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ome to an end 终局之战

在登上无溯洄阁之前,梁盛时仅在课本上看过浑天仪。

但他几乎是在第一眼,就留意到铜轨顶端的那个圆凹。

——那是由下往上、相当平缓的入射角。

身为死文组生,他的数理成绩一向很糟,但即使是他也能清楚知道,无论从画阁正面的哪一处,都不可能形成这样的仰角;关键不在距离,而是高度。

荪林峪是谷地地形,无溯洄阁位于这只口袋的最底部,若断崖的高度与画阁相若,那么鱼休同极有可能是从空中离开,而非直觉的地底。

梁盛时绕到浑象的另一侧,除寻找袭击癫狗大的机会,也是为了确认山崖那一头的情形——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

在月华的照耀之下,靠近崖畔凸出部的密林中,似乎回映着冷冷的金属钝芒。

那个尺寸不是刀剑之类的随手武器,看起来像是枪尖只是巨大得多……梁盛时想起了奇幻电影里常见的,用来射杀龙的那种巨型弩机。

一抹霜白的小小人影,静静站在弩机旁,应该说是较隐藏在林间的弩机更靠前处,是完全离开林荫、沐浴在月光下的位置,像是刻意要让梁盛时看见般的毫无遮掩。

那是个孩子。

白色的头发和眉毛,与眉发同样霜白的肌肤和面孔,白得无一丝真实感的白绫袍,连束发的头冠都是以羊脂玉雕成,浑身上下不带半点杂色,仿佛自带霜亮的白芒。

(干!我他妈是看到鬼了吗?)

意外的是梁盛时并不觉恐怖,也许眼前的癫狗大要比幽灵可怕得多,就算贞子现在从镜子或什么东西里爬出来,他大概也能处之泰然。

他不知道从癫狗大的角度能否看见幽灵男童,但白衣青年兀自叨叨絮絮讲着干话,似乎全无所觉;梁盛时沿着栏杆来回移动,跟前度一样,除了在找寻出手的时机,眼角余光也频频打量着绝崖上的幽灵男童,看看它到底想干嘛。

霜白的男童平举双手,分别转看左右两侧,然后将打直的手臂合拢于前,瞧着很像是航空母舰甲板上的领航员。

梁盛时注意到他并合收拢的十指指尖所向,正是铜轨上的那个突兀的凹损。

他瞬间会过意来,不禁头皮发麻。

(他需要我标定弩机瞄准的位置。)

虽然当兵时隔壁就是空军的防炮营,警卫部队出身的梁盛时并没有跳过炮操,但三个定位点比两个更能降低长距离误差的道理,他还是略懂略懂的。

别人可能无法胜任这个工作,几乎把【律仪幻化】的“飞地纪”练成身体本能的梁盛时,眼中自带一套三轴激光定位系统,很快便标定了铜轨凹陷处与弩尖的中间点,举起烛台为号;烛火落地的瞬间,巨弩也同时射出,稳稳贯穿上一次射中的位置,再次拉起滑索,送走了何蓁蓁,就跟“黑暗骑士”的开场一样。

癫狗大站了起来,呼呼地轮转着铜烛台,仿佛在掂量着称不称手,末了又换过两座新的,左右分持,舍弃了被梁盛时削掉一小角的旧烛台,连上头的烛火都未曾去掉,冲他露出狞笑。

在强劲的夜风助长下,火势渐渐蔓延开来,不幸的是:风是由断崖往画阁吹,也就是俗称的“落山风”,火舌蜂拥着扑向前头,滑索穿过的这侧围栏并未完全被火焰吞噬,是绝对可以再滑出一人的情况——至少目前还可以。

“……起火了!上头烧起来啦!”底下的人终于发现异状,争相奔走呼告,惊慌的叫声此起彼落,乱作一团。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云梯车,五层已是极不寻常的高楼,盖在城里若未经事前疏通打点的话,衙门是要追究的;顶楼失火,除靠人力提水上楼灌救,别无他法。

梁盛时听见底下以斧劈门的裂响。

再过片刻,就会有人发现连通对面断崖的拉索,这么一来,这条空中逃生之路将彻底失去意义。

“……让开!”癫狗大狠笑着低咆。

梁盛时保持着一回身便能砍断拉索的距离,刀剑在身前微微交叉,摆出应敌的架式。

右前臂的伤口恢复到真皮层愈合、停止出血后,就没啥动静了,显然累积了四天的天元之气已然见底,再受伤就得老老实实挨着,致命伤是真会致命的,赌不了半点。

最后的鏖战一触即发。

梁盛时刀滚剑刺,依旧全无守招,癫狗大靠着哑铃似的烛台重武器抡扫,一力降十会,无视刀招精妙一律通通扫开,磕得火星四溅,激越的铿声不绝于耳。

明明是抢攻的一方,梁盛时却砍到指掌酸麻,几乎握不住刀剑。

蓦地他一刀砍断了癫狗大右手的烛台,却被削出的烛台支架利角划过胸膈,梁盛时急急避开着地一滚,眼看便要与癫狗大换位。

白衣青年几乎要摸到拉索,正欲笑出,梁盛时却从他背上翻滚落地,仍是拦在他与拉索间。

癫狗大起脚蹴他腰腹的伤口,梁盛时竟也做了一模一样的事,咫尺之间全无转圜,两人齐齐一蹬,各自摔开。

梁盛时背撞钢索猛被弹回,仆倒时紫銮剑一引,在癫狗大腿上拉了道长长的口子,一口血箭呕出数尺之远。

他的体力差不多到头了,内力虽尚称充沛,但这脚造成的内伤也够呛,况且内力在实战里能起的作用很小,除非拥有压倒性的内力值,只要砍向要害的刀剑无法以内劲震开,横竖得死。

对手甚至还未施展绝招“不留行剑”。

癫狗大摔在楼梯围栏上,撞破了雕花栏杆,两名手持刀斧的镜庐男弟子恰于此时冲上,被白衣青年一砸一个,打得面凹颅碎,拾起遗落的单刀和宣花斧,起脚将尸体踢下楼梯堵住通道;引火烧了碎裂的栏杆,一并扫下梯间。

熊熊火焰在风势助长下,瞬间吞没了楼梯口,下楼的唯一通道就此断绝。另一头,正要举刀断索的男童停下动作。

“你砍啊。”癫狗大持刀拖斧,一跛一跛地逼近梁盛时。

“绳子断了,大伙儿一起死。还是你要试试穿过火场连下五层楼,看看火烤BBQ是什么滋味?”

梁盛时一咬牙举起刀,却始终难以劈落,狠狠地瞪着他。

癫狗大大笑。

“我早说过了,我们很像,你简直就像是我在外面偷生的一样——梁妈妈拍谢啊,不是吃你的老豆干,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你不会砍的,你比谁都爱惜自己的性命,梁盛时。所以我要夺走它,当作是你一路反抗我的惩罚。”说着前弓后箭,微微沉腰,垂肩松胯,刀斧先是交叉在身前,然后微向外翻转,整个人蓄势待发,化身为一杆满弦之箭。

——不留行剑!

梁盛时意识到自己对他来说已无价值,继续让男童活着,对白衣青年而言有如芒刺在背;留梁盛时一条烂命,只为破解逃离无溯洄阁之谜,如今答案已在眼前,何必再给自己多添麻烦?

“虽然时间有点赶,”癫狗大狞笑。

“但我会确保你死得足够痛苦,梁胜利他哥。我会先砍断你的双手双脚,然后再在肚子上划一刀,把肠子掏出来……来不及弄的部分,就寄在梁胜利头上好了。我蹂躏了他十几年,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简直就像条狗。”

梁盛时置若罔闻,沉腰松胯摆出弓步,刀剑微交叉在身前,而后转开,竟也是“不留行剑”的架式。

癫狗大哈哈大笑。

“不是……你以为照着做就是‘不留行剑’了吗?哈哈哈,没有这么简单耶!那个酒空道人空石教的东西,你也敢信?真正的不留行剑,是这样才对——”最末“对”字语音未落,刀斧瞬间已至面前!

“不留行剑”点足而出,甩臂于后,近似于动漫中常见的“忍者冲”,借由不可思议的疾冲之势积蓄动能,在接敌的瞬间双臂由后往前,划个半弧,左右两兵居高临下,呈X字形交叉斩落。

对手一料不到能来得如此飞快,再者更想不到疾冲至身前的敌人,兵器居然是从己方双肩部位交叉斩落,无论向后或向两侧跃开,都绝对无法逃脱。

昔日在大桐山基地中流传着一句话:“唯‘不留行剑’可破‘不留行剑’。”石字辈和镖师们破解刀尸的【四象具足】绝学,用的也是差不多的概念:主动迎上前去,比刀尸更快出刀,抢在X字斩之前对其施展X字斩,被斩杀的刀尸和镖师都是一样的死法。

谁能更快,谁便是胜者!

但梁盛时的腿伤比癫狗大严重,已然无法奔跑,这也是癫狗大一看到男童摆出架式时,忍不住失笑的原因。

空石要不是乱教一通,便是他自己也没学到家,不懂“唯不留行剑可破”的道理。

跑不动便不是不留行剑了,如何破得不留行剑?

梁盛时站在原地不动,运起十二成的功力,双兵反向掠出,玄策神功之所至,硬生生架住了交错斩落的刀斧,被压得脚底下“喀喇!”一响,楼板竟应声开裂,然而如山倾崩的斩势仍未顿止。

疾冲之势的动能、癫狗大挥斩的强横臂力,再加上白衣青年得自鸿羽丹的精纯内息,三者合而为一,使青珑刀和紫銮剑直接没入了刀斧之中,如热刀穿入牛油,嵌得梁盛时动弹不得,连撤招后退亦不可得,遑论卸劲。

宏大的劲力就这么贯穿男童矮小的身躯,轰得他七孔溢红,所有的伤口都爆出血箭!

癫狗大露出残忍的笑,虽没能砍断梁盛时的四肢,但能看他硬生生被不留行剑的刚劲碾烂五脏六腑,爆成一团血人也是蛮爽的……忽听“嚓!”一声细锐轻响,喉间冷不防一阵飔凉,继而听见嘶嘶嘶的漏气异响,突然有种吸不进空气的感觉。

白衣青年伸手摀喉,顿觉满手黏腻,激射而出的湿滑液感却怎么摀也摀不住,才意识到嘶嘶不是气声,而是被切开的动脉喷血的声音。

他松开兵器,踉跄着伸手欲扶,整个人几乎挂在心心念念的拉索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垂死的梁盛时做了什么。

不可能,他已经动不了……兵器受制,连手都抬不起来,是怎生割喉的?

刀剑全嵌在斧子里,他是拿什么割了我的喉咙?

“这招叫【穿魂角】,纯粹的内功技,难在练出隔空轰出的强大内力,但我就是内力多啊,没办法。”梁盛时从斧中拔起了青珑刀和紫銮剑,拄仗着一瘸一拐地凑近,在他耳边笑道:

“有个人对我说,这招拿来冲杀不是正确的用法,利用疾冲顿止的惯性和反作用力当Buff,把内力凝成的冲角轰出去,威力更强大。只是我没练很久还不太能掌握,发不出内力冲角,勉强能凝成气刃,差不多就割割气管动脉什么的,也不是很强。

“其实我已经跑不动,所以动能和反作用力都是借你的,我练了一门叫【玉椟玄策功】的厉害功夫,能把外力转化为可用之力,谢谢你啊。”

癫狗大口鼻中不住溢出血来,颈动脉的井喷已大为转弱,若非有着穿越者强横的生命力,常人至此早已断了气。

“救……救我……梁……胜利……救……”

“不了,我会自己找他。”青珑刀一挥,癫狗大的首级滚落,空隆隆地滚进了火舌飙窜的角落里。

轰隆一声巨响,檐角塌了大半,梁盛时只来得及滚到一旁,挥刀拍开溅射而来的着火残木,但连挣扎起身都有些困难,遑论火势已烧到了拉索贯穿的那一面,这会儿要滑落得先穿过一片燃烧的火栏杆,他不确定这样会被烤到几分熟。

然而轰隆声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样子,片刻才发现声音是来自楼梯口,一柄巨斧劈开层叠燃烧的栏杆残件,浑身湿漉的高大背影提斧攀上,竟是鹤着衣。

“伏师弟……伏师弟!你在哪?伏玉!”

“鹤……咳咳……老鹤!林北在这……”

这是当晚梁盛时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无溯洄阁烧掉了顶上两层,三楼以下随落山风歇止,弟子们接力提水灌救,得以幸存。

紫星观火势迅速得到控制,鹿别驾带人赶到荪林峪,对抢救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蓁蓁据说天还没亮,就遇上擎着火炬搜山的师姊们,被平安接回镜庐。

她说林中没见有人,但确实看到了连着拉索的弩机,只是龙跨海派人去断崖上搜寻时,什么也没剩下,仅地面留有固定用的结构桩。

代掌教不死心地继续派人搜索,搞了大半个月有余,最后在镜庐的抗议下才停止,当然是没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纯折腾。

梁盛时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大半时间都在熟睡,伤势拜旺盛的天元之气侧漏所赐,痊愈的速度快得跟鬼一样,很快就又活蹦乱跳。

这场骚乱定调为“刀脉叛徒田寇恩阴谋颠覆本山,企图伤害诸脉团结”,而田寇恩领导的叛乱,在代掌教英明的指挥下被迅速弭平。

为彰显田寇恩死有余辜,他的“非离罪手”身份也被公开,但毕竟是冒牌货,年纪明显对不上。

龙跨海乐得放任舆论蛮横生长,暗示这个杀手身份也是田寇恩从某人处继承而来,反正石字辈的名声是越臭越好,越能巩固他统摄观海天门的正当性。

另一个在这场嘉年华中直接受益的,则是包括真鹄山地界所属的端化等三县在内,最远到湖阴湖阳两城的府衙父母官。

难得出了这般剧寇,又是天门出身,又有如雷贯耳的鼎鼎匪号“非离罪手”,还能横跨逾三十年的时间……能销多少解决不了的悬案,摊提多少交待不清的贼赃啊!

简直是销案界的独角兽,县太爷们都开心到想开淫趴了。

田寇恩面目焦烂的脑袋瓜如热门的展示品般,一路传首到了两湖城;在朝廷的嘉奖——对,他们还报请了朝廷恩赏,以剿匪的名义——下来之后,抹盐保存的首级随皇榜的张贴重又挂上西市,前前后后有大半年之久。

虽在天门的公告中只字未提,但山上众人流传,斩杀田师兄的乃紫星观的寄名弟子伏玉,也就是野际园之主伏良泽那奇迹般死而复生的独子,尚未成年的伏氏新主。

“伏师弟”的传奇色彩由是益发浓厚。

他是空石的徒弟,理论上只有鹤着衣、龙跨海这一辈才能喊他师弟,一般十几二十岁间的山上弟子,十有八九要喊他一声“小师叔”,但只要没有师长在场,紫星观的师兄们私下还是喊他“伏师弟”。

这专属他的三字称谓和其他的“X师弟”意义完全不同,有一种独特的钱的味道,尊爵不凡,无可比拟。

有人说他是伏良泽跟狐仙所生,有人说他在母亲腹中三年,诞下时是团环绕着火焰的肉球;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每逢月圆会变回白色狐狸,在真鹄后山见过他变身前后于林间悠晃,宛若魅影。

梁盛时试图放出“被伏师弟干过能常保青春,还能变漂亮”,以及“他的精液像玉液琼浆一样香甜”之类的流蜚,但考虑到感兴趣的或许不只百花镜庐的师姊师妹们,怕师兄弟里也有些不做人的,只得作罢。

田寇恩豢养手下的基地,毫不意外地就在破败闲置的留德园,梁盛时花钱打点了官府去拿人,放出消息一个活口一百两现银,官差们无不奋勇争先,绑了几十人回来。

扣除被抓来充数的无辜百姓,又打点金银让他们平安获释之后,梁盛时一个接一个问过这帮匪寇,尽管他们几乎都有着连官差都无法忍受的虚无特质,但在擅长与癫狗大打交道的梁盛时面前完全不是问题,依旧收获满满,差不多摸透了田寇恩团伙的底。

首先,毫无疑问地他们都不知道“老大”的真实身份,只知老大现身时戴着银色的鬼面,把他们养在留德园的废墟里,指挥其打家劫舍之类。

同样的银面具还有另外三人,梁盛时猜测李怨麟、吴慕情亦在其中;第四人自指挥他们在程宅进行修缮复原后,已许久不曾露面,猜测那厮听闻风声,已先行逃跑。

梁盛时无从推测他是不是梁胜利,但李、吴都是刀脉弟子,第四个银面具也可能出身刀脉紫星观。

只是现实里并没有符合侧写的人,梁盛时持续花钱让人留意紫星观的弟子们,却始终一无所获。

有鉴于田寇恩在紫星观过往的高人气,即使被门中定调为罪人,也很难保证没有昔日拥趸挟怨对伏玉展开报复,梁盛时顺势要求长住于青帝观,在鹤着衣的周旋之下,龙跨海居然也爽快答应了。

梁盛时不知他为何杀害伏玉父子,在查清楚之前,只能尽量远离紫星观,以免龙跨海逮到机会补刀,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空石和他一样,也赖在青帝观后的草庐里不肯走,多亏老鹤量大,一副“不就多添副碗筷而已”的善人面目,默许落拓道人住下来。

至于空石拿了赏银之后,老找青帝观的弟子仆役喝酒赌钱,还带他们嫖妓,引发一波新生活运动的惨烈整肃,那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龙跨海以田寇恩之乱和青帝观三长老之死为借口,宣布停办今年的雷部大比,在山上弟子之间一片哗然。

诸观师长们倒是十分宁定,与其说毫不意外,不如说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但风波没这么容易消停的。

六月还没过完,枪脉丹阳观就出事了。

亲龙派三位长老被“书绝龙庭”羊承羽所杀,按他的说法,这三人与田寇恩勾结,意图不轨,在火烧紫星观与无溯洄阁当晚,三人本欲配合行动,纠众杀上神霄殿,不料代掌教英明神武,迅速弭平叛乱,才赶紧偃旗息鼓,留中不发。

羊承羽收到告发,果然搜出预藏的兵甲旗帜,三人顽强拒捕,与少数党徒在混战中伏法。

梁盛时听得差点笑出来。

要说田寇恩跟枪脉高层勾结,那只有羊承羽本人了。

这位羊大大是张口没一句实话,居然九成以上都是反着说,怎么舒服怎么来,【妖刀记】里反派都没这种嘴皮子,遑论其厚如墙的铁面皮。

只是羊承羽若明反龙跨海,解压缩专业户的枪脉站到反龙阵营一侧,日后举凡投票决事的场合,代掌教不免大伤脑筋。

龙跨海应该很后悔逼走了看似强硬、起码为人正直,不屑搞小动作的侯南月,本以为羊承羽就是个靠爹靠姊靠亲戚的纨裤公子哥儿,殊不知竟替自己制造了个出手毒辣、跃跃欲试的新对手沸羊羊。

再加上母丧将满的斧脉宗主“雨涤秋光”诸山净即将回山,此人可说是最早的反龙派,从一开始反对僭居代理未果,三年前便积极运作要拉下龙跨海,却因母亲骤逝打乱了计划;经过三年的沉潜,眼看是要来夺回属于自己的大位了。

这三位未至不惑的少壮派高层,风云际会来到了舞台前沿,成王败寇,有进无退,势必展开一场激烈的明争暗斗。

梁盛时只希望别被扫到台风尾,但另一方面又暗自庆幸:有人牵制龙跨海是好的,省得他老是想起野际园伏家没杀干净,又来找自己麻烦。

他后来在山上又遇着蓁蓁几次,多半是远远瞧见,便趁早避了开来,以免碰到面又不知道说什么,双方都觉尴尬。

只有一次梁盛时跑完山,正坐于荒径边拭汗调息,回神时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弟子已至近处,才意识到一时兴起的这条新路线离荪林峪的后山断崖不远。

约莫经龙跨海搜山后,镜庐觉得与其让他脉之人进进出出,不如自用便了,难怪在茂林杂树间辟有道路,所留是人迹而非兽迹。

伏玉有着男女通吃的可爱面孔,瞧着又稚龄,往往初见时都不致招来恶感。

不幸的是女弟子中有个当夜在无溯洄阁外见过他的,俏脸沉落,低头往人堆里咬了一阵耳朵;丽影晃摇间,他才见得被簇拥在中间的竟是何蓁蓁,少女与他四目交会,浓睫瞬颤,又垂落了视线,拉着师姊的袖子便欲掉头,那师姊却不肯依。

原本还杏眸含春、酡红着脸蛋打量男童的少女们,听师姊说了几句,纷纷露出或诧异或嫌恶的表情,其中一人气不过,不顾师姊妹的劝阻,上前叉腰道:“喂!这里是荪林峪的地盘,你个刀剑脉的脏东西,别在这儿现眼!信不信我让人叉你出去?”

伏玉名义上是刀脉紫星观的弟子,却借住在剑脉的青帝观中,这种违背常情的特立独行就连外脉的年轻弟子也不能接受,“刀剑脉”后头接个“脏东西”,勉强能形容他的不伦不类。

就算是蓁蓁的朋友,梁盛时也不打算忍受这样的无礼——这个世界是仰赖丛林法则运作的,温良恭俭让不过是赢家批挂的彩带,单纯摆设而已,前头输了后面屁也不是。

正欲反口,又听少女斥责道:

“你割伤我何师妹,还出言污辱她的事,别以为就这样算啦。田寇恩死了,没人指认你们是一伙儿的,可人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梁盛时心中一动,不敢去看蓁蓁的表情。

为了救你,这本来就是我甘愿承担的后果,有什么好说的?

原想着教训少女一顿,顿觉意兴阑珊,索性便不起身,只抬头灿笑:“田寇恩屠了三户,男的开膛剖肚,女的先奸后杀,我却只砍他的脑袋而已。要说作派,咱俩便不是一伙。”

少女被他笑得心底发寒,料不到男童这副软糯可欺的面人儿模样,竟以童声说出这般骇人狂语,不觉骂道:“怪……怪物!”露怯的模样有目皆睹,同伴们忙围上前来给她壮胆。

较年长的那位正要开口赶人,男童却似有读心术般,冷冷一笑。

“我等师姊扛荪林峪前的十六字牌招来,即刻走人,一霎眼都不多待。但以距离论,翻过这山头便是青帝观,不比镜庐还得往下再走两盘;它算不算是荪林峪的地头,可请鹤、苏二位观主论论。”故意不看蓁蓁,一身的痞气逼人。

都说秀才遇到兵,循规蹈矩惯了的镜庐群雌哪里是梁盛时的对手?

夹着尾巴全溜了。

直到背影再眺不见,梁盛时才敢抬头,唯恐见得蓁蓁蓦然回首,又怕她竟未回首,索性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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