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经岁旧仇不堪找,断骨肉,绝亲交,几番因果,几时究竟了?陨身陆离骸少处,雾弥漫,水波滔。
纸作佳婚燃灯好,镜水月,欺雀巢,甚情虚假,甚情当真销?烛影光怪暖帐下,笑靥灿,委蛇巧。
却说大婚当日赵英赵雄玩耍半,偶然撞见曹薛氏同一“清道人”的丑事,便躲在暗处观瞧,但说那一熟一道一阵亵礼后,复听那曹薛氏言曹家家主病重,原是那曹薛氏在曹家家主的茶饭里下了慢药,那曹家家主不明就里,服过后便见身子一日差似一日,近日里已是便溺带血,性命想必也只在旦夕。
却道那曹薛氏同曹家家主自京中结了连理,又在玄州扶持凡三十余年,因何而至伤生之仇,害命之恨?
一者因那曹薛氏虽与曹家家主相处日久,却不生情,反倒相看便厌,年岁日大,越觉得那曹家家主可憎可鄙,无情难穿鲁缟,何况积年之恨?
又因曹薛氏持家日久,一任曹家子弟挥霍无度,把曹家家主经年营造的牧场,药铺产业,败坏得所剩无几,仅有曹家家主手上把持着的当铺,票号等产业,那毒妇眼见持家无度,至使家门破落,更怕曹家家主察觉,便使了个绝户计,先害家主,再把那一应产业家财,尽数取了,再同那道人私奔。
那道人听曹薛氏有此计策,不怕妇人毒,反见眉间喜,又见那毒妇媚眼流转,趴在那道人怀里撒娇道:“清师叔,妾身所生四子,除老四外,都是师叔亲生子女,待我俩双宿双栖以后,也叫你的亲生子女们入道门学长生法术,我们一家五口便可以永世不离了。”
那道人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弯嘴角假笑委蛇道:“正是……正是……若不是你的四女儿天生阴火,可以压制龙阳骨的精气,我也不会容他和我的儿女共处一室。”
遂听那毒妇叹气道:“可惜大哥儿二姐小弟,都没甚修道抟身的天才,倒是那老王八的亲女儿颇有些资质,不过我不喜欢她,纵是有修身修仙之术,我也不愿教她,更何况她修了道,阴火体质便失了,倒要枉费师叔一番心力。”
那道人闻言道:“对了……不知那龙阳之骨,是否还在你四女儿那里。”
但见曹薛氏道:“近几日来,确是没见她戴……不过也说不好,若师叔要,我去取来便是。”
那道人闻言,皱眉半晌不语,却见曹薛氏缠住道人胳膊道:“清师叔,你我已十数年不曾相会,今夜月圆花好,你我何不就此提点旧好,趁那老绿王八没死,再给他家多添一口人丁?”
但听那道人正色道:“前几日鬼市有龙吸水,我观此象反常,想必是龙阳之骨有失,我受师尊之命平镇一方,不可不以此为虑,至于儿女私情,则莫要放在玄州生灵之前,你若有这欢好的心,可先去找找龙阳之骨是否遗失,之后再理会别的事。”
那骚毒妇闻言不依道:“好师叔,苍生事急在万年,人生事急在旦夕,你且来就我这一夕欢好,再去解苍生万年之急吧。”
那道人道:“不可,苍生事,一刻急不得。”
那道人道貌岸然,满口光明正大,曹薛氏说不过,却仍不依饶,攀扯那道人袖子,期期艾艾地不啃放手,终于闹得两下里都恼了,便见那骚毒妇哭闹道:“清师叔莫非是嫌妾身年老色衰?又生了四个孩子,便成了累赘了?若真如此,我便一头攒死,绝不再烦清师叔的意了。”
但见那道人皱眉半晌,方才委蛇应付道:“我绝无此意,玉娘万不可妄自菲薄,若玉娘真心欢好,我岂能不就你也?”
那道人复劝半晌,便见那毒妇破涕为笑,宽衣解带,撩开裙摆,半袒玉瓜,靠在那假山石边勾引那道人欢好。
却见那毒妇虽年逾天命,相貌身材,一发倒像个未及不惑的妇人,直勾得那道人提枪相就,欢合不足半刻,便见那道人咬牙挺身,压在曹薛氏身上,但听那熟妇轻叹口气道:
“师叔道身,如今尚未痊愈?怎得连半刻也做不够了?”
那道人叹气道:“此番是你强求,加之我身实实挨不住,没奈何也……”
又见那妇人把手探到道人胯下,摸捏一阵道:“怎的连宝贝都小了?向日尚有五寸,如今怎得连四寸也堪堪了?”
那道人遂苦笑道:“因伤泄阳,没法子。”
那二人正自窃语间,便见草丛里猛地窜出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一手攥着一枚玉镖,猛地往那道人腰上攮去,那道人躲闪不及,腰侧实实地挨了两下,当即大号一声,化作一阵清风而去。
曹薛氏见状,忙起身整袍敛容,见来人是赵英赵雄两兄弟,当即高声训斥道:
“咄!刁竖子,来做甚么?”
那赵英正欲点破奸情,却叫赵雄止住,遂悟捉奸捉双,随便支吾两句应付过了,便忙抽身逃走,待见了张洛,敖风,涂山明一行,方才具言此事,前番按下不表之究竟,正是如此。
一众人闻罢,虽以为意,却因各自之事,权且将此事作罢。
那一众搜寻清玄子的,目下还没消息,那龙子狐仙因势尚弱,故暂和合一处,都在赵府里蛰伏,那少年日间无事,便以碧玉凤凰助赵曹氏压制阴火,二人相处,日渐和谐,直勾得那姑爷情欲渐生,每每把持不住,却也只见那熟妇到底不许张洛孟浪,一来二去,虽得挨皮肉,亲嘴摸奶,到底不能长驱直入,故那二人苟且几日,复相安无事。
却说那赵小姐欢合过度闹了个肿馒头,尽日思欢不得,空得情郎同床共枕,反煎熬得香侵玉蚀,却也无可奈何,越是想要,越是难挨,那小郎君入不了赵小姐,倒能去赵曹氏处讨便宜过瘾,这佳人不被入身,却也只能干挨。
如此几日,那佳人便连人都瘦了一圈,正愁没差事消遣寂寞,便见赵仓海家大女儿赵瑾瑛来找,原是那闺女正值出阁妙龄,心生思归之情,目下却不见父亲寻来佳偶,故要会着赵小姐去白山州青云寺拜求姻缘,一来赵小姐乃是新婚妙妇,身上的喜旺劲儿尚足,二来赵瑾瑛与赵小姐同龄,相偕行动,自然方便。
由是承应,那赵小姐自是舍不得张洛,临行之日,鳔住张洛,凄凄切切了半日,方才含泪而别,赵仓海一家离了赵仓山府,先回本家打点行装,再去白山州不题,赵仓燕一家见赵仓海一家离去,便在次日告辞,那赵家赵英赵雄二小子和张洛一众人玩得投缘,自是不乐意走,临别之时,嚎啕哭闹半日,方才叫赵仓燕一手一个提上车,自去不题。
自是各安其位,无事叙短,不觉过了五六日,涂山明和敖风相偕在西院抟炼法宝,并待斥候回信,张洛无所事事,便在书房看书写字,并偶尔替龙子狐仙在鬼市和赵府间传递消息。
却说张洛自自鬼市归来,复自西市金钟坊买了几个涂山明爱吃的卷饼,正欲归府时,却叫一只黑狗拦住去路,但见那黑狗忙人立而起,作揖半晌,便叼住张洛衣摆,连拉带扯地拽张洛到无人去处,竟出人言道:
“万……万……万……万急万急,……天……天人冢……的天,天人尸……朝这边来……来了……”
那黑狗横骨插心,半晌说不明白话儿,竟自口中吐出一截带戒指的血手指,便惨嚎一声,寻个墙角吐了半晌,复藏形市井,不复得见。
张洛见状一头雾水,便拾起地上那截血手指,径自归府去找敖风,涂山明二人,奉上手指,具言形状,便见那龙子一反寻常从容,涂山明见了那手指上的戒指,便吓得连嘴里衔的半截卷饼也吐出来,回身一连摸出数个本子,对照那戒指上的花纹查了半晌,便目视敖风,重重点头,那龙子见状,也不住叹气,张洛见敖风、涂山明一反常态,便忙问道究竟,便见那龙子狐仙面面相觑,半晌方见涂山明垂头丧气道:
“二哥,不知贵府上……能不能考虑搬个家呢?”
那狐仙话音未落,便听那龙子语急道:“来不及了,搬人不搬家吧,兄弟,你即可动身,快去请亲家公亲家母另寻别处居住,明弟,你派手下的帮洛弟打点细软,紧着些!”
但见那狐仙还未等张洛反应,便扯了几张宣纸裁作小人儿形状,复用扇子一挥,但见那几个小纸人儿落地成形,俱是身大脸憨的巨偶,那狐仙用手一指,便使唤得那几个巨偶四散做事去了。
“不……不是……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少年正自疑惑,却叫那龙子扯住衣袖道:“没时间解释了,赵府这厢我来忙,你若在玄州城里还有亲近,可速唤他们搬家去。”
“这……到底怎得了?”
那少年见众人皆忙起不语,猛然间竟觉一阵无名火起,遂拉住涂山明恼道:“此番究竟如何?你等在此忙活个甚么劲儿?”
那狐仙见张洛恼,亦恼道:“究竟究竟,大难临头,还要甚究竟?逃命便是了!”
那狐仙恼罢,众皆半晌不语,良久便听那龙子道:“二位兄弟莫恼,快去收拾吧,待一切准备停当,再细细理会不迟。”
那少年闻言,遂不再问究竟,吩咐下人各自收拾打点,捡能带走的金银细软打点带走,至于带不走的,便俱搬在密室地窖内,待安排罢,遂径到梁府去寻梁氏,行至府上,却见梁府阖府亦在收拾打点,便寻着司玉问其究竟,便听司玉道:
“老夫人要带夫人和我等去家庙住几天,具体怎么着,我也不大清楚,老夫人和夫人头前走了,便剩我等打点行李,待打点停当,我等也要走了,少爷要寻我等,便去松海镇北六十里外的家庙里便是。”
那少年闻言,心中直道怪哉,返回府内时,便见一众下人收拾停当,那赵仓山见有机会溜出门逍遥,亦不管究竟,趁势打点好随身金银细软,只待瞅个时机溜跑,只是不见赵曹氏,寻了半晌,方才在居处小亭上找见,那夫人见是张洛来,不问究竟,便先责道:
“你等折腾的甚么?如此故弄玄虚?”
那少年不知究竟,一时间亦不知如何回对,便只是好言抚慰,半晌见赵曹氏稍缓辞色道:“我倒不在乎你折腾,只是究竟甚么事?便同我商量下也好,倒教我替你提心吊胆,好不识趣!”
张洛闻言笑道:“是是是,此番是小婿的不对,盖因事出紧急,没来得及问清说明的,若有下次,我两口子先商量便是。”
那少年言罢,便凑到赵曹氏身边搂腰抱臀,手上嘴上,一发不老实,但见那妇人有挣无扎,口中骂道:“咄!事情紧急,倒不忘了戏我,可见你只是干折腾人,又要来骗我身子来了。”
张洛闻言笑道:“此事是我大哥三弟说的事急,我也不知究竟,要怪便怪季儿太妩媚动人,我一见你,便把持不住哩。”
那熟妇闻言,破怒为笑道:“你总是个不正经的小骚货!……哎哟,嘶……别摸那儿……我一天没洗了,黏,哎哟……啊……你个骚姑爷,服了你了……先把事情说明白,再与我不正经。”
张洛遂替赵曹氏整理衣衫罢,便引赵曹氏去见敖风、涂山明,那一龙一狐究竟是六道中人,肉体凡胎,哪里能把话儿说明白?
又因自赵英赵雄处得知曹家秘辛事,不好当面讲与赵曹氏,便只支支吾吾,两张嘴说不出一句整话儿来,弄得那赵曹氏恼道:“咄!你们这群道门中人,说话儿都恁的玄!你只告诉我,此番是逃的哪门子难?”
那妇人此话一出,弄得龙子狐仙,一发沉默,遂拉过张洛,私下商量道:“兄弟,一则我俩嘴笨,二则是你家家事,便由你说吧。”
那少年闻言道:“便是我说,也得知道个原委才是,你俩自我告事便故弄玄虚,究竟是甚么事?眼下一切打点停当,不差讲事的旦夕。”
那狐仙见赵曹氏在一边听不见讲话,便叹了口气同张洛道:“兄可知玄州有个天人冢吗?”
张洛闻言,只顾摇头,复听敖风道:“想当初八部众在玄州争位,那天众因不同意开擂赌斗,执意举族攻杀,遂遭袁淳罡尊者屠杀半族,那天人众的首领妲雅稚,三个脑袋让袁尊者薅掉了俩,做成了两个神头锤,分与阿修罗众两位族长,那天人冢,正是收殓当初战死天人众尸首的去处。”
复听那狐仙道:“兀那天人尸首,难腐难灭,你带回来的那截手指头,据其上戒指花纹所考,正是距今一万年前天众中的贵族配饰,而且……”
那狐仙言罢,便见那截手指头竟蠕动起来,好似条红白相间的肉虫子,张洛大惊,忙抽出宝剑向那手指斩去,一连输砍,直把那手指头剁碎了,方才堪堪罢休。
“那天人尸首,万年难腐,此番定是有异人尽取天人尸出冢,又以驱尸术役使天人尸来犯,只是不知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狐仙言罢,思虑半晌复道:“天人冢之所在,非异人不能查究竟,依我看,此事多半又是那清玄子所为,可也怪哉,若真是他,来此究竟何为?复仇,还是自投罗网?”
那龙子闻言道:“依我看,那清玄子若是为了复仇,便是要冲赵英赵雄两兄弟,若是要将姘头的孩子斩草除根,则是为了亲家母,若是来害我等,则多半是为了夺回我身上的龙阳之骨,前两者莫说驱使天人尸,便是派个会化形的妖精,也能做得去,哎……恐怕此番凶多吉少了……”
张洛沉吟半晌,遂道:“莫不如我等兵分三路,涂山明兄弟去赵英赵雄处,一则护持,二则守株待兔,若能逮住几个舌头,却是能问出清玄子并艳香鱼水派究竟,我则留下护持岳母,至于大哥,那天人尸多半是冲您来的,您可逃去松海镇南山上的破庙里,我师父应该在那儿,或可助大哥一臂之力。”
那龙子闻言,默然良久,遂缓缓道:“那天人尸将来犯,未必是为了我,洛兄弟是袁尊者高徒,那尊者百年前曾重伤清玄子,此番寻仇是为了兄弟也说不定,那清玄子掳了明弟的祖母,今番或许是为了绝除后患,也说不定,那清玄子大举来犯,其意究竟所指为何,到底不是定数,如此,我等便应当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不可分兵三路,致使彼此不能相顾。”
那狐仙闻言道:“依大哥的意思,我等便是要聚在一块儿?……也好,我手上虽只有几个不堪大用的魔怪,却也当得了使唤,只是要在何处安置二哥的家眷?”
那少年思索片刻道:“其余人好办,只是我再去劝劝我岳母,她到底是一介凡人,那天人尸来犯,便要在赵府作修罗场,如此,便连一个闲杂人等也别留下……至于护持之事,还望明弟抽调几个纯良亲信护持左右。”
那三人商量罢,便见张洛迎在赵曹氏身边,神情严肃道:“大人在上,此间事大,一两句也说不清楚,但请您移尊驾出府,待此间事了,我再接您回来。”
那少年思虑半晌,便自怀中取出碧玉凤凰塞到赵曹氏手中道:“请您即刻启程……此一去,望您好自为之。”
那熟妇见那少年今番竟一反平日里孟浪不羁,以为张洛故弄玄虚,遂笑道:“你又搞甚花样?你这小鬼,为了骗我身子,用得花样可多,我到底不要许你,你却奈我何?”
那少年闻言苦笑道:“此番若真能挨过去,我倒确实真想再试试哩……只是这次你听我的,快些走好吗?”
张洛言罢,遂极动情攥住赵曹氏双手,好言悄声道:“可惜了,今生怕是不能与你成鸾交凤侣了……快走,快走罢……”
那熟妇闻言,遂紧张道:“洛儿……莫要相戏……你不说明白,我便不走。”
那少年闻言,遂与赵曹氏僵持起来,任张洛如何相劝,那熟妇只是咬实不走,便索性道:“你三个先是背着我故弄玄虚,复不告知我原委,便要我随众人离家,虽说我乃一女流妇人,却到底是一家主母,你究竟有什么事,如实与我说来!”
那三人闻言面面相觑,便见张洛叹气道:“罢,罢,罢……若她执意要问,我等便如实相告吧……只是大人,若我等以实相告以后,您可速随众人而去。”
张洛遂将前番赵英赵雄见闻,并今番形状,如实告与赵曹氏,那熟妇闻听一应事情,登时便呆在当场,神情复杂,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多愕然,少悲喜,那三人见状,俱沉默不语,半晌便见张洛近身安慰道:
“此间形状,有真有假,许是那俩小子听错夸大,也是未必,您万不可因此多心,如今之际,望您速速避险去吧。”
却见赵曹氏好似失了魂儿一般,微张檀口,半晌方道:“我……我不信……可……如此说来,我父便只有我一个儿女……可……我母亲她……她……我……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张洛见状,遂无奈搂住赵曹氏道:“您执意要问,我也没法,可也是怪我多嘴,不该和你说那么多……您权且当我事遍了个谎儿骗您便是了,事到如今,快些走吧……”
那熟妇闻言,蹲身捂耳,尖声喊道:“我不信!我不信!甚么天人湿天人干的,你就知道骗我!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你莫要再碰我!我不走!我不走!”
那少年又劝了赵曹氏半晌,愈是说好话,愈见那熟妇癫悚,便见敖风上前道:“亲家母一时间受不了刺激,或是要失心疯了,你莫再强劝强求,如今之际,先安顿岳母,再遣走众人,亲家公好说话,回头再作解释不迟。”
涂山明见状不快道:“越忙越乱,如今之计,为之奈何?”
那龙子沉吟半晌道:“我派几只从龙之虫去护持赵仓燕一家,那天人尸虽犀利,多半应是有应对之法,我等先在赵府布置阵地,占下地利,那天人尸要来进犯,到底还要些时辰,事不宜迟,快去做吧。”
敖风言罢,复叹气道:“但愿此遭逢凶化吉。”
那龙子言罢,便见涂山明忙去前院安排赵府上下疏散,复留下几个心腹妇人照料赵曹氏,安顿罢,便见那狐仙腾跃而起,径自去鬼市召集众妖魔御敌。
那雉舟赌坊里除了狐狸小厮,并外聘的妖魔掌柜外,还有随涂山明闯荡四洲八海,曰六怪八十一魔的亲信,各有法力神通,虽不堪天师剿,修罗斗,却也当使用。
那赵府众人多半去避难,只剩几个妇人护持赵曹氏往密室避难,故那一众妖魔来时,俱现出本相,或象头狮面,或周身锦毛,头生角,牙如锉,端的不是善相与的属类,四散至时,连张洛也不禁感叹道:
“我的个噌噔!便是可这四洲,也难找见如此奇怪的兽属!”
又听那涂山明道:“尔等今番临敌需尽心,若真赌斗不过,亦不要勉强,守为先,走为上。”
众魔归位罢,便见惨雾蒙蒙,怪云纷纷,敖风寻云望气,半晌皱眉道:“那天人尸不出三个时辰便要进犯,若从天上来还好,若是自卷土而来,玄州城里,少不了一场浩劫。”
那龙子愁绪不展间,复听张洛道:“倒不知那策使天人众之法,究竟是虫驱,力驱,还是术驱。”
那狐仙闻言奇道:“我只知有驱尸术,这虫驱,力驱,术驱,又有甚么说法?”
但见那少年沉吟片刻道:“其实是殊途同归而已,凡虫驱者,便是在尸身施用寄生虫,待那群虫走腑入窍,侵入身躯之时,或以咒语,或以秘药驱使附虫之尸前行;凡力驱者,或是在尸身上缝丝攻线,或是在尸身上撑杆粘胶,便运用法门,使尸身行动,如御木偶一般而已;而术驱者,便是用咒语催动尚未死透的三尸神,以阴代阳,用尸火顶替三魂七魄,使死者如生,但到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待骨朽肉离,也不中用了。”
又见那少年正色道:“凡力驱者,不过赶尸把戏,两边撑住杆儿,中间抬着尸身,止于行动之便而已,凡术驱者,可以符咒隔绝术法,便使其术不灵,凡以虫驱者,则可以炮制赶虫药,逼出虫子,尸身便不动了。”
心念及此,便见张洛忙自包中尽数翻出黄纸朱砂,研墨罢,便见龙飞凤舞,奓豪几润,不出半个时辰,便写就一尺厚的黄符,复见那少年天师扯过一张宣纸,刷刷点点,半晌收纳,众人观之,乃是一张阵法图,南北阴阳,星罗棋布,各以五行安其位,便见那少年一面挟过符纸分与敖风,涂山明一众,一面将阵法图示与八十一魔道:
“尔等可将速去将黄符分贴在玄州城四座城门边,另以图示阵法,按五行四方属排布,速去速去!”
那狐仙见状,不由分说,指令一众妖魔按图列阵,令下不多时,便见那一众妖魔腾云驾雾,化成人形,散在玄州城上下四方,众妖魔列阵毕,便见一道白气腾地自玄州城中冲贯而上,复见玄州城上似云荡雾涌,白茫茫布散开一层笼罩,遂见张洛大喜道:
“袁老头诚不欺我!伏尸阵成矣!玄州阖城无虞,只需把牢阵眼便可!”
那龙子闻言道:“却不知那阵眼所在何处?”
但见那少年天师长舒一口气道:“那阵眼正在赵府中庭,我等需坚身牢守,以待来敌。”
那天师话音刚落,便见玄州城四周腾地聚起四股黑烟,那天边愁云惨雾,不知何时已盘踞玄州城上空,那四股黑烟侵不透城上白气,便一股脑在赵府上空聚拢,纷邪恶气,黑布般笼得赵府上空黑夜般相似,张洛大惊,忙令大开灯火,却见那凡烛火光俱遭恶夜吞没,黑暗之中,便听涂山明惊喝道:
“敌来也!敌自空中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看不见!”
便听周围一阵闷响,间夹断骨离肉之声,府内众人神妖魔,一齐战戾暴喝,却因四下一片昏蒙无法见物,故只剩虚张声势,愈是叫喊,心中便愈是没底,那八十一魔布阵去,复有六怪镇守府门,但听那六怪号叫,更是渗人,那龙子一向稳重,此刻亦大喊道:“莫要叫!莫要自乱阵脚!”
倒见那天师安神牢念,气沉丹田,掣丹毫刷点一张黄纸,复大喝声“疾!无使无明也!”便将那黄纸燃起,掷出腾跃而上,只听断金碎玉之声,便见那枚道符化作一片光明,“欻”地将赵府当空撕开一道口子。
那众人乍见光明,纷纷下意识闭目遮眼,待到那白光弥散开来,方才见四周形状究竟。
但见那光符只照亮了赵府圆周,一片圆周外,却是无尽漆黑,那遍体通红之尸首,不住自那光外邪混中坠下,落地之时,只听一声闷响,便见血花绽开,断肢残肠,并半拉早就朽烂了的脑袋,摔在地上,“咕叽”一声四散喷溅,那赵府可见之处,早成了一片血红,倒肢山,泻血海,尸首雨点般坠下,眨眼便将赵府方圆内淹得落脚处也没有,那狐仙见了,不禁俯身干呕,龙子看了,亦拧眉掩鼻,复听那六怪里的一怪惊道:“我的娘!我自出了娘肚儿,还从没见过这番恶心景象也!”
张洛见四周尸山血海,强撑着打颤儿的双腿,壮胆大喊道:“兀那泼道贱魔,怎敢把人家坟抠了,还把尸首撇在我家里!忒没公德了也!”
那少年狂喊罢,便平复心神,朗声道:“列位弟兄,玄州城里如何?”
便听一回应自黑混沌外传道:“城内下了倾盆血雨!好像要把城门给淹了!”
话音罢,便见脚下一片黑红之水上涌,不出半柱香时间,便见那血水已没过膝盖,张洛见状大惊,复听那狐仙喊到:“大哥二哥!那些尸首聚在一块儿了!”
涂山明话音刚落,便见那一堆堆尸块渐渐聚拢,随着黑水上涨,一发都没在血水之中,只见血水上泛起一堆堆咕嘟嘟的血泡泡,夹在一簇簇漩涡里,诡风一吹,必剥剥地绽出血花,张洛见状,心下止不住泛起一股恐惧,强挨之际,更多几分难忍的焦躁,正自呆立时,便听那龙子猛地喊道:
“兄弟小心!朝你来了!”
那龙子话音刚落,便见一只具黑红黑红的尸首自血水中窜出,号叫着扑向张洛,那少年见状大惊,下意识掣剑便斩,开象宝剑猎空倏忽,一阵裂帛之声,便把那凌空而来的尸首劈当间儿斩成两半,败血污浆,猝不及防地洒了张洛满身,那少年还未及反应,便听四下里煮沸了般爆响,那坠下的天人尸首,一齐现身,惨号着向张洛扑来。
却见那些尸首早已没了肉色,周身崩落,金冠锈谢,玉衣腐碎,筋骨血肉,朽烂无余,肌肤皮囊,一发作腐后黑红。
饶是那天人众之尸身难朽,万年过去,亦烂得可怖,朽肉发臭,烂面可憎,有的还有两只流脓的眼球,有的便连眼球也没了,两眼空洞,白花花的脑子夹杂血色,不住从眼眶里往外流。
那一众天人尸越迫越近,丫叉叉逼在周围,浓臭恶味,逼得人睁不开眼睛,迫察之际,方见那天人尸竟是接驳而成,或七八只烂手拼在一个身子上,或三个半脑袋插在腔子里,有的周身上下全是腿,蜘蛛般相似,有的只剩个腔子愣扑腾,连脑袋也没了。
那少年眼见这众尸迫近,内心惊骇万状,却也仗剑逞胆,硬着头皮,摆开架势迎敌,但见那天人尸大叫一声,骤然扑来,张洛遂猛喝一声,转身荡剑,奋身发力,削开一众烂肉,仗剑迎身退去。
却见那天人尸落在血水中,半晌复挣扎起身,烂肉腐脏,又拼在一块儿,成群逼来,直迫得那少年退无可退,斩劈力尽,却见那天人尸栽在血水里,复能拼合一处,遂手软腿战,已是强弩之末。
张洛正欲待毙之际,便听一阵闷雷般连响,回过神时,早骑在从龙之虫背上,霎时来在至高处,遂见敖风正端着数根中空铁杆攒成样火器,对着那血水中尸身不断击发,电光石火之处,便见尸怪“轰”地碎作一团,但听那龙子亢奋道:
“贼魔!吃本王弗朗铳!”
“原来那弗朗铳是此物,长了见识了。”那少年正自暗叹,猛然惊道:“啊也!季儿在密室里,定难独自保全!”
心念及此,张洛遂复翻身跨在从龙之虫之上,一面同敖风道:“大哥!借你的从龙之虫救我岳母去!”
但见那龙子一颔首,从龙之虫便奋身载张洛猛地向下窜去,爬墙绕柱,如履平地,不出瞬息,便来在赵曹氏藏身密室之外,机关驱动门开,但见那密室里一发渗进没膝深的血水,所幸不见尸怪进犯。
但见那几个护持的壮身妇人涉水,将那赵曹氏围在塌上瑟缩,张洛见状,心中不由一松,便忙驱动从龙之虫赶至切近,那少年一把搂过赵曹氏,复令其余从龙之虫,一发载住那几个妇人,迅雷般爬到屋脊上。
赵曹氏心神本就慌乱,又在密室中见血水上涨,惊惧之际,便被张洛救走,回过神来,遂见赵府四周混沌漆黑,唯余尸山血海,横流不止,那妇人哪里见过如此血腥场面?
当场惊叫起来,手足乱挥,一发不止,站在屋顶,几次要坠下屋,幸而张洛眼疾手快,拽住赵曹氏,紧紧护持在身边,但见那少年一面仗剑立身,一面责那熟妇道:“该走时不走,我可是骗你的?”
那妇人此时早已让那血水里的天人尸吓破了胆,任张洛讲甚话儿,一发都听不进,只顾挣手踢脚,没章法地挣扎,张洛无奈,遂倒转剑柄,轻轻朝赵曹氏后背心一撞,便令那妇人暂时昏过去,张洛安顿赵曹氏罢,便听敖风一面击发火器,一面高声怒喊道:
“诸弟兄臣卿,今遭血肉大劫,为之奈何?”
但见涂山明正在下指挥魔怪拼杀天人尸,那天人尸聚合万状,数具尸拼在一块,倒比两堵墙高的魔怪还魁梧,但见那尸首渐渐凝成尸山,搅动血水如海,铺天盖地迫压而来,众怪齐聚,亦只能堪堪招架。
那狐仙居中调度,眼见天人尸自四方聚涌,越迫越多,那三丈高的血肉之墙,不觉已自四方围拢,众怪现出丈身魔形,亦渐渐苦支,遂见涂山明万急之中,高声冲敖风喊道:
“大哥!与我等开个路!”
那狐仙话音刚落,便听那龙子一声龙吟,震天豪气道:“众侍者,抬炮与本王来!”
那龙子喊罢,便见从龙之虫不知从哪儿抬来一部六尺长的铁炮,张洛早年随袁老道在滨海闯荡,见那铁炮原是自西洲泊来之弗朗机,当即大惊道:“大哥!我等还要过日子的!”
那少年言罢,便见那龙子一把推开身下藤椅,挣扎起身,面目狰狞,豪气干云道:“我自幼遭逢羁扼,长至今日,盖不知经年凡几岁,只道今日可效先父王豪气,纵使身碎骨裂,又有何惧哉?”
那从龙之虫填药装丸罢,便见敖风强忍周身彻骨之痛,脱冠扯衣,露出周身白鳞龙爪,复抱起弗朗机轰地腾跃而起,龙爪狰狞,抓住弗朗机尾,火折划空,便听敖风高声笑骂道:
“我把你个红糖露馅儿的发糕,吃本王铁馒头吧!”
那龙子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彻天巨响,遂见碗口大的铁丸伴着金风,猛地自半空砸下,那弹丸夹杂雷霆万钧之势,砸在那天人尸墙之上,便听一阵中革裂骨之声,砸得那血肉墙溅肉飞骨,好似打破脓泡,戳漏染缸,血落骨掉,复见那铁炮自天上砸下,“咚”地将一片肉山破开一道裂缝,众皆大惊,复又见敖风坠在中庭屋顶瓦上,呼啦啦掀开一片砖顶,方才强扯住屋檐,堪堪爬到屋顶上。
“诸君速走,我来殿后!”
那狐仙见事有转机,遂护持六怪破血肉,拆尸墙,杀出重围,那血肉墙虽坍,聚合却如蚁附膻,那六怪皆逃走,独把涂山明围在尸墙之中,众人见状,大叫一声不好,遂见那血肉之墙骤然紧缩,肉碎骨裂之声,隐隐可闻。
“明弟危矣!”
张洛大惊,正欲翻身下瓦救援,却觉周围恶寒四溢,四周气氛,骤然生冷,直把那血水冻成血冰,血冰冻出层白毛霜来,那血肉之墙方才还兀自聚合,此刻却泛起青霜,一发冻在当场。
复听一声断喝,便见一簇簇白火自血肉缝隙中骤然窜出,翁然暴鸣,好似苍哭,大块化作白烬,只在刹那之间,火光熄处,便一只马驹大的狐狸昂首挺身,九尾飘摇,一派霸者气息。
便听那大狐一声咆哮,遂见四周白气,俱随咆哮四散,直把那血水中的天人尸尽数冻住,万般恶怪,悉数作木雕石刻般静止。
那大狐吼罢,便化作少年人形倒地,万籁霜封,彻骨之寒不散,张洛翻身下瓦,营救涂山明罢,方欲暂驰心神,便见混沌外八十一魔尽数入内,遂大惊道:
“诸君不守阵,来此作甚?”
遂见一妖魔道:“我等遥见一独角巨人拨街倒屋往这里来,便忙来此护持。”
那狐仙自以寒狐火破天人尸,损耗元神,方才缓缓转醒,闻听此言,当即大急道:“若真有甚巨人来犯,我等怎会无知觉?我令你等守阵,你等怎可擅离职守?……完了完了……此番休矣!”
那一众妖魔闻言,俱惊骇不已,遂听张洛顿足道:“你等中了幻术,犹不知也?兀那伏尸阵发动,尚且让那妖人自阵眼薄弱处投下无数天人尸,若是连伏尸阵也有失,玄州生灵,俱要死在血海之中矣!”
那龙子听闻八十一魔弃使命而来,亦不顾周身如裂剧痛,挣扎起身,指着那群妖魔骂道:“愚忠误事,狗屁忠心!若是临阵,真该斩了你等!”
那龙子话音未落,便见四周混沌,倏忽间散化不见,唯余顶上黑云覆压,如逼如迫,再见四周,哪里有甚么独角巨人?
只有滂沱血雨,如泼如灌,直淹得那玄州阖城百姓,俱向高处躲避,楼阁城墙,一时人满为患,夫役心似火逼,王孙身若筛摇,血水之中,不住冒出天人尸怪,惊呼号叫,一时满塞城内。
“大不了我等豁出命去杀敌,以身赎罪便是!”
那八十一魔失了使命,心中愧疚难当,一言既出,便听张洛怒吼道:“少在我等面前放屁!失了责任,你等以死而避,洪水滔天,又要谁来扛?命且记下!权当将功补过,待此间事了,再作理会!”
那八十一魔闻言,更加愧怍难当,低下头,俱沉默不语,那少年厮杀尽力,绷紧心神,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嘶吼罢,便周身一软,咕咚瘫坐在屋上。
时机甚急,盖不容缓,那少年松弛心神不过几个瞬息,便见那血水汩汩翻涌,于暗流之中,隐约可查其下动静,但见那玄州城中之天人尸怪,一股脑儿朝赵府涌来,但见那尸怪默然相聚,肉嵌肌叠,骨磨筋结,一众血肉尸骸,不多时便在暗流下聚成巨人形,复现时,便见一六丈长人形自血水里支撑而起,但见那血肉巨人手足俱全,头上五官,尸腿捋作眉,尸臂拧当齿,尸头攒成眼,窟窿血污,模糊狰狞,依稀可辨。
张洛见状,惊不能叫,恐不能抖,骇怕至极,便连跑也忘了跑,临敌当前,倒在心中生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勇气,遂拄剑而立,嘴颤牙战道:
“尔等可速速护持一众人等逃走,我一人便可在此殿后。”
那一众妖魔闻言,俱肃然起敬,便听一妖魔道:“你身不强力不壮,拿甚抵挡?莫不如随我等逃命去罢。”
那少年闻言冷笑道:“事到如今,逃又能到哪里去?目下大哥当不得征战,三弟元气大损,便失了一搏之力,待……待他俩恢复元气,尚需时间,我便在此争取时间,待大哥三弟恢复,定能一举破敌,守既不住,走便为上,你等若留下帮我,未必能护持众人脱险……罢,罢,罢,尽数走去便是,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那少年言罢,大笑不止,复挺脊凝神,壮起胆色,见那八十一魔仍有迟疑,便大怒喝道:“我乃袁淳罡尊者高徒,尔等还不信我?快走!莫要累赘!”
张洛一声喊罢,便见那血肉巨人闷吼一声,举掌覆压而来,众妖魔遂不敢犹疑,护持住一众人,忙奔玄州城外而去,那天师见众人脱险,遂攀住一只从龙之虫,御其背颈,腾跃而起,飞身奋见,大喝道:
“泼孽!看招!”
但见那天师在手中挽了个剑花,便驾着从龙之虫奋身向血巨人眉心攒刺而去,一剑灵犀,直将那血肉巨人刺穿,但见那巨人一晃身形,登时轰然跪地,血浆残肢,一齐从那伤口喷涌而出。
张洛正自得意伐除大敌,遂见那血肉巨人复又站起,眉心止不住血如涌泉,犹能行动自如,让开张洛,径自向赵曹氏处扑去。
那少年大叫一声“不好”,便令从龙之虫奋身冲刺,那侍兽身形灵活,霎时赶至切近,便见那少年一把挟过赵曹氏,反身借势,正将那血怪一只手掌斩下,复旋身荡剑,旋风般将那血肉巨人的手臂斩成数段。
那尸怪虽身形庞然,却尽是由腐肉朽骨构筑,剑一斩,便能将那血怪荡掉一大块血肉,那天师见状心下大快,遂振奋精神,人如影,剑如光,从龙之虫腾跃不止,便见那血肉巨人霎时碎作数块,扯丝拉涎,咕叽坠地。
那天师伐除大敌,正自得意之时,却见那血肉一沾血水,便复合在一处,血搭肉连,不多时便复归原状,张洛大惊未已,又见无数天人尸齐齐聚拢,不出多时,便见数个血肉巨人林立而起,森然狰狞,围追堵截,那从龙之虫载着张洛和赵曹氏两人,亦渐渐难支。
但见那一众血肉巨人分成两众,一众围住张洛,一众去截敖风等人,纵使那天师奋尽心力,亦难招架周全。
那从龙之虫载着张洛与赵曹氏腾挪时久,闪转渐难支撑,倏忽间意难辗转,遂迎面遭血肉巨人凌空一掌,纵使那从龙之虫闪转敏捷,亦被那手掌着实打中,裹挟着少年熟妇跌在地上,便只余堪堪挣扎力气。
“天杀的……怕是把肋骨给摔断了……”
张洛言罢,便觉胸中咸痒难耐,“噗”地喷出血来,便觉周身再难有半分力气支撑,天旋地转,几欲昏厥。
赵曹氏经了一震,悠悠醒转,却见四周血肉遮天,狰狞巨人,一个个都伸手抓来,便觉惊骇万状,大张着嘴,口中却呼喊不出,乜呆呆木在当场,只见怪爪遮天,血水如雨,倒玉柱,绝苍穹,天崩般覆压而下,直骇得那熟妇下意识抱头,闭目紧闭那,唯余待死。
但见那怪手夹杂腥风轰然而下,半晌却只听轰想,不觉重压,那熟妇蜷缩在地 半晌方才瑟瑟睁眼,但见一片昏蒙之中,有一少年一手撑住黑天血地,一手仗三尺森寒宝剑,断喝一声,挺剑上挑,但见玉龙翻飞,雷霆破万钧之势,直把一张屋顶般大小的血手,几去回破成数段,天光倾斜,刺得那熟妇不禁闭上眼,半晌方才怔怔回神,只见张洛拄剑半跪在一片血海肉块之中,强挣扎挺起身子。
却道那熟妇听闻霹雳般消息,又遭凡人不可见之大劫难,自是神魂离体,失心难当,所幸昏睡片刻,歇过了劲儿,方才略略恢复些神思,又因遭劫逢难,逢凶化吉,睁眼见是张洛,遂连心也没命地许了,不顾满地血污,蹒跚到张洛身边,紧紧搂住张洛道:
“我儿好大的力气……妾身这遭,幸而有你护持了。”
但见那少年天师一面抹了抹嘴角献血,一面挣扎道:“不……不是我……我没那么大力气……”
张洛话音刚落,便闻一股焦糊味道弥漫四散,凝神观瞧之际,只见四周血肉巨人周身燃起青火,那青火见风便窜,霎时燃遍血肉巨人周身,便见那巨人身上,天人尸探首哀嚎,庞然大物,霎时崩散,尸怪四坠,血海翻波。
却见那青火无热无熏,血水中犹不灭,蔓延开来,便把那万千尸魔,尽数焚烧殆尽,抬头仰望,恍惚间见一极高大矫健身影,妇人形貌,披甲执锤,当空闪转,锤过之处,血肉巨人霎时轰然崩散,又见那矫健妇人腾挪半晌,复直冲天际,半晌便见玄州上空阴云泛青,青云泛白,那少年天师见状,只顾一笑,便俯身栽倒在一片血水之中。
云销雨霁,晴日当空,血水退去,一片干净,玄州血肉之劫,至此平灭。
“也就是说,那天的青火不是大嫂子放的?莫非这玄州城里,还有阿修罗?”
“阿修罗众虽大多好斗易嗔,其中厌倦争斗,而奔他乡者,亦不在少数……哎……我自有了洛郎,亦不想再去争斗了。”
“弟妹所虑有理,只是现在大敌当前,不可不同心奋进……不过说起来,若非那日遇救及时,我的骨头便要被那天人尸怪抽出来了。”
“那天人尸首能活动,非是虫、术、力相驱,而乃其性使然,兀那伏尸阵可以阻挡,或许便是数术暗合,凡天人众者,皆经五衰而死,虽死,身却难灭,无识而动,却是介于生死之间,我等唤那天人尸作‘黯毗’,即死而不僵之尸也,明弟所说天人尸聚成怪,亦不罕见,我等与天人交战罢,凡天人乱葬之处,便可见黯毗聚合,所成血肉墙者,唤作‘占陂’,成巨人者,唤作‘涉冥主’,那黯毗,占陂,涉冥主者,寻常手段难以催毁,故我等在交战后,掩埋同胞罢,便将那黯毗叠聚,复以青火灼之,方才安心。”
“据我师父说,那天人尸众在上古时确是难缠,不过自我等习得青火术后,那天人尸怪便不成气候了,那驱尸之人敢使天人尸进犯,定是吃准没有阿修罗众相助,方才以此策来攻。”
那少年复有识时,便只听众人言语,醒转之时,只觉前胸发闷,四肢俱疲,挣扎起身,方才疲然睁眼,遂见那龙子狐仙,俱面露喜色,起身围在张洛左右,那修罗女跪坐床头,见张洛醒转,不禁喜出望外道:
“你可醒了!我自回来,便见玄州城一片血海,找见你时,便见你倒在那女人怀里,所幸你只是断了几根肋骨,我给你用了些欲界海水,合了筋骨,便无大碍了,却也担心了好几天也!”
那少年闻言笑道:“我此番让你担心,却是怪我了,好师姐,你此去复归,又见漂亮了。”
修罗女闻言喜道:“恁个惹嘴舌,说话倒中听,只是不该叫我师姐。”
那娇娘言罢,遂捺住张洛肩膀喊道:“你该叫我作甚么?你说!你说!”
张洛闻言,遂无奈笑道:“好心肝儿,你要把我肠子摇出来了,慢些来,慢些来……”
修罗女闻言,遂一把搂住张洛,不避龙子狐仙,嗲腻腻撒娇道:“坏蛋,人家陪了你三天了,你枕得倒痛快,却不知人家的腿都叫你压酥了。”
那娇娘言罢,便将手伸在张洛衣服里,一面剥那少年的衣衫,一面朗声道:“好夫君,陪人家松松骨儿,活动活动呗?人家此去,可是立了大功了……”
那少年见修罗女执意索欢,遂惊羞道:“好心肝儿,别弄,别弄,我身子不豫另说,大哥三弟还在呢。”
那二人闻言,尴尬笑了笑,便齐齐站起,反身退在屋门前,正欲走时,便听张洛惊喜道:“大哥!你能走了!”
那龙子闻言笑道:“我那日叫弗朗机炮一撞,又在屋顶上一跌,复叫那甚么涉冥主一扯,不知觉便把合错位的骨头正了大半,加上弟妹给我带回来了欲界海的冰莲花,合海水同服,便把我的骨伤医好了大半,目下虽有微痛,却不碍行动了。”
又听那狐仙笑道:“嫂子此去,真真立了大功了!便让嫂子同你说吧!”
那少年闻言,便望向修罗女,便见那娇娘笑道:“我此去用狐丸治愈了师父,并把一应情形,悉数同师父讲了,我师父听罢,一则夸我处事稳当,二则赞我促成三家联盟,三要我尽快带你见她,并传下神头锤,着我代行阿修罗众首领机宜,尽力助大哥三弟之事,故我此去,一则带回了一队好人手,二则带回了治大哥骨残的药,三则带回了璃刹精钢,并妙宝灵质给三弟抟炼法宝,另有一卷《释厄心经》,我师父说这是袁淳罡师叔向日所遗之物,要我把此物与你。”
修罗女言罢,遂掏出一本黄皮旧卷,上以蜗虹古体书“释厄”二字,赠予张洛,那少年接过经书,复问道:“计都此番归来,没遭天人众堵截为难?”
遂见修罗女摇头道:“我自到欲界海时,便听闻那来犯天众大举撤退,那天众与我等争夺娑婆洲凡六百余年,却不知为何,未得分毫之利,便尽数退了,此间反常,定有阴谋,却不知端指究竟,不敢贸然追杀,我能带来那队人马相助,便是因战事不紧,故有腾挪之机。”
张洛闻言,沉吟半晌道:“此间事情,与天众相关者甚多,便令人不得不疑……不过……我等那日几乎遭难,却不知又是何人相助?”
便听那龙子道:“我等只知那人身形极大,从头至脚,足有两丈高下,面罩纱帘,隐约可见其是个十分美丽的妇人,据我猜测,应是个女阿修罗,只是不知其乃何方神圣,不知弟妹可有头绪?”
遂见修罗女摇头道:“阿修罗众放下争斗之心,归隐三界者甚众,我也难知。”
便听张洛骤起道:“我在昏迷之际,曾见那女人用锤,又曾听大哥说神头锤有两个,姬妲罗睺尊者有一个,那另一个却是归谁所有?”
那修罗女闻言怒道:“你说这个我便来气,阿修罗众厌倦争斗,我倒是理解,可她竟在大敌当前时,不顾族众,退隐而去,从此不现,唉……真真可恨……亏她还是四王之后。”
张洛闻言道:“何谓四王之后?”
那修罗女遂道:“凡阿修罗众者,除众长老会外,还有四大阿修罗王,轮番当值,统御阿修罗众,那四阿修罗王,乃是我师父长生王姬妲罗睺,勇冠王婆雅稚,漫天王毗摩智多罗,覆海王罗骞驮,这四王里,除却我师及毗摩智多罗,余下二王,俱经过世代更迭,又因四王之中,勇冠王天性喜好争斗,故常身先士卒,只愿阵前搏杀,不愿在后方统御,漫天王只愿潜心修行,亦不问族众中事,故在二王之中,只有我师父和覆海王轮番当值,故得分持神头锤,六百年前正值覆海先王去世,其女承其名位,亦唤作‘罗骞驮’,但在那天人众来犯之时,连漫天王也从清修中抽身入阵,却不想那罗骞驮不愿临阵杀敌,反倒携神头锤不知遁去何处,至使我等与天众争斗之际每每落
于下风。”
修罗女言罢,便见张洛沉吟半晌,缓缓道:“若我所猜非谬,那来助我等之人,或许便是那罗骞驮,不过话说回来,阿修罗众使锤者,想必亦不在少数,如此说来,便又没了头绪了,不过那女阿修罗,看着又有点熟悉……若她真是那覆海王,不知计都娘能否召她助我等一臂之力?”
那修罗女闻言摇头道:“且不说罗骞驮是否还在人间界,便是在,我尚不是阿修罗王,也无权调配她。”
众人闻言皆不语,半晌便听修罗女笑道:“语及此可休,还请大哥三弟暂退,不日再议事,我同洛郎数日未见,正要叙一叙相思。”
那龙子狐仙闻言一笑,遂默契出门退去,便见那修罗女手上一用力,便把那少年骑在胯下,衣衫剥尽,粉龙半挑,便听那少年羞道:“好计都,莫在赵府里做事,恐为人见。”
便听那修罗女笑道:“此处正不是赵府,我把你捉在那日安置我的去处了,这四下无人相熟,正好做事,我亦憋了许久,也是难耐……你快些起性儿便是,要不我用淫蛊帮帮你?”
那少年闻言惊道:“莫要!莫要!我身子受不了!我身子受不了!”
那二人正自拉扯间,便听涂山明在屋外高喊道:“二哥!亲家母来找你了!亲自来的!”
张洛闻言,忙去答应,但见那修罗女沉下面孔,揪扯住张洛,极不快道:“来找你的莫不是那日的妇人?那便是你媳妇的娘?”
那少年一脸懵然道:“正……正是,不过好姐姐,我要娶媳妇时不见你吃醋,和岳母说两句话,你倒要不快了?”
便听修罗女酸溜溜道:“你那媳妇处处都不如我,我便不挂意她,却不想她竟舍得派她老娘来勾你,嘁……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不惑秋妇,再怎么漂亮,也过了季了……”
张洛闻言笑道:“你吃了我岳母的醋了?”
那修罗女遂怒道:“谁……谁……谁吃她的醋!不准你叫她岳母!”
那少年遂无奈道:“好,好,好,这便不叫了,你若真不喜欢她,便尽早放我应酬便是。”
那妒娘闻言,起身拿住张洛道:“我跟你一起去,断不能让那秋骚妇勾了你,你娶媳妇我不管,独不许你和赵曹氏胡来!”
修罗女言罢,遂不顾张洛衣衫不整,径自扯张洛下床,来在院里,便见赵曹氏曼身而立,鲜衣华裳,平日里不施脂粉的妇人,今遭却尽态极妍,描秀目,抹丹唇,好施胭脂,善用粉饰,直把个不惑的妇人,打扮得比那二八佳人还好看十倍,饶是赵小姐青春可人,也要叫那亲娘比下去十扔。
那熟妇见张洛衣衫不整地叫个高挑娇娘紧紧把着,心下自是不快,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浅笑道:
“阿郎不回婆家,怎得到外头来?倒让家里担心着你,快随妾身回家去罢!”
那修罗女见赵曹氏打扮得极妩媚明艳,不禁拧眉瞪眼,粉腮鼓肌,直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吱吱渗人山响,玉手抓着张洛胳膊,不禁下意识暗暗较力,直攥得张洛连声叫痛,方才气鼓鼓掷开张洛胳膊,那少年见修罗女一脸怖怒相,不禁在心中长嘘口气道:
“好个修罗女,回了趟娘家,便搬来修罗场挫磨我,那岳母也是不知利害,若是惹那修罗女发毛,现在是一个玉人,之后便是一堆玉人了……”
张洛回过神时,便听那修罗女阴阳怪气道:“洛郎为你所累,害了伤,需要静养,若贵府没事,便叫洛郎在我处修养便是,赵夫人是大家子,怎得两个臼倒只用一根儿棒槌?恕我直言,新臼新棒槌,这本无碍,便怕那长了毛的老臼,也要惦记新棒槌掏捞哩!”
赵曹氏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平复冷笑道:“臼是我家臼,棒槌也是光明正大入了我家的棒槌,自家的杵用上自家的臼,莫要忘恩负义,倒在个野臼里空费力气。”
那修罗女嗔性大,许占别人便宜,却不许别人说她不是,闻听赵曹氏言语,当即暴怒道:“春秋妇倚老卖老!端的不要脸!”
那熟妇不怒反笑道:“野狐狸倒急,阿郎少年失足,若非本夫人心宽,阿郎一片前程,倒要栽在风流眼里了。”
那二女争执没几句,便见修罗女暴喝一声,两步冲在赵曹氏身前,抡起拳头便要打,玉拳将落,所幸张洛反应快,冲上前一把抱住修罗女臂膊,那修罗女见张洛上前,遂大惊收拳,发力不稳,便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赵曹氏见状,亦就扑跌在地,捂住脸,梨花带雨道:
“好个悍妇!哪个男人若栽在你手里,定要一生受气……哎哟……哎哟……阿郎,我的脚好疼……你快来帮我看看……”
修罗女见赵曹氏装模作样,亦大怒道:“尔这刁妇,莫要含血喷人!我明明都没碰你,你倒装起来了,洛郎!她是个刁毒妇人!你离她远些,莫要让她害了!……”
那修罗女妒怒赵曹氏,心下急怕她抢走张洛,又因那熟妇倒打一耙,越是忍耐,心下越委屈,便觉一股泼气伴着热气,轰地涌上脑,竟激得那身经百战的娇娘一边叫屈,一边将那眼泪儿不值钱地倾洒,放声哭闹起来,那熟妇听闻修罗女撒泼哭号,亦哭得愈发凄切,这一个哭得委屈,那一个泣得哀婉,二女较起劲来,哭了半天,竟双双把嗓子哭哑,眼睛哭肿,任凭怎得挤,竟连一声一滴也出不来了。
那二人哭了个平手,打又打不起来,遂抱住肩膀,各自负气斗势,那少年见二女僵持,不禁在心下觉得有趣,又因那二女由自己而争,又在心下暗自得意。
凡二人相争,不论男女,譬如公羊角力,若不待见分晓,骤然去劝,反倒惹得两面夹击,讨不得好不说,反倒落得埋怨,而人之斗,若非以武见分晓,便要以气相斗,而凡斗气者,皆分不出高下,只待两边都没了心气儿相斗,方才有调和之机。
张洛见那二女斗泻了怒气,便不慌不忙,分附在二女耳边,各自言语半晌,便见那二人神态一转,各自起身抚衣敛容,怒目相视,那少年遂扶住赵曹氏,让到院外,悄声安抚道:
“岳母少歇,待我再同她说几句便回。”
那熟妇遂揉眼揩泪,整敛颜面道:“阿郎此番辛苦委蛇,早些回来。”
那少年闻言,默然点头,复与赵曹氏叮嘱几句罢,便款步入庭,遂见那修罗女紧步赶至张洛身边,语恳情切道:
“洛郎此去可相机行事,调查艳香鱼水派之事虽为重,亦要顾全安危,但……唉……真不甘心把你让给那春秋妇,可也没办法,她娘与清玄子有关,如此,便不得不去了。”
张洛遂郑重点头道:“我此番有大哥三弟护持,但求计都娘万莫忘我之情,相会有时,定要叙佳话。”
那修罗女闻言,不禁泪眼婆娑道:“知矣,待洛郎想我,便可来此相会。”
那修罗女情思至极,便拉住张洛,凄凄切切地说了半晌,抱住张洛亲了会嘴,复在张洛双颊重重亲了两口,方才放那少年去找赵曹氏。
那熟妇见张洛一脸晶莹花,两颊蚌壳红,心下大怒,犹自巧笑娇嗔道:“阿郎与那泼奴说话便说了,怎得气得满脸流汗,两颊都红了。”
那熟妇言罢,遂掣出丝巾,一面笑盈盈与张洛擦脸,一面在心中大骂泼奴,便听那少年问道:“我大哥和三弟何处去了?”
“我这几天在向阳巷西给大叔和小叔寻了处住处,虽不十分豪奢,却也住得,你丈人那日出门便受了惊吓,又中风了,虽说大叔小叔不是外人,可家里出了事,究竟是不方便,也罢,暂且委屈大叔小叔几日,等他将息差不多了,再让二位叔叔回来住不迟。”
那岳母与姑爷擦拭罢,便将那丝巾撇在地上,复长叹一口气道:“嗯,阿郎的脸还是如此耐看,她大伯家的瑾瑛缠姐姐,故女儿还要在她大伯家多呆些时日。”
但听那熟妇絮絮念念,眼神一刻也不曾离了张洛,与那少年擦脸罢,复又殷勤拽了拽少年衣角,仔细整理衣衫,熟妇疼人,无微不至,更甚小女子百倍,那岳母一面走,一面给少年打理衣冠,整理暂罢,便听赵曹氏意味深长道:
“你说怪不怪,这几天没见你,只觉虚度光阴,见了你,时日便又过得太快了,唉……”
那少年闻言,心下似有触动,便放慢脚步,神情深沉道:“如此说,一瞬万年,万年一瞬,朝菌暮死,尚有其时,大椿荣枯,亦作虚度,故人生在世,正应不问长短,但行当行之事,正所谓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便是此意。”
言及此,便见那少年亦作长叹道:然世间修道之人,或抟砂炼汞,或禅定打坐,纵使延年益寿,亦不过苟延残喘,空究长生道果,却也与国无益,与家无益,更与己无益,却道何谓?不过虚度光阴,便有大椿之寿数,也不过朽泥烂根耳,故人生在世,何必拘泥年华?当生时生,当行时行,当止时止,当去时去,和合因果,便是道了。”
那熟妇本是才女,听闻张洛一言,犹似懂非懂,却也达其情理,亦不禁仰慕道:“阿郎向日洒脱不羁,原也是个饱学开明之人,妾身今日闻听一袭话,便真觉自己当初谬珠为石,实实迂腐可笑。”
赵曹氏言罢,沉吟半晌复道:“当行时行,当止时止,却是有趣……唉……我这半生,总是当行时不行,当止前便止,可惜,可惜……”
言随时落,情随意起,赵曹氏驻足,盯了张洛良久,遂终心猿顿笔,意马停缰道:“张洛,你且慢行,我有一物与你,前日间仍有踌躇,如今却是不悔。”
那少年见熟妇神情肃然,亦不自觉收束情怀,面上却笑道:“但听您吩咐。”
遂见赵曹氏眉头一皱,一脸娇嗔走至张洛切近,复郑重其事道:“张洛,我把此物托付与你,你心里仔细些。”
那熟妇言罢,遂自袖口抽出一枚半掌大绛色荷包,软鼓囊囊,香气暗涌。
赵曹氏一把扯过张洛手臂,便把那荷包郑重置于张洛掌中,复道:“托付郑重,深意日后自解,望君珍重,莫负妾心。”
赵曹氏言罢,遂扭头便走,任凭张洛如何搭话,便只作充耳不闻,张洛见聊不出究竟所以,便去瞧那荷包,但见那荷包质地非凡,柔软细腻,花绣华丽,鱼口紧致,若非女工极巧者,万难做得此物。
那少年观赏花纹罢,复把那荷包置在鼻下不住嗅闻,但觉香气四溢,芳馨特质,却难攫究竟,正自品闻间,便见赵曹氏满面羞红,猛推了张洛一把,撂下一句数语,便羞趋而去。
“你别闻,羞煞人了……”
那少年袖了荷包,见赵曹氏羞答答急步走去,遂不去讨嫌硬追,便在街上逛了一忽儿,方才回赵府,穿堂入户,正欲直入赵小姐闺房,便叫下人拦住道:
“夫人有令,言小姐闺房正需整饬,故在小姐归来前,暂委屈姑爷复回西厢房暂居,小姐明日晚里便回,那时节定要再请姑爷还榻叙言。”
“个岳母又弄玄儿捉弄我,待我有空,定要找补回来,只是碧瑜明日便归,见我不着,定要闹,故明日要先紧媳妇这头,至于这季儿,待我喂饱喂累了媳妇,方才好抽身与她盘桓,如是,今晚便养精蓄锐,待明日碧瑜归来,便要提起精神,攻城略地,陷阵冲锋,又是一场鏖战。”
心念及此,那少年便稳下心神,一曰养伤,二曰养精,却不知明日晚间,究竟是何种鏖战?
天人尸,清玄子,曹薛氏,赵曹氏,又是怎番理不齐的因缘始末?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