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会亲戚母婿暧昧

那岳母自迎回姑爷,为表心迹,遂将婚礼一应事务,具托给张洛操办,那少年便与海龙大哥,狐仙义弟调度一众妖仙海兽化为人形,权作帮手,整饬府第,修缮台阁,安排饮宴,自是烈火烹油,那龙子狐仙自与张洛以兄弟相称,一则因与张洛意气相投,交好甚欢,二则因凡金俗银,俱不足挂怀,便由龙,狐两家做主,承度婚礼开支,直教金洒若云泥,银出似川河,至于孔方通宝,更是不数数儿地差遣。

不出二三日,便见赵府焕然一新,搭楼台,树亭阁,原是半月成就之事,不出三天便建得,恍惚间,便要叫人疑心赵府是云里落下般。

“个臭小子,得了势便把钱不当钱地作,我看日后断不能令他管家!”

那赵曹氏见家中添了气派,心下虽然欢喜,但管家经年,便只作地缝里抠金屑,瓦眼儿里捡铜钱,节省惯了,自然心疼银子,遂不禁抱怨两句,却听一旁赵仓山道:

“洛儿此番支度,原是亲家大哥小哥出的资,支用之人,也是大哥小哥出的,咱家这厢人财,倒落得清闲稳当。”

那家主一面偎在躺椅上,一面轻摇蒲扇,却见那岳母急恼道:“自他接了差事,竟以翻缮旧屋为由,把我自我房里赶出来三天了,焉知他还要惹什么事!他不听我的话,老爷,你怎得不去同他理会今遭事?”

但见赵仓山放下蒲扇,不紧不慢道:“年轻人心气旺,干劲足,折腾点儿有什么要紧?莫说此番开销支度,便是亲家大哥送的嫁妆,也足抵得了我赵家三代基业了……你自女儿幼时,不就时常念叨要给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吗?怎得到了该支度的时节,反倒心疼起这些挑费了?”

那岳母闻言,美目凝滞,神色恍然,似陷在旧日思绪里,半晌方才叹了口气,缓缓道:“可也是……我自成婚时,便没得些嫁妆,母亲操持婚事,办得也小气,好在你不嫌我,先公婆亦给我做主,我才好歹有了些体面……可也是,我自受了刻薄,端的要让女儿风光些,可说来也怪,我年轻时心气盛,持了家,长了些春秋后,倒奔波在柴米油盐里,便把一些故事,通通忘怀了……”

赵曹氏言到此处,喉中好似哽咽,捋了心口半晌,方似打开了话匣子,把个陈事旧情,一发引了出来:

“可我母亲生了两儿两女,为何偏我是个老么?本以为娘亲能疼我多些,没成想头前三个俱得宠,独我一个遭冷落,大哥二姐三哥都吃过我娘的奶,独我一生下来便交奶娘养了,虽说我父倒是独疼我一个,可娘却独不爱我,大哥娶了勾栏粉面,二姐嫁了衙门师爷,三哥和府上丫鬟和合成婚,偏还要让她作正妻,母亲哪次不是不论良贱,俱办得风光?独到我这,莫说办得风光,就是我的嫁妆,也没有二姐十之一二数,人家看了,还以为曹府嫁的是外房偷来的野种……我长得不比二姐差,学识才华,更胜我那两个哥哥,为何……”

那岳母越说越委屈,便同那谈及陈年往事的春秋妇没甚两样,那家主虽不是头回听此言语,却也柔声劝道:“此陈年事,思之徒增伤感,丈人家事,十件有九件半是我那丈母娘管,因此难免偏心,可老泰山对我俩不也挺好?若非托了老泰山的福荫,我等之家,不过小康,何来如今富贵?我那岳母虽有些偏心,可把你许给我,不强似你那几个哥儿姐儿的配偶?这几家里,现如今也便只我们家不必向丈人家打秋风过活,你那几个哥姐,哪个不是要靠啃食曹家根基,方才渡得日子也?”

赵曹氏闻听赵仓山之言,心中便说不出,止不住一股快慰,一股幽怨,便咄声道:“我兄姐好歹是你舅哥姨姐,恁的说话!”

那家主见赵曹氏动怒,便赔笑道:“好,好,我的错便是了,你倒随了我岳母,见天地拿捏我啊!”

赵曹氏闻言笑骂道:“咄!你可是个堪拿捏的?你那独眼和尚不作道场,不如放它云游去罢!”

赵仓山闻言如遇大赦,遂笑道:“好夫人,若你真这么说,女儿成婚后几日,我便真去了!”

那美夫人遂不言语,复恍然出神,遥想未经年时,这赵仓山不知怎得低下身段来求,他那日里信誓旦旦,又怎生妙语甜言?

只一时虚荣心起,便许终身,此间凡二十余年,只见前情日薄,欢好如幻,便只作旧日弃盟,那负心人厌弃旧爱,宁愿他乡羁旅,亦不肯堂前承欢。

念及此,那美夫人便只把秀眼紧盯着躺椅上一缕烟儿似的家主,心中不知怎得,竟自升腾起一股难言的鄙夷。

“哎……幸亏我女儿配合了好女婿,不然……可,女儿,我为什么不能是你?”

老媳妇同新娘子作比,那刁美人遂在心中愈发觉得不平衡起来,越是如此,便越是想替赵仓山找补,更觉得张洛哪样都好得不得了,想起那翩翩少年,再这佝偻干瘪的早衰中年男人,心中竟也没了相比的心气儿,哎,石球镀金,怎可比美玉蒙尘?

“都怪自己当初看走了眼,哎……还走了两回,要是我也像梁妹妹一般……”

那岳母越想越不甘,不知怎得,竟把思绪抻到梁氏找小相公上去了,那梁氏尚能老蚌纳新珠,端的是好造化,能让那俏寡妇中意的少年郎,想必也是个好面皮的。

那美夫人神思益切,便不禁替那小相公勾勒样貌,可不知不觉之中,那张翩翩俏脸,没来由又在脑海里浮现。

“若非女儿之夫,实可做梦中情郎。”

可一想到那好面皮的小相公要把另一个熟俏女人搂在床上折腾,赵曹氏竟有些后悔给那幻想里的小相公安上张洛的脸,可左想右想,又实在找不着更俊的一张脸,越是胡想,越觉心头醋火难耐,不知不觉间,那被小相公折腾的熟俏女人竟成了光着身子的自己,爱欲纵横时,竟连那轮俊朗的幻想也要独占,那夫人想不出其他男人,便只好把自己替了那少年身下的女人,想入非非间,不觉已是巴山夜雨,漫涨秋池。

“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我真的错至于此吗?”

念及此,赵曹氏便情难自禁,上目下眼,一齐含了泪来。

“想我涂山明闯荡经年,四大洲都走过了,止三样不能忘却,一是玄州早市的烙饼,二是我涂山族舞姬的裙摆,三便是南海龙腾寺壁画上的蜃冠蛟衣……噫……岁月端的是不经蹉跎之物哉……谁能想时过经年,还能亲眼见着不曾亲眼见过之物呼?”

那金钟楼新烙得的烧饼金黄里泛着油光,透着面饼月白的本色,卷上些辣腌豆皮,醋炝土豆丝,并刚炸好的脆油条,一口咬下,劲道里带着酥脆,夹杂着浓烈的油香辣味,刺激地弥散开来。

从龙之虫化作的侍者端起蜃冠,正要轻轻戴在张洛头上,却见那少年猛地一打喷嚏,便将琉璃般的一串儿晶莹水珠自口中喷出,正落在那狐仙的烙饼上。

“哎!你赔我的烙饼,我好不容易今天不持早斋的!”涂山明蹭地窜起火来,正要闹开,却叫一旁的敖风拉住,笑着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与那心智淘气的少年狐仙。

“明弟好歹是三千岁的狐仙,怎得光长年纪不长心呢?虽说洛弟的岁数还没你个零头,可他看着倒要比你稳当些。”

那龙子笑着接过从龙侍者递过来的手绢,一面揩手,一面见那狐仙气鼓鼓地剥开油纸包,攥住新烙饼大张开嘴,贪食不拘的可爱模样,真好似刚步入少年的孩子一般。

“他就是故意耍我的……大哥,你忒向着他些了……”

小狐仙坐在书桌上,一面使舌头费力地搅着嘴里的吃食,一面作势要把那红汁黄油的烙饼往张洛的蛟衣上蹭,却见那少年一把敛过衣袖,轻声叱道:

“小明子明知此物非是凡物,又怎要污得?”

小狐仙正欲出口逞辩,便见那龙子笑道:“这蛟衣本就是不怕污的,更兼随心变化,洛弟日后若使变身法,此衣便碍不着你变化。”

那狐仙吃完烙饼,就着桌上的宣纸揩了揩油爪子,便鼓嘴含食,十分费力道:“不过也奇怪了,洛哥知晓的道决法门不少连我个内门弟子都不知道,论学识,哪怕在元化门里也能在师尊座下教书授课,独当一面,却连腾云驾雾法也使不出来,修道之人,体内之神似你这般比常人还淡薄的,端的是怪哉,怪哉呀。”

那龙子沉思片刻,亦道:“依着愚兄见识,洛弟要么是快到了无厄期前小道圆满,大道将始之际,要么是天生灵官有缺,收不住神,要么两者都有,可也奇了,洛弟既是能产精金真元,理应是个体内之神极充沛之人,怎么……”

“要我看我可能两者都有,这事我自己操心便得了,大哥明弟,你俩便也别多想了,我的身子我自己也不清楚,想必我自己确实是个怪人,外人替我想,也只徒添烦恼。”张洛不知怎的,一听此事便觉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任从龙侍者戴上蜃冠,不禁又重重打了个喷嚏。

“正所谓一想二骂三念叨,洛哥打了两个喷嚏,想必是嫂子或者小嫂子正骂你也,你穿得了衣裳,便去看看新娘子吧!”

那狐仙抿嘴偷笑,却见那少年红脸轻叱道:“去!哪里论的大小也!”

“对了明弟,你既在玉门师尊座下,又蒙尊者亲传,师尊亲传高徒,多已在元境期大成,弟怎得只渡了无厄期,便自元化门下辍走也?”

那狐仙见敖风发问,沉吟半晌,方才叹了口气道:“那年我大伯,父亲,俱在牧野之战里身死,二伯重伤,几年后撇下我小侄子走了,母亲遁逃,族中一时大乱,我自得了信,只顾在八部寺的莲台上留下字,便同子安兄下山了,说起来,我还是逃学出来的,师尊数次遣同门寻我回山门,我也只是避而不见,一则我道性驽钝,诸法门晦沌,唯善抟炼法宝,二则家破族衰,纵使修得长生法力又有什么用呢?”

“牧野之战?莫非就是那个……啊嘁!啊嘁!坏了,许是前番着了凉了!”张洛本欲接上话茬,可那喷嚏打了便停不下来,便只好出门打凉水洗把脸,那狐仙见状,苦笑摇头半晌,便自衣下掏出一瓶胡椒粉,一面摆弄,一面笑道:

“我虽是少年狐仙,却也是千年的修为,不瞒大哥,这些长辈里除了祖母,我连师尊也整过,若论恶作剧,这洛哥也只好做我的小徒孙了……”

“你只愿自己说,不愿别人问,我知道你说得是真话,然我等虽皆有过往,既是兄弟,理应……”

那龙子话未说完一半,便皱起鼻子,哼了半晌,重重打了个喷嚏。

“啊嘁!啊嘁!……龙的鼻子……啊嘁!端的也是敏感的!……啊嘁!……”

那龙子话还没说完,只觉眼都睁不开了,便唤从龙侍者抬他出屋,亦与张洛一道洗脸去了,那狐仙看着院外二人濯面,一面笑着摆弄胡椒粉罐子,一面悠悠道:“来日方长,便见究竟,一口一口吃,不着急……啊嘁!……啊……啊……啊嘁!娘也,盖子掉了!”

那狐仙见恶作剧玩脱,便也忙跑出屋子,流着眼泪鼻涕洗手洗脸去了。

却说赵府之源祖,自马弓手起,功因征战,封玄州刺史,然功随恩推,爵因酎夺,至赵仓山一辈,也只赖祖上福荫,封了家中嫡长兄玄州守御营千总,那赵仓山虽嫡非长,故在分家时,得了些家产做经商的本钱,又因早年进贡过一根五叶山参,入药治好了先皇顽疾,便教昨日山间蓬蒿草,直作今朝堂前富贵花,遂幸蒙垂宠,得了个玄州经营员外郎职,采买山珍,猎捕奇兽,积攒经年,方成玄州首富。

那赵家虽是勋贵之后,人丁却不甚兴旺,赵仓山一辈,只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是一母生,余下四个庶出的兄弟姐妹,一个早夭,一个过继,还有两个妹妹嫁得很远,经年杳无音信,故只兄妹三人常来常往,武功人家,虽学识不济,然情切义笃,兄妹间手足一般相好,那大哥赵仓海是个粗鲁武人,妻妾凡五个,曾不能与他生下一子,只有三个小姐,大的到了许了人家的年岁,小的能刚吃硬食;三妹赵仓燕是个刚烈女子,早年曾强逼一户员外家的公子相娶,家中一大一小,俱是男孩,那大的喜刀枪,冥顽热烈,小的爱棍棒,性子倒随他父亲。

这两家是赵府至亲,住得也不远,故在家宴前一日相偕而来,赵曹氏娘家住在白山州,来得自然晚些。

那两家来了个大早,大车拉,小车载,赵仓海一家九口,赵仓燕一家四口,并仆从小厮,没到开门时节,便听府门前熙攘,待小厮开了门,迎一众人去了住处,便见那赵仓燕家的俩小子一人捉刀,一人拾棍,一面叫嚷,一面拨门入户,只要去寻张洛来见。

那二人寻了半晌,不多时便在西边院里见张洛正自漱口,遂奔上前大喝一声,直惊得张洛“噗”地一口喷出水,抹了抹嘴,不待张口言,便听那小小子朗声道:

“你便是我表姐夫吗?”

那少年见那还没那齐眉棍高的孩崽子耀武扬威,再看那二人,一胖一瘦,胖的高些粗些,瘦的矮些俊些,想必分随了爹娘,只是那随娘的太瘦俏些,与那胖的站一块儿,仔细瞧时,方才知他俩是兄弟,便不禁觉得有趣,遂笑道:“好哥儿,你俩是小姑家的吧。”

那大小子身尚不满五尺,年纪顶多不过十岁,身子倒敦实,直似个人立的小熊,只见他黑着个脸,没好气道:“少跟我俩套近乎,听说你是个道士,不在山里炼丹,咋的,还俗了?”

张洛便道:“我奉丈人之命来即婚约,咋的,你俩不许?”

那小小子遂攀在大小子耳边道:“大哥,好像是二舅许的明媒,不是他勾搭的。”

那大小子愣了下,遂厉声道:“狗屁!你看他白面细腰的,不就是个小白脸吗?我看他就不是个正经人,古往今来,你见过几个正经道士给人做上门女婿的?你个小白脸听着!你要是识相的,趁早扯乎,我回头自与二舅解释,若是惹得我兄弟俩动手……哼哼……后悔可晚了。”

那少年见两个不倒翁似的孩子吆五喝六,心中倒觉有趣,遂笑道:“你便要我退了婚约,我丈人还不肯呢,这么说,你哥俩今儿个便是要同我走两圈了?”

那大小子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兄弟,你且退下,待为兄给他个见识,日后提起,休教他说我俩以多欺少!”

那大小子言罢,遂在双手心淬了两口唾沫,抡刀向张洛砍去,那少年见大小子两手控刀尚且稳不住身形,遂燕一般飞腾而起,轻轻使靴尖在刀背上一点,那大小子便控不住刀,“柔”地转了一圈,“咕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那小小子惊忙去扶,便见那少年轻舒双臂,翘脚站在屋檐上。

“哎!兄弟,我等既是初见,何故行此大礼!”

张洛一声戏谑,便见那大小子恼羞成怒,掣刀掷向张洛,却见那刀在半空中打了个弯儿,“啪啦啦”落地弹了几弹,再拿起时,便见那刀的刀背儿都弯了。

“坏了,大哥,那卖艺的卖给我们假刀了!”

那小小子正自嘟嘴,便被那大小子一把推开道:“夯货!那卖艺的手里都是银样镴的刀枪,耍子玩的!你只道那东西好看,却端的是不当用的!”

“大舅给的当用,你我也拿不动呀……”那小小子正自伤神,又见那大小子恼道:“道士!你若光明磊落,便下来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张洛闻言道:“我不斗无名之辈,你俩个谁叫甚么?快快与你表姐夫说来!”

那手俏的小小子为人实诚,见张洛问,遂不假思索道:“哦……我叫赵雄,他是我大哥,叫赵英……”

那唤作赵英的大小子未等赵雄说完,便气道:“哎!夯货,你应个甚的?你把我俩真名报了不说,你这一答,不等于认他做表姐夫了?端的好没城府也!”

那赵英呵斥完弟弟,复同张洛道:“倒是你个道士?不留下真名,也该留个法号,也好叫我认识认识你吧。”

张洛闻言笑道:“表姐夫不才,法号真名,俱叫张洛,如假包换。”

张洛言罢,遂纵身跃下,待那大小子扑至切近,复腾跃而上道:“兄弟,你要是有本事的,便上来与我耍子。”

那小小子见张洛身法俊朗,便惊到:“坏了,旱地拔葱,是轻功的练家子。”

那大小子遂怒道:“休长他人志气!待为兄上去与他斗也!”

那大小子赵英在院里平地蹦了半晌,却连屋檐也够不着,遂怒火中烧,抓耳挠腮地团团乱转,遂见张洛笑道:“兄弟,北屋库里有梯子,你俩去取了攀上来吧。”

那小小子赵雄闻言,遂殷勤道:“大哥,我去。”,半晌搬梯架檐,便见那大的颤巍巍爬上梯子,崴了两下,方才手扶屋顶,脚趟瓦片,小狗熊似的朝张洛爬去,刚要捉住张洛衣角,便见那少年一个筋斗翻到大小子身后,“啪”地轻拍了下大小子的肩膀,那大小子猛地回头,却见张洛复跳到面前,往复几下,便见那大小子颤声唤道:

“兄弟,上来助我一把……”

那小小子闻言,缩身畏难道:“大哥,我不上去了……上回上高儿让娘见着了,给我好一顿打,屁股都肿了……”

那赵英闻言,厉声叱道:“咄!我把你个没心没胆的野种!你忘了表姐给咱俩买的那糖人儿了吗?你只记得娘打你,咋就不记得娘说有恩必报?我两个向日受表姐之恩,眼见着这白脸道士不是好人,便宁让表姐往火坑里跳了?心念恩情,虽千万人吾往矣,安怕那一顿屁股板吗?”

张洛闻言,心下惊喜道:“这熊孩子虽有点儿缺心眼儿,可孩童心性,到底止于此了,饶是这般,倒也难为他俩知道点大义,这倒颇有点古义士之风,日后多加栽培,到底也能成才。”

却见那赵雄听闻赵英之言,遂撩起衣摆,蒙住眼,大喝一声,直直冲那梯子跑去,把住梯子把,胡蹬乱扒拉,倒也上得房来,只是那小小子只顾逞一时之勇,上得房来,便不顾脸上蒙着衣摆,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眼看便要踩到屋檐,那张洛见状,遂大声喝道:

“哎!你姐夫在这呢!你把衣摆撩下去再找!”

那赵雄闷闷应了一声,便把衣摆打了个攥儿,实实掖在裤鼻儿,遂同赵英二人,一个张臂似笨鹤,一个伏身如痴虎,踉跄踟蹰,来追张洛。

那少年怕两个孩子玩闹受了伤,便只同二人在屋檐边绕,待至那二人绕到后檐时,便下房顶抽了梯子,站在平地上看那二兄弟扑腾到前檐儿,便不禁笑吟吟道:

“好兄弟,今儿个也教你俩练练轻功,你两个有胆子的,敢自屋檐上往下蹦,便修成正果也!”

那大小子听不得人激他,闻张洛此言,便踉跄起身,大头冲下比量了两下,腿上一使劲,一软,便咕咚栽了个屁股墩,那小小子见状,忙地奔去搂住兄长道:“大哥,他激你呢,你要是跳了,正果没成,倒先上了西天了。”

那大小子闻言,遂犟道:“不……不成,不能让他个小白脸看扁了。”

饶是如是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大小子栽泄了气,便也早没了往下跳的胆量,不顾裤裆湿溂溂晕了一大片,犹自逞能。

张洛见状,遂笑到:

“好兄弟,我不和你俩闹了,你俩叫我声表姐夫,我便梯子与你俩。”

那小小子闻言,便附耳对那大小子说了两句,那大小子闻言怒道:“不成,我不管那些,你要叫表姐夫,你只管叫,我宁死不降。”

那小小子闻言,便高声向张洛喊道:“表姐夫!此番认你,非是我俩怂,一则因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二则因来时我娘说了,你是二舅家明媒的女婿,可我大哥不认你,我也不认你,我大哥不降,我也不降!”

那小小子言罢,早与大小子抱着哆嗦成一团,那大小子见状,大喊了声“兄弟!我俩今天要成田横五百士了!”,遂放声大哭,半晌小小子也跟着抹起眼泪,待不多时,便见俩小子哭作一团,又待不多时,便见一精壮身影自院门口来,那大小子见了来人,便高声哭道:“娘!小白脸欺负我们!”

张洛回头一看,便见那来人肩宽腰窄,鸟胸猿臂,女儿身,男子体,不施粉黛首饰,只在头顶利索地挽着个发髻,粗眉毛,厚嘴唇,乍一看,倒更像男子相貌,又与赵仓山六分相似,端的算不得美人,倒像个英气的男子,仔细一看,又与那大小子赵英有八分相似,那妇人三步来到院当中,掣过地上齐眉棍,眼里颇见幽怨,便对张洛道:

“挺大个人了,跟孩子较甚么劲?”

那妇人上下打量张洛一番,便悠悠道:“你就是张洛?”

那少年闻言,深施一礼道:“想必您便是小姑赵仓燕吧,侄婿这厢有礼了。”

那妇人便回道:“有礼,有礼,你好歹是表姐夫,欺负我家孩子作甚?”

张洛闻言,便赔笑道:“好教姑母得知,我这俩兄弟,原是同我闹着玩的。”

那张洛遂将前般形状,一一同赵仓燕讲来,那妇人闻言,遂冲檐上孩童笑道:“好一个熊货,一个蠢鸡,倒长了几斤硬骨头,没白费我教你俩一场,只是今番来时我嘱了你们甚么?便就着油条吃了也?”

那妇人遂搬过梯子,爬梯上房,揪住赵雄道:“还敢上高,却是讨打,赶紧下去!”

那小小子叫母亲吓破了胆,只敢攀住兄长,大声哭叫,便听那大小子喊道:“娘!你怎的向着外人!”

那妇人闻言怒道:“甚的外人?那是你表姐夫!”

那大小子闻言恼道:“甚的表姐夫!我不认他!”

“夯货!你不认便回去吧!”

一众人闻言回首,却见那赵小姐不知何时来在院内:“好不容易遇上个知心人,倒要叫你俩搅了,你俩不认表姐夫,便也别认你二舅和我这个表姐了!”

那大小子小小子见表姐虎着脸,便一发不哭闹了,只是倔倔地坐在瓦上,不让赵仓燕带下来。

那佳人复指张洛,厉声问道:“你俩,我最后问你们一遍,你俩管他叫什么?”

那二人遂不造次,恭敬叫了声“表姐夫”,方见赵小姐露出笑脸,柔声同赵仓燕道:“小姑难得带两个弟弟来此,又是我大喜将至,便别打他俩板子了,我看就叫他俩先放肆这几日,之后怎么管束,回家了再说,如何?”

那妇人闻言,遂笑道:“你这俩表弟冥顽了些,我看正应叫洛女婿罚罚他俩,这俩夯货若再惹了你俩,尽管告于我知,我回去打他俩板子,可丑话说前头,你俩是做大的,可不许故意欺负他俩,不然我叫你爹打你俩板子。”

赵仓燕兀自与赵小姐笑了一阵,便留下个贴身丫鬟看顾两小子,径自出了屋院,那大小子见娘亲离了院,遂稍缓辞色道:“洛大哥,我认你做表姐夫了,你可帮我两个下去吗?”

张洛闻言,遂纵身上屋,一手搂住一个,稳住身形,“柔”地跃下,落至地上,却连声踏步也听不见,张洛见两个孩子服软,便拉着他俩去濯房洗裤子,那二人遂也不闹腾,却也不愿多与张洛答话,张洛暗笑,遂领他两个回了屋,便自行李里拿出那柄青铜古剑,“仓”地掣剑出匣,便听那二人一起喝彩道:“好剑!”

张洛心下暗笑,遂复把那古剑收入剑鞘中,明知故问道:“你俩喜欢刀剑?”

张洛见那小的点头,便悠悠道:“那……展一眼?”遂递剑上前,那二人大喜,接剑在怀,一个人拔不出剑,便一人抻着剑鞘,一人把着剑柄,古剑出鞘,却见那二人一边一个,俱摔个屁股墩在地上,那两兄弟畏那剑锋,遂复把剑半插在剑鞘里,一人执剑柄,一人捧剑鞘,对着那剑不住端详起来。

那兄弟二人观剑罢,交头接耳半晌,遂听那赵雄道:“好姐夫,你把这剑借我俩几天吧。”

张洛闻言,佯作不快道:“我个小白脸的东西,恐怕脏了你两个豪杰的手呀。”

那二人相视为难一阵,便见赵英赔笑道:“表姐夫长得标致,小弟前番便鲁莽失言,还请姐夫……”

张洛遂拿过古剑,佯怒道:“你两个真把我当好相与的了?我当你俩是说一不二的男子汉,今天小白脸这事儿,你俩须与我个交代。”

那大小子道:“我俩见识过姐夫的本事了,您权当我俩瞎说的,我俩以后万不再了。”

张洛遂问道:“你俩听你表姐的话,听不听我的话?”

那二人闻言,齐声道:“听了,听了。”

张洛遂自怀中摸出两枚瑕玉打制的玲珑飞镖,一人一个递与二人道:“这是我师父早年赠予我防身的,今日送你俩一人一枚,权且作个见面之礼,这几日你俩若听我话,不再闹我,我便把这柄古剑也赠与你二人。”

那二人闻言大喜,遂接过玉镖,姐夫姐夫地叫了半晌,便见张洛笑道:“你两个先玩去吧,我还有事要做,便让你翠玉姐领你俩四处转转,可要仔细记好,不该去的地方不去,不该碰的东西别碰,不该说的话别说,今日来的俱是家里人,说话做事不会嫌你,明日来的却是外人,你俩再作,我可兜不住你俩。”

张洛见那二人诺诺欲退,复道:“若有人欺负了你俩,找我便是。”

张洛叮嘱罢,遂唤翠玉并赵仓燕留下的贴身丫鬟,领着那两兄弟在府内玩耍,自是一天无事,及至晚饭时,在赵府中庭开宴,众人落座罢,便见赵曹氏环顾四周良久,方才怅然落座,又听赵仓海家的三个姐妹吵着要看姐夫,喧闹熙攘,直至酉时末刻,方才各自散去。

却说那张洛筹备晚宴罢,便自与敖风涂山明在西边厢小厅内用晚饭。

那龙子狐仙,俱是妖神,饮食自不同凡人,龙众日常饮食,俱是山里难找,海里难寻的奇珍,便连那皇帝也不能经天消受,但见那摆上桌的,大精小怪,清醇浊甘,却也只是那龙子极素简的一顿便饭;涂山明虽是狐仙却喜素食,持节制斋,旬日以内,单日持早斋不食,双日持晚斋不用,故在晚饭时节上,只安排素茶伴瑞脑香进,待那二人饮食罢,还要再独抽一小袋云片,但见那狐仙自怀里取出烟器火器,葱指解锦囊,纤手捻华英,银镰啄笨玉,星火落空明,银锅销素雅,玉炷升云清,檀口摄叆叇,不过一尺中。

但见那狐仙食香饮气,吞云吐雾,不销一刻,便听院外小厮来报,言梁府来人,指名独见张洛,那少年就势问起来者何人,那小厮便答不知,张洛大疑,遂由小厮引去梁府,便见那梁府下人,神情俱肃然恭敬,更不似前番亲热,复见司玉在一进内恭敬相应,道了声“少爷”,便在头前引张洛向会客厅处走,张洛大疑,复问司玉原委,便见司玉低声道:

“我自十岁来此间,更不曾见过来者,只听那在府里时候长的妈妈儿讲,来人似乎是夫人的亲娘,自夫人过继给太爷太奶当女儿后,便不怎么来往了。”

“我自前日里正式认了娇娘作干娘,今番想必是要我认亲,可我与那芳奴儿名虽上下,分属夫妻,不知她今番唤我来,究竟是该以丈婿礼,还是以祖孙礼进也?”

张洛正自忖度,不觉已到了厅前,遂见那梁氏端坐堂下,那堂上所坐妇人,身量比梁氏还要略高大些,白锦衣,蓝锦裳,较梁氏的一袭繁花紫衣朴素,却更显典雅大气,那梁氏平日在府门里一派主母仪容举止,同那妇人一比,竟像个大体格的姑娘一般。

“怪了,不是说来人是我干外婆?怎得是个大姨坐在堂上?莫非她便是芳奴的生母?如此,我这干外婆倒也太年轻了些。”

那少年遂站在切近,偷抬眼细细打量那妇人,但见那妇人华发交织,叠云垂瀑,不施簪钗插挽,只绑作个麻花辫垂在身后,复在鬓角发梢绑两个小麻花辫,发尾使金箍固住,坠在颈间;那妇人相貌虽熟不老,若非前番所知,便只道是五九之年的熟妇,眉眼相貌,与梁氏有八分相似,只是比梁氏在左眼角多了颗泪痣,两眼角皱纹多些,法令纹深些,也只是虽熟不老,一发显得那太夫人有韵味。

至于体格,那妇人的双乳似比梁氏三尺五的大奶还要丰满些,两个奶头大如栗子,浅浅地在胸衣里突出来,一轮丰臀实坐,便要把那太师椅整个占满,想必她先夫在时,闺房授受,自是常相提点。

只是她腰肢上的赘肉多了些,不及梁氏腰肢紧实,却更多些绵软,若把这妇人与梁氏相比,虽年殊齿异,亦各有千秋。

张洛正自打量堂上妇人,竟不自觉和那妇人对视,便忙低下头,便听那妇人朗声沉音,言里带笑道:“女儿,这便是我干外孙?”

梁氏闻言,遂谨声答道:“正是。”遂起身拉住张洛道:“洛儿,这是我娘亲,你应唤作干外婆的……”

那少年听闻“干外婆”三字,便不假思索,跪地俯首道:“外婆在上,请受……孙儿大礼。”遂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之际,亦垂眉低眼,恭敬万状,生怕那熟妇瞧出端倪。

但闻那太夫人笑盈盈道:“你这干儿颇知礼数,只是太孟浪些,好孙儿,快快请起,只是莫要常喊我外婆外婆的,倒把我叫老了。”遂自怀里取出一枚交金璞玉牌挂坠,大丫鬟司香接过来,递与张洛收下。

梁氏见状,遂喜滋滋扶起张洛,并在他耳边叮咛道:“你外婆认了你了,我俩的事不坏。”

张洛闻言,遂起身恭敬道:“上人见喜,自是欢欣,小子蒙大人厚爱,日后定不负今番见怜之恩,只是不知大人贵上下?”

那熟妇道:“我本姓罗,嫁与她父,故随宫氏姓,人唤我作宫罗氏,日后洛儿便叫我宫罗夫人便好。”

那宫罗夫人言罢叹气,复笑道:“我自出阁,亦只育你干娘一女,嫁与梁家,又怎料其夫遇了不测,倒把我女儿作了梁家女儿,本以为香火要自你干娘处断绝,却不想天降贵人,能与我女儿作儿子的,好外孙,你我祖孙三人合是有缘,日后相亲相爱,自是门楣和睦。”

张洛闻言,只顾诺诺而应,又见梁氏笑道:“好妈妈,你自远道来,舟车劳顿,你孙儿三日后才是婚礼,今儿个暂叙亲情到此,待明日再多亲多近,况且来日方长,亦可常来走动。”

那熟妇遂微恼道:“我倒颇喜欢我的好孙儿,正欲再多与他说几句话儿,你倒多事,我虽自白山州远途而来,却……却……却是不困也。”

那宫罗夫人言罢,遂打了个哈欠,显出疲态来,那女儿便笑道:“好妈妈儿,我今让洛儿住在家里,明儿个一早便见了,如何?”

那美母闻言,遂点头道:“如此也好,我便先去打个盹儿,洛儿,我年纪大,身子易乏,你莫见怪。”

张洛闻言,遂恭敬施了一礼,便同梁氏搀起宫罗夫人,又让司玉司香二丫鬟服侍宫罗夫人左右,那梁氏见娘亲走远,遂同张洛悄声道:

“你干外婆一说谎就磕巴,日后若是她使话儿晃点你,你也该听出来。”

张洛闻言,遂笑道:“宫罗夫人和我一个朋友很像,大概赤诚之人天生便撒不了慌吧。”

梁氏闻言一笑,遂把身子凑在张洛切近,悄声道:“你干外婆确是个天生异相的,据我奶娘和几个贴身大丫鬟说,她好像有两个……”

那美妇话未说完,便听宫罗夫人唤道:“芳晨儿,你来,我同你说几句话。”

梁氏遂止住话儿,趋步至宫罗夫人身前,便见那熟妇背过张洛,拉那女儿到僻静处悄声严厉道:“找的好情郎也,你一个有他两个大,却不知羞也?”

梁氏闻言大惊,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却又见那娘亲缓和颜色,吃吃笑骂道:“老蚌纳新珠,亏你把攥得住他。”

那美妇见状,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置,便只好讪笑低头道:“好妈妈,我俩……那个……是真心的,他爱我,我也爱他,我愿意……”

那熟妇遂笑道:“知女莫若母,我岂不知你俩的情?我看你那情郎端的是个好人儿,长得标致,身子也好看,举止得体,尤其是心性踏实,不然你认了他当干儿,我却不认他当外孙。”

那梁氏遂道:“好妈妈,你怎得看出来我俩的事的?”

那宫罗夫人遂笑道:“好个思春的老闺女,听闻小情郎来,高兴得脸都红了,当我看不出来?”

那美妇闻言,低头笑而不语,又听那宫罗夫人道:“你和能当你干儿子的小相公搞在一块儿,虽不光彩,我却不反对,我只你这一个女儿,你欢喜,我便欢喜,只是你俩需做正事。”

梁氏闻言纳闷道:“甚的正事?若是持家经营,我待等洛郎稍大些,方才要培养他。”

那熟妇闻言笑摇头,半晌方才压低声音道:“我说的不是这档子事,你怎得调教你的儿郎我不管,有档子事,你要抓紧,你年齿渐长,便要趁还能生育时,多跟我干外孙弄出几个亲外孙来。”

那老闺女闻言,便臊得耳根子都红了,不禁捂脸咯咯笑道:“坏娘亲,你把你干儿子当种马了也?”

那熟妇闻言亦笑道:“这我不管,我年纪大熬不住时候,我先去睡了,你和你的小相公情儿子也该歇着了。”

宫罗夫人言罢,遂朝屋内朗声道:“好外孙,你和你干娘早些歇着吧!”

梁氏见状,忙娇嗔止道:“娘亲~你小声点,我那小儿郎怕羞,你别吓着他。”

那熟妇言罢,径自奔居处安寝,那梁氏遂反身入厅,见张洛正趴在堂桌上,轻翕小嘴,睡眠正酣,原是这几日操劳,疲乏所至。

那熟情人看那少年睡颜可爱,便欢喜地亲了那小相公一口,遂轻揽过张洛,横抱在怀,回内室同张洛共寝。

但见那熟妇以玉臂丰腿作被,搂着张洛睡了一夜,待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放小情人儿回府。

张洛自回居处,便见涂山明忙迎上来,一把掣住张洛,径自往屋里走去。

“赶紧换上蜃冠蛟衣,你岳母娘家人来了,一众人吵着要看姑爷呢。”

张洛刚站定,便见那从龙侍者迎了上来,脱便衣,换华服,又见敖风端坐一旁,喜滋滋吩咐道:“把开象剑佩上,再把那西洋‘依莫特利’之甲罩在外头!”

那少年遂道:“大哥,你这蜃冠蛟衣大紫浓金的,罩个灿闪闪的衫甲,会不会太招摇了?”

那涂山明一面取开象剑佩在张洛身侧,一面笑道:“正是要有个浑然一体的罩在外头,方才能遮那灿花繁纹,再配上宝剑,多威风!”

那狐仙说罢,便见那从龙侍者拿过衫甲罩在张洛上身,又听那龙子道:“正是如此,我看那亲家母的娘家不比本家,你此番打扮得当,便要给赵家长长脸,也给你媳妇长长脸,省得遭那群势利之徒瞧不上。”

那龙子狐仙给张洛打扮罢,便唤一众从龙侍者,并丽兽化作人形,簇拥着张洛出屋,穿堂过户,直到中庭。

那中庭环一片小湖而建,原是玄州城地下水脉蜿蜒,独在此处由地势积出一片湖,整个赵府便是以这中庭为心,另分东,西,南,北四处,分作赵家三口住处,并一众下人居处。

但见那中庭央小湖似翡翠,随着柳摆飘摇,盈盈涨润,波影烁光。

赵仓山营建中庭时,围在那湖边建了片长台,交汇之处,方是会客大厅,张洛排宴时,推料今日晌晴,便把筵宴设在水边长台上,又在长台边加高了雕栏,又新栽了新荷嫩藕在湖里,至于原有的长廊檐瓦,亦焕然一新,折辉湛彩,粲然成趣,至于鱼跃鸟戏,虫鸣花香,自不必提。

那姑爷未到时,一众人正三两成堆地赏玩景致,一发夸那好气象,一众人行至廊下,遂听那锦猫化作的侍者喊道:

“禀小姐,姑爷张洛到也!”

那丽兽一声朗吟,便见那一众人都向张洛处看去,沉默半晌,方才一发向那新姑爷涌去。

那一众人见少年丽冠华服,仪态翩翩,气宇轩昂,端的如大家公子。

众人虽欲与新姑爷亲近,却又摄于那少年一身贵气,倒一发拘谨起来。

“那便是我姐夫!那便是我姐夫!”

赵英正同赵雄在廊上吃果子,见众人一齐向一处涌去,远远望见来人是张洛,便同赵雄在人群中高喊着挤到张洛身边,一边一个拉住张洛的手,艳羡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好兄弟,吃完点心不擦手,倒拿你姐夫当擦手布使唤也!”

张洛笑罢,𪮶住那大小子脸蛋,亲昵地揉掐起来,便逗得那众人哈哈大笑,一发亲切起来。

“你俩表姐呢?快作个引路童子与我!”

张洛言罢,遂分开众人,人群里寻了一圈,方再湖边长台上,见那佳人正同一众姐妹聚在一块儿,来至切近时,便听众里一女同那准新娘笑道:

“姐姐,你的美人相公来也!”

赵小姐闻言,方才回神看那少年,一时间竟有些发愣,半晌见那少年伸出手,方才大喜,忙起身牵住张洛,就势同张洛站在一块儿,待众女莺莺燕燕笑闹罢,便听那赵小姐笑吟吟柔声道:

“明天才是婚礼,穿这么漂亮,却不是把彩儿都出了?倒让我无法自处了。”

赵小姐话音刚落,便听那坐着的一众女孩子里一人笑道:“阿姐和你夫婿在一块儿,端的是神仙眷侣也,便是都不穿衣裳,也是前生早定的相配也!”

赵小姐闻言,遂红脸笑骂道:“瑾瑛,休取笑我!”

那佳人言罢,遂将那一众坐着的姐妹,逐一同张洛介绍起来:“我这里来的共姐妹八人,那方才说笑的,连同和她坐着的,是我大伯家的三姐妹之二,说话的唤作瑾瑛,旁边那个小的唤作玲珑,还有个小妹妹有我五伯母带着,怕冲撞着,此时正在屋里的,还没取名字,只有个乳名,唤作‘铃铛’。”

那大姐小妹经了介绍,便一一起身道了声姐夫,复听那佳人介绍道:“这边厢五个是我母舅姨家的,除二姨家的清鹃妹妹和我同岁,其余的俱比我大……”

那赵小姐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坐在南首的长女子不快道:“好妹妹,我们几个的事,便由我说与妹夫来罢。”

那佳人闻言,面上一时竟有些挂不住,但见那为首的女子泛起魅笑,正欲开口,便见张洛揽过赵小姐,先那女子道:“尊驾贵重,既不能出自我娘子之尊口,便更入不得在下之鄙耳,我同娘子协理府事,尚有得忙,恕不相陪。”

赵小姐见张洛如此维护,不由得心花怒放,便不自觉紧挨住张洛,那少年遂揽过佳人,复同那赵家姐妹道:

“你姐姐要描画儿缺人手,瑾瑛,玲珑,清鹃,你三人可作帮手的吗?”

那两个赵家姑娘闻言齐叫了声好,独那曹家的清鹃畏畏缩缩,赵小姐见她可怜,遂挽过那姑娘,柔声好言道:“你同姐姐走,姐姐有姐夫撑腰了,有姐姐在,纵使别人欺负你,你姐夫也不答应。”

那小姑娘年不过十四,身子却一发瘦弱矮小,闻听赵小姐如此说,便偷眼观瞧那几个曹家女子,复把眼皮一抬,偷瞥了眼张洛,便忙把头低下,径自挨在赵小姐身后,便复听那赵小姐笑对清鹃道:“待会叫那两个先忙,你自与我吃茶便是。”

赵小姐遂带着一众要好的姐妹,径往闺房去,临行时,复伸出纤纤玉指,“笃”地在张洛手心轻戳了一下,那少年便笑盈盈随在佳人身后,款步慢行,复听那身后女子喝道:“兄弟既不愿识我,便也不愿意认识舅姨兄弟?”

那少年闻言,便把头也不回地笑道:“尊舅贵姨,不烦阁下劳神,花不良,果不肖。”

那少年话中意有所指,那女子闻言却半懂不懂,只觉心头隐隐泛起妒怒之火,复行几步,便见那赵小姐笑骂道:

“我同他们是一根所生,究竟是不良花 还是不肖果也?”

那少年闻言笑道:“一树之花,未必尽不良,纵使花不良,果亦未必不肖。”

那佳人闻言,点头笑道:“好一张嘴,话儿倒说得中听,倒给你岳母媳妇留了面子也。”

张洛安顿那三个初成少女罢,复同赵小姐返回中庭,便见赵曹氏殷勤上前道:“洛儿,你和碧瑜儿过来,我给你引荐引荐。”

那少年便作充耳不闻般向前走去,来至众人中,方才同赵小姐道:“娘子,你可把大伯一家,并你外公家众人与我介绍介绍吗?”

那佳人闻言一愣,遂喜滋滋把张洛拉到众人前,念在长幼有序,卑不言尊,遂由赵仓山当着那众人面,一一与张洛介绍起来:

“这是你大伯赵仓海,旁边那四个是我的嫂子们,你五伯母带着铃铛在屋里,后再同你引荐。”

赵仓山话音刚落,便见一海下短钢髯,身大面阔,武人便装的汉子朗笑道:“好侄婿,认得你大伯了!”

那少年细打量了赵仓海一番,便觉他同丈人,姑母兄妹三个长得很像,至于那两个赵姐堂妹,长得亦同那赵仓海十分相像,要说十分漂亮,实实是昧心,可赖她们的娘长得应是不差,故那两个姑娘也算中人上等,若不是岳母赵曹氏姿色绝尘,便是那赵小姐也不会太漂亮,饶是那佳人姿貌出众,同她母相比,亦差些姿色,若是同齿共龄而比,恐怕那媳妇还要略逊于岳母。

“这赵家人倒挺随相,只是不大精致。”张洛一面如是想,一面恭敬道:“大伯在上,受侄婿一拜。”

那新女婿拜罢,便复听赵仓山介绍道:“姑姑赵仓燕你见过,旁边的是你姑父,也姓赵,名文瑞,现为知府幕宾。”

张洛顺着那丈人所指,便见一白净男子,女相贤淑,若论面相,不过三十上下,赵仓山介绍到他时,但见他曼身而立,微微颔首,赵仓山遂笑道:“你姑父别的都好,只是怕羞。”

张洛闻言笑道:“我也怕羞,只是怕极了,便顾不得羞了。”

张洛行礼罢,便见赵小姐把张洛因到另一众人前,与那众人礼罢,便道:“我母亲在娘家辈分最小,由是便由外婆将一众亲族荐于你。”

那佳人言罢,便见人群中走出一高大熟妇,衣摆飘飘,红衣红衫,与赵曹氏八分相似,眉里斥冷,眼角带艳,郁雅端庄,自是比赵曹氏多了些骄矜,却颇有仙子之风。

那妇人自面相看不出年岁,恍惚间竟让人觉得她年齿比赵曹氏还略小些,许是那女儿虽是家母,却要操劳家事,这妇人虽是祖母却养尊处优,故在面上少了些操劳的憔悴,多了些优裕的雍容。

那熟妇面若冰霜,打量张洛半晌,方才微微颔首道:“碧瑜儿倒是这几个姐妹里,最有造化的,你若早生几年,老身倒乐意引你为二姐儿之婿。”

张洛闻言,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复,便见那熟妇冷颜微展道:“老身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张洛闻言,心下长舒口气,再看那熟妇,依旧一脸不苟言笑,那少年慑于威势,心中亦觉不快,复听那熟妇道:“老身本姓薛,归嫁曹氏,故名曹薛氏,你外公染病不能行,故不能来此。”

那少年下拜行礼罢,见那曹薛氏身后众人,衣着或庸俗,或花哨,站不恭敬,坐不沉稳,男子大的庸俗,小的猥琐,女子长的轻佻,幼的浮魅,那岳母竟在如此家中长大成人,端的是出淤泥而不染,张洛见识了岳母的娘家,竟有些可怜起岳母来。

“想那岳母虽出身书香士家,身边众人却一发平庸鄙陋,独她一个才女,尚不受母族待见,不然那曹家女儿怎敢欺负赵小姐?那岳母虽出清池里,却在淖泥中,教养举止倒是大家气派,只是脾气由天生阴火,故差了些,如今同那众曹家人相比,倒也不是甚么大毛病了。”

张洛虽出身市井江湖,却懂察人,见那岳母一家男庸女浮,遂不愿与那岳母家人结识,只由那岳母叙述亲戚,一一礼罢,便岔开话头,借着安排酒宴之由而走。

却说那赵曹氏自别张洛,心下便像着了魔般思念少年,本欲借家宴的由头与张洛修好,却见那张洛正眼看她也不看,与一众亲戚礼罢便复走。

那岳母本欲追着张洛拦下,再借办事的由头多与那少年相处一阵,却不想那少年步快,赵曹氏刚反应过来要追,便叫娘家一众兄姐拦住,这个夸她配了好丈夫,那个赞她聘了佳女婿,言中虽是好话,却暗藏妒嫉讽刺。

那赵曹氏虽是士宦人家之女,却是个受冷遇的老么,因此便愈发爱慕荣华,习书学礼,愈发刻苦,只为人前提到她时,能多被夸奖几句,年深日久,便生出些爱慕虚荣的毛病。

耳闻那三个哥姐相夸,那赵曹氏便觉心中爽快,可回过味来,又知他们心思,由是虽面目含笑,心中却暗生不快。

“那当大哥的不务正业,终日在府上和勾栏里的嫂子带着她姐妹寻欢作乐,几年不见,形容竟消损如此,那大嫂不持家不说,倒还伙着她娘家兄弟把家里产业往外倒卖,那二姐一家倒还成,只是二姐夫似乎新娶了一房宠妾,倒要委屈二姐了,哎……要说真受宠,还得是三哥,娶了妻也能在家住,只是那三嫂子也不是个老实的,生得几个孩子,能有半个真姓曹吗?”

念及此,那赵曹氏心里竟泛起一丝快慰,可一见着母亲曹薛氏,心下便又觉一阵凄然。

“我那三个哥姐倒是有娘给奶吃的,且不论他们如何不持家,一旦回家要钱,母亲却总要从体己里拿银子补贴她们,倒是我……莫说受娘家接济,便是连嫁妆,也不比奴婢的女儿出嫁时多多少,而今父亲病倒,吉凶未卜,那赵仓山已不爱我,日后若真把我休了,我又该投奔谁?……娘亲啊娘亲,我等俱是一母生,为何独偏心前三个?”

赵曹氏念及陈年旧事,便觉心下一阵彷徨落寞,却碍于众人皆喜乐,遂强压心头苦楚,笑颜相应,愈是压抑,愈觉委屈,恍惚间,只觉天旋地转,转眼便到了开宴时节便强打精神,笑盈盈作家母态。

那赵府家宴开在未时,众人齐聚,又见梁氏同宫罗夫人到,那曹宫两家在白山州时便是至交,又因梁氏被张洛拜作干娘,亦应邀来家宴里,便作新郎家人。

那家宴座次,按长幼尊卑,列次排在堂上下,那曹薛氏和宫罗夫人辈分最大,故在厅内独一席,赵仓山赵曹氏,赵仓燕赵文瑞,赵仓海领着正房妻,并曹家三兄姐,除曹二姐领着丈夫,那曹家大哥三哥,俱未带妻入席,在厅下飨。

至于那曹氏二妻一妾,便同赵仓海余下四妻同席,那曹氏姐妹并赵氏二姐妹以赵小姐为首席,曹氏几兄弟共赵英赵雄两兄弟同席,俱在厅外长台上。

那龙子不能走动,便作个司宴官在旁调配,张洛作为女婿,服侍在厅内,涂山明因面貌极美,讨得那一众浮莺流蝶喜欢,遂在厅外调度。

众人落座罢,便闻传令声不止,响牌声不断,遂见一道道金肴玉馔,流水般周转上桌,那在座之人,端的是吃见过的,许多菜品样式,倒说不上来,只觉食美味甘,一发赞不绝口,赵英赵雄兄弟俩早前吃多了果子,没一会便撑得肚子西瓜般鼓胀,

几味菜罢,便听张洛下令传酒。

但见酒器分玉,金,银三等,依次用在堂内外,独梁氏,赵小姐的酒器,乃金底玉身的西域高脚玲珑杯,那梁氏是同张洛欢好过的人,那赵小姐又是将与那少年欢好的人,此间之意,不言自明。

那美妇偷眼看那佳人,心中艳羡嫉妒,欣慰酸楚,一发拧作一股儿说不上来的真情,激得梁氏不自觉抹起眼泪来。

酒器置下,便见下人捧过一坛坛美酒,流明倾琼,一觥饮罢,梁氏便不由得觉出心头暖热,复回味时,骤然惊喜道:“我的天!这酒是心头春也!”

赵曹氏闻言大惊,忙饮杯中酒,入口时,只觉骤然火热,下到喉头时,更是麻痛难当,那置与中席银酒器中之酒,分明是赵曹氏最厌之“喉间火”。

“真个是心头春也!老身不曾饮此美酒,已过经年矣!”

曹薛氏在上首赞叹,那厅外宾客多是小辈,不曾饮过那桃花碧玉的琼浆,却也一发贪杯,一巡酒罢,宾客尽欢,独赵曹氏心下似刀剜火烧一般,伴着那喉间火之酒气在心中胃上升腾,不觉间已是心痛如刀。

“你……你恨我便恨我,我虽利用你,却也实实欣赏你,故请你饮那经年之酒,你怎敢借修缮我屋之名,掏我的窝子,倒把我心头之好,尽送给他人享用,倒不与我留涓滴也?”

赵曹氏心下痛楚难当,却看那一席之人,具爱饮那喉间火,赵家三兄弟是武人世家出身,举止粗鲁无状,便接着那银甑银爵,猜拳耍子,再看那同席的曹氏三兄姐,亦甘之若饴,他三个授受友爱,倒把那赵曹氏作个不似亲生手足般晾在一边,酒气散去,便自心头泛起一股孤僻恶寒,那上中下三席宴如烈火,声若烹油,越是如此,赵曹氏便越觉落寞彷徨,恍惚撑过了大半晌筵席,酒浆不再饮,肴馔不再食,只余一肚子委屈窝火,烘得泪眼婆娑,未待席散,便默然离去,只欲寻个僻静去处大哭一场。

那赵曹氏出了中庭,急惶惶走着,迎面却叫涂山明拦住,但见那狐仙笑道:“亲家母,筵席未散,意欲何往?莫非是嫌我等筹措不周详,招待不尽心吗?”

那岳母见是外人来,便慌忙揩泪肃容,退身三步,恭敬道:“非也,只是我身体略有不适,还请小哥宽心则个。”

那狐仙遂笑道:“亲家母莫非心头有事?”

那岳母闻言,遂微恼道:“我便是心里有事,又干小哥何事?你虽是坐上宾客,却也是小辈,长幼尊卑,却也应知也!”

那狐仙闻言苦笑道:“罢罢罢,我只与您寒暄而已,二哥托我给您带个话,叫您走一趟。”

涂山明言罢,遂唤翠玉至切近嘱咐道:“你可自引你家主母去罢,我还要陪席,恕不相陪。”

那狐仙不待赵曹氏再言,便反身回席,那岳母自由翠玉引去,不多时径自归其本居处,张洛修缮府门时,独不许赵曹氏归本处,故近来一直住在赵仓山处,及至今日归时,只见那原居处焕然一新,朗轩雅户,不失大气,赵曹氏见了,不由得眼前一亮,便喃喃道:

“真好,便是新媳妇的新房,也不似这等雅致大方。”

那丫鬟提起灯笼,引亮烛芯,开启门户之际,却见那岳母犹自发愣,便一声轻喊,方才叫赵曹氏回过神,小心翼翼迈过门槛,借着灯笼光亮,朦胧胧四处观望,但见那庭院里树老花新,一应心仪的陈设,俱不曾改动,只是在庭院里多栽了几株好花,又添了几处相宜的陈设,漆柱固梁,堂明室新。

那赵曹氏左看又看,恍惚间似去了别人家,事事皆旧,事事皆新,便是苛刻的挑,也只挑的出好,半点挑不出坏。

“他倒是个细心的,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浮浪子,没成想他竟也是有巧思的。”

翠玉闻言笑道:“可不是?我们姑爷可是三教经典都通的才子,便是巧思,也是颇有些的,这厢该修该建的庭院,独您这处是姑爷亲自操心营建的。”

赵曹氏闻言,一转愁色,欣然喜道:“他在乎我?”

那丫鬟遂俏皮道:“若不在乎您,他怎会生那么大气呢?”

“哦……我……”赵曹氏叹了口气,悠悠道:“我确实对不起他,可……我也是真喜欢他……翠玉,你若见着姑爷,你……”

赵曹氏只觉一时语塞,遂见那丫鬟笑道:“夫人,姑爷让您去卧室看看。”

那岳母闻言,遂提着心,款步走去卧室,便见一应陈设,华美精致,倒像个公主的闺房一般,把那不得宠的女儿喜得满脸通红,正欲在新妆镜前整饬一番,却见那妆台上放着一张信,展开一看,便见那信上写道:

请大人向尊榻下看。

赵曹氏放下信纸,忙俯身掀开床帘,便见床下密匝匝排着一坛坛精致酒坛,赵曹氏识得那坛子,分明是“心头春”的酒坛,心头春酒因其酒质独特,故存储器皿之形状亦十分独特,赵曹氏当初正是因喜爱那酒的酒坛,故藏了一坛酒。

那美人见那一坛坛好酒摆在床下,不由得心花怒放,惊喜至极,不禁落下泪来,默默哭了半晌,又见一瓮酒下压着一张白信纸,赵曹氏忙取那信纸出来,又见那信纸上写道:

此信之上乃大人向日同我共饮之酒,我在屋外小亭里,岳母可赍此酒与我共饮。

赵曹氏见信,心下一时竟有些羞涩,那情思初动时,还是头回和梁氏在床上磨镜初潮,相拥而吻之际,此去经年,倒是头一遭对男子动情。

许是四十如虎,连那碧玉凤凰也压制不住,亦或是与那少年相处日久,无意间动了心念。

赵曹氏心里乱作一团,便只觉小鹿乱撞,遂攥住胸口碧玉凤凰,急喘了一阵,方才平复心情,整敛了容貌,抱起酒坛,复由翠玉引去相约之地。

却道那岳母在居处起居凡二十年,又怎得要人指引,方才识路也?

原是张洛修缮府门时,另把赵曹氏居处扩建了些,于空处挖了个同中庭小湖相接的池子,又在池边树植造亭,便作了个十分玲珑雅致的去处,若非仙精怪灵相助,断难在几日内造得。

赵曹氏来至屋后,但见清池盈盈,桃柳环栽,小亭玉立,内陈石桌石椅,一应陈设,好似自天上掉下来一般。

赵曹氏见此光景,顿觉心旷神怡,想起曹家在京时光景,并经年困顿,及至那赵府虽豪华,处处却缺乏情趣,便只是捡甚繁华俗物,堆堆儿地陈设,庸冗庞杂,外人看或许大气富贵,可于己而言,却是不堪入目,及至今日,方才有拨云见日,拔藕出泥之感。

“好去处,只是费心营建。”赵曹氏脸红欣喜道:“莫非我姑爷真会仙术?若不然,我倒想不出他是怎得弄的了。”

赵曹氏至小亭中放下酒坛,坐在石椅上等了一阵,便听少年之声道:

“大人尊驾,恕小婿蔽步迟缓,来得慢了。”

那美人但听一声朗吟,便寻声望去,便见那日思夜想的少年华冠纹服,佩剑铮然,便是在世家子里,也万难捡出如此出色少年,向日窘迫衣衫,如今落落大方,但见那少年翩然而至,月色清暧,便在恍惚间错觉那少年是梦里走来的人儿一般,所谓梦中情人,大抵如是。

那岳母呆愣半晌,便只觉一颗心被扔进火堆冰窖,复被拿在三春暖水中,自踏进门户,那一切见闻,具如做梦一般。

那少年不觉已来至切近,复见翠玉提食盒至,陈珠列玉般端出佳肴,细看时,具是自己喜食的点心小菜。

那少年在赵曹氏对面坐定,便笑道:

“大人几日不见,消瘦了许多,许是碧玉凤凰不当用?”

“没……没……”

那赵曹氏见了多日思念,又千般英俊的少年郎,哪里还想得了许多,便只顾支吾脸红,嘴上胡乱答应,一对秀眼含春,鳔住张洛,如胶似漆,拉着丝儿一般观瞧。

“少时春梦,今已无痕,却不想倒在今日见了梦中佳人,我的好郎,几日不见,怎么俊了这么些,这般气度相貌,能看一眼,便是终身福分了。”

那美人正自想入非非,便见张洛笑道:

“我观您在席间未多进饮食,许是责我安排不周,故特从玉馔坊另置了些酒菜,尊驾贵重,卑务冗轻,小婿这便告退。”

那少年言罢,遂转身欲走,便闻赵曹氏急喊道:“洛郎,你别走!”

张洛闻言,翩然转身,便见那美人红脸支吾,声柔语轻道:“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喝酒的吗?府上的事,有什么要紧?交给下人去做吧。”

张洛遂笑道:“母婿共饮,岂不越礼?叫人看见,便要传闲话了。”

那岳母轻声急道:“咄,别记仇,翠玉是自己人。”遂唤翠玉退下,张洛便狡黠笑道:“如是,我便陪大人一会儿。”

那美人闻言大喜,忙奔回屋,半晌抱出两只白玉酒碗,一柄翠玉酒勺,正是前番共饮时所用。

赵曹氏喜滋滋捧来酒器,就势坐在张洛切近,半让半堵地把张洛围在亭里。

那赵曹氏虽是美人,身量却不玲珑,身量虽刚不过六尺五六,一身美肉,玲珑处收,丰腴处放,上下两处肥,中间一段浪,肩比胯窄,乳似蜜瓜,虽远说不上胖大,却也颇具规模,那小亭四周围栏,她便占坐在亭口,好似母鸡护窝一般,占住个口儿,里面出不去,外头也进不来,挨住张洛,周身软玉温香,如熨如蒸,迫在少年周身,让那少年也不好意思龃龉前怨,囧然一笑,便见那熟美人满斟两碗美酒,亲手捧与张洛道:

“贵人请用。”

张洛究竟只是少年,见美丽熟妇亲身侍候,便觉不好意思,往后挪了挪身,却见那美人竟向前来,一退之动,倒离那美人更近了些,便捧过酒碗,轻咂一口便放下,碗底刚挨上石桌,便见那岳母舒十指如玉,复捧起酒碗奉上道:“酒量尚可,便多饮些吧。”

张洛接过酒碗笑道:“岳母也饮,这心头春是我特地托人自通畿得来的,喝了这坛,日后还有许多受用。”

那美人遂甜笑道:“你喝,我看你喝就好。”

张洛见那岳母一扫平日刁冷,满面含春,便是那新媳妇,也不如这美妇神色曼妙,心下不禁有些打鼓,遂将那碗酒一饮而尽,刚要放下酒碗,便被那岳母一把接过,复斟满琼浆,奉与张洛道:“你再喝,我看你喝。”

张洛心下一惊,遂笑道:“这心头春不能只独春我一头,岳母也进些吧。”

那岳母闻言,遂扶双颊笑道:“你喝这酒,你喝比我喝好,我见你饮此酒,我自心头春也。”

张洛闻言,心下大惊,不禁暗想道:“我的娘也,几日不见,老虎变狸子了,我本欲借着冷遇她立威,威势既已足,便想同她软和些,先近抿近抿,日后怎样,再徐图之,可她怎得如此热烈也?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人似的,还不停灌我酒?莫非今日便要把我就地正法也?”

那少年见他岳母如此焦渴,心下不禁有些忙乱,那岳母端的是个美人,比梁氏懂风情,也比赵小姐有风韵,只是和合之期,未该是今日。

如是想,心下却料不定,便捧起酒碗,咕咚一饮而尽。

其实那岳母心下焦渴不假,面对张洛,目下却只是心下喜欢,情比欲强,又碍于伦理纲常,虽也在心下暗暗地想要他,今番却只欲先风情,日后能否再风月,亦在商量犹疑之间,好似猫吃鱼儿怕鱼刺,先咂摸味儿,再吃肉儿,后才把骨头也吃干净,便连片鳞也不留。

只是那赵曹氏猫儿想吃这张洛鱼儿想吃得紧,故便是在谈情说爱之际,亦因阴火故,难压心头欢爱,举止亲近,更比寻常女子热烈。

那岳母见张洛又饮罢一杯,便忙去接那碗,却忙叫张洛阻道:

“大人,说好对饮,只给我灌酒却是为何?”

那美人闻言,一把抢过酒碗道:“我易醉,喝得少些,你不易醉,喝得便多些,饮酒务要尽兴,你要如此,我便给自己也倒些喝。”

赵曹氏遂把两个酒碗都满上了酒,不讲章法,一饮而尽,饮酒罢,便怅然道:“心头春,真好,上次喝酒,是女儿有了好丈夫,这次喝酒,是我有了好女婿,洛郎,来日方长,你……你……”

那美人支吾半晌,方才低声道:“你能经常陪我喝酒吗?我这阵子……很想你,我……我以后可以天天见你吗?”

但见那美夫人一对秀目,月光下灵灵闪烁,皓齿咬着朱唇,扭捏如处子,又见玉颈玲珑,好瓜结玉藤,浪腰轻扭,软肉造葫芦,那平日里端庄刁冷的美人,此刻倒在月下施起媚术。

熟花颜色不比春花,香却更甚,那美人泛起浪,便好似只大尾狐狸,便是前番着了道,今番却也乐意。

那少年哪里经过媚妇诱惑?

登时便觉口干舌燥,脸红笑道: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来日方长,哪有一堂之亲不见面的道理?”

那岳母闻言,意味深长道:“不,不是那种……不是……不……不对……不应该……”

赵曹氏心下慌乱,便猛饮一碗酒,那岳母虽早为人妇,却从未同男子有过花前月下的光景,不禁作少女态,熟花新开,倒比新花还艳,那熟妇正自娇羞,张洛倒觉奇怪,好似有股子劲儿,憋在二人身上,却止于画眉,看不清面目,糊涂间,那岳母倒喝开了怀,堵住张洛,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

那岳母举杯,女婿便亦饮,月不至中天,便见酒干。

那岳母喝得面若桃花,不住咯咯笑,饶是张洛酒量大,此时亦觉头晕目眩,中庭席散,人各回住处,张洛看时辰不早,便劝赵曹氏道:

“岳母在上,小婿已不能再饮,不如暂罢此厢,改日再饮吧。”

那岳母闻言,虽早已沉醉,美目惺忪,却仍不依道:“良宵难得……不行,再喝……我,我去拿酒……”

那醉妇扶着石桌挣扎起身,忽地腿脚一软,便一头攒在张洛怀里,张洛大惊,忙欲扶正那醉岳母,却见赵曹氏手阻足抵,一番挣扎下,索性赖在张洛身上,扭身挣体,就势坐在张洛腿上,复把张洛小半个身子埋进肉沟里,粉臂若藕,体香似麝,紧紧搂住张洛便不放手。

“岳母!岳母!你醉了!”

“没……我没醉……你不要走……”

张洛大惊,忙挣扎,可该是那少年命犯熟桃花,无论那梁氏温搂还是这岳母香怀,怎得也脱不开,倒叫那岳母紧紧搂住,口中喷出心头春桃花味的酒气,柔声轻语道:“洛儿……你给我的碧玉凤凰……不好用了……我的心里好热……那里也……”

“既是不好用了……那……”

那岳母还未待张洛说完,便“嘭”地捉住张洛的手,强引着向美人胯下探去,那少年哪里经过如此强暴的诱惑?

那手掌顺着赵曹氏平坦而紧实的小腹向下摸去,船行蓬蒿里,渐入佳境,便摸到一片比梁氏下面还茂盛的蓬草,水乡泽国,腾得赵曹氏身下一片潮热,游龙戏蚌,刚挨碰上软壳儿包着的蜜洞儿,便惊得忙抽出手,不觉沾上一片湿漉,及至细看时,便见满手的黏丝,晶莹剔透,丝里竟包着些珍珠般细小的泡泡,复闻一片香腻之气,柔柔弥散开来。

“看来我媳妇的香穴,原是在岳母身上长的,那淫水儿又黏,里头还泛着泡儿,确是体火过大所至。”张洛正自思忖,竟不由自主将那指尖琼胶放在口中吃了起来,便只闻一片香腻之气弥散,那岳母见俏女婿吃了淫水,遂惊喜过望,说话一发放浪起来:

“好儿子,吃那东西作甚?怪脏的。”

那少年遂尴尬笑道:“好……好教大人知,小婿自幼随师父学习医理,便知望闻问切,大人身体不豫,我这便是……”

那岳母不待张洛胡诌罢,遂笑道:“你这属馋猫的,遇见腥便要吃,还需找什么理由?分明便是馋了……不过好女婿,你妻娘的水儿……好吃不?不瞒你说,这世上吃过我的水儿的,也只有你梁姨还有你了……嘿嘿……你那干娘……是我闺中密友……”

赵曹氏酒劲正酣,迷糊间便不忌口了,便把甚言语,一发说了出来,那少年心中悚惧,便忙推岳母道:“岳母,您真醉了,我叫翠玉送您回去吧,您要是再这么拉扯,我俩便说不清楚了。”

那岳母闻言幽怨道:“不清楚有甚么不好?是妻是母,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比碧瑜儿差,只是年纪大了些,为什么不能有和她一样好的丈夫?你只见我刁,又怎知我受过什么?你丈人不碰我,已快一年了,前日又领回来个甚么性医,差点把命玩没了,饶是如此,他还要走,也不肯陪我……”

赵曹氏言罢,不禁扑在张洛身上,梨花带雨地哭了半晌,复低声粗喘道:“我……我只想要个男人来陪我……我……我需要你,洛儿……不知从何时,一遇见你,我里面就麻,就像着了魔一样……那碧玉凤凰……由是便不好使了……”

那岳母越说越动情,索性一口噙住张洛嘴唇,忘我地吻了起来,张洛大惊,挣扎之间,却被那岳母双手抱住脑袋,双腿蜘蛛般缠缚住身子,好似大虎吃小鹿,上嘴实啃,下嘴空咬,半是凶猛,半是柔情,又如蜘蛛猎飞蛾,缠住身子,便任她吃了。

“老天爷!吃人了!”

张洛心中大骇,恍惚间以为自己遇上了妖精吃人,半晌却不觉痛,只觉满嘴春桃酒气,夹杂美妇似麝体香,没挡儿地往鼻子里钻,便觉通体舒坦,恍若神飞天外一般。

“嗯……哼……洛儿……你个小骚货……勾了人家的女儿,还把……还把人家的心给偷了……小骚货,小淫贼……”

那美妇紧环住张洛身子,一双美手好似生出牙一般,不住在少年身上摸索噬咬,那少年本也挣扎得紧,却不知那岳母使得甚么法门,一条粉舌撬开牙关,用力往张洛舌头上一刺,那少年登时便觉周身雷打般酥麻,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不是软的,便挺在当场,任那淫法高强的妇人吃去。

“翠玉!翠玉!救我的命来!快把岳母拉开!”

张洛大惊呼喊,却见赵曹氏淫笑道:“这是我的居处,认你叫破喉咙,也断不会有人理你,小淫娃,你今日认了命吧……”

那岳母遂把夸紧贴在张洛大腿上,一边啃馒头似的吃那少年的软嘴,一边卖力地坐在张洛大腿上扭腰挺胯,但见那少年只觉自己好似落进了柔情织的大网,美肉造的地狱,纵使手脚一并挣扎,亦寻不见着力处,又好似掉在油缸里,纵使快淹到头顶,却端的舒坦柔滑,直教人难舍难离,恨不得找个眼儿,狠狠地钻进去,方才泄得出邪火去。

那熟妇骚情,勾得那少年亦起了火,正欲越礼,大行强暴时,却见那岳母身子猛地颤了起来,纵使口中叼着张洛的舌头,亦不禁呜呜地叫唤,好似有甚么筋强骨壮的兽物在身子里来回乱窜,过了半晌,方才见那醉妇松弛了身子,猛地软在张洛身上,复觉大腿上一片软腻柔滑,好似有人在上头打破了蜜罐子,黏浆甜汁,忽地澎湃汹涌而来。

熟潮易来,半晌泄罢,那少年方才怔怔回过神,但见那岳母双睫轻交,美目失神,喷兰吐麝,热气氤氲,倒没了方才那生猛的劲头儿,却像个吃饱的狸奴般慵懒睡去,只是嘴里还紧含着少年的舌头。

张洛说不了话,便推摇了那醉妇几下,却见赵曹氏竟闭上眼,轻声打起呼噜来,张洛无奈至极,欲火窜了上来,本欲不顾那妇人睡着,就地正法了她,心下却尚存理智,大婚头一日奸了睡着的岳母,确实不太地道,遂狠狠掐了掐腿内,疼息了邪火,方才顾抽出舌头,呼唤翠玉至切近送那醉眠的岳母回房休息,安顿罢,便听那大丫鬟道:

“好个姑爷,亲岳母亲得脸都花了。”

那翠玉心下酸意暗涌,言语间不禁阴阳起来,张洛见翠玉吃醋,遂赔笑道:“好妹妹,今日之事,不是我用的强。”

那丫鬟便道:“你休说花言巧语与我,谁上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少年闻言,遂沉吟半晌,复笑道:“你是通房丫鬟,也是岳母娘子都信得过的人,好翠玉,好妹妹,你是个通情理的人,你若生了气,我真不知该怎么哄你了。

翠玉闻言笑道:“好一张坏嘴,只要是个女人,都能让你给哄了,夫人前般那样嫌你,今日还能和你亲到一块儿去,你本事大呀……唉……你个坏蛋,我原本确实想生你气来着,可念在明日……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那丫鬟哼一声娇嗔,一跺脚走了,张洛忙了一天,也自去将息,转过天来,便是大婚之日,那少年一路奔走忙碌,终得岳母青眼,亦要与佳人成全佳偶,却不知大婚之日,洞房之际,又待怎得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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