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影呼啸着贴颅扫过,梁盛时的眼睛和耳朵根本来不及反应,差不多是心头一动的同时,身体本能伏低,𢭏衣棍便已擦着脑后的发毛抡中墙壁,“轰!”留下个车轮大小的蛛裂凹陷,碎屑四向喷溅!
着地滚开之后,才感觉到丹田内气轮缠转,省悟方才那“心头一动”的异样,或许就是小说里所谓的“真气感应”,是内力感应杀气或危机,自行驱动身体应变的机制;书中前期,屡次救了大炮的碧火神功.先天真气感应,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
然而意识一旦主导身体,真气感应开关就自动关闭,面对颜婆的第二、第三记抡扫,梁盛时靠的是弹地即起、不假思索的蚁人级强化体能,避得惊险万状,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四肢着地,猴儿似的翻滚。
“……颜婆,住手!”危急之间,依稀听得蓁蓁的声音由内而外,仓皇赶至。
马脸妇人面孔狰狞,野兽般呲开的黄牙瘪嘴间白沫飞溅,瞳孔缩小,眼睛像覆了层灰翳,白多于黑,疯狂挥舞的木棍无人能近,不住贴着棍势翻腾滚跃的男童从未真正脱出攻击半径,险象环生。
老妇对少主的呼唤充耳不闻,一生气起来仿佛理性全失,执拗地追杀梁盛时,但他越避越险还有个关键的原因——
马凝光。
瑟缩在墙底的女郎俏脸白惨,瞠目结舌,第一击遗留的蛛网状墙裂,距她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尚不盈尺,只差一点便是血染白墙的下场。
她并腿斜坐,浑身颤如摇筛,娇躯僵直,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遑论应变。
梁盛时已尽力将战团往另一侧带开,只可惜效果有限,在外围焦急游走的蓁蓁又无法闯入救人。
更糟的是:梁盛时在某次滚跃之后,赫然发现自己竟挡在马凝光身前,这意味着他闪开的话,直接遭殃的便是马师叔。
(……完了!)
𢭏衣棍挟风扫至,梁盛时交叉双肘护住腰腹,迎着风压狞恶的棍势,劲力透体轰入!
梁盛时气血翻涌,直觉下一秒便能感觉臂骨碎裂的剧痛,突然腹间一跳,像有什么血筋鼓起的异感,【玉椟玄策功】的心诀已然自行发动,入体的巨力如被针尖戳破的气球,呼啸着逸入四肢百骸,连物理冲击都被化消一空,看着就像颜婆以𢭏衣棍将男童身子挑起,旋即又被他的体重压落,老妇身子一矮,巨硕的钝物几欲脱手。
散。足厥阴肝经。
转天元之气为内力的最强经脉,在散字诀的化散效果上同样出类拔萃,虽是仓促运行,连物理的打击力也能一并化消,感觉就像被打了一拳似,肘臂隐隐生疼,却不致痛到眼前一白、丧失行动能力的程度,简直没法再挑剔了。
玉椟玄策功……不,我愿称你为“玄策神功”!碧火神功算什么?不过是约炮工具,也就渣男爱练!我大玄策神功才是永远滴神!
在场三人为之一愣,但狂战士化的颜婆不幸最先恢复过来,再度抡起𢭏衣棍。
梁盛时劲运双掌,试图化消,岂料被迎面一轰,掌底酸麻难当,像给万斤巨槌打了个暴击,要不是散字诀啥都没吸到的瞬间,及时发动了缠字诀,该脱臼的差点便全脱臼了。
他意识到足厥阴肝经以外的化解效力不足,不及散出,方才是运气好给扫中肚子,才有那般奇效,忍痛扑上前去,一把抱住𢭏衣棍,以腹紧抵,往死里运行散字诀!
颜婆连人带棍高高举起,旋扫抡砸,轰得周遭走石飞沙,却怎么也甩不脱梁盛时,只觉手中分量迅速变沉,重如铜钟,渐渐举之不动,所用每分气力宛若泥牛入海,又似被人丝丝抽出,连腰背都酸到快要挺不直。
马脸老妇神迷无智,全凭本能行事,一声厉吼,把𢭏衣棍往地上摔,十指箕张扑向男童!
没了头顶上狂舞的木棒,贴身肉搏反而更难闪避,梁盛时滚没两下就被抓住,胡乱出拳蹬腿,与颜婆厮打间缠字诀若非发之不动,便是存想内力总不成功,十有八九成了软趴趴的王八拳,跟泼妇扭打没两样,蓁蓁想拉开颜婆也全无效果。
混战之间,颜婆的背心“砰!”挨了一记,透体而来的沉雄内劲,被梁盛时及时以散字诀化消,身上一轻,老妇嘶吼着起身,未及反扑,来人便飞脚踢了她个跟斗,五指如钳单臂探出,扣她的臂膀一拖一扭,反折于后,膝顶其背,边冲蓁蓁叫道:“还不快上?”居然是空石。
少女双掌一合,分按妇人耳后,小手离肌肤尚有分许,并未紧贴,周围原本沾粘的湿发倏然逆扬,仿佛被吹风机吹开,不用想也知是内力所致。
脑袋是至关重要处,她不敢以掌按实,估计还是怕伤了颜婆。
眸中白多于黑、如野兽般呲牙嘶咆的老妇人全无好转的迹象,蓁蓁小脸胀红,豆大汗珠爬满雪肌,显已用尽全力;而只使单臂的空石唇面皆白,逐渐制不住人,袍角正滴着鲜血,明显是背创迸裂,随时可能脱力昏厥。
蓁蓁正自运功,无法开口说话,空石勉力扬声:“师……师侄!你……你徒弟不成啦,快使……使【揭谛心诀】!”语末硬生生咬住一声闷哼,点落地面的乌红益浓,渐渐汇成小洼。
梁盛时当机立断,扑至马凝光身前,“啪!”反手一掴。
女郎如梦初醒,梁盛时急揪她道:“师叔……快些!【揭谛心诀】!”一拖之下却丝纹未动。
马凝光娇小的身子似有千钧之重,连强化过的蚁人级臂力都拎不起。
女郎嚅嗫道:“我……腿软……”呜的一声便欲哭出,梁盛时嗅到鲜烈的血肉气息,带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腥臊,温湿无预警漫至靴底,敢情是马凝光失禁了?
他没空细瞧,身后老妇的咆哮越发狂肆,似将挣脱,福至心灵,揪着女郎的衣襟问:“【揭谛心诀】功行何脉?”
马凝光一脸茫然,冲口便答:“足……足太阳膀胱经,起于睛明,止于至阴,左右各行腧穴六十有七,会神庭、头临泣,而交于承光、通天、百会——”稀里糊涂一路背诵下去。
——我学过。
这巧合不啻天启,换作别条经脉,指不定连穴位都得蒙。
偏偏足太阳膀胱经正是昨日蓁蓁才讲解过,他从少女落手的位置,判断若非曲鬓穴,便是头窍阴,而两者皆属足太阳膀胱经,果然一举中的。
梁盛时舍下女郎,奔至蓁蓁身后,缠转气轮丝丝抽出,聚气掌底,抵住少女脊椎两侧的心俞穴,用尽一切气力节制,将真气缓缓度入她体内,行的同样是足太阳膀胱经。
蓁蓁精神一振,仿佛在行将溃败之际,忽得百万大军驰援,双掌距离一拉开,颜婆的叫喊声却明显由威吓逞凶转为哀告,颈部以上似被看不见的架子锁住提高,虚悬在两只小手间,飞转的眼球如进入快速动眼期,浑身一松,就这么瘫倒于地,拖得空石跪倒在血泊中。
“得……加……加钱……”在道人失去意识前,梁盛时依稀听见他反复叨念,唯恐男童漏听。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乱斗,最终以四人倒下作收。
背创破裂的空石自不消说,颜婆被【揭谛心诀】放倒后,直到翌日的午间,才又出现在众人面前,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僵尸脸,仿佛不记得曾对男童出手;要说是装蒜,怕不是妥妥的影后级别,难以令人信服。
蓁蓁纵得梁盛时之助,其实也已拼到油尽灯枯的关头,得手后精神一松,倒地不起,堪堪被梁盛时抱住。
他先把蓁蓁抱回院里,褪了鞋袜,置于锦榻盖上薄被,然后再将空石背回柴房裹创。
老妇人他是绝不敢近的,只得请庄人帮忙抬回寝居,最后才轮到马凝光。
身高比徒弟矮些的马师叔,是不折不扣的肉弹小只马,不知是不是恢复意识的缘故,横抱着居然十分轻盈,不复方才尸体般的异样沉重。
她的房间在庄园另一头,被公主抱似令她羞不可抑,全程双手掩面,透出指缝的雪靥羞红如朱霞,连颈根耳垂都是彤艳艳的酥腻娇红。
梁盛时双手横抱佳人,马凝光沃腴的绵股抵着右臂,股心就在臂下。
她裙底自是湿得一塌糊涂,怪的是梁盛时并未嗅到尿骚味,且手感特别湿滑黏腻,不像尿水所浸,而是某种稠如稀蜜的体液——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
只是万万想不到,在命悬一线的当儿,身为半个出家人的马师叔居然不是吓到漏尿,而是直接潮吹,这是什么被虐狂体质?设定浓度过高了啊!
“师叔,你还在尿耶,要不要先带你去茅房?”梁盛时逗她。
马凝光心虚极了,虽然伏玉还是个小男孩儿,但适才二话不说赏她一巴掌的决绝狠辣,与这会儿横抱着自己从容迈步,且能边走边说,游刃有余,实在是太有男子气概。
女郎只觉晕陶陶的,尽管已并紧了腿根,腿心子里始终温腻不绝,既不能坦承是春心荡漾,又不能顺着他的话头承认是尿。边走边尿成何体统?
“才、才不是尿……你……你别乱说……”出口的气音悠断,听着竟似呻吟一般,马凝光脸更红了,不敢与他目光相触。
“是么?”伏玉歪着头似有些疑惑,忽将她的膝腿抱高,吓得马凝光“呀”的一声惊呼起来,却是男童凑近闻嗅。
“真的耶,一点都不臭,好好闻。既不是尿,那是……汗么?师叔的汗,好香啊。”
马凝光羞得快晕过去,要命的是蜜缝里分泌更甚,黏腻的爱液顺着腿根淌至臀底菊门,饶以她沁蜜之稠,也足足浸透里外两层裙布,贴着男童腹间的肌肤腻滑一片,不用想也知已渗过伏玉的衣布。
想到自己的爱液沾到了他身上,两人隔着湿透的裙裤厮磨着,她又湿得更厉害了,忽听“搭”的一声黏腻液响,在无人的僻静廊庑间听得再清楚不过,至于是什么点滴落地,自也不必多问。
(她……未免也太湿了。)
梁盛时忍不住惊叹,须尽力抱高些,才不至让昂起的肉棒顶到她的屁股——毕竟是“天真无邪的小男孩”人设,让他肆无忌惮地大吃女郎豆腐,不致令她生疑。
裤裆里有根发育过度的冲天巨阳,绝对会祸及这份珍贵的特权,不可不慎。
马凝光腿软到无法自行站立,遑论行走,最后还是由梁盛时抱她进房,放落榻上。
为免女郎窥见下半身的丑态,他没敢多待,便匆匆告辞;闭起门牖时,锦榻放落的纱帐间已漏出一丝呜咽酥吟,马凝光没等男童走远,便迫不及待自渎起来,这时间怕连裙子都不及脱,虽然以其浸透的程度也没必要就是。
梁盛时庆幸自己走得快,要在听见的当下他人还在房里,绝对二话不说回头办了她,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
这或许就是刀皇提过的内媚之体吧?他心想。
看来H书的设定,在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里,竟也是存在的,就不知自己有无福份体验一把“狐窟葬”之类的名器了。
梁盛时在洞门外,就着院内悠悠断断的呻吟打了一枪,才舍得离开。
直到他走时,马师叔似乎还未消停,不知第几度唤得柔肠百转,动魄惊心,那淫冶中带着羞意、放荡却不俗丽的娇嗓,几乎让他以为就是和许代一样的“吐心媚”。
所幸蓁蓁在晚膳之前便恢复了精神。
少女似觉有责任向他细说分明,毕竟颜婆是莫名其妙袭击了男童,偏又是伏玉的赞功让老妇恢复原样,蓁蓁起身后先看了其余三人的状况,才唤人请来伏玉。
“婆婆从前受恶人所害,失去了重要的亲人。”蓁蓁说得委婉,谨慎地斟酌字词。
“她把我当女儿般疼爱,一想到有人觊觎我,就会忍不住生气。师父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说‘偷瞧’什么的,害婆婆失去理智,突然发狂……你别怪她。”
“我真没有偷瞧。”梁盛时赌誓。“我是去喊你练功而已。”
蓁蓁噗哧一声,微笑道:“是也不能说。婆婆要打死你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神色古怪,冷不防地齐齐笑出。
片刻梁盛时一定神,收敛形容,正色道:“你这么说,我便明白了,不会同婆婆计较的,谢谢你告诉我。人总有不便告人之事,其中未必有害人之心,就只是不方便而已。”暗示她玄策神功一事,还请不要追问。
况且空石亦知有【揭谛心诀】,料想是明白内情的,其后若要探究,便不问蓁蓁,找他也是条路。
少女玲珑心窍,一点就通,点头道:
“江湖上有许多顶尖高手,年轻时多有奇遇,机缘巧合习得一身高明内功。但师祖婆婆说,那都是空中楼阁,是老天爷设下的考验,若是志得意满,未将根基补实,青云路也成断魂梯,因此折去的少年奇才,未必少于功成名就者。”
梁盛时一凛:“这檀栾师太当真睿智,难怪她不当鞭索一脉之主,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鱼休同,宁可云游四海去。”
而这场来得莫名的颜婆生死斗,对梁盛时来说至关重要。
在水崖上旁观的三场战斗,让他对高武和低武孰轻孰重,有了不同于以往看书时的观点,但到底不比亲身体验来得深刻。
他也把这当作是天启。
原作中未曾提及的玄策神功,无论本来是什么层级的武学,遇上穿越者自带的天元之气,就是妥妥的顶级功法——这点从他不过才练了两天,便已具备碧火神功的“先天感应”、“发在意先”、“真气护体”等犯规的被动技能雏型便可知悉。
其效率之高,甚至超过与明栈雪双修的耿炮,还没有心魔关的致命缺陷,简直过分到极点。
梁盛时注意到玄策神功的护体气劲和散字诀发动,是完全不冲突的,此节可说是使他免于被颜婆一棒打死的最大功臣,让伏玉这只椟不致被打出馅来。
在【妖刀记】中他从没看过类似的描述,感觉散字诀再练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能整出个低配版的残拳来,“捡到宝”三字都不足以说尽他此际的感激涕零。
但即使一身神技,在实战中他就是个净出王八拳的战五渣,少数击中颜婆的招数,还是在街头斗殴里学的。
换句话说,没有相应的战斗训练,身负高明内功也就这样了,就算能发出元气玉、乌龟波,吴慕情水准的轻功便可轻易闪过,你能发个不停么?
——战斗是专业。
像段誉那种人设,在东洲全无活路。
高武只有对上实力悬殊的对手,才能产生魔法般的神奇碾压效果;既已是碾压了,用不用魔法有啥区别?
可见内功再强,偏离实战就是纯摆设。
先天感应、发在意先和真气护体叠加起来,都无法使他压胜发狂的老太婆,遑论水崖上的黑衣人。
高武是外挂,但决定胜负的一向都是扎实的基本训练,在任何运动里都一样。
他必须从基础学习战斗技巧,以成为专业人士为目标。
若非如此,无法在东洲武林中生存下来。
“你愿不愿意……继续教我武功?”他放低了姿态。
连天门收不收他都无从确认的现在,少女是除空石之外,梁盛时所剩不多的选择。
空石不会拒绝钱,但某些时候只认钱的人,未必能与之推心置腹;梁盛时自己在原来的世界那会儿,有时也是这种人。
然而,站在蓁蓁的立场,这个请求即使被她断然拒绝,似也合情合理。
毕竟他与颜婆有逼命的过节,嘴上说不介意,谁能担保男童长成了少年、青年,将来武功大成之日,不会回头来报这条老鼠冤?
“你保证用心学、用心练的话,”少女似笑非笑道:“我就教你。我最不喜欢半途而废,也讨厌不肯下功夫的人,练武虽辛苦,但也有有趣的地方。”
梁盛时欣喜若狂,用力点头。
“我一定用心习练!姑娘放心好了。”蓁蓁月眉微蹙,似乎不喜欢“姑娘”这个称呼,梁盛时见机极快,笑道:“虽说此前我们是相识的,可惜我不记得啦,趁这个机会重新认识下也好。你好,我叫伏玉,家住在离此不远的野际园,今年十四,父母双亡,不记得有什么亲戚。”说着伸出右手。
少女被逗得忍俊不住,噗哧掩口。
她似乎并不常笑,笑起来总有种青涩陌生、连自己都不太习惯的感觉,然而上排两只小虎牙特别明显的洁白贝齿,将少女的笑容衬得格外灿烂,印象中梁盛时好像没看过盐脸和甜脸的切换能如此极端的女孩,完全是可甜可盐。
但连盐脸的蓁蓁他也可以。
生长在东洲的少女对握手感到十分困惑,“这是我家乡的礼节,”梁盛时解释道:“握过了手,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记得你家好像在附近。”蓁蓁忍着笑白了他一眼。“就连你这种年纪的小鬼,也想着要摸女孩子的手么?”
梁盛时百口莫辩,简直比窦娥还冤。
我们这种老色胚没有在捏手的好吗?
就算不能本番插入,也是看奶看腿看屁股啊!
碰个手就能高潮的,还不赶紧去排早泄门诊?
少女被他欲说无从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忍不住摸了摸微红的苹果脸颊,喃喃道:“笑得好酸……我今天也笑太多了。”神色忽黯,但也就是一霎间,旋又恢复成平常那张淡漠正经的盐脸,伸手握住男童之手,掌心温软,滑若敷粉,触感妙不可言,连老色胚都为之一荡。
她却没察觉他的飘飘然,一脸认真地说:
“我叫何蓁蓁,家住泉壤城郊的洪泽津,不过搬来蕙风居很多年了,可说是在这儿长大的,也算是半个本地人。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
何蓁蓁说到做到。不但当晚的习字+人体解剖课照常实施,翌日天还没亮就来敲他的房门,比梁盛时预定起床做腹卷、俯卧撑的时间早得多。
他是真被她拖下床更衣漱洗的,何蓁蓁全程紧迫盯人,毫不避嫌,不知是把他当成毛都还没长齐的小鬼,浑无防备,还是在她心里有个非常严格的训练时间表,唯恐稍有耽搁,完全不给他钻回被窝的机会。
短短三天,无论如何加班加点,时间毕竟有限。
梁盛时在补教名师何某人的严格督促下,也只堪堪学完了澡雪图,将经脉穴道囫囵吞枣地死记硬嗑下来,并粗略地顺过一轮卅六式版本的灵谷剑法,连宣称“学会”都有难度,遑论学成。
但收获最多的,竟是双剑基础六动的练习,这点倒是始料未及。
除了强制双臂平行的工字架外,基础六动的辅具超乎他想像得多:形如纺轮,用来练习“绞花”和“轮转”的木制大车轮;原理和外型都极度近似健身房里的划船机,装上双剑用以练习“双剪”的支撑架……无不令自诩来自更高文明的社畜青年叹为观止。
基础六动加辅具的练习,近于重量训练,是让身体习惯格斗的前置作业。
据蓁蓁说,这些辅具都是檀栾师太——也就是她口中的“师祖婆婆”——传授她剑法时所用,马凝光师姊妹当初入门时,也是同一套训练法,这甚至不是百花镜庐的独门秘方,不仅天门练武惯用辅具,武林各家外门功夫也有类似的练法。
梁盛时不得不感叹:或许地球文明并没有他想的那样高维,至少在运动科学和格斗击技的训练上,东洲可能走在更前端。
想靠军体拳称霸东洲的穿越者们,必然有着极凄惨的下场。
何蓁蓁不只指导他运用辅具自主训练,两人还手持裹了厚厚的牛皮、在皮革和硬木芯间填充了棉花之类的伪剑,每日早、中、晚各进行一次对打练习。
每回体感差不多半小时,以对打五分钟、休息五分钟的区间拆成三组;若练的是“双撩”,梁盛时全程便以双撩攻击或防御,蓁蓁的喂招会稳定地提升速度和强度,然后要求他在过程中维持打击精度、姿势,乃至呼吸等,标准严格却很合理。
这半小时不但能激出爆发力,到最后甚至还能逼出持续力,当下很累很想死,会有吸不进空气、肺部快爆炸的痛苦之感,但打完只觉得非常过瘾,到最后甚至有种跃跃欲试之感,像是某种挑战。
“……这样的练习,之后会换成裹皮革的木剑、不裹皮革的木剑、无锋铁剑,最后才是实剑。我知道有的宗门于实剑,还有分开三成锋、七成锋的,但百花镜庐不会特别这样做。”蓁蓁说。
“你要让自己习惯出手,习惯面对武器,然后习惯受伤。在实剑阶段被扎个几下是必须的,敌人可不会因此而收手。”
东洲没有“动态视力”和“抗冲击训练”的说法,但意思是一样的。
从前看【妖刀记】之时,想像对着石壁刻图或秘笈悟练神功的画面,对照实际的练武过程只能说天差地远。
他练架子的时间远少于重训和对打,在身体条件——包括力量、速度和反射本能——达标前,招式的意义不大。
时间转瞬即逝,终于来到青帝观的醮典圆功之日。
蕙风居众人昨晚斋戒沐浴,今儿特别起了个大早,马凝光与何蓁蓁换上女冠用的得罗法袍,但伏玉的新衣不及置办,颜婆只得让人到附近镇集买了套道士袍冠,修改合身,以免失了姑娘和仙姑的脸面。
三人乘马车至前山,真鹄山贵为当今天下道门之首望,逼格拉满,入山处修着一座宏伟的汉白玉牌楼,居间横匾上所刻之字,每个几乎有一人多高,字体方正对称,压迫感极强,仰望时颇能感受自身之渺小,如沧海一粟,不足道哉。
梁盛时猜测那是方篆,依稀能看出左边数来的第三个字是“翼”,其余不知写的是什么。
“是‘垂天翼海’。”何蓁蓁小声对他说。
“意指道门之威,如北冥之鲲鹏,其背不知有几千里长,张开翅膀一飞冲天时,翼若垂天之云,足以覆海。师祖婆婆说,这个翼字瞧着也像是‘德’,是云来祖师告诫后世之人,习武修道莫忘德。”
马凝光心情极佳,沿路哼着小曲儿,托腮眺望着车帘外,偶尔向她搭话,也答得神思不属,牛头不对马嘴。
不知是不是那天在她小院洞门外的后遗症所致,梁盛时老觉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淫蜜骚气,非得努力同何蓁蓁聊天,转移注意力,才不致出丑露乖。
从这几日与少女闲聊,可拼凑得知:这个时点的观海天门各脉,似有“跨辈收徒”的流行,如蓁蓁同马凝光只差六岁,实际指导她练武的,是云游四海偶尔才回的檀栾师太,但她却是寄在马凝光名下,喊其实是师姊的人一声“师父”,真正的师父反成了“师祖婆婆”。
此非孤例,据说当今天门的代掌教龙跨海,与其师灵石真人皆承教于前前代的“吞”字辈。
龙跨海实乃前前代紫星观主吞鲵子的关门弟子,吞鲵子心知若将大位传给这个幼徒,不啻揠苗助长,莫说问鼎掌教,怕在刀脉内便难服众,此后风波不断,无日无之,于是想出“隔代传位”的办法。
他将刀脉宗主之位交予师侄灵石的条件,就是要灵石立誓,日后必传位于龙跨海。
这样看来,灵石真人收龙跨海为徒,大概就像某种履约保证吧?
梁盛时想。
真鹄山的山道修得十分平缓易行,不愧是香火鼎盛的道门丛林,拾级逾百后来到一处宽阔的广场,居然到处都是肩舆,舆夫们三五成群或坐或卧,有专门向香客搭话的闲汉上前攀谈,中介生意。
今日因是青帝观的醮典圆功,门人早已安排妥适,见马凝光三人到来,便引去专用的肩舆处。
肩舆是张连背椅两侧穿着长杆,由舆夫一前一后扛将起来,一路摇上山去。
梁盛时见青帝观门人的服色,果与李怨麟、吴慕情如出一辙,有些引起创伤记忆了,所幸青帝观并不遥远,一路上马、何二人的肩舆就在身畔,略感安慰,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青帝观做为【妖刀记】第一部中观海天门的正派象征,出了鹤着衣、胡彦之等深受读者喜爱的角色,原本以为是非常宏伟壮阔、气势磅礡的巍峨殿堂,其实就是很普通的老建筑,除了“很大”跟“很旧”,实在挤不出更体面的描述,难怪被马凝光嫌得没半点好。
正殿前的广场搭起“ㄇ”字型的三座彩棚,每座约可容纳百人之谱。
三人被引到左边那座——梁盛时现在知道这叫下首了,就是票价最低廉的经济舱——连海景第一排都坐不了,直接被带到最后一排,待在经济舱的贫民区里,不知是不是女子身份所致。
末排一人起身迎至,一身黑绸道袍绣着银线,与其说是精悍,倒不如说高雅中透着锋锐,以车子来比喻就是又飒又美的保时捷法拉利,涂上军规迷彩也不会变成悍马车,但没人敢质疑它的性能。
青年看着年纪比马凝光略大,梁盛时觉得他应该有二十五六岁,然而行走间的沉稳从容给人更成熟的印象,说是保养甚佳的三十代亦无不可。
“小侄见过师叔、师妹。”连声音都好听。梁盛时想像中的“小琴魔”秋霜色或许就该是这种长相和音质,是同为男性都很难生出恶感的类型。
何蓁蓁不太想和他说话,微一颔首便转开目光。
这厮是紫星观的人——梁盛时会过意来,而且必定是龙跨海的身边人。
少女对身外一切都保持着淡漠的盐脸,唯有对龙跨海有非常直白无隐的厌恶。
果然马凝光俏脸微红,笑啐道:“去去去!什么‘师叔’?你年纪比我还大,故意叫老了这是?”
黑袍青年笑道:“礼法如此,小侄也莫可奈何。这位……应该就是苏师叔提过的伏玉伏师弟了罢?我叫田寇恩,家师乃天门代理掌教、刀脉魁首、紫星观的龙观主,名号上跨下海。伏师弟的遭遇苏师叔已向家师禀明,真是辛苦你啦。”
(……果然是龙跨海的亲信。)
田寇恩合宜又不失殷勤地招呼三人入座,以他身为龙跨海的大弟子、紫星观首席大师兄的地位,便未坐到右侧上首那一棚,起码也该被安排在下首处的前排摇滚区,事实上也不断有青帝观之人来延请移座,似乎对这位田师兄坚持待在贫民区甚感困扰。
田寇恩不厌其烦表示:观主命他在此陪伴伏师弟,师命不可违,态度温和却毫不动摇。
马凝光的那个苏师姊显然是个厉害人物,一出马说事,龙跨海就专案立项了,安排伏玉成为紫星观记名弟子,并遣座下弟子中身份最高、人望最佳的大师兄田寇恩陪同,欲在醮典圆功后接见,直接把这件麻烦事处理掉,效率高得惊人。
田寇恩清楚伏玉的状况,告诉他除学武之外,还有学医、学文、修道炼丹等选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无妨。
他上山不是来吃苦的,“紫星观记名弟子”的身份是为了保护伏玉和野际园,在非离罪手引发的骚动平息前,发挥吓阻凶手的效果。
连续杀人魔现在要下手的话,可得想一想,野际园伏家不再只是一头待宰的肥羊,无力反抗,而是与观海天门、和代掌教龙跨海连在一起,关系紧密。
折了二者的面子到底划不划算,恐怕是个需要仔细衡量的问题。
“……你在这儿瞎混什么?”前排一人冷冷开口。
田寇恩一反先前的从容,闻声即起,垂手恭敬道:“回师叔的话,观主特命我在此照看伏师弟——”那人没等他说完,森然打断道:“你没见诸脉的头面人物都到了么?观主何在?青帝观的大典,专等我紫星观的观主而误了时辰,传出去能听么?还不快去找人!”
马凝光小声嘀咕道:“青帝观的程师兄也还没到啊!”娇躯微缩进椅中,仿佛这样就能不被发现。
那人冷冷一睨,重哼道:“马师妹真是好眼力。那你可发现贵庐的苏观主也没在台上么?还愣在这儿做甚?”
马凝光“呜”的一声差点哭出来,委委曲曲地便要站起,却被蓁蓁拉回。
少女领着伏玉起身,朝那人行了一礼,正色道:“鹿师叔好。我同师父、伏师弟一起上的山,与苏师伯并非一道。况且来者是客,不宜在观中乱闯,相信青帝观的师伯、师叔和师兄们自有区处,我等还是静候为好。”
那人看了她一眼,欲说还休,一迳冷笑,丹凤眼乜向一旁的梁盛时,阴恻恻说道:“你就是伏良泽的儿子?”
梁盛时眸光一与他对上,惊觉此人眼中黑多于白……不!
该说几乎全是瞳仁,不见半点余白,既黝深又湿润,给人某种时不时“唰唰!”急转两圈似的无机质错觉,仿佛被什么克系名物附身,总之就极不正常。
他的年纪只比田寇恩大些,差不多是三十代前中段,身材瘦削,肌肤白惨,身上的黑绸得罗法袍绣满金银五彩的糸线,华贵到已经有些俗艳感了,外头居然还披着一件活像阵羽织的鹿皮袍子——后来梁盛时才知道那叫鹿霓衣——这品味算是直接拔管了,没法儿治疗。
一抹灵光掠过脑海,社畜青年蓦地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满地。
(干!他是鹿别驾……“剑府登临”鹿别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