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志凑手过去接了仁宗的一杯酒,微笑着和他对饮而下,仁宗道:“前年冬至,朕和三哥,凤儿前来洛水泛舟,那时恰逢一场瑞雪刚过,天地间银装素裹,洛水两旁积了厚厚的大雪,而这洛水河上却是生机盎然,水声潺潺,让人怀疑自己也是身处画中。”
虞凤听了仁宗的绵绵叙述,忍不住也从杨宗志身边昂起小脑袋,遐思一会的娇声道:“是啊,我还记得那日里洛水河上泛过一个竹筏,那竹筏前端站了一个斗篷覆面的女子,望着两岸雪景,独自品雪吟诗,让人看了好不羡慕哩。”
杨宗志心头一跳,暗道:冬至……前年冬至?
联想到皇上留给自己的那个锦囊里写道:“去年冬至,朕还是皇子时,在洛水泛舟遇到一个姑娘,这姑娘名叫秀风……”
他心中顿时知道仁宗此刻乃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初次遇见秀凤时候的情景。
李尚英咯咯的娇笑,又冉冉的给仁宗敬了一杯酒,道:“皇上今日怎么好生奇怪呀,一会要来看看歌舞,一会又说些人家听不懂的话来,咯咯。”
仁宗恍惚过来,嘿嘿的一笑,转而看向李尚英那八分酷似秀凤的面庞,嗯的一声道:“没事,只不过……只不过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而已。”
仁宗端起那杯酒道:“宗志样兄弟,你打了那柯翎,也就打了,朕已经跟柯大人说过了,你们之间恐怕是一些私人的小小摩擦,宗志兄弟你年轻着些,一时就会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所以……”
他说到这里,回头微微瞥了李尚英一眼,见他悄悄的向自己努嘴,又接着道:“所以兄弟你最好呢……还是去与柯宴大人去说个和,你们都是当朝的肱骨重臣,一文一武,都是朕抛舍不下的爱卿,你们失和的话,总是……总是让了外人来看笑话,是不是?”
杨宗志将李尚英催促般的眼色尽数看在眼底,听到这里微微笑道:“启禀皇上,昨夜……微臣还和柯大人喝了酒,席上两人谈笑甚欢,早就……早就没事的了。”
仁宗听得大喜,欢声道:“哦……真的是这样,那可就再好不过,免得……免得朕夹在中间难作。”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举起手中酒杯与杨宗志喝了一口。
杨宗志道:“皇上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情吩咐,那微臣……就想现在告退了,微臣最近家中事忙,倒也脱不开身。”
虞凤听得眉头一拧,她今日好不容易见了杨宗志,可是自己与他偷偷的还没说上几句话,他便提出告辞了,再加上她看着那娇媚如同女儿家的李尚英,形影不离的跟在皇兄身边,本就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对自己那端庄的嫂嫂也是愈发同情,因此她听了杨宗志的话,赶紧站起身来,抢道:“我……我跟你一起走。”
杨宗志回头瞥了虞凤一眼,暗道:你这时跟我离去,皇上只怕又要以为我带你去胡闹了。
虞凤可不管这么多,难得与他有了一次见面机会,前几日她烦闷的呆在孤零零的御花园中,只觉得前十八年让自己宁静快意的环境,此刻却是说不出的孤单难受,小心思里翻来转去的,全是杨宗志那高大的身影,那个烟花冲天的花魁之夜,虞凤将自己的心事全部告诉给了杨宗志,便觉得自己的心儿也都尽数交了给他,若是杨宗志不在身边陪伴,当真过得生不如死。
因此虞凤可没给杨宗志拒绝的机会,赶紧一伸小手将杨宗志拉了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娇滴滴的道:“好啦好啦,我有些话要对你说的。”
仁宗在身后看的哈哈大笑,却也不行劝阻,杨宗志被虞凤半拉半扯的拖下大船,才轻轻一甩手,道:“好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虞凤咬住嫣红的嘴唇,她哪里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但是一见了他的面,便觉得有无数的相思话要讲,现下他这么一问,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宗志可不知道她这般的亦远亦近的小女儿心思,见她缠缠绵绵的好半晌,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才道:“那……那我先走了。”
虞凤小蛮足一顿,生气的道:“你站住!”
杨宗志转回头来,虞凤又气哼哼的扑进他的怀里,微微抽噎的道:“你……你这坏相公,你……你当真一点也不知道人家的心么?”
杨宗志叹了口气,道:“不是你嫂嫂托我去办些事情么?你今日也看到了,皇上现在对着李公公,根本是半点抗拒也没有的,再过不了多少时日,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荒唐事情来,到时候……你嫂嫂的日子只怕越发不好过。”
虞凤凝住小脸,细细的想了一想,微微点了一下小脑袋,平息下来道:“我承认你说的也是有些道理,但是……但是你这么几天不见人家,难道……难道几句话也不愿意跟人家说么?”
杨宗志无奈的道:“那好,你要说话,我便陪你在这岸边说个够,只不过到时候你嫂嫂骂起人来,说我办事不利,公主大小姐你可要来保我的驾。”
虞凤听得扑哧一声娇笑出来,挥舞着小拳头在杨宗志胸口上,打了几记粉拳,才嫣然巧笑的道:“人家才不来管你,到时候皇嫂要来罚你,我便让她打你个五十……嗯不对,五百大板,把你打得开了花,人家才是高兴的很。”
杨宗志想起适才在那大船之上,这娇痴的小丫头紧紧的护在自己身前,告诉皇上一切罪责都由她来承担,与自己没有半分的关系,不由得心头柔了一柔,在她的粉面桃腮上捏了一捏,笑着道:“那可最好不过了,到时候……皇上要是赐婚的时候,微臣便说,微臣的屁股被人打得到开了花,就算千万分想要迎娶女方,也是无力做到的了。”
虞凤被杨宗志在腮边轻轻一捏,整个心儿忍不住都化了,再听到杨宗志调笑的说话,她还是不觉眉头一竖,娇斥道:“你……你敢!”
杨宗志哈哈一笑,拉起虞凤的小手,便顺着洛水边走了出去,虞凤一时想起皇兄先前口中透露出,想要快些许婚的意思,顿时面红耳赤起来,同时心头却又砰砰的剧跳,便也顺着他在这洛水河边漫步。
河水不断翻涌,不时激起一些浪潮,轻轻沾湿了虞凤脚下的绣鞋,虞凤咯咯的一笑,抬起头来,眼神反射河水中的日光,璀璨生姿,杨宗志看的目中一迷,微微垂下头去想要吻她,虞凤也轻轻的踮起脚尖,迎着他的嘴唇而去,正在这时,身后一个粗豪的嗓音大喊起来道:“杨兄弟,是你在那边么?”
两人的嘴唇刚刚依在一块,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又快速的分开,杨宗志转头一看,明媚阳光下见牛再春和马其英骑了快马,正向自己这边赶过来,虞凤被人唤醒,顿时吓得小脸潮红,心头砰砰的跳动,暗自扭捏不知所措,待得偷偷看到身后的来人,才是小眉毛微微竖起,顿时想起这两个不断劝说自家相公去妙玉坊的家伙来。
牛再春骑马到了杨宗志身边,下马哈哈笑道:“好极了,我们正在找你,听说你一大早就被人叫走了,正在发愁呢。”
他说完了话,同时发现了杨宗志身边斜靠着的娇媚女子,仔细看去,只见那女子美貌如同画中仙子,而且气质高贵典雅,一身宫装玉带,真是千里也难挑一的大美人,不自觉也楞了一楞。
虞凤看了牛再春粗豪的装扮,不觉更是哼了一声不答话,马其英下马道:“兄弟,不知这位姑……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杨宗志笑了一下,道:“两位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牛再春口快,抢先便说出来道:“还不就是那几个宦官阉人的事情……”
话刚说到这里,却是被马其英挥手阻了一阻。
杨宗志见他们二人都将眼神疑虑的转到了虞凤身上,道:“不妨事,这位是我没过门的小妻子,小名叫作凤儿,两个哥哥,我们不如去找个地方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来说。”
牛再春恍然道:“原来是弟妹,那可失敬的很。”
虞凤本有些恼怒这两个带坏相公的家伙,只是听了杨宗志对自己的介绍,却是小心思里甜甜蜜蜜,浑然如处云端,便也不再计较其他任何事情了。
四个人来到上次喝酒的小酒馆,牛再春先饮一杯,啊的一声拍手道:“兄弟,你果然料事如神,我们去查了那几个宦官的出身来历,却是当真查出一些问题来。”
马其英接口道:“本来身为御史大夫的柯宴,却是管起了内务府的事情,向宫中进献太监,这事我们回去给爹爹们一说,他们也觉得不对劲,后来……哥哥我们托了军中的叔叔伯伯们,去查了那些太监们的册籍,发现……他们都是从北郡幽州城的乡下找来的,而且……更加不同寻常的是,我们再找人去幽州乡下探访,居然说,这几个太监,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朝中来人带走了。”
杨宗志眼神一闪,沉吟道:“两年前么?我记得很清楚,那日卢圭伯伯跟我说,这些太监们入宫也不过半年的时间,而且我从洛都北征,前后也就是半年多的事情,我出门前,从未在皇上身边见过他们,这倒是奇怪的很了。”
虞凤乖巧的坐在一边给杨宗志添酒,听到这里才是明白,原来他们果真说的是李尚英的事情,她想到去查李尚英的事情,原本还是相公承了自己的恳求,才答应的,现在他作的这些事情,都是拜了自己的心思所致,虞凤轻轻巧笑一下,便也倚住杨宗志的肩膀,小手在他大手中轻轻的作怪,一会捏住他的一根手指,一会又在他的手心中挠了一挠,怡然自得,却也开心无比。
杨宗志想的出神,突然觉得手心一痒,才是回神过来,转而对着虞凤的俏脸瞪了一眼,见到自己这架势十足的眼神,对着这娇滴滴的公主却是半分作用也没有,此刻她不但迎着自己的目光,而且秀丽的双眸还冲着自己眨啊眨,仿佛在和自己开心的说话,又仿佛在对自己含情脉脉。
杨宗志无奈,微微叹了口气,又道:“也就是说……这些人早在两年前便被人带到了洛都,那么……他们到了洛都却不净身入宫,那是被带到了哪里,又作了些什么?”
牛再春沮丧的道:“要查他们进入洛都之后的行踪举动,那就如同大海捞针,这线索却又难找的紧。”
杨宗志听到大海捞针,心头不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只是他细思片刻,还是摸不着头绪,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虞凤在一旁见他考虑的辛苦,不觉心疼的娇声道:“相公啊,这些事情也不是急在一日两日的啊,现在没有线索,也不代表以后都查不出来的呢,我看你整天眉头紧锁的,可是……可是……不如我们也去放松放松,或者……或者去找婕儿姐姐,听她弹弹琴,说说话,说不得就想出一些眉目来了呢。”
杨宗志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暗暗思忖,听到这里却是猛地一拍脑袋,扬声道:“哎,我怎么这么笨的,明明早就应该想到了,却是这个时候才会意会过来……”
虞凤看的一呆,迷茫道:“相公,你想到了什么?”
杨宗志想起那日自己初次回洛都,在宫门口见到娇艳如花的李公公,他在前面给自己和卢圭带路去见皇上,两人都看到了她那摇曳如同柳枝的迈步,后来……自己又和虞凤去那妙玉坊中胡闹,再见到了婷姑姑那同样妖艳无比的步子,怪不得当时就有些觉得怪怪的,再联想起昨夜里听到婷姑姑娇声对着柯宴说话道:“妾身上次见到大人,还是……还是两年之前的事情呢,咯咯。”
杨宗志沉着脸庞,兀自道:“他……他们从小本就是些男子,一言一行都是男儿气概,虽然后来被净了身,但是想要学到一身女儿家的媚惑本领,从打扮到作派都像足十分,只能送到什么地方去修炼?”
虞凤三人听得都是一呆,一时都没缓过神来,杨宗志眯住眼睛,又接着道:“只能去妙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