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果然没点灯。即使是曾经位极人臣、贵为前朝驸马的刀皇,也觉得一亮就得花一两的灯油实在太贵了。
东洲的月亮远比梁盛时记忆中的要亮许多,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光害的缘故,武登庸架起上推式的窗棂,打开门牖通风,就着皎洁的月光可以清楚望见,房内除了两床棉被外什么都没有——想想也是。
连灯油都得一两哩,有别的东西还得了?
明儿早上起床怕得卖身为奴了。
梁盛时拉开桌畔的另一张四脚圆墩坐下,武登庸在桌上摊开帕子,从随身的油竹筒里倾出些炒米,不知从哪里打了两碗清水来,就着水嚼米,也招呼他一起用。
“没别的了,凑合罢。”
混了油耗和竹腐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梁盛时由此更加确定:自己绝对适应不了餐风露宿、浪迹江湖的生活,非保住野际园的身家不可。
这是天堂和地狱之别。
“感觉如何?”刀皇忽问。
梁盛时知道他问的是身体,犹豫了一下才说:“没有想像中累。我应该要很累的,我没过着这么重的东西跑过这么远,但我觉得还好。似乎还能再跑上一段。”
“这就是真气的效果。”武登庸道:“修习内功,就是为了以内力代替筋骨血肉之力,以真气取代肺中的浊气。人体天生就具有这样的能力,只是在长成的过程中多食五谷兽肉,逐渐向更方便、更直觉的筋力倾斜,近兽而非人;过了筋骨发育巅峰的少年期,气力渐衰,又忘了先天的行气之法,那是连兽也不如了。”说着指了指他的膝盖。
“过度使用筋骨肌肉之力,便会在关节处积累浊气,酸痛、滚烫……这些便是浊气造成的影响。”
讽刺的是:没练过内功的人,对造成身体病痛的浊气,比先天真气的感应更强烈,这时存想内气行于经脉的效果,往往比打坐冥想更好。
内功导引多由沉腰坐马之类,单调的往复动作入手,追求的正是引发筋骨肌肉酸痛的同时,更易于存想运行真气。
“因你自身有源源不绝的天元之气可用,旁人或要风雨不辍练上三两年,才能于丹田缠成气轮,但你在短短的十里内便能办到。丹田气海既成,后面的就容易多了。”
梁盛时如果是头一次听到这些,应该会很雀跃吧?
翻成白话的意思就是:他用不着服用鸿羽丹了,刚跑的十里路抵得上一名根骨优秀的武人从零到有,正确修练玄门内功数年的成果,直接在丹田气海里缠成“气轮”——也就是内功的根本——武登庸让他从轮上抽出气丝入肺,其实是极高深的内家呼吸法,这点足以颠覆地球上最先进的运动科学,改写人类的运动史纪录,而梁盛时就只用了半个钟头不到。
照这个速度练上一年,梁盛时简直不敢想像能有多强。
如果没有后遗症的话。
“……一上来练足厥阴肝经,对我来说会不会过于猛烈了?”梁盛时抬眸望着他,唯恐错失了渔夫脸上的任何一丝微表情。
真凶总会返回犯罪现场窥视的,他们就是忍不住。
从膝盖的膝关、曲泉两穴,大腿内侧的阴包穴、鼠蹊的足五里,一直到乳下肋间的期门穴,走的正是足厥阴肝经一脉。
期者,周也,十二经脉气血流注至期门穴正好为一周,此穴分别位于左右乳下方,如两扇宫门般,故尔得名。
而肝又有“将军之宫”的别称,内气由期门武宫汇于巨阙、最终沉于丹田的练法,在玄门内功中十分罕见,因其过于霸道凶猛,稍有不甚便即自伤,尤其不会让初学者这么练。
“小相公,我说这话多少是有些僭越的,毕竟那位打渔的好汉爷可比我强得多啦。”空石送他出柴房时,小心翼翼地说:“但他教你的功夫,我总觉不对头,小相公别再练了,敷衍他一下便是。方才这一路造成的伤损,练练山上的【洪洞经】应该有治,毋须担心。小相公若信不过我,此间的主人应该也愿传授。”
梁盛时不想怀疑刀皇,毕竟比起只在背景板出现过名字的空石,武登庸无论人品武功,毋宁是更值得倚赖的对象。
——但,万一他不是武登庸呢?
从柴房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除了外形上的契合,目前核实武登庸身份的最有力证据,就是那个把自己炸死了的宇文重昭认为他是,这怎么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东洲可能有几万……不,甚至是几十万名以上的渔夫,当中眉毛有刀痕、武功又强到爆的可能不太多,但几率毕竟不为零;若有心冒名,连外貌相似都不能当作证明了。
谁cosplay不抠还原度的?
武登庸听他这么说,浓眉一轩,似不意外,更像是稍微放心了也似,抚须从容道:“我看人的直觉一向很准,准到这辈子唯二不信直觉的下场,都惨烈难言。头一次是在星河谷凌云坪,我一见那人,便知他绝不可信,但又惑于他德高望重,声动朝野,心想会否是我的量小使然,才得如此。”
梁盛时灵机一动。“是对子狗!”
“对……”想起那厮的口癖,武登庸忍不住微笑,益发确定此子绝不简单,殷殷叮嘱道:“我祖上多出神算,对后世子孙立有严训:‘知天机者不言。’预知未来,对凡人是极大的诱惑,即使是我,都没把握绝不追问。你要极力克制泄漏的冲动,不仅为人,更是为己。”
梁盛时听他说得诚挚,不由得为怀疑他感到歉疚,然而身边危机四伏,不得不谨慎小心,随口转开话题:“那第二位是谁?”
武登庸淡淡一笑。
“是我的亡妻。我从她看我的第一眼,便知她此生绝不会欢喜我,可惜我太执着愚昧。”见男童瞠目结舌,挥了挥手道:
“不说这个。天门刀脉石字辈的十七人中,我没听过有叫空石的,况且他在火边假装昏迷,偷听我俩说话,我实信不过他,才故意一试。初练足厥阴肝经过于霸道,想必是他对你说的?”
梁盛时点头。
“他知我武功远胜于他,还敢提点于你,足见仗义。”渔夫比了比脸。“我见他面相兼具木土二行,但官禄有伤,以致命途坎坷。这样的人多半不会是天生的奸恶之徒,必是屡经失败,诸事难成,且性格顽固易怒,至亲乖离,才得黯苦如斯。你日后若与他相交,不可只看表面,其行事或有隐衷。
“空石道长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他不知你有天元之气缠身,此法兴许颇伤旁人,于你却只有排得不够快、不够猛的问题,就像鸿羽丹的药力化纳不掉,难免爆体而亡。
“我教你的这门功夫共分两层,第一层是‘缠’,适才负重奔跑时用的便是,走足厥阴肝经已是其中最刚猛躁烈、势若野火的一路,也就堪为你用,其余便毋须再学,学成了也强不过足厥阴肝经。”
梁盛时心痒难骚,忍笑问:“我学的可是【不败帝心】?”那个“缠”字听着爽啊!
武登庸缠、公孙殃缠,日九以后会缠但还是慢了林北一步,林北才是刀皇传人大师兄啦,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缠什么念头进去咧?
“干尽天下美女”如何?
只要一天没干到,林北的内功就突飞猛进;就算干了一个,也不可能一次干完全部,继续突飞猛进!
不败帝心永动机啦!
哈哈哈哈哈!
武登庸瞟了他一眼。
“自然不是。【不败帝心】于你无用,你连天元之气都消耗不完,哪还需要更多内力?学了反而更惨。”
“那……是【神玺金印掌】?”招式晚点学也是勉强可以接受啦。“更不是。”
“好吧,就【皇图圣断刀】!这是我的底限了。”跟大炮一样也好,求求你。“你对我家的武学倒是如数家珍。”刀皇冷哼:
“你情况特殊,只能学一门也只此一门能救你,便是武皇承天传落的【玉椟玄策功】。他老人家昔年曾得一柄名叫玄玉刀的神兵,此刀由极北之地的寒铁铁精铸成,散发着地元之气,虽不比天元猛烈,长持也对人体有害,故创了玄策功应对,兼收朱紫交竞的效果。”
【玉椟玄策功】,梁盛时确定从未在妖刀系列看过这门武功,但结合“极北之地的寒铁”和武功兵器上的那个“玄”字,他猜想玄玉刀应该就是武皇承天的五兵佩中,象征北玄武的那柄,那么【玉椟玄策功】跟大炮新近学成的【非为邪刀】也算平级了。
好吧,听着还能接受。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成为大炮。
未来奇锋门十三旗的总门主、众奇锋英雄中的英雄王,代价就是要在冷𬬻谷中被弄断龙骨、眼睁睁看着七叔被枭首冲天,还要面对横疏影死亡时的心痛无力……虽然那些终究有解,苦痛却是扎扎实实的,而经历过这些,还能是原来的那个人么?
他至今都不愿再去回顾天台上与梁胜利的分别,遑论在梦里直视他瞠目披血的尸体。
英雄王的人生他是过不了的,想想没学到不败帝心、神玺金印好像也就释然了,正传里没听过的武功也不错。
“玄策功的第二层是‘散’,对你来说,这比‘缠’还要重要百倍。”武登庸道:“光靠炼化成内力,是赶不上天元之气散发的速度的,所以你须靠这门‘散’字诀,以十二经脉为渠,将不及化纳的天元之气散出体外,如此你这个‘椟’——指的是身体——就不会被贮装的玉龟玄策等珍宝撑挤破裂,得以继续保持完整。”说着把散气于百骸,最终由头顶百会穴排出的诀窍教给了他。
按武登庸之想,要记住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乃至全身穴道等,一个晚上绝对不够,然而通过足厥阴肝经缠转气轮的体验,梁盛时已记住了存想真气、运行于脉的感觉,“缠”与“散”不过是方向和目的相反的同一件事罢了,学着事半功倍。
至于穴位等,将来上了真鹄山再学再背不迟。
有了经验,梁盛时不需要再把膝盖操到奇酸奇烫、靠肌肉乳酸堆积形成的“浊气”来辅助感知,只消盘腿于榻,三花聚顶、五心朝天,想像中的“内力”就会突然变得很具体,能沿足厥阴肝经丝丝缠入丹田里的气轮。
待气轮缠转的速度越来越慢,其上仿佛有千钧之重,四肢百骸里的疲惫感再无法靠气的流通来化消,便知今日化纳的上限已至,只能以同样的方法逆向操作,继续将天元之气透过周天搬运练成内力,再从头顶的百会穴送出。
这个过程虽无益于气轮缠转,厚积内力,但同样在练经脉,待提气毋须多想之时,那便是所谓的“意发并进”、乃至于“发在意先”之境了。
梁盛时专心运功,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周身再抽不出一丝天元之气,若想继续缠或散,只能起身扎马了,睁眼跃起,顿觉身轻体健,说不出的精神饱满,仿佛稍一顿足便能飞上房梁似的,比睡足八个小时还要舒服,福至心灵,缠着刀皇道:
“前辈,我现在精神好极啦,一点儿也不想睡。前辈教我轻功好不好?”自从看过吴慕情钻进马车又钻出的神奇表演,轻功可说是整个东洲武学的系统中,社畜青年最最期待的部分了。
刀皇却摇了摇头。
“轻功最能看出宗门派别,你要上真鹄山,可不能先学了别派的轻功。内功则容易隐藏得多,尤其是玄策功的缠散二诀,几乎没有特征,便有人疑,十之八九会以为是你天赋异禀,天生便能运使真气,这样的例子并非没有。况且过犹不及,练功最忌贪猛躁进,此节务须牢记。”
梁盛时略感失望,但说不定最失望的是刀皇没来“傻孩子喊什么前辈?叫‘师父’”那套,见渔夫似笑非笑打量自己,面上似有一抹欣慰之情掠过,突然会过意来,急道:“师……前辈!您这便要走了?”
武登庸正色道:“我的帝心破碎已久,这条命怎么捡回来的都不好说,待在你畅旺的天元之气旁,实如狂风吹残烛,哪时忽被吹熄了也未可知。能坚持一夜,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也亏得你聪颖勤奋,不辞劳苦,把今日份的天元之气缠散一空,要不下半夜我就得逃啦。”哈哈一笑,一扫先前的厌世淡漠,居然甚是爽朗。
(原来,他竟是冒着偌大的风险,传授我【玉椟玄策功】的!)
梁盛时又惊讶又惭愧,想到两人非亲非故,他虽是一头热缠着武登庸,实际上刀皇并没有理会他的必要,却三番两次救他,更冒险传功,只为一个来路不明、说话神神叨叨的死小鬼……
自穿越到东胜洲以来,没有人这么无私、无所目的地对待他,梁盛时不由得眼鼻烘热,扑到渔子的膝前,越想忍却越忍不住眼泪,仿佛突然在异乡遇到了久违的亲人般,哽咽道:“前辈!我……我不知道……”再也说不下去。
武登庸摸摸他的发顶。
“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啦。江湖多险,人生路也很险,你要睁大眼睛小心谨慎,但也不要失去救人助人的心。我是从你飞身遮护空石道长那会儿,才决心帮你的,可惜只能帮一夜。
“承你之惠,我算想明白了,眼下还不是我再入江湖的时候,我一路寻人多不顺遂,又执拗不理,直到遇见你,始知是天意。我与人换了运途,尚有二十年厄运要扛,不能把你带着身边,这点我猜你也是明白的。
“与我扯上关系之人,无一不是落得凄惨收场,况且只教一夜,我也不好意思害你。你我虽非师徒,若遇困难,可来黎苍山找我。”
梁盛时破涕为笑,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一事,赶紧提醒:“收徒与否,与时间长短无关。就算只教三天,也能是你徒弟,用不着太拘泥啦。你这个人啊,就是太不知变通了。”
…
后来梁盛时才知道,刀皇并非不告而别,他离去前还特别向那马脸老妇颜婆致意,表示途中偶遇道人男童,无意卷入江湖纷争,天明即欲离庄,感谢妇人收留一宿,花五文钱向她买了俩热腾腾的大饭团子,说要带着路上吃。
梁盛时在天亮前小憩了会儿,其实他并不累,但武登庸说倚仗调息后的精神畅旺并非良策,饮食睡眠俱为体纲,不宜偏废,他才依言睡去。
或许两人都想要回避告别,这点师徒俩倒是挺有默契。
起床后,他在房中各做了两百下俯卧撑和卷腹,即使深渊四问给了他蚁人等级的强化体力,不代表运动不会堆积乳酸,该酸还酸,该疼还疼,半点也没打折。
梁盛时运起丹田中的气轮,想像真气丝丝抽出,沿着看不见的导管流经手臂腹部的肌肉,最终循足厥阴肝经——他唯一知道的一条经脉——回到丹田,果然酸痛感迅速消失,似乎再做完一组两百下也不怎么吃力。
但他谨记武登庸说的“过犹不及”,起身做完伸展操舒缓肌肉,自行到院中打水漱洗,整理干净。
颜婆来敲门时,他正叠着棉被,老妇没想到他早已穿着齐整,还主动收拾床铺,面上的诧异与赞许一闪而逝,干咳两声,放落一只盛着数叠衣物的木盘。
“我家小姐和仙姑回来了,你换上干净衣裤,随我来见,莫失了礼数。”她显然无意解释“仙姑”是谁,说着闭起门扉,便在廊间等着。
盘中衣裤虽不及伏玉原有的精致华贵,但素净的料子也很不错;里外无不合身这点,尤其不单纯。
东洲的衣衫形制虽不比原本的世界,但单衣和裤脚长短也很看人穿,谁会没事在庄里备着小男孩尺码的大全套?
对比颜婆昨晚开门时的那句“是你”,梁盛时几能断定伏玉和此间主人必有牵连。
起码伏玉不是头一次来到这里。
蕙风居的厅堂瞧着很像李安电影“卧虎藏龙”里,俞秀莲的那个镖局场景,大量偏暗的中间色显得很朴素、很写实,对比之下,梁盛时始知野际园是何等的金碧辉煌,说不定和皇宫也差不了多少了。
主位是中间夹了张扶手几的两把高背太师椅,右首坐了个妙龄女子,黛蓝底的深色薄罗衫子上压印着各色花卉,橘、青、碧、紫等五色斑斓,似还夹绣着金银丝缕,明明是非常低调的底色,却给印花渲染成了一片青春华彩,令人眼花撩乱,却不俗艳,被纱袖中透出的牛奶色雪肌一衬,简直让人难以移目,是既高雅又活泼亮丽的那种小性感。
女子有张俏丽的圆脸蛋,月眉淡细,梳着歪向一侧的俏皮坠马髻,然而,花容月貌并非是她给梁盛时的第一印象,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她,梁盛时所能想到的是“润”。
是白皙如雪,周身珠圆玉润的那种娇腴,女郎整个人仿佛以棉花捏成,淡樱色的诃子兜着肉眼可辨的两只肥硕乳瓜,肉呼呼、弹颤颤的,但又说不上胖,就是腴润而已。
要说脸蛋嘛,家里的白芷可能要更艳一些,毕竟是他那亿万富翁爹千挑万选的小三,伏良泽的眼光甚毒,能比白芷更出色的美人,或许整个东洲也不算多。
但黛衫女子毫无疑问也是美女,且身材更火辣,光论胸部白芷就没得比了,只能乖乖认输。
坐着很难看出她有多高,她随意交叠膝腿,翘起的左裤脚下露出一小截白皙足胫,柔润光滑的牛奶肌比铅白色的纱裤裤管还要白,其下的珍珠丝缕裹出姣美的脚型,脚背浑圆饱满,透着淡淡的青络,也是腴到了极处。
她一见男童入得厅堂,便放下了腿,稍稍并拢坐直,含笑摆手道:“你来啦,坐。”娇婉的甜嗓略带鼻音,却非故意装出的那种做作,甚是动听。
梁盛时长揖到地,规规矩矩道:“晚辈伏玉,见过姑娘。”其实他不确定这位是颜婆口里的“姑娘”或“仙姑”,但往年轻喊总没错。
黛衫女子诧异挑眉,望了颜婆一眼,马脸老妇作势比了比额际,她才露出恍然之色,不无心疼地说:“可怜的孩子,你那臆症还没痊愈么?早知便多留你几日。过来,让我瞧瞧。”
梁盛时依言走近,对她伸出右手。
黛衫女子俯近些个,右手食、中、无名三指搭他腕脉,轻触如撚琴弦,侧耳凝神,半晌不语。
她的奶脯肥硕到锦绸诃子都几乎兜裹不住,深沟溢出上缘,稍一挪身便倾向一侧,如水囊压挤失形,袒露的胸口娇腴白腻,妙不可言。
一股温热馥郁的乳香钻入鼻腔,带着若有似无的甜味,梁盛时必须强迫自己专心地缠转气轮,海绵体才不致充血昂起。
这招再不管用,便只能念心经了。
所幸这个甜蜜的折磨并未持续太久。
“唔,你的脉象倒比那时要稳健许多……这是好事。”
她怕男童心忧,疑惑的表情仅只一瞬,收了诊脉之手,微笑着让他落座宾位,示意颜婆奉上茶点。
“身子既无碍,想不想得起从前的事,也没有那般紧要,慢慢来,不用急。”率先拈起了一块点心就口,吃得十分香甜。
虽说东洲女子的外貌年龄梁盛时还抓不太准,黛衫女子的年纪至多不超过二十五——这在东洲不算小了,白芷就是这年纪,已是独当一面的庄园大总管——可能还要更年轻些,但她似乎只在同男童说话时,才勉强有点“大人的样子”。
其余无论是百无聊赖时翘腿哼歌的模样,或吃点心时迫不及待又心满意足的表情,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少女感,是发自内心的天真,甚至可说是幼稚,而非刻意作伪,与充满女人味的丰熟胴体强成强烈的反差,某种程度上大大增添了黛衫女子的诱人魅力。
天然。梁盛时悄悄在心中给她贴上了标签。
黛衫女子吃完糕喝了口茶,拍去指尖碎屑,才发现男童动也没动,本欲劝食,想起他不认得自己,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岂有饮食的闲心?
轻轻拍了下脑门,笑道:
“瞧瞧我这粗心的。我不是坏人,这儿也不是什么险地,你之前来过,我给你治过伤的,只是你忘啦。我重新介绍下自己好了:我呢,是出身观海天门鞭索一脉教下、百花镜庐的弟子,是名门正派的好人,叫马凝光,按辈分你得喊我声‘马师叔’。”
等一下!
马……马凝光?
老胡青春期的性幻想对象,全真鹄山男弟子的梦中情人,妖刀读者人尽皆知的“天门第一美臀”——马凝光?
“凝光凝光,屁股光光”的马凝光?
梁盛时差点兴奋得跳起来,所幸理智还在运作,没当场出丑露乖。
仔细一想:虽然胡彦之也喊她“马师叔”,但青帝观和百花镜庐就是横向的平行单位,这个师叔的称呼不过聊备一格,马凝光和鹤着衣的同辈更多是概念上的平齐,不代表两人年纪或地位相近。
这个时点的马凝光还是位充满少女感的年轻女郎,从这个角度来看可说毫无问题。
再一次地,“置身【妖刀记】世界”的真实感席卷了梁盛时,继昨晚邂逅武登庸之后。
马凝光都出现了,鱼映眉还会远吗?
这位与杜妆怜齐名、从未在正传中正式登场的妖刀美人,又是什么模样?
最起码,马凝光毫不令人失望,不如说真人版马师叔的正度远超过社畜青年的想像,像这样的美眉如果在办公室,绝对被各方人马追爆,况且她又亲切爱笑,性格看起来也挺不错,加分加分。
颜婆说等着接见他的是“姑娘和仙姑”,想来马凝光就是年轻的那一个了,大人不在,态度明显随意得多。
莫非“仙姑”指的是马凝光、鱼映眉她们的师父?
这蕙风居跟百花镜庐又有什么关系?
梁盛时想不起老道姑的名字,印象中是前天门掌教鱼休同的师妹还师姊,【鱼龙舞】中出现过名号,姑且称为老道姑X好了。
百花镜庐、青帝观等各脉总坛多半是在真鹄山,按理说马凝光的修行处也该在山上。
此间离昨天李怨麟、吴慕情带他走的入山口尚有数里之遥,感觉就很微妙:住得忒近,干嘛不直接待在真鹄山就好?
若是休假放松的小别墅,这里明显离前山门面还有一大段,绕过去再爬上山也挺费事……总之就意义不明,非常尴尬。
他还注意到马凝光穿的不是道袍,打扮对比白芷可说各擅胜场,也算走在东洲时尚的最尖端。
这是天门的女道士该有的样子么?
梁盛时无法判断。
说不定这个时点她还没出家。
马凝光随口问起他家中情况、昨日所遇等,梁盛时多半推说记不清,马凝光也不在意,迳与颜婆埋怨起山上醮典多无聊,饭菜有多难吃,青帝观准备的斋房有多寒碜不适,完全就是一派千金闺秀的口吻,半点也不像江湖人。
只有在提到“掌教师兄”时双眼放光,雪靥微红,连梁盛时都不禁有些忌妒起那家伙来,听得耳内快流出陈醋。
颜婆蹙眉干咳两声,刻意瞟了瞟梁盛时,这都停不住马师叔的告白气球连发。
从她的话里,梁盛时大概能拼凑出些许轮廓:她受邀上山观礼的,正是空石提过的剑脉青帝观的建醮大典,直到今晨暂告一段落,才得下山返回蕙风居。
看来此地应是老尼姑X——也就是“仙姑”——在山下置办的小别墅,师徒俩离开青帝观后,本可以直接回百花镜庐,但剑脉的食宿实在太糟糕,她们宁可多走点路来此小憩,稍补听足一日一夜道士念经损的红蓝条。
马凝光忽闭上嘴,心虚地捧起茶盅,目光闪烁回避,一旁侍奉的颜婆似抿了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梁盛时本能转向她逃避的方向,见厅门之外,一抹娇小的身影正跨过高槛,暗忖:“惨了惨了,被师父听见你发花痴了齁?看你怎么——”突然一愣。
“仙姑”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是比马凝光更稚气的圆脸,单眼皮配上一双凤眼,挺直的鼻梁,肉嘟嘟的、好像随时随地都在赌气似的微噘嘴儿,明明应该是很有古典美的配置,不知怎的却充满现代感,可能是眼距略开的缘故,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绝对会被人称作“可爱”,但显然并不合东洲审美的长相。
少女的头发长不及肩胛,也就是堪堪遮住颈背的程度,连野际园小婢的发长都没有这么短,亦是梁盛时判断她不符本地审美的原因之一;蓬松的空气浏海半遮着粗浓的月眉,出乎意料地老成,完全没有妹妹头的稚龄感。
和马凝光不同,她全身上下很明显是华丽的道姑装扮,但大袖卷到肘间,露出白皙不逊马凝光的两条藕臂,袖底衣摆沾着血渍似的斑污,双手则是刚洗净的,从拿着拧干的棉巾揩抹即能看出。
梁盛时注意到她的素履鞋头沾着青苔泥土,显然是下山后未及更衣,还穿着参加建醮大典的正装,而马凝光已抢先换上轻便舒适的常服,要不原本也该作女冠的打扮。
少女个子十分娇小,目测不到一米六,一身精绣的道袍颇有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荒谬感,但胸前却鼓胀胀的隆起一大团,连里外层叠的杏黄色得罗戒衣都掩不住双峰曲线,居然也是个不逊马凝光的巨乳。
“……你刚在说什么?”
少女甫一开口,梁盛时便知绝非是返老还童的天山童姥,嗓音是符合年纪的清脆,略带指责的口吻一本正经,听着像个小大人——但毕竟还是小,不会让人联想到身体里住着个老灵魂什么的。
“没、没有啊!”马凝光居然有些畏缩,眼神游移,强笑道:“就是随……随便聊聊罢了。”
“我大老远就听见你说‘掌教师兄’。”少女不依不饶,咄咄逼人。“我跟颜婆聊醮典的事啊,怎能不提掌教师——”
“十六次!光是我听见的,你便提了他十六次!”
少女没打算放过她,毫不留情地戳破遁词。
“你忘了师祖婆婆说过什么了?师祖婆婆说,龙跨海狼子野心,非是善类,让我们小心提防,切莫与虎谋皮。是不是要默个五百遍你才不会忘记?”
“不要啊!”马凝光掩面哀号:
“师父她老人家那是好多年前说的,要是看到现在的掌教师兄,她肯定不会这样说。写这种东西,还写五百遍……万一让掌教师兄看见了怎么办?”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
且慢。
马凝光的师父、代号老道姑X,她喊她师祖婆婆,那她是马凝光的——“马师叔……”梁盛时不禁瞠目结舌,冲口而出。
“是你师父?”能有徒弟让师父罚写五百遍的么?你们搞得我好乱啊!
少女蹙眉转头,回见马凝光和颜婆齐齐伸手比了比脑袋,微露恍然:“又失忆了?三番四次失忆、受伤,还带被人追杀,你也不容易。”马凝光小声道:“人家也不想的嘛。”见少女微微皱眉,赶紧闭上嘴,低头拧着衣角,流沔漂移,故作无事。
或觉师父的话难得有些道理,少女容色略平,但突然间要表现友善又颇有些尴尬,别扭道:“其实我们认识的,之前你……喉间受伤那晚,便是来敲蕙风居的门求救,但算不得我们救了你,你是自个儿好的。”
梁盛时直觉她是把“你父亲被害”改成了“喉间受伤”,以免触动伏玉的创伤记忆。
他对伏良泽无甚感情,对少女的温暖细腻却十分受用,不由得印象大好,也许是她别扭的样子可爱极了,与先前小大人的模样反差强烈。
“我是这儿的主人,你叫我蓁蓁罢。”或觉太过亲昵,少女苹果般的圆脸微微一红,补上一句:“师父和婆婆都是这样叫的,不光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