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南区的小树林中穿梭十分钟左右,就能见到一座铁丝网包围的网球场,球场边配有更衣室、淋浴间,设施周全完备,环境清静幽雅,只不过需要付高昂的租金才能借用,所以爱好网球的学生们一般不会涉足此处,而是选择在更热闹的公共网球场约球。
十月中旬的某天下午,林间网球场少见地迎来了客人——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德国少女租了足足五个小时。
吕一航受到那位少女的邀请,准时来到了网球场。
一推开铁丝门,他就见到一条长长的黑马尾在眼前晃荡——那定然是夏犹清的背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和以前一样,夏犹清穿着清爽靓丽的POLO衫+网球裙,看起来已做足运动的准备,随时都能提拍上场。
由于裙摆很短,两条健美的长腿一览无余,白皙莹润的肤色反射阳光,简直晃人眼睛。
看到这身熟悉的打扮,吕一航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
在那时候,夏犹清可是名动全校的体育健将,三大球三小球样样精通。
她在球场上奋勇拼搏的英姿,不知吸引了多少男生女生的眼球。
不过幸运的是,此时此刻,夏犹清的美妙身段只由他一个人独占。
夏犹清听到吕一航发出的噪声,当即扭过头来,不悦地质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吕一航赔笑道:“我眼力好,我来当裁判。”
夏犹清斜睨着吕一航,眼神中含着尖锐的质疑:“你懂规则吗?”
吕一航叫屈道:“你说这话好伤人啊,我明明也和你打过球的,难道不算你的开山大弟子吗?”
为了在校园偶像夏犹清的几十号追求者中脱颖而出,吕一航以前也苦练过一段时间网球,至于水平嘛……说是“马马虎虎”都算抬举,大概能跟左手持拍的夏犹清斗个五五开。
“我哪有这么菜的徒弟……”夏犹清咧嘴一笑,正欲嘲弄冤家两句,却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一沉,弯腰系起了压根儿就没松的鞋带:“请不要这么自然地跟我套近乎,我还没原谅你呢。”
吕一航一脸懵逼:“啊,我犯啥错了?”
夏犹清拆散鞋带再系上,咬牙切齿地冷笑:“前天你对我大发脾气,然后把我丢在『庞图斯』,我一个人吃了两人份的饭菜,你知道这对一个淑女来说有多难堪吗?”
——原来你全吃掉了啊!
吕一航想象出夏犹清胡吃海塞的滑稽画面,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意识到锅在自己身上,汗涔涔地挽尊道:“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听我解释,都是一场误会……”
他本想接着说“是古典法师协会删除了你的记忆,害你想不起当年的事情”,但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夏犹清打断了。
“你不是说过我们俩不熟吗,那干嘛还要理我?”夏犹清英姿飒爽地拾起球拍,大踏步地走向球场,再也没看吕一航一眼。
但是,她的自言自语传到了吕一航耳里:“……等我赢下提塔·克林克,说不定会考虑原谅你。”
吕一航哑然失笑,心中暗想:你就这么敌视提塔吗?
夏犹清健步如飞地走向球网边上的长凳,提塔正好从更衣室出来,也来到了长凳边。两人狭路相逢,不由得四目相对。
提塔把金色长发盘在脑后,穿着一身洁白的丝织长裙,斜戴着一顶宽沿白帽,脚踩两只闪闪发亮的白球鞋,全身装备没有一丝杂色,就算到放温网赛场上也完全符合规定——百年以前,打网球的贵族妇女就要穿得这么碍手碍脚,但今时不同往日,现代的网球选手岂会穿如此复古的套装?
也只有裙装的狂热爱好者提塔干得出这种蠢事了。
提塔撞见夏犹清,温和地露出微笑,友善得像对待多年老友。
但夏犹清却僵住了身子,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了,手心隐隐渗出汗水。
明明提塔已经换掉了那件“升华的魔女”制成的珍贵法袍,身上的邪气也不再有咄咄逼人的势头,但对夏犹清而言,克林克家的大小姐乃是扎根于心底的梦魇,犹如一只轮廓模糊的魔爪,从无边无际的暗夜中迫近而来,将她死死地攥在掌中。
只要看到提塔那张玲珑秀气的巴掌小脸,就触发了夏犹清心理层面的保护机制,使她霎时间屏住了呼吸。
——我,我在害怕……
但是,夏犹清此行的目的,正是直面自己的心理阴影,所以她在心里为自己鼓劲:“不要退缩!”
为遮掩内心的动摇,夏犹清以进攻代替防守,故作讥讽地笑道:“提塔·克林克小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钟爱奇装异服,生怕别人认不出来。”
提塔微笑着朝她走来,蓝宝石般的眼眸扑闪扑闪:“夏犹清,很荣幸能让你记住我的名字。在德国的时候,我们见过面,你记得吗?”
“我有印象。”夏犹清咽了口唾沫,躲闪起了对方的眼神,“……但你以前没这么爱笑,总是摆着一副扑克脸,坐在教室的最角落。”
提塔笑得更灿烂了,如同冬日的万里晴空:“奥维德有诗云:一切皆流(Cuncta fluunt)。如今的我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我,你也不再是三年前的你,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网球也是同理,虽然当年我们切磋过,但要是今天再打一回,结果也会有所不同吧?”
越亲切友善的态度就越有杀伤力,随着提塔越逼越近,夏犹清被迫后退半步,才得以暂且避开她的正脸。
“……三年之前是谁赢了?”夏犹清轻轻问道。
她就像俗套偶像剧里的女主角,莫名其妙就失忆了,为期两个星期的恶魔学夏校,对她来说全然是一片空无,就连和提塔打过网球这件事,也早就淡忘了,直到来到这座林中球场,才勉强寻得一些记忆的残片:“在那座城堡的外面,似乎是有一座硬地球场,和这里的环境有点相似……还有什么来着?”
至于比赛的时间,比赛的过程,是否有人在边上围观,她一概记不得了。
提塔没有立即答复,而是打量了夏犹清几眼,才不紧不慢地说:“要是不记得的话,再败给我一回,或许就能想起来了吧。”
谈到最有自信的网球话题,夏犹清挑起两道细眉,回以同样狂放不羁的笑容:“难道那时不是我赢吗?”
两位个性鲜明的美少女互相对峙,无言地相视许久,凌厉的视线仿佛化作了实体,在中点处碰撞出火星,连远处旁观的吕一航都紧张得肠胃发疼:“你们千万别打起来啊,我可劝不动架。”
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了近半分钟,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吕一航怀疑她们会像母猫般扑向彼此,然后抓挠扭打成一团。
不过,首先服软的居然是提塔。她轻笑着转过身去,走向场边的长凳:“多说无益,还是在球场上见分晓吧。”
眼看提塔越走越远,夏犹清也醒悟了过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跟提塔吵架的,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我为什么会如此畏惧提塔,我必须从我丢失的记忆中找到答案。
“提塔。”夏犹清鼓足勇气,头一回唤出提塔的名字,语气像课后找老师求教的优等生一样不卑不亢,“你是那座城堡的主人,是恶魔学夏校的主办者之一,也参与了夏校的全过程。那我想问你: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提塔没有回头,但停下了脚步:“这就是我今日邀请你的目的——打败我,我告诉你一切。”
比赛即将开始,双方都在场边整理运动装备,做些热身运动。
闲来无事的吕一航横穿球场,在正对面的球网边停下脚步,和本次比赛的裁判柳芭小姐并肩站立。
柳芭有“妖眼”帮助,动态视力堪比鹰眼系统,一个人就可以包揽主裁加司线裁判的活。
因为怕热的缘故,柳芭今天一改保守的打扮风格风格,穿起了清凉的露脐装。
富有弹性的氨纶材质束住了两只白馒头似的柔软乳房,在正中挤出一道深邃的沟壑,纤细的腰肢大方地露在外边,从肚脐附近到腰际无一块赘肉,反差鲜明的曲线令人脸红心跳。
吕一航目光逐渐下移,盯向着那对诱人的巨乳,不禁咽了口唾沫。
不过,吕一航很快就回过神来:现在还有夏犹清在场,要是她察觉到自己下流的眼神,多半会大发脾气吧。
吕一航挪开视线,轻咳一声:“真意外啊,提塔居然请得动夏犹清,她们俩不是冤家路窄吗?”
柳芭微微仰首,朝他露出微笑:“提塔从你这里拿到了夏犹清的电话号码,对她说『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吗』,轻轻松松就把她约出来打球了——对于你的老同学来说,这应该是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吕一航问:“三年前的那次夏校,你也在场吧?”
柳芭淡然道:“当然啦,我印象很深刻。自从提塔母亲离世后,克林克城堡第一次招待这么多客人,要给十五个客人做饭、打扫、洗衣,每天都像打仗一样忙碌。”
吕一航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么……夏犹清为什么会被删除记忆,被删除了哪些记忆,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是知道,但这可是协会的机密,也属于夏犹清的隐私。除非经过她的同意,不然我没法告诉你,抱歉喽。”柳芭凑近吕一航耳边说悄悄话,一股好闻的体香扑鼻而来。
吕一航老脸一红,点了点头:“没关系,等夏犹清想起来之后,我自己去问她。”
一接到提塔“来叙叙旧吧”的邀请,夏犹清立马就答应了。
虽然她极不情愿和提塔接触,但为了知晓那些被遗忘的德国往事,必须得亲自问问这位东道主才行。
在商讨见面地点时,提塔提议在网球场碰头,夏犹清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作为地道的中式JK,夏犹清在高中时期忙于学业,少有机会到网球场挥洒汗水,就这么憋了三年,早就想解一把球瘾了。
可是,这场本应私密的会晤,居然有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吕一航也来观战了!
夏犹清心中有股无名之火在燃烧:“吕一航怎么回事,一定是提塔叫来的吧!被人家一叫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他们有那么熟吗?”
和提塔对练热身时,夏犹清又瞥见场边有位银发碧眼的美少女,正和吕一航畅谈。
她身穿性感的露脐装,胸前挂着两坨爆乳,雪白的嫩肉几乎要从领口溢出来。
从吕一航那个角度,大约能一窥乳沟的深邃吧。
“怎么比哈勒普还大,一看就不是打网球的料,哪来的网球名媛啊?”夏犹清留意到吕一航色眯眯的眼神,在心里暗骂起了柳芭。
不经意间,夏犹清和柳芭对视了一眼,柳芭的湛蓝双眸溢出幽幽红光,令人不寒而栗,夏犹清主动看向了别处。
等到那位银发少女宣布比赛开始,夏犹清才猛然回想起:“对了,她是克林克家的女仆,我见过的。她怎么也在这里,难道受到提塔指使,来引诱一航吗……”
带着一种说不出口的烦躁感,夏犹清首先进入了发球局。
她矫健地弓起背,像要揍飞心中的郁闷一般,用全身的劲力甩出球拍。
“嘭!”
网球带着强烈的旋转,贴着中线砸到地上,随即高高弹起。提塔好像被冻结住了,并未移动脚步,也未挥出球拍,眼睁睁看着球飞到自己身后。
因为对手作势发向外角,实则轰向内角,提塔完全判断错了球路。
——Ace!
柳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场上二人的耳中:“15 0。”
提塔的俏脸掠过一丝惊奇之色,柳眉微微蹙起,叠成一座皴皱的小山。
Ace指的是在对手碰不到球的情况下就得分的发球,是最简洁、最快速的得分方式。
第一记发球即是No touch Ace,无疑是给提塔的一记下马威!
吕一航看到初恋熟悉的内角侧旋发球,力道丝毫不减当年,不禁感慨万分:“夏犹清以前是区网球队的王牌,实力毋庸置疑,如果不是因为受了大伤,入选市队、省队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倒是提塔更需要担心,她细胳膊细腿的,扛得住这么猛的发球吗?吕一航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恋人不要因一时受挫就自乱阵脚。
提塔回味着刚才那下发球路线,呼了一口气,对着空气挥了两拍,试图找到比赛的节奏。
还好,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第二记发球同样来势汹汹,提塔把拍头引向斜后方,肩颈和腰部蓄满了力气,再奋力挥出球拍,把球漂亮地打了回去。
吕一航由衷赞叹:“正手好帅!”
就算是不懂网球的门外汉,见到这么舒展优美的姿势,也会有赏心悦目的感觉吧。
提塔和夏犹清在底线相持,互相用正手对拉斜线球,你来我往五六个回合后,夏犹清率先发难,变作一记直线球,朝着提塔的左边攻去——球速快,落点深,绝对是一招狠辣的奇袭。
要知道,在激烈的对拼中,冒着犯错的风险,击出如此高质量的反击,不仅需要高超的控球能力,还需要当机立断的勇气。
吕一航和柳芭都在心中惊叹:“好冷静的变线!”
“这球有了。”刚刚击出这球,夏犹清就已体会到了得分的愉悦。
但提塔的裙摆动了一动,犹如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翩翩起舞。
垫步,疾驰,扭腰,闪身。
一切仅发生在一瞬。
提塔侧身对着来球,往后侧拧转右臂,拍面掩藏到了宽大的裙摆后面,接着转动腰部,往前上方挥动球拍,同时左臂向后舒展开来。
“怦”的一声脆响,球拍如鞭子般抽中了网球。
——单手反手!
击球点十分隐蔽,宛如刺客从衣袖中拔出匕首,一出手即是致命杀招。
疾翔的网球掠过球网,落点浅得不能再浅,是如毒蛇一般凶狠的超小角度,而夏犹清正立于底线右侧,根本来不及接应,即使她快步上网伸出球拍,也无济于事。
“咚”的一声,网球压着二区边线反弹而起,最终撞到了球场边的铁丝网上。
“15平。”柳芭平静地宣判道。
夏犹清走回底线,一边从网球裙下掏出一只球,一边啧啧赞叹:“好球。”
就算夏犹清对提塔抱有深刻的敌意,这句称赞也是出于她的真心。
她球龄已超过十年,打遍大江南北的青少年比赛,也鲜少遇到像提塔这么擅长单手反手的选手。
单手反手,简称“单反”,是一项难度很高的技巧。
由于只有一只手臂能用上力气,对击球时机的要求很高,稳定性远不如双手反手。
在重视全面均衡的现代网坛,已然成为了一个式微的流派。
近五年的顶尖男子网球运动员中,仅剩费德勒、瓦林卡、蒂姆等寥寥数人依然坚持单反。
而女子选手的力量相对较弱,采用单反的比例更加稀少,自从7次获得大满贯的比利时名将海宁退役以来,始终缺少一个代表人物。
看似柔弱的提塔竟能将单反施展得如此完美,不光是童子功的积淀,更是千次万次锤炼的结果!
“我以为夏犹清的水平够高了,提塔居然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吕一航感叹道。
柳芭目光不离球场,露出淡淡的微笑:“我们很幸运,能亲眼见识一场5.0……甚至5.5级别的激战。”
话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场上的局势却过于一边倒了。
夏犹清的杀器可不止势如重炮的发球,还有密不透风的底线技术。
在底线对拉时,她的回击无比到位,相持几回合后,便能逼出提塔的破绽,再靠变线球一击制胜。
明眼之人都能看出,比赛的节奏完全掌握在夏犹清手里。她仅失一球,就保住了第一个发球局。
当两位选手交换场地时,吕一航注意到了提塔的疲态:汗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在颈上划出道道晶莹的痕迹。
她的体力和腕力都不如夏犹清,才刚打一会儿,就已汗流浃背了。
“夏犹清的底线技术太稳健了,要是继续打长盘拉锯,肯定打不过她。”
吕一航这么思考着,本来想给提塔支支招、加加油,但一想到夏犹清也在场边,若是明目张胆地搞区别对待,怕是会招来老同学的白眼,于是闭上了嘴,做个观棋不语真君子。
第二局轮到提塔发球,这一局如果不保住,她的士气势必会遭到沉重的打击,可想而知她背负着多重的压力,连吕一航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让吕一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提塔一发入界,就快步冲向前方,身体如同一堵移动的墙壁,挡向了网前——
她想做什么?
是发球上网!
纵观网球的发展史,发球上网曾是统治草地球场的战术,从罗德·拉沃尔到斯蒂芬·埃德伯格,一代代顶级高手恃之成名,曾经的GOAT、14座大满贯得主桑普拉斯亦是发球上网的一把好手。
但随着网球技巧的革新,当今的职业赛场上,优秀的底线技术才是王道,发球上网已经不那么受到青睐,但这种战术却很契合提塔的技术特点,所以她才会用此招应对夏犹清这样的强敌。
提塔的技术特点是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绝对的进攻性”。
她的爆发力出色,凌厉的正手,犀利的单反,球速电光石火,变线天马行空,这都是童子功培养出来的优秀球感,功劳应该归于陪她打球的母亲。
但她的弱项也尤为明显,毕竟好多年没锻炼身体了,耐力不比林黛玉好到哪里去,一运动起来,浑身上下的骨骼和肌肉都呻吟不已。
如果没有最近拼命做爱活动身体,那结果恐怕还会更惨些。
为了扬长避短,就必须用最少的拍数制胜!
夏犹清的接发球才刚刚过网,还未落到地上,提塔就持拍阻挡了回去。
击球的位置是拍面的甜区,提塔并未发力,纯靠反弹的劲力,摆了一个短球。
夏犹清也急忙奔向网前,反手切削过去,但她的步伐太过匆忙,没削准位置,球向上弹得老高,简直要飞得与太阳肩并肩。
“坏了,机会球。”夏犹清的心里咯噔一下。
提塔抿紧嘴唇,高抬起手肘,将球拍引向脖颈后方,纤纤玉臂像一只蓄足势能的弹簧。
随着“喝”的一声清吟,她甩出球拍,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优雅得像芭蕾演员的舞姿。
——背身反手高压!
落雷般的一记杀球,降临到球场的底角处,轰出“咚”的沉闷声响。但凡再多一寸,都将是出界的命运。
德国球星兹维列夫曾把发球上网比作“抛硬币”,因为这就是一场豪赌,把自己和对手同时拉到决斗场上,玩一场你死我活的牛仔拔枪决斗。
幸运的是,提塔是最终的赢家。
吕一航的“阴阳眼”也同鹰眼一样灵光,他判断出这球并未出界,苦笑着抚了抚胸口:“真刺激啊。”
依靠发球上网的战术,提塔确保了进攻的势头,啃下一分又一分,最终拿下了这一局。
之后,气势如虹的提塔乘胜追击,连保带破,以2 1取得领先。
“好样的!”吕一航捏紧拳头,喝彩道,但旋即又绷住五官,做出一副理客中的淡定表情。
柳芭瞧见这一滑稽的变脸,捂住嘴偷偷发笑。
这一切都被夏犹清看在了眼里。这局结束,双方下场擦汗,夏犹清没好气地问提塔:“喂,你和吕一航,是什么关系?”
“想知道吗?”提塔又露出了甜甜蜜蜜、令人火大的微笑,“赢了我就告诉你,算是追加奖励哦。”
夏犹清“啧”了一声,仰首喝起了运动水壶中的凉水,不再说话。
接着,两人各自保发一局,比分来到了3 2。
吕一航和柳芭都以为比赛会就此陷入僵持状态,但进入第六局后,流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因非常简单,提塔的体力崩盘了。
“呼哧,呼哧……”
这局是提塔的发球局,但她在每次发球之前,都要原地站立一会儿,稍微缓几口气。
她消耗的时间实在太久,柳芭也看不下去了,发出了催促的警告:“提塔,快点发吧,不然要算你犯规了。”
吕一航笑了笑:“碰上夏犹清这样『打不死』的对手,谁都会感到棘手的。”
夏犹清最自信的得分手段,就是底线的防守了,仰仗着超强的身体柔韧性,她可以用最极限的滑步高接抵挡,完成各种不可思议的救球。
而且,夏犹清还不断变换球路的方向,让对方不得不满场狂奔。久疏锻炼的提塔,在一次又一次的Change Up之下,也变得左右为难。
比赛才打到一半,提塔的体力就已濒临崩溃。她在失分之后,就连捡球也得缓步慢走,以求稍微恢复一点体力。
“夏犹清,这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吗?”提塔有点恼火地自言自语。
但她说话的声音太轻,与其说是问夏犹清,不如说是问自己。
提塔调节呼吸准备发球,蓦然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夏犹清死死盯着她,坚定的双眼寒芒毕露,好似一只鹰隼觊觎猎物。
提塔无力地扬起了嘴角,不以为意地暗想:“这么凶地盯着我?抢了你的男人,还吃了你的男人,我难道该道歉吗?”
——何必道歉?无论是情场还是球场,我都该是赢家!
提塔高抛起网球,势如破竹地发出一球。
“扑咚。”网球磕到了球网边沿,坠落了下来。
双误。被破发了。
局分变成了3 3。
此后的赛况简直惨不忍睹,提塔的体力早已崩溃,支撑她挥出球拍的是一种心理层面的毅力,抑或是肌肉当中的本能。
当提塔因双腿发软而跌倒,又挣扎着再爬起来,吕一航简直不忍心再看。
局分转眼变成了5 3,只要再拿下这一个发球局,夏犹清就将获得比赛的胜利。
但到了这时,夏犹清依旧体力充沛。即使打了半个多小时,她的发球依然保持着雷霆之势,一下子就把比分拉到了40 0。
吕一航看到提塔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有点同情地心想:“一局里面一分不得,就算是Love Game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比赛,会很屈辱吧。”
但提塔没有坐以待毙。她默默运转起了体内的能量场——“梅尔卡巴”。
“梅尔卡巴”,意为“神的战车”,这种能量场寄宿于人类的体内。
运用古老的犹太魔法,只要能调度好“梅尔卡巴”的力量,人类就能发挥出120%的潜能。
随着神圣的“吗哪”渗入五脏六腑、关节肌肉,把积攒的乳酸冲刷殆尽,提塔的体力瞬间恢复到了全盛状态,不,甚至远远超过——
接发球时,提塔快速地在底线飞驰,鞋底在塑胶地面踩出火星,雷霆万钧的地挥出一拍。
只能看见网球飞出的残影,球速简直比男子职业选手还快。
吕一航忍不住心想:“这算犯规吧!”
但夏犹清却冷冷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了提塔会如此做一样,正面迎上了这一球。
“黑魔法师总是不择手段的,幸好我早有防备!”
夏犹清也留有后手——她把恶魔之戒带到场上了!
黄铜制成的魔戒金光一闪,巴西利斯克,半鸡半蛇的恶魔,在她的身后显现出真身。
这匹“恶魔之王”的身躯比二层楼还高,有一鸡一蛇两个头颅,鸡头仰天打鸣,蛇头张开大口,如同恐怖片里的最终BOSS。
这么大个子的恶魔可太稀奇了,柳芭用“妖眼”见惯了恶魔,此时也皱紧了眉头,投以好奇的眼神。
她在心里由衷地赞许:这么巨大的恶魔都能驯服吗?
真是个出色的驭魔师。
随着鸡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巴西利斯克操驭起周遭的气流,在球场上刮起一道旋风。夏犹清的回击球乘风而起,直直飞向了辽远的天空。
当大家都认为这球必将出界时,球又急速下坠,掉到了底线边沿。奇诡的是,强烈的旋转使之朝场内贴地弹回。
吕一航高呼:“这招是——『白鲸』!”
柳芭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呃,出自《网球王子》,一部超能力漫画。”
吕一航摸了摸后脑勺,他也搞不懂当前的状况:本来还是两个女大学生的切磋,为什么突然变成超能力网球了?
尽管这球路难以捉摸,但提塔一跃而起,在空中做了个杂技般的后空翻,予以精准的还击,光看动作的娴熟程度,丝毫看不出一分钟前她都快累趴下了。
夏犹清上前抢攻,厉喝一声,抡出一记双手反手:“黑龙二重斩!”
网球直直飞向对方的中线,越过网之后,在妖风的干预下,网球竟在空中以直角拐了个弯,物理规律不存在了!
吕一航发出了吐槽:“喂,那不是《新网球王子》的最新招式吗?不会真的有人在追新网王吧?”
立海大的真田弦一郎,成名绝技是“风林火山”。看过无印的人应该只晓得这么多才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柳芭翻了个白眼。
“哦,原来我也在看,那没事了。”吕一航立即做出自我批判。
在席卷天地的八级大风中,夏犹清和提塔对打得有来有回,吕一航和柳芭都感到手足无措。
银发散乱的柳芭压住自己的刘海,喃喃地说:“咱们是不是该制止一下她俩?”
吕一航苦笑道:“怎么制止得了啊?”
他们是天下最可怜最无辜的两位观众,眼睁睁地看着网球场上两个异能者飞天遁地地斗法,却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最终,夏犹清一击不慎,打中了悬挂球网的边柱,网球登时炸裂成了好几半。
可怜的小球,经历了一番摧残,两分钟就寿终正寝了。
闹剧总算告一段落,柳芭叹了口气,拾起了一片网球的碎片:“提塔,你先用的异能,应该要判你负了。”
提塔微微低头,没有说话,球拍垂向地面,看来是接受这个判罚了。
夏犹清摇摇头:“不,这一球不算,再来一次吧。”
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放弃了吗?柳芭讶异地看了夏犹清一眼,但随即又点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那就重来一回吧。”
球童吕一航掐准时间,提着扫帚冲进场内,把地上的落叶扫到线外,再回到场边,对着提塔挥舞拳头:“提塔加油,打出气势来。”
然后,他对着夏犹清喊道:“夏犹清也加油。”
“什么叫『也』啊……”夏犹清嘟哝道。
——以前你来观看我比赛,明明是只给我一个人加油的。现在却为我的敌手助威,我成了附带品吗?
一股怒火在夏犹清的内心灼烧,一汪泪水在夏犹清的心底酝酿,二者混杂在一起,就只剩苦涩的盐巴了。
比赛很快就重启了。
或许是被吕一航鼓舞了士气,或许是因“梅尔卡巴”恢复了体力,提塔又找回了状态,莹蓝的眼眸毫无迷惘,当即追回两球,把比分追到了30 40。
悬念再起!
夏犹清不觉间焦急了起来:“如果再让她拿下这分,那我就还要多赢两球才能取胜,这局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所以,必须要把握好第三个赛点!”
平复好心情后,夏犹清发出了力道强劲的一发,球速和角度都无可挑剔,是置人于死地的一球。
提塔碎步移动,稳稳接下这记发球,刚刚挥出拍子,就立刻选择上到网前。
——接发球上网,提塔还在赌!
夏犹清能够理解这种心情:越到要紧关头,就越要信任自己最得意的技术。若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气势,还谈什么胜利?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选择的。换一条世界线,我们说不定会成为知音吧……”
但这场球,夏犹清有必须要赢的理由。
夏犹清正手挥拍,高声喝道:“哈——”
网球带着极强的上旋,划出一道大斜线,飞往对方的底角。
完美的穿越,彻底撕开了提塔的防线,提塔侧身扑倒在地,也鞭长莫及——恰似2019年温网决赛中,德约科维奇的制胜一球。
6 3,夏犹清获胜。
“太厉害了。”提塔拍了拍裙上的尘土,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爽快地站起身来。这场比赛的实力差距太过明显,她输得心服口服。
提塔走到网前,想和夏犹清握一握手,夏犹清也朝着她走来,可眼神却越发迷离,步伐摇摇晃晃,还没走几步路,就晕倒在了地上。
在朦朦胧胧的黑暗中,夏犹清想起了三年前的夏校:
夏校的授课老师只有里希特教授一个人。
考虑到老人家体力有限,每天的恶魔学课程只上一上午,午餐过后,便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想自习还是玩耍都随心所欲。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学生们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聚集于城堡的客厅当中。
这座客厅相当气派,简直有小半个篮球场大,穹顶至少有两层半高,四面都由高耸的圆柱支撑,大声说话就会激起阵阵回音,让人有种置身歌剧院的错觉。
不管坐在沙发上,还是趴在椅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彩电屏幕。
巨大的液晶屏上正在播放一场激战——2019年的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男子单打决赛。
双方分别是手持20个大满贯的瑞士天王费德勒,以及挑战第16个大满贯的塞尔维亚巨星德约科维奇。
夏犹清端坐在长沙发正中,与室友斯嘉丽·希斯菲尔德倚靠在一起,头碰着头,肩贴着肩,亲昵得像手足姐妹。
虽然这两名少女相识不到一周,却因语言相通的缘故,已成了一对密友,斯嘉丽一口一个“犹清姐”,叫得甜腻腻的,到哪里都形影不离。
夏犹清一边捏着斯嘉丽的小手,一边感慨万分地心想:“三巨头的时代已接近尾声,两位巨头之间的对决,看一回少一回了。”
在受到古典法师协会邀请之前,夏犹清全靠自己摸索训育恶魔的方法,从未同异能社会有过任何接触,直到飞来德国参加恶魔学夏校,才改变了闭门造车的局面,认识了一些年龄相仿的异能者同学。
他们所精通的术法五花八门:有的是始于古罗马的巫术,有的是感应自然的通灵秘技,甚至还有茅山上清派的道法。
单是了解到这么丰富的异能种类,就已不虚此行。
更让夏犹清感到亲切的是:这些同学虽说身怀绝技,却也是现代社会的原住民,像别的青少年一样善用电子设备,追随流行文化,热衷体育竞技……
现在已是信息化社会,互联网的福音早就传遍了世界每个角落,异能者群体也已经融入世俗,哪里还找得到隐居于深山老林的巫婆神汉?
即使说有,那也是像大熊猫般稀有的少数派。
当费德勒回击出界,德约科维奇第一个冠军点就拿下了比赛,客厅中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The GOAT!”有个瘦高的男生兴奋地起立高喊,“我就知道诺瓦克这次能夺冠,金星刚好运行至双子座,正是登顶世界的吉兆啊。”
他来自易北河边的德累斯顿,父母都是颇有名望的占星师,据说祖上曾给大诗人席勒看了相,收到一座天球仪作为谢礼。
后来,这座席勒亲赠的天球仪便成了他们家族的传家宝。
夏犹清也是德约科维奇的球迷,此刻目睹偶像夺冠,却表现得异常冷静,唯一的反应只是举手鼓掌而已。
——老外偏爱夸张的用词,吹起牛来连把门都没有。
只有大满贯的数目超过另外两大巨头,才配叫堂堂正正的GOAT吧……不过,照小德这状态,赶超费纳并非没有可能,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夏犹清之所以没有张扬地庆祝,还有另一重要原因,那就是照顾斯嘉丽的情绪。
费德勒球风华丽,个性绅士,在世界范围内拥趸无数,素来有“全球主场”的美誉——至于他的祖国瑞士,那更是主场中的主场。
斯嘉丽也出生于瑞士德语区,故乡离费德勒老家巴塞尔仅有一小时车程,从小看着他的比赛、听着他的传说长大,从童年到现在,崇敬之心分毫未变。
当瑞士同乡手持两个冠军点时,斯嘉丽激动地捏紧粉拳,好像即将一跃而起,欢庆“草地之王”的再度加冕,然而,德约科维奇却顽强地扳了回来,破掉了这一凶险的发球局。
比赛被拖入了长盘决胜,年龄更大的费德勒状态消耗殆尽,这时的斯嘉丽已经面如死灰,瘫软地靠到沙发背上,一声不吭地凝视电视屏幕。
看到费德勒落败的那一刻,她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嘴唇噘成一个小写的o,怎么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要是早早淘汰还自罢了,第九座温网冠军奖杯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触及,这种情绪上的落差最让人抓狂。
在洛桑,在苏黎世,在伯尔尼,在日内瓦湖边的小酒馆,肯定也有无数的费德勒球迷为之黯然神伤。
夏犹清侧望斯嘉丽的双颊,心中涌起了一种母亲般的怜爱之情。
斯嘉丽的齐耳短发极具特点,是暗沉沉的金色,但凡再色泽亮一分,或者再暗一分,都会使之显得平庸无奇,而且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卷,每一缕头发都像波浪一般旋开来。
每天清晨夏犹清都自告奋勇地为斯嘉丽梳头,为的就是好好欣赏她不可思议的秀发。
斯嘉丽的鼻梁挺翘而秀气,脸蛋有些婴儿肥,由于身高和胸脯都尚未发育完全,外貌比实际年龄更小,和童星秀兰·邓波儿竟有九成相似——真是位可爱的小公主,连伤心的表情也是那么惹人怜惜。
夏犹清翻过身来,双臂绕过斯嘉丽的颈部,将她温柔地搂在怀中。
斯嘉丽像溺水的人找到浮木,死死抓住夏犹清的肩头,四指深嵌进她的肉中,失声痛哭起来。
克林克城堡被一圈碧绿的草坪所包围,再往外便是一片广袤的森林。
林中布置着极其宏伟的结界,一年四季都被茫茫迷雾笼罩,凡人走到里面就会迷失道路,不论往哪个方向摸索,最终都会走出林外。
参加夏校的同学们都是由直升机运进来的,不出意外的话,等到结业那天下午,也会有直升机送他们出去。
在城堡后面的宽阔草坪上,有一座铁丝网包围的硬地网球场,是同学们消遣的好去处。
由于城堡生活相当无趣,除了阅览克林克家丰富的藏书外,打网球就是最受欢迎的娱乐。
今天很幸运,即使是傍晚的黄金时间段,网球场也尚未有人捷足先登。
夏犹清和斯嘉丽都换上了吸汗的运动T恤和网球裙,把塑料水壶等装备放置在铁丝网边,做了会儿热身运动,便踏上了场地。
夏犹清站在底线,用右手拍着网球,像篮球运球般寻找手感,轻飘飘地说道:“咱们打一盘吧?”
在前些天的课余时间里,她们俩也打过几次球,都只是随便玩玩而已,从没记过比分。
但只要看到斯嘉丽此时面目紧绷的表情,就能明白她有多渴望一场动真格的较量。
斯嘉丽做好接发球的姿势,甩了甩头,毅然决然地说:“不,打五盘。”
是因为费德勒苦战五盘后败北,想发泄一下郁闷吗?
夏犹清会心一笑。她想起了儿时输球后,启蒙教练对她的忠告:“网球带来的伤,就要用网球来治愈。”现在的斯嘉丽太需要这样的疗法了。
“行,乐意奉陪。”
夏犹清将网球抓在手心,再高高抛起,左臂挥下球拍,击出了第一个发球。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今天的斯嘉丽化悲愤为动力,在球场上全力飞奔,发挥出了120%的水平。
一番激战过后,斯嘉丽以6 4拿下了第一盘。
一盘战罢,二人来到场边擦汗休息。斯嘉丽仍感到有点郁闷:“你的左手都这么强了,右手该有多厉害?”
夏犹清笑道:“等以后有机会了,一定会让你见识一下的。”
两位少女都累坏了,靠在铁丝网边,手捧水壶聊天。忽然“吱啦”一声,铁丝门被拉开了,她们俩齐齐望了过去。
门口立着一位如人偶般美丽的少女,双眸流转着海蓝色的光辉,皮肤宛如骨瓷般白皙透亮,冰冷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喜、怒、哀、乐,统统都没有。
唯有轻轻眨动的眼睑,能证明生命之息仍然停留于她的身上。
——提塔·克林克,这座城堡的女主人。
提塔身着一袭纯白的棉麻连身裙,裙边在膝盖上下的位置摇曳,露出两条修长健美的小腿。
她腋下夹着一只白色边框的尤尼克斯球拍,脚上穿着一双半旧不新的白球鞋,就像要赶去温网赛场一样。
这身衣装白得晃人眼睛,与提塔平日的暗色系打扮截然相反,而且是适合运动的宽松款式,谁见到都会大吃一惊,不过还好她没穿那身哥特长裙样式的附魔法袍,夏犹清和斯嘉丽都只剩半管体力了,怎能抵抗那股惊人威压。
“这人来干什么?她也会打网球吗?”正当夏犹清感到疑惑的时候,斯嘉丽对着提塔挥挥手,用尽量标准的德语招呼道:“Möchten dir mit üs Tennis spiele?(你想跟我们一起打球吗?)”
虽然斯嘉丽已经竭尽全力斟酌吐字和用词了,但不免还是带有一些高地德语的痕迹。
若是根正苗红的巴伐利亚佬,肯定会对她的“山民乡音”嗤之以鼻吧。
“Ja.(好的。)”提塔走到她们身前,点了点头,嗓音像夜莺一般稚嫩清脆,听得让人浑身酥软。
因为提塔太过惜字如金,绝少有同学听过她的声音——能听到一个单词已是奢侈中的奢侈。
夏犹清握住了斯嘉丽的手腕,用汉语劝阻道:“喂,你认真的?”
斯嘉丽回头望向夏犹清,面带微笑,换成汉语说道:“没关系的,都是同学嘛,一起玩不是更开心吗?”
可别人明明都对提塔退避三舍啊!
即使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提塔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其他同学都畏惧于提塔的恐怖魔力或冷傲气质,根本不敢靠近她的座位,更别说跟她交谈了。
他们都或多或少听闻过“提塔·克林克”这个名姓,但论及其人的形象,就莫衷一是了。
有人声称,“提塔是弑杀父母的天生恶女,但古典法师协会需要她的战斗力,就隐瞒了真相,并将她软禁于城堡中,要利用她时才放她出来”。
这个阴谋论过于离谱,也没几个人全盘相信,但足以反映她在人们心中的恶劣名声。
夏犹清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规劝道:“但你好好想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会很麻烦吧。”
在外人眼里,夏犹清是个才貌双全、待人亲切的好姑娘,笑容桃花烂漫,谈吐春风细雨,有一种卡里斯玛式的吸引力,是同学们心目中的校园偶像,无愧为一班之长。
但这只是表面功夫罢了。
夏犹清生于单亲家庭,与母亲相依为命,在母亲工作稳定下来之前,一直过着有点拮据的日子。
因此,夏犹清比常人更懂事,更早熟……也更有边界意识。
她在身边筑起一道坚墙厚壁,将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
外人纵使付出粉身碎骨的努力,也休想踏进她的领域。
也许吕一航算一个特例,他是夏犹清唯一的宅友,是唯一能跟夏犹清畅聊动漫爱好的人。
但是,他对异能的事情一无所知,因此也不算真正深入了夏犹清的内心。
斯嘉丽恰好相反,她生于富贵之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中长大,并未沾染一点尘世污秽,纯洁到了天然呆的地步。
她对别人的好意全都出于真心,就连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妖女提塔,她也会主动搭话。
但这种过度泛滥的善意,只有可能引火烧身!
夏犹清皱起眉头:“我听隔壁房间的同学讲过,半年前,有一帮『万魔殿』的恐怖分子袭击了阿尔及利亚的军舰,劫走了该国海军押送的同伙,然后在法国南部上岸,一路逃到了施瓦本。古典法师协会让这位提塔负责追杀逃犯,你猜结果是什么?那些人被杀得尸骨无存!”
斯嘉丽歪着脑袋问道:“那又怎样?”
夏犹清偷偷斜视了提塔一眼,又迅速缩回眼神:“你想想看,明明是和我们年纪相当的女生,身上却背了好几条人命,你就不觉得害怕吗?”
“那都是未经证实的谣言,谁知道是真是假。”斯嘉丽绽放出纯真的微笑,宛若一朵百合花,“再说了,即使她真的杀了那些坏蛋,难道杀得有错吗?”
夏犹清吐槽道:“你也太心大了吧,网剧都没有你这么傻白甜的女主了。”
斯嘉丽抓住夏犹清的双手,柔声说:“提塔的父亲失踪了,母亲病逝了,只能孤身一人生活。整天呆在这座荒凉的城堡里,不出门,不上学,自然也交不到朋友。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怜吗?”
看着斯嘉丽可怜巴巴的双眼,夏犹清生出了一种负罪感,好像自己是个伤透女儿心的坏家长。
夏犹清心一软,随口答道:“随你便吧。”
“好耶,那我先上喽。”斯嘉丽欢快地举起球拍,一蹦一跳地奔向了球场。
看样子,斯嘉丽只花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已经走出抑郁了,该说是生性乐观呢,还是没心没肺呢,反正是一种值得羡慕的天赋。
如果人人都能像她一样无忧无虑,世上就不会有战争了吧。
……算了,如果提塔能陪斯嘉丽玩得开心,那也算她办了一件好事。
夏犹清作为唯一的一名观众,背靠铁丝网,撩了撩耳边的一缕发丝,无聊地心想:“等会儿轮到我了,随便打打就算了——我可不想在这里呆太久。和传闻中的杀人凶手一起打球,想想就压力山大。”
但是,这局比赛的走势超越了夏犹清的预期。
——7 0。
提塔在一球未失的情况下,就拿下了这局抢七。
她提裙躬身,谦恭地向斯嘉丽施礼。
她的额上沁出一层亮莹莹的薄汗,呼吸也频促了许多,却依然不失节奏,始终保持着优雅的风度。
斯嘉丽则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双手支撑着地面,球拍掉在一旁,又细又卷的发丝吸足香汗,软塌塌地黏在头上。
她也算是一方高手,但面对上这名古堡之中的神秘少女,竟连一分都啃不下来。
这哪是什么友谊赛,分明是友尽赛!
夏犹清目睹了这局抢七的全过程,暗忖道:“很高效的上网战术。预判到了斯嘉丽的所有球路,在网前就完成阻截,经验和球感缺一不可。”
看提塔穿着一身长裙就上场了,还以为她是花拳绣腿,没想到是技术过硬的实战派。
她不仅是魔法领域的神童,还是个隐藏的网球天才!
“Du bist dran.(轮到你了。)”
提塔一边发话,一边乜向夏犹清,冷若冰霜的眼眸流转着挑衅之意,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这样,你总愿意和我对打了吧?
“Wie Sie wünschen, Miss Tita Klinke.(如你所愿,提塔·克林克小姐。)”
夏犹清冷笑着拎起球拍,拾起一只网球,缓步走到场上,挡在斯嘉丽身前,与提塔隔着球网对峙。
多亏这些天沉浸于德语环境中,德语水平进步神速,口语也不再卡壳了,才不至于在这种关键场合短了气势。
假如是漫画的话,此处应配上“GOGOGOGOGO”的音效字。
是什么点燃了夏犹清的斗志?
也许是为斯嘉丽报仇雪恨的骑士心态,也许是挑战强者的冒险精神。
总而言之,自从半年前因受伤而退出耐克杯全国青少年网球赛以来,夏犹清久违地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犹清姐,你的手肘……”斯嘉丽拖着疲惫的步子下场,留意到夏犹清换成了右手持拍,忍不住回来提醒道。
夏犹清对她嫣然一笑:“没事,医生说了,我已经痊愈了,打会儿球也是恢复训练的一部分。”
夏犹清的脾气太倔了,只要她下定了决心,必定不撞南墙不回头,旁人叮嘱一万遍也没有用。
斯嘉丽犹豫了一会儿,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里,乖乖地点了点头,便走下了球场,站在球网边上,欣赏着好闺蜜发出第一个球。
……
“嗖——”
夏犹清挥出一记迅猛的高压,球飞出了底线。错失了杀死比赛的良机,她懊恼得用脚跺地。
“22平。”斯嘉丽半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报着比分。
比赛刚开始时,她的心情还很兴奋,因为能够近距离目睹一场旷世之战:夏犹清换成惯用手持拍,解放全部实力;提塔刚以闪电战拿下一局,明显留有余力。
她们都是千里挑一的网球高手,球风却正好相异,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比赛伊始,提塔继续采用强势上网的激进策略,却难以攻破夏犹清的防御,反而屡屡被抓住破绽还击。
因此,提塔改换成了更加稳健的战术,和对方底线拉锯了起来。
两人对拼起了磨功,居然打得这么势均力敌,缠斗了近一个小时,依然不分胜负。
天色渐渐昏沉了下来,斯嘉丽仰望着暗青色的天空,喃喃道:“天都要黑了。”
慕尼黑的纬度很高,夏天到了九点多才日落,但就算到了这个点,夏犹清和提塔的战斗还没结束。
这两个少女都很久没打过球,早就体力不支了,是好胜心支撑她们坚持到现在。
斯嘉丽向球场上喊道:“你们还要继续打吗?网球场的照射灯坏了,摸黑打球太危险了。”
夏犹清朝斯嘉丽望去,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开玩笑般说道:“要不用异能照明?”
斯嘉丽却被这个提议吸引住了,不觉露出微笑:“我来试试。”
斯嘉丽提运丹田之气,想象自己的体内日升日落,月升月落……待到真气圆融之时,她“喝”地挥出右掌,掌速相当缓慢,但掌风过处,皆被一道阴寒的气息所笼罩。
寒气很快就蔓延到了网球场的四周,半分钟之内,铁丝网上逐渐凝结出星星点点的霜华,两分钟过后,甚至长出了一根根手腕粗细的雾凇。
紧接着,斯嘉丽再推出左掌,掌心迸发出璀璨的金光,如同手握一轮耀熠生辉的太阳。
铁丝网上的冰凌反射着手心发出的光芒,网球场登时变作了一座水晶堆砌而成的宫殿,斑驳的流光映在网球场中,甚是好看。
“这是……郁仪结璘日精月华掌?茅山上清派的功夫?”提塔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道。
“咦,你会讲普通话?!”夏犹清着实吃了一惊。
——也就是说……刚才我劝斯嘉丽别理提塔,也被听得一清二楚?!
“没错,你真博学。”斯嘉丽瞪大杏眼,震惊程度甚至在夏犹清之上。
茅山是名震天下的道法大宗,千年以来均以法术见长,然而,当今的副掌教“人绝”何乘骐却是武学上的稀世奇才,将上清派的修炼诀窍融入武艺当中。
举例来说,他从“存思日月法”的心诀中推衍出了一套内家掌法,唤作“郁仪结璘日精月华掌”,左掌行纯阳的日气,右掌使寒凉的月气,一人运转太阴太阳两种真气,实在是高妙至极。
凡人不通道藏,说不清这套掌法的全名,干脆就简称“日月神掌”了事。
——提塔连这都清楚,还能用最标准的口音,把如此拗口的名字一字不差地报全,她的学识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斯嘉丽,你的掌法是很厉害,但——”夏犹清咳嗽了一下,有点尴尬地说。
提塔低垂眼帘,长叹一声,接上了夏犹清的话茬:“球场也结冰了,接下来该打冰球了吧?”
“呜哇哇,对不起!”斯嘉丽握紧左手,收起“郁仪日精掌”的功力,慌慌张张地道歉。
她被提醒后才反应过来,刚才使出的“结璘月华掌”寒劲太重,连硬地球场也复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若用“郁仪日精掌”将其化开,再把积水蒸干,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斯嘉丽不禁踌躇了起来。
“提塔,你在这里吗?开饭了。”
结冰的铁门被“吱嘎”推开,刺眼的光芒射入球场,照得地上的白霜如星河般闪烁。
一名穿着英式女仆装的银发少女拿着手电筒,曵着长裙,向她们款款走来。
这位女仆的昵称是柳芭,谁都记不全她长长的俄语名。
她平时穿的是女仆装,干的可不止女仆的活,“厨师 ” “管家 ” “秘书”……偌大一座城堡,家政全由她一手操办,怎么想都是一件壮举,只有像她这样精力充沛的工作狂才能胜任。
虽说柳芭不是这次夏校的学生,不曾上过一节课,但她这几天和客人们打了无数次照面,早就记下了所有人的面貌。
柳芭见夏犹清和斯嘉丽也在,朝她们提裙致意:“夏小姐,希斯菲尔德小姐,晚餐已经做好了。二位可以先回房洗澡,再下楼用餐,如果你们愿意,我也可以把餐点送到房间里。”
柳芭的烹饪水平极其高超,异国食谱信手拈来,简直能与米其林餐厅的厨师媲美,连那些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都赞不绝口,难以想象她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
斯嘉丽彬彬有礼地笑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会到餐厅吃的。与朋友们共进的晚餐才更加美味。”
夏犹清伸了个懒腰,用网球拍沿敲敲发酸的后背,对提塔说:“这场比赛就暂且中断一下吧,我们择日再战,如何?”
“好的。”
提塔微微翘起嘴角,仅是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弧度,但夏犹清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提塔的笑容。
在冰霜遮盖的网球场当中,提塔孑然挺立的身姿,就像寒冰宫殿中的艾尔莎公主,冷傲而孤独。
等到太阳升起以后,这个笑容也将消散成一缕薄雾吧。
……
四个女孩收拾好东西,踏上草坪,走回百米开外的城堡。
斯嘉丽和提塔曾有几面之缘,但从未交谈过一句,今天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有说有笑。
“我听说你父亲约翰·希斯菲尔德有在瀛洲大学留学的经历,没想到他还受过茅山真传。”
“只是机缘巧合而已啦,大一的新生杯上,他受到茅山的『地绝』赏识……”
夏犹清叹了口气,退到这两个人身后,冷眼旁观她们谈笑风生。
在半途中,她们正好遇上了散步归来的教授和督学——里希特教授和埃丝特修女。
里希特教授退休后,回到北莱茵 威斯特法伦州乡下的老家居住。
每天下午四点,他都要去林间散一会儿步。
在克林克城堡暂住期间,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与教授偕行的是罗马正教派来的埃丝特修女,她没有携带长斧,而是披着一件朴素的羊毛披肩。
埃丝特修女在科隆的教堂中长大,不擅长交际,遇上三位学生时,清瘦的面容僵硬地微笑了一下,以笨拙的方式表达着友好——尽管她是万夫不敌的“圣殿骑士”,但在学生们眼里,她就像一个腼腆而亲切的邻家姐姐。
修女每天都陪同教授一起散步,应该是怕他在林中迷路,或是遇到意料之外的麻烦。
森林的地形相当复杂,巨树的根系龙蛇盘绕,对于年过八旬的老人家来说,一次摔伤就足以致命,必须要看牢才行。
里希特停下脚步,立起手杖,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问道:“姑娘们,晚上好,你们刚打完网球吗?”
提塔俯下螓首,谦恭地答道:“是的,里希特先生。”
里希特笑了:“我年轻时也爱和夫人打网球,假如我再年轻三十岁,也许能和你们同场竞技吧。”
寒暄几句过后,提塔和斯嘉丽匆匆向里希特道了别,跟着柳芭走在了前头,大概是急着回去用餐吧。
由于不想和提塔并排走,夏犹清刻意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间,她和里希特老态龙钟的步调渐渐合于一致。
里希特看向夏犹清的侧颜,问道:“夏,最近有遇到什么疑问吗?”
在这场恶魔学主题的夏校中,学员个个都是异能世家的公子哥大小姐,大多来自于德语国家,夏犹清是唯一的中国人,甚至是唯一的亚洲面孔。
有很多个时刻,她会被一种孤独感侵入心扉,就像孤身在仙台学医的鲁迅一样——而里希特就是藤野先生,每天都会在课后找到她,询问她的学习进度,给她圈定必读的书目,还会审阅她的笔记,用红笔写写画画,纠正那些佶屈聱牙的恶魔名的拼写错误。
夏犹清曾问过里希特“为什么对我如此关心”,他是这么回答的:
“哲学、古典学、物理学、数学……都是我们德国人曾经自豪的学问,如今却面临着英语霸权的统治,连冷门的异能研究也无法幸免。你肯学德语来德国,我这把老骨头也感到很振奋,当然要向你展示德语恶魔学的深度和广度。”
但说实话,夏犹清之所以来到德国参加这场夏校,可不是因为“打倒英语帝国主义”的崇高理想,纯粹是因为古典法师协会不收学费,还包了来回机票的钱。
为什么古典法师协会会关注到一个身在远东的平凡初中生,并且慷慨解囊,盛情相邀,夏犹清挠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夏犹清开口道:“里希特教授,我有一件事想问,不是关于学习的。”
里希特的目光和蔼可亲,给学生壮了胆:“什么问题,只要我能解答的话。”
夏犹清正色道,说出了困扰自己多日的疑问:“我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有家学传承,驭使恶魔的能力全靠自学,连最好的朋友们都不知道我有异能。古典法师协会居然会对我发出邀请函,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
“哈哈哈,协会说过要保密的。”里希特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不过,我又不是协会成员,用不着守他们的规矩——有人推荐了你。”
“推荐了我?是谁?”
“你的父亲。”
夏犹清沉默了。
真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虽然他从来没有看望过女儿一面,但没准他就在某个角落里,关注着女儿的成长呢?
里希特看出了夏犹清脸色有异,问道:“你和他关系不好吗?”
夏犹清诚实地答道:“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所以,我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了,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噢,我很抱歉。”
“没事。”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从来没有。”
“你怨恨他吗?”
“不。虽然他本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其实是我的启蒙老师。我阅读了他留下的笔记和典籍,才学会驯服恶魔的方法。他对异能的见解让我受益匪浅。”
里希特点点头:“那就好。”
夏犹清平望着前方灯火明亮的城堡,几乎是刹那之间,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为什么听到父亲的事情就会流泪呢?她也搞不清自己哭泣的缘由。
她的声音几乎要消散在晚风之中:“我爸爸……是个很厉害的驭魔师吧?”
“是啊。”里希特宽慰地长叹一声,有点浑浊的双眼望向夏犹清,“九十年代,我还在海德堡教书时,你的父亲夏寒就是我最得意的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