也就三五十人,但厮杀的颇为顽强。

原来,这些贼兵也都是精壮。

昨日到现在,被官兵以上欺下,以守待攻,杀死了许多袍泽兄弟,原已有了一肚子气。

再加上,眼下登城的,虽不是老营精卒,但也算是在贼兵中悍不畏死之人。

刚刚三当家许下的赏格,让登城的贼兵更添抖擞,一人一百两,也得活下去有命领才行。

于是,人人拼命,只是要把这一片的官军杀散,接应更多的兄弟上来。

林北棠赶到时,两边正是这样一幅刀光血影,难解难分的态势。

他自姑苏莺莺燕燕之地而来,虽从小听得那些大侠和勇将的故事,自己心心向往,但到了真正的战场,方才知道,血腥是怎么一回事。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腥味,夕阳西下,暮气里却点点撒着血。

林北棠刚走没几步,白袍上却已溅上了点点鲜血,如点点红梅映雪,但他都不知道这血是谁的?

在他前方两三步,有个官军被一个力大无穷的贼人手执重锤砸瘪了脑袋,林北棠看到那个脑袋如碎葫芦一般,陷下去骇人的一大块,脑浆子血蒙子被挤了出来,眼珠子掉了出来,却还看着自己。

左前方,却是张百户飞起一脚,把一个精瘦贼人踢了下去,但却落在城墙里面,顿时墙内一片刀斧之声,那贼人本就摔得半死,又被砍瓜切菜似的补了几刀,立时咽了气。

张百户正在看着下面狞笑,却被身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个贼人刺了一枪,红缨枪透体而出。

张百户颇为强悍,一时还不得死,仍然顽强如僵尸一般想回转身子。

此时,侧面却是一个官兵,斜斜地使着朴刀,去削那拿着红缨枪的贼人。

谁料想那贼枪兵颇为灵活,猛缩了一下头,朴刀来不及收,那官兵却是不小心把张百户的头给斩了。

张百户的头咕噜咕噜转着,一直滚到林北棠的脚下,耷拉着舌头,一脸震惊。

而林北棠却没发觉,因为他看到,那个一脸震惊的官兵,下一刻又被那个从后面而来的贼人力士,用重锤砸碎了脑袋……

接着,那贼人力士却是冲着林北棠而来。

倒也不是这个贼人杀红了眼,林北棠的手扑簌簌地抖着,手里却还执着那三尺青锋。

此刻,他上也不是,退也不是,转念间,腿都抖了起来,旋即,更是如被施了定身法,完全迈不开步子。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被人往后扯开了。

往后一看,居然是同样惊恐的顾管家。

顾管家似乎比他还要害怕,苦着脸说:“少爷,跑吧~”于是,接着拽着他急急忙忙往敌楼奔去。

那个持锤力士似乎认定了这个锦衣青年是个肥羊,也疾步追着。

说来也怪,林北棠被顾管家拽着,甩不开那个力士,但那个力士也好像不容易追上,若即若离地追出来十几步。

这时却是有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从一个贼人身上抽出沾着血的朴刀,阻住了那个力士。

力士大开大阖,少年却身形灵动,似泥鳅一般在力士身边打着转。

力士怒吼着砸了好几下,少年看似只需吃一下就会被砸为肉饼,却每次都能堪堪闪过,并在力士的腿上,胳膊上,补上一两刀,竟是有登堂入室的功夫。

力士身上的血,此刻汩汩地流着,他感觉自己在被少年玩弄,力气也在分分秒秒消散,他怪眼一瞪,却是猛地踢起了地上一个不知是官兵还是贼人的尸体,直直超少年飞去。

见来物巨大,少年猛然转身,闪过尸体,却发现自己招式已然使老,即将避不开力士雷霆般已高高举起的下一锤……

正当林北棠也张大着嘴,为少年担心时,力士身后却有一个玄衣墨裤的纤细身影,飞快地逼近。

身影是来得如此之快,只听到叮叮当当练成一片的金属交轧声,力士身后两三个贼人,或是被刺,或是被踢下了城墙。

此刻林北棠看清了这个身影,却是一个脸上染着血,却极白皙,极英气的年轻女孩。

力士似乎也感觉到了身后气息不对,转过头来。

此刻林北棠又看到女孩的身影更快,几欲变成一个黑色的陀螺,但非自下而上,而是自上而下地,先是轻轻巧巧跳上半空,将将躲过力士的第一锤,又膝盖跪在力士的肩膀上借力,往后第二次跃起,一只手抓着力士的头发,一只手提着宝剑,剑锋却在力士的脖子上整整抹了一圈。

接着却又落在力士的后面,然后宝剑横着插入力士的腰间,却是女孩双手推着剑柄,如推磨盘一般,把利刃在力士的肚皮上整整齐齐切了大半圈,然后整个俏影顺势来到了力士身前,一条腿半蹲着,另一条腿却直直地绷紧在身后,就如一只依然蓄势待发的母豹。

她两只手依然直直地推着那宝剑,宝剑利刃平着,正对着林北棠和顾管家二人。

剑刃滴着血,剑声闪着寒光,剑刃的平峰之后,女孩清冷的眼神看着他俩。

这时候,大力士的第二招重锤才使到,却是把身后的大锤又抡了起来,往身前砸去。

大锤被力士把大锤举到最高,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脖子上,胸口上,肚皮上,都如瓦罐乍碎般地,喷出血来。

肚皮上更是连肠子也流了出来。

巨大的铁锤却再也举不动了,拖着肉山一般的躯体重重向后倒去,在女孩的身后砸飞起一大阵的尘土。

这时候林北棠看到女孩站了起来。

她身材颇为高挑,仅比林北棠矮了小半个头。

女孩身后,城墙上的战斗逐渐稀疏了起来,站着的人不多了,基本还都是官军。

此刻,夕阳从西门外的平原上照过来,算是真的准备下山了。

夕阳照在女孩的背影,勾勒着一环整整齐齐的金光,而余晖却是胭脂红,涂抹得女孩被风吹散的头发也是红红的。

女孩抽剑还鞘,在猎猎的北风中,林北棠听到她悄悄说了句:“独孤九剑!”

刚刚死里逃生的清秀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兴冲冲地奔到女孩身前,却是比女孩还矮了一个头,他说:“西瓜姐,谢谢你。今日若不是你,我就嗝屁了。”

“西瓜?”林北棠看着俏立风中的美丽少女,却得有点不可思议。

如此飒爽的女子,却是如此俗气的名字?

疑惑,这是少女少男之间的昵称?

又或者,某个姓氏,配这个名字,却相得益彰?

他没来由地想着这些,却看到女孩轻轻地在少年额头上打了爆栗,却向自己二人走来。

“请问姑娘尊姓大……啊哟……”林北棠话没讲完,却被那女孩飞起一脚,踢下了墙,半空中还飞下来一句话:“添乱,滚下去!”

林北棠飞在半空中,心想,被她踢的是屁股,却不算疼,很神奇。

转瞬,他又看到半空中又一个肥大的身影也被踢了下来,却是他的顾管家。

也不知道顾管家是因为被踢得更狠,还是体重更胖,抑或是下坠之时,他被吓得头和四肢缩进了肥肥的身子里,作乌龟状,总之,短短的三丈城墙,却是顾管家先落地。

“Duang~”一个肉墩落地。

“Duang~”林北棠落在肉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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